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秦征的小姨就是謝靈運的母親,秦征有帶我見過她。
見面那天有雨,我早年間風吹日曬,冬天穿得單薄,落了一身的毛病,陰雨天身體反應最明顯,就導致我情緒低落。
加上又是頭回見丈夫的長輩,拘謹,就沒怎麽說話。
這一次我以謝靈運女朋友的身份見他媽,她媽完全不驚訝。反觀我自己,着實被吓了一跳。我趁着她去衛生間,問謝靈運怎麽回事,她怎麽沒有反應呢?
謝靈運這才知道我們之前見過。
等他媽回來,他幫我問他媽,是不是跟我見過,他媽說:“上次征征帶着見過,說是朋友。剛見到我還說這世界真小,太有緣了。”
謝靈運又問:“那你知道秦征結婚了嗎?”
他媽說:“知道啊,一個四川的小姑娘,我也見過了,還是我跟你爸一起見的。那不也給你打電話了?那會兒你正忙着你那些科研項目,就沒過去。”
我跟謝靈運相視一眼,心照不宣。
謝靈運他媽上次見我對我客套有禮,或許并不是因為第一次見我,而是在她眼裏我就是一個外人,不是秦征的妻子。
謝靈運幫我打聽了一下那個四川的女人,在我被網暴的第二天,我買了半夜的機票,飛去了那個女人現在的所在地,廣州。
她很漂亮,我私以為比我漂亮,但她似乎不是很自信,頭總是微微低垂,從不敢正眼看我。我問她,是不是和秦征結婚了,她也不說。
我們就這麽尬住,我不再問她,開始跟她講我的故事。
我是辍學來到北京的,很多人問我為什麽不上學?上學是改變命運的方式裏,成本最低的。
我當然想上學,但那時候我太小了,沒有父母給我撐腰,被污蔑只能退學。我們學校的老師是信奉‘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歪理的,我的解釋在他們眼裏是狡辯。
我被退學後,我媽說給我找了一份工作,讓我去隔壁鎮上的書包廠做書包,貼補家用。她說多一張吃飯的嘴,負擔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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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她口中多出的那張吃飯的嘴。
我從小就知道這個世上骨氣不值錢,所以只要我媽不讓我走,表現出稍微有一點在乎我,我就會妥協,聽她的,去隔壁鎮子,交代我這一生。
但沒有,沒有人留我。
我去了北京,但我在北京舉目無親。
每次想掙錢就會先被騙,聽人的話辦了張信用卡,被盜刷了五千多,我在公交車站哭了一宿。
多可笑,就為五千塊錢。
有本事的很多,有錢的也很多,五千塊錢在他們眼裏就跟五毛,五分差不多,但五千塊錢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可是一筆巨款。
沒有社會經驗的我被騙了兩年,認頭了,當起服務員,只想着攢點錢到偏遠的鄉下租塊地,蓋間房,買幾只雞,鴨,一只橘黃色的小貓咪,種點菜,慢慢地過後半輩子。
結果還是沒那個運氣。
那時候我正在考慮跟我打工的飯店的老板睡覺,他說我要是跟他好,以後就讓我管賬。管賬的意思就是我可以偶爾把客人結的賬塞我自己兜。
我周旋在飯店老板、廚師、送貨員之間,在他們身上騙點錢,半夜回到我十多平米的自建樓,一塊一塊地數,扶平了交給房東。
我在他們之間周旋,是因為他們偷東西嫁禍到我頭上,跟老板娘睡覺被老板逮住,說是跟我睡的。
髒活兒累活兒都是我的,我要忍受他們心情不好時的巴掌,還要接受他們伸向我屁股和胸的手。
那時候我還沒十八歲,找一份不看身份證的工作不容易,我得活着,我只能受着。
後來老板知道我騙錢的事兒了,就給我下最後通牒,要麽跟他睡覺,以後去管賬,要麽就滾蛋。
我同意了。
那天,老板要在我身上燙煙頭,我沒同意,他一巴掌甩過來,我流了鼻血。我抹抹血,抹了一臉,什麽也沒說,穿上我剛脫了一半的衣服,扭頭走了。
出門那刻就意味着,我沒工作了,我又要去找下一個飯店了。
周末的晚上,車特別多,我就站在中關村的一條馬路邊,看着車來車往,吹着十二月的風。
吹夠了冷風,我決定繼續唱歌。
錢賺不到,就堅持自己喜歡的東西好了,反正窮到一個星期吃不了幾頓飯的日子都過了,還有什麽比這更難的嗎?
