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為什麽我沒印象呢?我覺得我不知道謝靈運在說什麽,字拆開我都認識,連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我把煙掐滅,轉向他,很嚴肅:“我介入了你們之間?”
他定睛看了我一陣,再說話時有些自嘲:“我一定是太普通了,才讓你把我忘得那麽幹淨。”
他沒多待,走了,獨留下我一人一整宿都睡不着。
我給他發微信,問這塊的細節,他也不回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大半夜開車去找了我大哥一趟。
我給我大哥打了廣告,我大哥看見我才笑臉相迎:“喝點什麽?”
我沒心情喝酒,也不跟他拐彎抹角:“你跟我說謝靈運以前沒有女朋友。”
我大哥說:“對啊,沒聽說過。”
“他親口跟我說他有過女朋友。”
我大哥也不是很在意:“那就是有呗。你什麽時候在意他有沒有過女朋友了?他有過女朋友你就不對他下手了?”
當然不是,重點在于謝靈運說他劈腿了,我當時是小三,但我不記得了。
我又沒有失憶,我怎麽會忘記?
我煩思上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苦澀和辛辣叫我皺了下鼻頭:“你身邊有沒有知情的?你那個師妹知不知道這事?”
我大哥抿了下嘴,是個思考狀:“不清楚,我之前都不知道有這麽個師妹,她什麽時候出現在我師兄身邊的,我都不知道。”
我猜測:“有沒有可能,她就是謝靈運的前女友?”
我大哥看我跟看笑話一樣:“如果他們在一起過,現在的相處能這麽自然從容嗎?你跟你前男友能做朋友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師妹對我師兄是愛而不得。”
有道理,“那她要是那麽喜歡謝靈運,應該會知道謝靈運以前的女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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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來,遞給他:“給你師妹打個電話,約她出來喝個酒。”
我大哥睜大了眼,看眼手表,接着把手機抻回去:“兩點半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要瘋了。謝靈運離開時那句話讓我好心痛,他怎麽會普通呢?我怎麽會忘了他呢?我到底跟他發生過什麽啊?他之前說我得到就丢掉,我真做了這種事嗎?
我心裏像是壓了一頂撞鐘,壓着我就算了,還有陣陣鐘聲,震着我本就不堅強的心髒。我不知一顆心髒能承受這樣的攻擊多少次,但我要是承受住,真相會降臨嗎?
我趴在桌上,反複想起謝靈運落寞的神情、自嘲的語氣。我白天剛被他牽了手,我心還跳得那麽快,我不想失去。
我運氣很差,得到什麽都會失去,我以為我早就能坦然接受了,但我真的不想失去謝靈運。我不想騙自己,我也不想琢磨以後我會不會後悔今天這番想法,我就知道,此時此刻,我不想失去。
就不能對我稍微好一點嗎?要不,讓我擁有久一點也行啊。
反正我這個人三分鐘熱度,也許很快我就對他沒有興趣了,到時候再讓我失去不行嗎?我問天問地,我求神求佛,天不答,地不應,神無路,佛無門。
我像一塊爛泥,只知道喝酒,卻不知酒是什麽滋味了。
我大哥在我耳邊跟我說話,我也聽不進去,他好像很擔心我。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在別人眼裏是什麽樣子,但總不會有謝靈運離開時的背影,那麽叫人揪心。
我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這樣的處境維持許久,師妹來了,她跟我大哥說了兩句話,走向我,沒像我想象中那樣,奪走我的酒杯,反而給我添上些,說:“我師兄有過一個女朋友,算是青梅竹馬,鄰居來的。那女的很小就出國了,後來回國,兩家人吃飯,就又聯系上了。我只聽說是家裏人有意撮合,他們才在一起的。”
我醉醺醺的,撐着腦袋,盡量坐正了:“怎麽分手的?”
師妹喝了口酒,說:“那女的是空姐,還是頭等艙的空姐,再有定力能經得住那些有錢人的糖衣炮彈嗎?具體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他們分開是撕破了臉的。”
我記得謝靈運也挺有錢的:“謝靈運沒有錢?”
師妹沒把我當外人,也可能只是這些話在她心裏憋了太久,借着酒勁兒都倒出來了:“都是女人,不說場面話,說點掏心窩子的,你家有個條件好的,但又有個條件不錯的追求你,你不動心?”
我答不了,我通常等不到別人追,看見好的就幹脆下手了。
師妹說:“後來那女的鬧到我師兄的醫院,說我師兄劈腿。我師兄那時候正好在做科研項目,項目成敗決定他的晉升,還挺受影響的。最後不知道怎麽解決的,反正事情不了了之了。”
“那到底是那女的劈腿,還是謝靈運劈腿?”
