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醒來已經是中午了,高麗和老吳紅着眼睛坐在客廳,看樣子一整晚都沒睡。我披頭散發,醜态盡顯,但因為我信任他們,就沒什麽所謂了。

高麗看見我,打個哈欠,說:“有少數人說你是提前謀劃好的,準備讓他翻不了身。但有更多明智的人開始指責他,說他犯了法。”

老吳給她補充:“據說警方已經出動調查了,如果重婚罪落實,他最少兩年。”

高麗撐着桌子站起來,當下有些血壓低,身形一晃差點沒摔倒。

老吳扶住她,她推開老吳的手,走向我,把手機給我:“你自己看吧,都是好消息。”

我接過手機。

高麗如釋重負,吸一口氣,用力嘆出去:“我以前覺得你這人忽冷忽熱,讓人讨厭,不想深交。我把你當棵搖錢樹,你把我當個工具人,就挺好的,但經歷這些事,我發現,你比我曾以為值得信任的人,更值得信任。”

她說完還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愛煽情,我真心疼你。”

我沒說話,剛起床,張不開嘴。

她拍拍我:“沒事了,都好了。”

高麗和老吳走後,謝靈運打了過來。

我接通,他聲音疲憊,我不問都知道他又忙了一整晚。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辛苦了。”

我笑了,他仿佛也有微弱的鼻息聲傳來。

我很想他,但那樣說會讓他沒法專心工作,也不能好好休息。于是最後我只是說:“我很好。”

他說:“我媽中午過去,你可以嘗嘗她炖的湯,跟你的手藝不相上下。”

我又無聲地落淚,怕我發出聲音讓他知道,就捂住了嘴,眼淚從指縫中沁出,流滿我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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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麻煩謝慕女士,幫我照顧好我女朋友。”

我心裏泛酸,哭紅的眼睛看不清房間的布局了。

跟謝靈運的電話挂斷,我的門鈴就響了,時間緊湊地就好像是提早安排了一樣,生怕我獨處時想不開。可我是謝慕啊,磕磕絆絆地過了半生,也還死皮賴臉地活着呢。

謝靈運他媽姓田,我跟她叫阿姨,她說我把她叫老了,讓我叫田姐。我還沒說話,她又拍拍額頭:“叫姐這輩分又亂了。”

我笑笑。

她說:“那就阿姨吧。”

我點頭。

她帶着食材來的,真的給我煲了湯。我就在廚房幫她的忙,聽着她說話。她說謝靈運這個名字是她算命算來的,說是旺人,還頗為得意地說:“斯空能一直高升,這名字有大功勞呢。”

我沒反駁。

她說:“斯空小的時候,我跟他爸對他太嚴厲了,主要我跟他爸從小也都是嚴肅的家教,我們遇到一起,對兒子的要求自然是加倍的。”

她看着砂鍋,似乎是在回想過去:“他爸下海之前,我們日子還不好過,我那時候做翻譯,千字八九十,我攢那點兒錢全給他交各種學費了。

“那時候我們還很傳統,有點俗氣,就想着啊,望子成龍。

“倒不是希望他有出息了怎麽回報我們,就是希望他能有一個不遺憾的人生。”她說完補充了句:“我是文人,酸氣,想得也都是酸事兒。”

就是這一刻,我別提多羨慕謝靈運。

我媽從不管我将來如何。

她接着說:“我是什麽時候覺得我這種教育方式有問題的呢?是斯空上了大學還沒談過戀愛,身邊朋友寥寥,就他表哥勉強能跟他聊上兩句。”

她看向我:“我那時候就覺得啊,完了。”

我體會不了她的心情,但我能理解她眼底的恐懼。我也曾有那樣的眼神,那是我最無助的光陰。

她說:“我給他找了個女朋友,問他喜不喜歡,他沒說不喜歡,我稍微看到點希望。他們在一塊沒兩年,那女孩兒背叛了他。我不是那麽不明智的人,那女孩兒我還算了解,她能做出這種事,多半也是我這兒子不解風情。

“我為此跟斯空冷戰了很久,想着這樣能讓他意識到,他也有錯,然後真真正正地去談一場戀愛,哪怕最後不得善終呢?”