我每次覺得我運氣太差的時候,我都會想到我的嗓子,我有一副好嗓子,我還有快速記住旋律的天分。
我安慰自己,這是別人沒有的,我的運氣沒有那麽差。
我靠着這股信念,找了個經紀公司,寫了我人生當中第一首歌,并且獲得了我意想不到的成績。
誰知道福兮禍兮,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我就被抄襲,被污蔑、造謠,被拎起來吊在公衆視野。
我經紀公司的老板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讓我的處境雪上加霜。
我被無數次堵在車站,媒體記者咄咄逼人,無論我說什麽,他們都能扭曲成另外一種意思,發成文章,激起更多人的怨怼。
當時我的評論都是讓我去死的,我不知道有多少水軍,但大部分是抄襲我的那個人的粉絲。
我跟比較信任我的前輩聊天,他說不會有一個精神正常的人無緣無故去罵別人,一定要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真的是無緣無故,那就是他要栽贓,或者要陷害你,再或者就是被罵的人在自導自演。
我是被罵的人,但我沒有,我沒那麽無聊。
他說他知道,因為我不算無緣無故,我是因為被抄襲,抄襲者不想承認這一點,所以試圖攪勻了這缸水,混淆視聽,颠倒黑白。
不會有人因為我的歌就對我人身攻擊的,那種已經不算是精神正常範疇之內了。
我剛得到點安慰,他又說:“但別人不信。”
我如當頭棒喝,那一秒鐘內,我懂了很多過去懵懂不清的道理,我不想堅持了。
我關了手機,電腦,下架了我的歌。我準備妥協了,因為沒有人在乎真相,我這樣一個如異軍突起的人物,在他們眼裏就是那句俗語,事出反常必有妖。
憑什麽我初出茅廬能有成績?必定是我陪睡、花錢、炒作,蹭前輩的熱度。
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我不再做無謂反抗。
我過了一年單機生活,我的世界裏就只有我,我每天給人寫寫詞,寫寫同人段子,寫寫站街文學,拿到一兩百生活費。
要不就給人編個曲,然後署別人的名。
我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直到強烈的攻擊再度光臨。
我忘了那是什麽時候了,認識的前輩給我發了一個視頻,很急的樣子,問我那是不是我。我看了,視頻當中的女人在給一個男人口交,只有女人的臉出鏡了,那張臉跟我極其相似。
我上了社會話題榜,有人刷互聯網是有記憶的,說我以前就碰瓷知名歌手,還內涵人家抄襲。
他們說那時候看着我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果然音樂圈兒混不下去了開始老本行了。
他們還扒出我在寫站街文學,說我能寫出小婊子的故事是因為我實戰經驗豐富,看視頻裏我口活兒那麽精湛,想必是練了好多年。
找我寫曲的人在這時候曝光了我的住址,說他也沒想到我竟然是這種人,還以為我又有才華又很低調,沒想到我就是那個謝皇帝。
我被堵在我租的房子裏,不敢出去,因為出去就會被打,我打不過他們。我吃光了家裏所有的存糧,我以為我還能靠喝酒再堅持一段時間,我的房東這時給我下了退房通知。
我搬家那天,一些我不認識的人把我堵在了胡同裏,兩個男人脫了褲子,把那東西對着我,讓我現場給他們表演視頻裏的口活兒。
我緊閉着嘴,他們把東西就戳在我的臉上,尿液蹭了我一臉。我還記得有個女的薅着我的頭發,給了我好幾巴掌,讓我張嘴。
後來還是幫我搬家的司機找到了我,把他們轟走了。
司機給了我包紙巾,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問,就告訴我:“你那幾個箱子我都幫你搬出來了,搬上車了。”
我開始不受控地掉眼淚。
在去新家的路上,我拿着手機,翻着通訊錄,只有三十個人,卻沒有一個是我能夠打過去,她會告訴我‘沒關系’的人。
我那幾年一直沒換過手機號,除了最開始離家,我媽打給我,問我死哪兒去了,再沒打給過我。
我搬到新家,第一晚水管暴了,房東電話打不通,維修師傅又下班了,我一個人攥着水管,攥了一整晚。
