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沒耽誤謝靈運太長時間,他要忙了,我就準備走了,他把我交給了高麗,拜托她把我送回家,還讓她給我買只烤鴨。

高麗好像知道他的擔憂似的,點了半天頭,還說讓他放心。

高麗車開得不如我,開我的車她也不習慣,就開得很慢,像只烏龜。

我坐在後排,靠在車窗,陽光在我身上跑步,好像我是一臺跑步機。診室裏發生的一切太突然,高麗痛哭,謝靈運過來,我幾乎沒有多長時間,像現在這樣只屬于自己。

确診了挺好的,這樣我就不用擔驚受怕,總以為謝靈運會被奪走了。

快到家門的時候,我手機響了,是我沒見過的號碼,我摁掉了,很快又打來,我接通,是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她很着急,跟我要錢,旁邊好像還有其他人嬉笑打鬧的聲音。

我沒錢能給她,準備把她電話挂了,她突然罵起來:“今天我開生日Party,在酒吧,要買單了!你趕緊給我打錢!別裝死!”

我給她挂了,我不想跟她廢話。

沒多會兒,她換了個手機號給我打過來,這一回背景安靜多了,她态度也好了:“姐,剛才我在包廂,他們起哄,我必須得這麽說。你能借給我點錢嗎?他們開了幾瓶特別貴的酒,我帶了四百多不夠,我給媽打電話也不接……我只能給你打電話了,我是你親妹,你不……”

我又挂了。

要錢的時候想起來是我親妹妹,我沒飯吃的時候誰給我打電話了嗎?

前幾次她打給我,我就想過她為什麽會知道我的電話。我離家的時候重新辦理的身份證,舊的我沒拿走,現在我那張身份證應該是在她手裏。

我先前又去挂了一次失,看我手機號還好,要是動我的錢,以我的名義犯法,我就把她送進去。

我早打定主意,我與他們一家,此生再無幹系。

到家,高麗非攙着我,我說我沒事,她也不說話,堅持把我扶到沙發。

她還給我倒水,跟我說:“我在這兒陪你,等會兒謝醫生下班,我再讓我們老吳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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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說:“不用。”

說着話,她眼淚又掉下來,我們相距一米半,我能感覺到她有多難過。她周圍的空氣告訴了我。

她聲音都在抖:“怎麽會這樣呢?慕啊……你的運氣怎麽就那麽差呢?”

我還能笑出來:“醫生不是說能切嗎?又不是惡性的。”

她鼻頭、眼睛猩紅,嘴唇的口紅早被她蹭掉了,現在幹巴巴的,死皮粘在一起,平時挺精致的人,現在沒有半點形象可言。

我假裝很無奈:“你哭得好像我要死了。”

她果然停下來。

我坐了會兒,就去收拾我的直播設備了。暫時用不到了,總在眼前放着,我怕我會覺得自己沒用。以前當個廢物混吃等死,我不覺得罪過,現在不行了,我不能把生活負擔都放在謝靈運肩膀。

他的肩膀,只能我來枕,而不該是生活。

高麗過來幫我,跟我說:“這段時間你就安心治病,我微博發個聲明,就說你的身體出現……”

我打斷她:“沒有必要。”

她不同意:“什麽叫沒有必要?你看孟三九,發個律師聲明,否認秦征朋友說的關于她的部分,說她被秦征騙了,還說什麽要是再有不實言論,她就走法律程序。當天晚上直播哭哭啼啼,PO了幾張她和秦征的聊天記錄,說什麽秦征主動追求她,可是虐了一把粉絲,粉絲立馬說要保護好她。”

“跟我有關系?”

“這件事不僅對她沒有影響,她還借此爆了一回光。她靠着謊言上位,你這真的生病了為什麽不說。我知道你不愛賣慘,但是慕,你是真的啊……”高麗恨鐵不成鋼。

“我不慘。”

高麗不說話了。

我們沒話說了。

時間在靜谧中消亡,我看她實在憋得難受,就想提前放她走,我今天這個事兒也給她不小的震驚,我也該讓她緊繃的神經休息下了。

我給老吳發了微信,再對高麗說:“等會兒老吳會過來接你。”

她皺眉:“你跟他說了?我不走,謝靈運什麽時候回來我什麽時候走。”

我只能說:“你得病了嗎?你沒有,你不知道現在的我是什麽心情。我只想一個人待會兒,我連一個人待一會兒的資格都沒了?”