她把我的手拉過去:“後來,我眼看着他變了。我軟磨硬泡才知道,他跟那女孩兒是互相背叛。可能說這話顯得我有點沒三觀,但我知道這事兒真的太高興了。”

她說:“他還有喜歡的人,還有能讓他丢掉原則的人,他不是一塊木頭。”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

她摸着我的手:“你不用擔心我跟她爸會因為你跟秦征結過婚而反對,我們是知識分子,我們對人生的理解大于多數普通人,我們想得明白很多世俗接納不了的道理。”

她低頭一笑,讓我看到了謝靈運的影子:“再說我就這一個兒子,他開心就好了啊。”

我也低下頭。

她沿着我的掌心細摩:“秦征半路來到我家,但我也養了他幾年,沒教好,是我們父母的責任。委屈你了。”

我沉默不言。

湯好了,她給我盛了一碗,還要喂我喝第一口:“來嘗嘗。”

我喝了一口,湯很香,暖暖的,暖透了我的心。

她一改我對她初相識的印象,她并不疏離,會說客套話只是因為我在她眼裏是個外人。其實她跟謝靈運一樣,外表從不代表內心。

阿姨陪了我一天,我一天都沒看我跟秦征事态的發展。晚上我送阿姨離開,回小區時又看到了梁文策的車。

我不能當作看不見。

我上了他的車,他還是那個看着前方的姿态,我還是沒有看他。

半晌,他說:“我離婚了。”

我說:“嗯。”

他說:“我不是來逼你的,我已經委托我公司的法務幫我發一篇聲明了,你跟我在一起期間從沒有騙過我的錢,也沒有騙過我的感情,我始終都知道你已經結婚了。”

我停頓許久,說:“你沒必要。”

“阿慕,我打拼多年,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多,我見過醜陋的人是什麽樣,我還願意相信你,你就應該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你以為你诓騙了我,其實離不開我心甘情願。”

我不再說話。

他又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不知道你吃了這麽多苦,我不知道現在彌補還有沒有用。”

我已經有想要厮守的人了,我對梁文策也沒有任何需求了,我坦白告訴他:“不用,我不喜歡你,所以你不欠我,不用有所愧疚。”

他沒接我的話,“我在這裏等了你很久,你們小區人不多,出來進去都開車,那些車裏沒有你的車,我以為你搬走了,幸好還沒有。”

我多久沒聽到那麽卑微的話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幫你。”

“我不需要。”

他好像聽不懂話一樣,又說:“那男人我見過了,還打聽了一下,是個醫生,挺不錯的職業,值得托付。就是他在你們這圈子可能沒多少熟人,我怕他應付不過來,你就讓我幫你這次。”

我心情很複雜,勸他向前看的話不好聽,我就一句都沒說出來。

“我們公司接下來要開拓華南市場,我要去南方久住,以後我們,應該沒什麽再見的機會了。”

我在今晚第一次看向他,我以為他今天來找我是想跟我做交易的,表面幫我,實際上的目的還是讓我委身于他。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也扭頭看我,他擡了下手,我覺得他是想摸摸的頭發,我在想,如果他這麽做了,我會不會躲,但他沒有。他說:“我是沒想到,我一把歲數了,還能讓個小女娃給拴住心。”

他說:“下輩子給大叔一個機會。”

這是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梁文策的車上下來,風太大,突然就刮疼了眼。

回到家,高麗的電話打過來,讓我看微信。我打開微信,她給我發了一張截圖,是梁文策公司的聲明,他在聲明上說,他早年已與妻子協議離婚,只是礙于公司股票,以及共同財産太多,難以切割,所以并未公開。他說他在年前認識我,苦苦追求無果,所有打賞皆為個人行為。

最後為了證明他所言為真,把他的公司搬了出來,表示在這種全民聲讨謝慕的情況下,仍然站出來說這番話,不怕影響到他的企業,關于謝慕那些謠言是真是假,大家該有個新的判斷了。

高麗的電話沒斷,她還在說着由我那篇微博帶來的影響。

老K删了他說跟我沒有關系的聲明,所有內涵我,陰陽怪氣我的同行也都删了。有新聞說打給孟三九,孟三九拒不接聽。

當事人中,只有秦征還沒發聲。

梁文策的聲明很有用,理智粉絲開始說話了。我能理解他們,先前不說話是因為無論他們說什麽,只要是為我說話,就會挨罵,讨厭我的人不僅要自己讨厭,還要拉着全世界一起讨厭。

我的粉絲發出跟我私信的截圖,我看了也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有耐心回複她們的留言。

她們以粉我很多年老粉的身份,共同拍攝了一個長達四十三分鐘的視頻,每個人占三十來秒,說着認識我到喜歡我的過程。

他們說的每句話都讓我感動,看到中間,聽到那一句‘阿慕其實是個擅長逃避的人,要她說出她吃了多少苦,比讓她去吃那些苦都難。我是她的事業粉,我以前覺得如果她勇敢一點,那她何止是現在的成績。後來我長大了,我才明白過來,她不說是因為她不相信有人會站在她身邊。’