第二天手泡壞了,胳膊擡不起來了,還要寫詞。
因為我的負面評價影響太深,寫詞的合作被甲方叫停,我可以不賠償違約金,但要盡快把幾首詞寫完。
我絞盡腦汁,寫得頭暈眼花。
我總覺得我遲早會有一天,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秦征就是這時候出現的,他通過微博私信找到我,問我要不要再為自己唱首歌。
當時秦征的名字是很響亮的,他力挺我這一件事為我擋下了太多傷害,我慢慢有了信心,重新創作,他也不遺餘力地幫我,我這才挺了過來。
任何人聽我的故事,聽到這裏,都覺得秦征是我的救星。
我曾經也這麽認為,直到他家暴,我開始回顧我們結婚後許多事情,我發現他其實并不愛我,他愛的是自己,他只是用深情和謊言,讓我對他的好信以為真。
除了最後他把我推下樓梯,他之前都有‘失手’打過我。他打完我就給我下跪,說他情緒失控了,還讓我看他的就診記錄,說他精神壓力太大,人崩潰了。
我都信了,可能是樓梯那次太疼了,我終于醒了。
我說到這裏,看向桌對面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在哪句時擡起頭的,但她決定告訴我了,她把她跟秦征這些年來的聊天記錄都給我看了。
我才知道秦征在跟我結婚時,就已經跟她以夫妻身份相處了。秦征還給她買了房,給她買了鑽石戒指。除了那張法律承認的結婚證,他什麽都給了她。
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秦征有多愛她呢?他可以讓我陷入漩渦,可以把孟三九卷入風波,但他不會在公衆面前透露一點他這位妻子和他們的孩子。
我拿了證據回北京,一路上都在想那女人最後跟我說的話。
她說:“如果你非要曝光他,可以不公開我和我的孩子嗎?”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我确定在她眼裏找不到對秦征的一絲感情。我突然釋懷。秦征這番深情在人家眼裏竟然是可以随時丢棄的東西。
我又想起我以前看過的一句沒什麽三觀的話,你睡不到的人,也許別人早就睡吐了。乍一聽有點道理,代入我跟秦征之間,我不能讓秦征用心對待,不代表別人不可以。
我沒跟高麗說太多,只說發一個微博,高麗也沒問,立刻發了。
很快,微博給了推送‘謝皇帝回應了’,我被數以千萬計的熱度送上了熱搜。
我也替高麗寫了一篇聲明,讓她以我經紀人的身份發出來,緊接着,‘謝皇帝經紀人’也上了熱搜。後面的事情我就沒關注了,我有點累了,想睡覺了。
高麗和老吳還沒走,我就進了房間,告訴他們客房有被子。
我躺在床上,抱住被子,蜷成一個球。
謝靈運走了,我怕我想他,就把他的被子搬過來了。
我想着,我抱着他的被子,應該就是抱着他了吧?可怎麽不管用呢?我還是好想他。
我拿起手機,猶豫要不要給他發個消息,他竟然發了過來。
他說:“我回不去,但我在想着你。”
我哭了。
我攥着手機,被子濕透了。
他又發過來:“別哭了,早點睡,我很快就回去了。”
我眼淚如雨。
我在跟那個四川女人講我的過去時,忘記了很多事,說到一半就要停下來,想一想再說。我以前不惜命,活到哪兒算哪兒,但我不想那麽早離開謝靈運。
從四川回來我就去做了全身檢查。
現在結果還沒出來,我卻總是不安,我怕查出來我精神有問題,我怕我會一點一點把他忘記。我好不容易嘗到一點甜的東西,我怎麽能忘記那個滋味呢?
我維持着缺乏安全感的姿勢,漸漸入睡。
我總覺得有哪裏很疼,但我又找不出來,我只能強迫自己把它忘記,最快忘記的方式就是入睡。
但能睡着是一種幸運啊。
我運氣那麽差,怎麽睡着?我會有困意不過是因為吃了安眠藥。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野草,還有山坡,我跟一條巨蛇纏鬥,那巨蛇突然變成秦征,又突然變成謝靈運。我不敢靠近,我問他是誰,他說他是來報仇的,說是我上輩子欠了他。
這個夢不連貫,卻不碎,好像有劇本,一直在按照劇本進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