師妹說:“我就知道這些。”
那跟沒說有什麽區別?我扶腦袋緩解頭痛。
師妹越說越多:“那女的我見過,長得很一般,就是氣質好點,會穿衣服,沒胸沒屁股,張嘴就假笑,以為自己是塊香饽饽呢,就腳踩兩條船。”
她吃不到葡萄就說吃到葡萄的人,這種話我在很多人嘴裏聽到過,可能表達和用詞不一樣,但語氣和用意大相徑庭。
師妹一口喝猛了:“紀師兄叫我來的時候,我還不願意,現在想想,能喝點酒,把這些話說出來也好。要知道就因為生不逢時,我怨了自己很多年。”
我給她出主意:“你把謝靈運忘了,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她搖頭:“你喝醉是為什麽?你怎麽不忘呢?勸人多好勸,輪到自個兒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這才是一針見血,想想我揣測謝靈運那番話一句沒猜對,真有我的。
師妹問我大哥要了小吃和果盤,我大哥不摳了,給我們上了他們家最貴的套餐。我大哥看我倆一眼,愁眉苦臉:“你倆悠着點,別喝得明兒個難受。”
師妹敷衍一句,待他去招待別人,接着給我說:“我師兄跟那女的處了兩年,聚少離多,又是家裏撮合的,感情不好說得過去。但我斷不相信我師兄會劈腿。”
她對謝靈運的憧憬是我想象不到的,我不想她繼續欺騙自己,又怕真相她難以接受。我掙紮半天,思忖再三,還是閉上嘴。
但沒瞞她我跟謝靈運的關系:“我跟謝靈運是鄰居,我們關系不錯。”
她一副早就知道的姿态:“紀師兄跟我說了,你不用再說了。我上次在機場看到你就知道我還會再見到你。”
我沒問她難不難過,恨不恨我,這話就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接着說:“那女的造謠我師兄劈腿,這事兒在我們圈裏一直流傳,你都不知道,我師兄為此遭受了多少嘲弄。”
她很憤恨:“這些年,光我知道死皮賴臉追着他的女人就不下五個,還有我不知道的呢?她們當中不乏優質的條件。我師兄要真是她說的那種劈腿成性的,怎麽沒同意那些女人呢?反正男女之間,誰對誰錯說不清楚,她為了洗幹淨自己身上的泥,就攪勻了這缸水,是人該幹的事嗎?”
聽她說了這些話,我的醉意散了一些。
她卻越喝越多,淪落到在衛生間吐,被人圍觀,我大哥和兩個路人把她送了回去。
我走在街上,臨近四點半,車也說不上是多還是少,我以為沒人了,很快就開過去一輛。我以為有人,可又半天沒個影子。
我以為是什麽,往往都不會是什麽。以後買彩票,就看我買什麽號,所有人都避開我的選項,應該就中獎了吧?
我沒有在師妹那兒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知道謝靈運跟他前女友沒有感情我還挺開心的。我嘴上說着我不雙标,但要是謝靈運跟她前女友情深似海,如漆如蜜,我肯定是會不舒服的。
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反正我是這德行的。
幾點回家的我忘了,我睡了一天,晚上起來直播,寫歌,搞一個前奏搞到淩晨,我脖子僵了,腰也酸了,适才想起放松下自己。
我拿起手機,看到謝靈運兩個小時前發給我的消息:“有時間談談。”
我有那麽一瞬不想知道了,但還是打過去一句:“我在家。”
我不喜歡別人第二天才回我消息,那我會覺得我是熱臉貼冷屁股。憑什麽我滿世界找他的時候他不在,等我自己抗過那一會兒,他才來輕飄飄地說句話?
但我又不可否認,我不知道他躲起來的時候正在經歷什麽。
我找他我難過,他躲起來把我忘記的那些事拿出來想上一遍,難不難過呢?一個人記得,一個人忘記,我光想想都快要窒息了。
我總是自私的,想讓全世界都圍着我轉,永遠優先考慮我的需求,可憑什麽呢?我有什麽豐功偉績令人擊節贊嘆嗎?
就算是為社會、時代做出巨大貢獻的人也沒有這種無理要求,我又憑什麽?憑我會養魚?
他來得很快,我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坐在沙發,我坐在地毯,盤着腿,假裝不在意地揪地毯上的毛毛。
房間安靜,空曠,我們又離得遠,呼吸聲都聽不到。
時間流走,他開口:“你想聽嗎?”
