第7章

謝靈運沒有回頭,只是停頓了一下,但身形還是挺拔,沒有絲毫懈弛。我大概知道,他壓根就沒想瞞我太久。

我笑了笑,轉身回家。

我是最能熬夜的,除非第二天有事,我會吃藥逼自己睡,否則兩天只睡三個小時是常事。明天我要去弄牙,還挂了謝靈運的號,事情不少,就早早躺到了床上。

我以為換個環境,我能很快入睡,卻忘了精神的強大,它可以控制我這個人,讓我處于不眠不休不犯困的狀态,經久不衰。

我嘗試入睡失敗後,走到客廳,打開留聲機,把黑膠唱片輕輕放進轉臺,在沾了灰塵而引起的短暫的沙沙聲後,《Itsi Bitsi Petit Bikini》輕快的旋律流入我耳朵。

美妙的音樂能讓我的心情有質的飛躍,我到酒吧拿了支白葡萄酒,直接往杯裏倒了一點。

我端着酒杯,靠在桌沿,開始找這首歌裏用到的樂器,分析它間奏的規律。

沒辦法,職業病。

我相信作家看書也會逐句分析,如果是他來寫,那會怎麽表達這句話。

聽着聽着,我來了靈感,放下酒杯,走到鋼琴前。

我沒坐,随手彈了個六級和弦。我突然有了一些想法,旋即加入即興。謝靈運剛剛矜持又疏離的姿态慢慢在我眼前成相,我本來無波無瀾的心境突然被擲了一顆石子,圈圈漣漪,蕩盡我的理智。

謝靈運真是寶貝,竟能成為我的缪斯。

我寫了幾個小節,寫了幾句詞,總算是有困意了,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我沒定鬧鐘,但因為我睡眠時間從來都不長,就沒錯過弄牙。

我做完第一階段的治療,就去神外的門診等候了,接着就被一個清秀的小護士告知,謝靈運教授支援新冠肺炎定點醫療機構,未來一個月都沒門診了。

新冠肺炎,那是比較重要,我失落地離開了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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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聽說他取消了門診,我以為是受我影響,或許他在預約記錄裏看到了我的名字。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就被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自作多情。

我找了個咖啡廳玩游戲,景年、梁文策、嚴衡一直給我發消息,內容之多,之雜,我都懶得回。

景年說:“你兩天沒跟我說晚安了,我知道你忙,但有那麽忙?”

梁文策說:“我知道那個男人叫秦征,他在韓國跟粉絲亂來的事我也知道了,如果你的離婚官司很難辦,我幫你。”

嚴衡說:“那個人沒找你麻煩吧?如果他找你麻煩,你報警,我會幫你說一聲的。”

除了他們仨,就是早期加的粉絲的留言,他們希望我天天開心。沒有靈感就休息。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自己開心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頻繁跳出來的聊天框,我沒了打游戲的心情,開車去了附近商場,買了堆沒用的東西,把卡刷爆了。

把東西運回家裏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正好去我大哥的酒吧蹭酒、蹭飯。

我大哥看見我有點發愁,“我可沒得讓你敲詐了。”

我笑了笑:“你別緊張,我就是來喝喝酒,聽聽歌,順便問問謝靈運。”

我大哥眯眼,歪着臉瞥我:“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師兄的事我知道不多,你別跟我打聽。”

我撒嬌:“我就喜歡他,我就想知道,告訴我嘛。”

我要把我大哥膩死了,我眼見他抖了抖雞皮疙瘩:“好好好。打住。真受不了你。”

“多說一點。”

我大哥說:“我上大一的時候,我師兄大四,那年他就準備要出國了。我們系有個女的,長得特漂亮,就喜歡他。”

“然後呢?”

“然後她就自不量力去挽留了,結果沒挽留住。那次打擊幾乎是打垮了她,她後來幾年性格都改了。可想我師兄不是那麽好攻克的。”

我聽出了他的意思,他是希望我知難而退,但我謝慕從不信邪:“你師兄談過女朋友嗎?”

“沒有,反正我知道他的時候,他就單身。”

我大哥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他是個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他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發文章了,從國外回來後,科研和臨床并進。有很多人說他是靠關系,我始終認為,就他的實力根本用不着。”

我不想聽他的成就:“緋聞女友也沒有嗎?”