這句話很有用,高麗抿了抿嘴,不再堅持。

老吳把高麗接走後,我一個人走到露臺,點着戶外壁爐。真火壁爐的火苗好像比仿真火暖和一些,我知道是心理作用。

我小時候看過我爸在地攤買的成功學的書,書上說吸引力法則,大概意思是想什麽有什麽,怕什麽來什麽。

我文化水平不夠,高中都沒畢業,只能在長大後,通過電影、電視劇了解到這是磁場問題。

我不知道,如果我現在開始想着長命百歲,是不是晚了。

我拉拉毯子,蓋住全身也還是冷。

原來心理作用只寬慰心理,寬慰不了現實。

我的病還沒有治好,我仿佛已經看到病治好的那一天,又有什麽新的災難來臨。高麗也開始相信我說的話,覺得我運氣不好,但是我現在不這麽想了。

我突然覺得,會不會是我太悲觀了,誰的日子不是在解決問題中度過呢?磨難一個接一個來,那就一個接一個解決啊。

我有時候會覺得這世上的道理真難琢磨,我總以為我看得明白的事,通常會給我一巴掌,告訴我它遠不是想象中那樣。

可它又不告訴我它到底是什麽樣。

我很混亂,就這麽在混亂中睡着了。

醒來是半夜,在床上,十五的月亮圓,我看向全景窗,看到謝靈運坐在窗臺,拿着速寫本,像是在畫什麽,也不像,因為他一直低着頭。

但他在幹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與月光同塵,撫慰我瘡痍滿身。

我翻個身,側躺着,看着他,什麽都不做,就看着他。

他沒有看我,但跟我講話了:“我找了最好的專家來做你的手術。”

“你做不了嗎?”

他說:“可以,但我會分心。”

“為什麽?”

“關心則亂。”

我說:“沒事,就你給我做,死了,我就是死得其所。”

他不喜歡這話,擡起頭來,看着我:“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這也并不好笑。”

我知道,我只是讓他也放松放松,從白天到現在,他比高麗還緊繃,我實在不忍心他這樣。

我從床上起來,走到他身邊,問他:“我可以坐到你腿上嗎?”

他沒說話,用行動回答我——直接把我抱到他的懷裏。

我靠着他的胸膛,閉上眼:“我決定退居幕後了,我跟高麗有一個淘寶店,我想學學設計,我身材可以,喜歡買衣服,穿什麽都好看,我覺得我設計衣服應該也不差。”

他淺淺應着:“你自己決定。”

我擡頭看他:“你得給我創業基金。”

他笑了:“好。”

我再枕他的胳膊,想告訴他我給他寫了一首歌,最難的前奏已經完成了,我想發來着,誰想事情一樁接一樁,已經是沒機會發了。

沒發,我就不想說了,我想到我的腫瘤,我問他:“做手術疼嗎?”

他說:“不會,你就像睡覺一樣,醒來就好了。”

我不信:“那就是術後疼,等麻藥勁兒過了,我腦袋都是口子,肯定就疼了。麻藥能不能天天打?我怕疼。”

他說:“我會在你身邊的。”

“你在我身邊也不止疼啊。”

他說:“我可以轉移你的注意力。”

我擡頭:“什麽?”

他低頭,落下唇,吻了我。

我沒準備,突然心跳很快,被他放開後,還有些羞地抿了抿嘴。

他問我:“行嗎?”

我把腦袋紮進他懷裏,點點頭,沒說話。

他摸着我的頭發:“會沒事的。”

嗯,他說,我信。

他沒有告訴我,做手術不疼,這就是我想要的回答。我是一個成年人,我不需要別人像哄孩子一樣騙我我本就知道的事,哪怕是善意的。直接告訴我,接不接受讓我來選擇。

跟謝靈運在一起時間久了,我越能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他。

他很懂我。

他懂我不喜虛情假意,他知我僞裝根本目的,他不會跟我說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他只會用行動告訴我,我想幹什麽都可以。