我看着他,他有能讓我沉溺其中的眼睛,那雙眼睛正看着我。我沒回答,但我點了點頭。
他雙手疊在一起,胳膊肘抵着大腿,撐着他上半身。他說:“我晉升副高那年發生了很多事,家裏的,事業的,我有一點找不到方向了。”
他說得不多,但他邏輯清晰,表達清楚,我很快就明白了。
他在人生低谷的時候聽到了我的歌,他并沒有說我的歌對他有什麽幫助,但我大概知道他是羞于啓齒。要一個男人承認這一點,其實不容易。
秦征從他那兒知道了我,過來拯救我了。
他并沒有在意,因為那時候他對唱歌的人不感興趣,只是喜歡我那首歌。後來那首歌下架了,他的事業逐漸步入正軌,他也就把這件事忘了。
再見到我時,是在天津濱江道四季酒店,他說我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他起初只是覺得眼熟,冷不防想起我是誰,卻沒有跟我打招呼。因為我們之間,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
後面他說得含糊,我大概知道了,那天我們在8樓的健身房遇到,我翹着桃花眼,朦胧醉意,對他見色起意,跟着他回了房間,百般無賴磨得他終是背叛了他的女朋友。
事後我給他撂下五百塊錢,還留便條說他活兒一般。
他再找我就再也找不到了。他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一種緣分,是不可多得的,人與人之間錯過才是常态。
如果不是有一方刻意駐紮在對方的世界裏,那基本上就是此生不複相見。
那以後他戳破了他跟他女朋友之間的窗戶紙,把她女朋友劈腿多人的事擺上臺面,她女朋友面子被拂,破罐子破摔,往他身上潑髒水,他也沒隐瞞,坦白了他曾與我一夜情。
她女朋友像是被禦賜了尚方寶劍,把他一通折騰,還差點害得他失了業。
我大概能想象到那個畫面,男人女人都是一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跟他前女友就是典型,我們劈腿可以,對方劈腿就是死。
那以後,謝靈運就再沒找過女朋友了。
他沒說跟我有沒有關系,就算是有,以他的性格也不會承認。他可能在半夜裏偷偷想我,還可能想着我打手沖,但他不會說。
我是沒想到,我竟在無形當中傷害了那麽多人。
我最為放蕩的那段時光,确實不記得我都睡過誰,但我記得他們的本錢。有些人又粗又大,但不持久,有些人又粗又大又持久,但姿勢單一,不懂變通,總要我來帶節奏,俗稱活兒不太好。
我會給謝靈運留那樣一張便條,那應該是那時候他活兒不咋地。
難怪我不記得,他要是和現在一樣這麽勇猛,叫我這麽上頭,我必不可能忘記。
他說他不會刻意去創造機會,他平時也忙,分不出多少心思在男歡女愛上,301再次見到我他确實沒想到,但他又确實故意讓我看到了他。
他沒有信心他還能像當年在健身房那樣吸引我,但事實證明,我還是被吸引了。
後邊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了,我搬到了他家對面。
我們相處過程中我所有勾引他的行為他都能想到,唯一沒想到,就是我那麽坦誠,直接把我的結婚證甩給他。
我聽他一字一句地說完,心裏亂糟糟的。
我借故去了衛生間,把馬桶蓋子放下來,坐在上邊,抱着雙腿,臉埋進膝蓋。
我以前看《活着》那本書,徐少爺輸光了家裏一百畝地,瘟雞一樣走出青樓,我現在也跟瘟雞無異。只不過我是輸了我自己。
當年我拒絕不了謝靈運,今天我也拒絕不了他。我甚至慶幸,他惦記我許多年。我甚至放任我的無恥和道德敗壞,我只要想到我吃過他,舔過他,咬過他,占有過他,還給他留下過那麽深刻的印象,我過去的輝煌戰績、我那滿滿當當的魚塘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養什麽魚?謝靈運滿足不了我嗎?
我不管我和秦征的婚姻是不是名存實亡,我現在是不是已婚身份,我只想讓謝靈運知道,他那些或許惦記着我的夜晚,我也一一嘗了個遍——自從再相逢,我就沒忘過他。
我想通了,跑出來,看到他正看着我,停下來,慢走過去,邊走邊醞釀,到他跟前,難得矜持,略有些腼腆地問:“你想要一個不太懂事的女朋友嗎?”
他沒答。
“哦。”我自作多情了,起身要走。
他拉住我:“如果是你,我會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