“沒。從我知道他這個人起,他就沒幹過一件跟學業、事業無關的事。”我大哥很堅定。

那就是自制力很強。

這點我也能看出來,謝靈運這個人還蠻能克制的。我不知道他對我什麽想法,但他可以耐下心來,一直等我主動出擊,就說明他夠沉得住氣。

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了:“為什麽他的微信名是xieskong?”

我大哥說:“他以前就叫謝斯空,謝靈運是回國以後改的名,好像身份證并沒有改,只是他對外自稱謝靈運。具體為什麽改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改名影響不了他的桃花運。”

我知道了。

我大哥本來還有所隐瞞,或許是對我于心不忍,又或許是對謝靈運,給我聽了一條錄音,錄音內容是他跟謝靈運的對話。聽對話的時間應該是在他把謝靈運微信推給我之後。

錄音裏,我大哥問:“你覺得她怎麽樣?”

謝靈運說:“不怎麽樣。”

我大哥說:“也不是忒差勁吧?”

謝靈運說:“你是要看病,還是要聊天?”

我大哥笑了笑:“順便,順便。說說,你沒看上她哪兒啊?”

謝靈運說:“長相普通,身材普通,沒有思想,浮于表面。”

我大哥的語氣有些驚詫:“不是吧,她還普通,她算是網紅裏最像明星的了。而且她才華一絕,你肯定聽過她的成名曲,當年可太火了。”

錄音到這就結束了,我想知道後面的:“然後呢?他說什麽?”

我大哥說:“然後我錄音被他發現了,他就把我轟出診室了。”

我有點失落:“真沒勁。”

我大哥說:“行了,你好歹知道他不待見你了。”

我看都不想看他了,淨給我添堵,虧我還給他瞞着他出軌的事,他就是這麽報答我嗎?“你不地道啊,我幫你忙,你拆我臺?”

“你得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我師兄沒結婚,他這麽多年單身就是說一般女人入不了他眼。”

我問他:“你覺得我一般嗎?”

“我覺得你不一般,但他覺得你一般啊。這是問題關鍵。”

我不想說話了,本來今天就沒好事,備胎沒了,卡刷爆了,沒梁文策給我打錢,下月信用卡就得自己還,我月月光,有點錢都交房租了,還不知道下個月吃什麽喝什麽。

以為我大哥能給我點有用的信息,只要睡到謝靈運,我可以吃泡面,結果他說話沒一句我愛聽。

我不想待了,就算臺上弟弟的唱功越來越好,聽他唱歌俨然成為一種享受,我都沒那個享受的心情了,準備離開。

我大哥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可能是不想得罪我,送我出門後,告訴我:“我知道我師兄什麽時候回來,哪趟航班。”

我冰凍三尺的心情總算有了回暖的跡象。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過得沒什麽滋味,直播,拍視頻,跟運營開會。直播時梁文策會來給我刷禮物,他仍然是榜一,他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我卻不會謝禮物了,也沒有嘤嘤嘤、嗚嗚嗚了。

他也不給我打電話,只給我打錢,但我一筆都沒收過。

就在我以為我能一直這麽有骨氣下去的時候,我該交房租了。

我平時吃喝玩樂,買名牌包,逛時裝周,因為一直有錢花就沒存過。主要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就不愛存。萬一哪天死了呢?我留那麽多錢給誰花?我又沒有繼承人。

我為了睡謝靈運下了血本,租個房子超出我經濟實力太多,就這我還只能月租,季租租不起。

催租短信過來時,我把骨氣這種東西碾碎了,磨成粉,揚在了空中,收了梁文策昨天的轉賬。

我交完房租,像個死人一樣躺在沙發上。還好我不準備再婚,不準備生孩子,不然我都沒有教育我下一代的資格。

我要怎麽跟他說,他媽是個撈女?不僅撈,還狗,用一個備胎的錢養另一個備胎,還心心念念第三個男人的肉體。

我看起來光鮮,實際上光鮮的只是這層皮,剝開這層皮,我就像食物腐爛後的樣子,只有微生物在繁衍栖息,看着惡心,聞着臭,還有劇毒。

幸好我想得明白,要是有一天我遭報應了,我一定坦然接受。

階段性自我譴責了五分鐘,我打開了LOL。我想玩兒劫,順利玩了一把,還跟打野瞎子加了游戲好友,又加了TT語音,聽他邊叫姐姐邊喘了十分多鐘。

倒不是我有這方面的癖好,只是自從我下定決心攻克謝靈運之後,就一直避着景年,梁文策更不用說。我已經有一個月沒做愛了,可以不吃帶葷腥的,但聞聞總可以吧?