我倏然落淚,滿眼崩潰。

‘阿慕,你還有我們啊,我們喜歡你的歌,記得你帶給我們的感動,你無形當中治愈的那些靈魂都知道你多好。’

我扶住牆,難以言明當下感受。

我經歷過這一回兩回的網絡暴力,越來越深刻理解信息時代的利弊。

以前可能要仇人見面紅了眼,劍拔弩張打個頭破血流,這才叫傷害。現在的傷害只要動動嘴,動動手指頭,就有人被這些誅心的文字擊垮打敗。

這些人不知道那些毀謗的厲害,把它們歸于吃瓜、吐槽,卻忘了都是未知全貌的人,誰又有說嘴的資格呢?

不過他們也實在可悲,就這樣被他們吐槽的人當成球踢,爆什麽都信,怎麽吹怎麽倒。前兩天還嚷嚷着拔我的氧氣罩,今天又把矛頭對準了秦征,聲讨渣男的樣子好像他們才是被渣的人。

我不願意多想,也顧不上,我還欠着很多錢,我這次那麽計較也是因為我再被打垮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我除了唱歌別無能耐,我總不能指着謝靈運養活我,那對他不公平了。

高麗跟我說,我發微博後,先前終止合作的甲方又找上了門,他們牽線我跟即将上映的電影宣發組,要我幫忙他們拍一個宣傳視頻。

要求是,電影的主演出現在我的視頻中。

他們能滿足的條件是,演員會配合我視頻的風格,由我們來出劇本。

高麗覺得抖音只是個媒介,它給予新人的機會很多,但限制也多,它不會把一個人喂大的,這樣它以後就不會被這些KOL桎梏住。

說白了能不能紅看自身的實力,至于能紅多久……抖音不會讓一個人紅太久。

高麗希望我多露露臉,讓更多人知道我,這樣我将來唱不動了轉型相對容易。

我以前不同意她這麽給我規劃,因為以前我不缺錢,我總能從各種男人那裏騙到錢,現在我收手了,就得踏踏實實地幹了。

我跟秦征之間的戲本唱到尾聲,熱鬧散去,舞臺落下帷幕,熱搜被其他關鍵詞代替。

他掉了幾萬粉絲,跟他的粉絲數比起來,不值一提,但我以為,有幾萬人看清了他的面目,我這番反擊就不算無用功。

我最近幾天都在工作,高麗把所有不懷好意的記者擋在我十米外的地方,我沒聽到刺耳的話,也沒被冰涼的話筒和攝像頭戳疼了臉。

她對我的保護讓我想要咬牙争氣,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她。

幫電影宣傳的工作只剩下最後一項,那就是去發布會現場,按照事先排練好的,跟演員玩兒一些游戲,聊一聊電影裏、外的話題,給觀衆留下一些懸念。

我上臺前,高麗拉了我胳膊一下,我扭頭看她,她又說:“你先上臺吧,應該也沒什麽事兒。”

我上了臺,找流程配合他們的宣傳,很快我這一環節結束,下了臺就算任務完成了。就在主持人Cue我,讓我休息一下時,突然有個黑影從臺下竄了上來,撲向我,拽下了我的裙子,我的吊帶崩開了,我的矽膠文胸就這樣暴露在觀衆眼前、鏡頭面前。

我蒙了,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我只是在他撲上來的時候下意識後撤了兩步,我忘了擋住我的胸,也忘了在被扯掉裙子的第一時間捂住胸。

現場出現後知後覺的尖叫聲,主持人和演員也後知後覺地往後退。

保镖沖上來摁住那個冒犯我的人,他還大聲嚷嚷着:“就是這個胸!她就是那年不雅視頻的主角!就算秦征重婚,你也不是好東西!”

我醒了過來,我能感覺到耳朵裏是一種未知動物的鳴叫,眼前的事物出現重影,不斷循環,不斷沖擊我的視網膜。

我有些害怕,捂住胸,扭頭往後臺跑,我什麽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該找個地方藏起來。最好誰都別理我,就當我死了。

眼看着我快到後臺門,突然有人擋住了我的路,我撞進他的胸膛。

我掙紮着要起來,他攥住我的胳膊,把我摟進懷裏,還用他的衣服裹住我。他懷裏很溫暖,可我一直在抖。

他低下頭,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阿慕!”

他說:“是我!”

我擡起頭,眼淚就這麽掉下來,我好想他。

我摟住他,摟得特別緊。

他抱着我轉過身,他的胸膛對我,他的脊梁對外。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我的耳鳴消失了,我可以聽到他說:“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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