為了謝靈運守身如玉,但願他能懂我的一番苦心。

想到謝靈運,我一個鯉魚打挺,跳到我的衣帽間。他西裝外套還在我一排小裙子裏,這畫面真好看。我沒忍住拍了張照片,但沒發朋友圈。倒不是怕我的魚塘躁動起來,主要是想私藏。

謝靈運這個男人,我要私藏。

謝靈運回來時我去接機了,我專門為他洗了兩個小時澡,舌頭刮了好多遍,腿毛也是。我還專門買了兩支輕薄款。

念及我們第一次,我還是決定不壓榨他,以後有的是機會,不怕他不用,就怕他不行。

我早早等在接機口,越到時間我越緊張,口香糖都被我嚼得不甜了。這還挺反常的,謝靈運已經能夠讓我緊張了?

我想東想西時,他出來了,身高優勢讓他在人群中過于醒目。剛我還在想,我要是緊張等會兒怎麽見面,誰知道我一見他,緊張感一掃而空。

我朝他飛奔而去:“謝醫生!”

謝靈運看到我時,眉心朝中收攏了一些。

可以,這招突然襲擊有效果,他很驚訝。我挽住他胳膊:“我訂了個餐廳,吃完飯我們去看個電影,然後再去……”

他把胳膊從我懷裏抽走,跟我說:“你不要自來熟,我們沒那麽深的交情。”

我有點失落,眼角向下,小羊皮底的鞋子踢着地磚,身子晃晃悠悠,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受了多大委屈。我還小聲嘟哝:“我以為那天晚上我們烤火聊天就算是朋友了。”

“麻煩讓讓。”他不留情面。

我不,我為了他吃了一個月的素,他要不給我補回來,我就在這兒鬧,反正我難看,他更難看。我做好這個思想準備後,又去拉他的手:“你就跟我做個朋友,你也沒損失啊。”

謝靈運躲開我的手,身子往下躬,嘴唇靠近我耳朵一些:“跟你做朋友,我沒損失?”

他身上有一點點醫用消毒水的味道,我突然有點頭暈目眩,可能是沒吃飯血糖低,不然我這身經百戰的人不可能磕巴:“有些事,那,那不是女的比較吃虧嗎?那當然是你沒損失了。”

“我損失太大了。”

我知道,他又想說我一般了。我正準備踮起腳,堵住他的嘴,有人叫他:“斯空!這裏!”

是個女聲,我扭頭就看到一個女人,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有問題。果然,我還沒從上到下逡巡她一遍,她開始打量起我來。

她看我兩眼不看了,似乎是我不能對她造成威脅,接着對謝靈運說:“都在等你,走吧。”

我看向謝靈運,我不想相信他不跟我吃飯的原因是跟這個女人有約,結果謝靈運點了頭。

我頓時被一種奇異的感受包裹。說難受,好像不是,說生氣,好像也沒有。就是心裏不大舒服,好像是覺得恥辱,還有點丢人現眼。

但現在的我基本不會被情緒左右了,所以我很快調整過來。我裝作很難過的樣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謝醫生,你真的不去跟我吃飯嗎?我等了你很久,你這樣我要難受了。”

他看起來并不在乎我哭不哭,繞過我,跟那女人并排往外走。

他們走遠以後,我也不裝了,找個地兒坐下來,叫了點吃的,然後跷着二郎腿哼着歌刷手機。

知道謝靈運這種少找的品質不會那麽好攻克,我大哥也跟我說過很多次,我早就做好了拉長戰線的準備。只要有生之年能睡到他,我就不覺得虧。

我正刷得開心,唱得開心,頭頂突然出現一個叫我起雞皮疙瘩的聲音:“你不是有點難受嗎?”

我一仰頭,謝靈運。

他看起來很認真,沒有一絲戲弄我的意思,但我就覺得他後邊那句話沒安好心。他說:“我剛想了想,你只是想跟我做朋友,我不給機會是不是太絕情,就想邀請你一起吃飯。既然你已經在吃飯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說完就走了。

我手拿着漢堡,過了半天都沒咬掉第一口。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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