等了兩個月,我住院了,網上出現新的新聞,我和秦征之間的恩怨徹底翻篇,參與過我們事件的網友迫不及待地奔赴下一場網暴狂歡了。

我沒住過特需病房,不知道他們的安排這麽人性化,從病房環境到我一日三餐,事無巨細,還有專人來給我做心理疏導,跟我說明手術情況時一字一句,輕聲細語。

高麗慨嘆着:“還是有錢好啊。”

我早就知道錢是多好的東西了。

她說:“醫院這地方,我就不愛來,每回來都是烏煙瘴氣,看着一個一個确診絕症的人拿着片子那個面無血色的樣子,我就想到了那天,醫生說你腦子有腫瘤……”

她坐下來,眼圈又泛紅:“你知道,我當時愣住,不是真的愣,是我腦子在飛快地轉。我一想到你這瘤子若是惡性的,治不好的,到時候你就從我的世界消失了,這太可怕了謝慕。”

我确診以來,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這才兩個月,她瘦了十多斤,頰上都沒什麽肉了。

我沖她伸過手去:“來。”

她抹抹眼淚,把手交給我。

我揉揉她的掌心,說:“是良性的。”

高麗顯然沒有在我長瘤的恐懼中恢複過來,只要我一說話,她就難受:“你說,一個天天跟我見面,天天跟我鬥嘴的大活人,突然就沒了,誰能接受呢?”

她又抹眼淚:“不哭了,那小護士說,不要影響你的情緒。”

我沒關系的:“你要是難受,你就哭呗,反正我看你哭,心情挺好的。”

她白我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

我收回手來,托着後腦勺,看着天花板:“不笑我還要哭嗎?”

高麗不說話了。

下午我大哥過來看我,還帶着師妹。我跟這師妹雖然幾面之緣,但一起喝過酒,也算是認識了。

師妹給我帶了水果,我大哥什麽都沒帶,但他有說法:“等會兒走得時候,我從你那窗臺拿走幾片枯樹葉子,你這瘤子,一定會摘得順順利利。”

我瞥他:“你就是摳。”

他咂嘴:“怎麽能這麽說你大哥呢?”

其實就是嘴上損兩句,我得病這事兒,他一知道就提前把我分紅給我打過來了。

他從我果盤裏拿了個橘子,自己剝開,邊吃邊問我:“還是不給你做?”

他在說謝靈運,謝靈運不給我做手術,讓別人給我做。我說:“他給我做緊張。”

我大哥嘆氣,有點恍如隔世的意思:“當初我怎麽也沒想到我師兄真能看上你,你吧,好看是好看,身材也可以,但他見過的好看的女的可不少啊,他以前那女朋友,還是空姐呢。”

我沒告訴他,我跟謝靈運還有過一段一夜風流的過往,他還為了我劈腿。

我大哥日常疑惑了半晌,準備走了。

師妹卻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我大哥懂眼色,說出去抽根煙。高麗也說給老吳打個電話說點事。病房裏,只剩下我和師妹。

師妹先是客套兩句:“你喝水嗎?我給你倒點。”

她好像主人,我好像客人。

我說不喝,她不說話了,過了好久,才又開口:“我師兄是主動找到你那個前男友的,假裝偶遇。我師兄從他那兒知道了很多你的事。”

這我已經知道了。

她又說:“我是喜歡我師兄,但我一直不同意他這麽費盡心機地了解你的一切,我覺得可怕,我也怕他報複你。你別誤會,我不是擔心你,我是不想他那麽幹淨的人變成那麽陌生的模樣。”

我能理解。

“那天事情撞破,是我知道我師兄在發布會維護你,心裏有委屈,有火,恰逢喝了點酒,就把真相告訴了你前男友,他難接受,拉着我去了我師兄家裏。”

她有些抱歉:“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當時傻了,對你和我師兄造成的影響我很抱歉。”

已經過去了,我早不想了。

她低着頭,揪着手指頭:“你前男友跟我師兄要交代,要錢,我師兄問他要多少,正好你就進來了,這買賣就沒做成。”

原來是這樣。

“第二天,那人讓我給我師兄打電話,說他要五百萬,他還讓我轉告……”

她不說了,我大概知道轉告的話不太好聽。

她抿抿嘴才又說:“轉告……雖然你是破鞋,但我師兄喜歡你,你就算是有價值的破鞋,五百萬已經很便宜我師兄這種家境了。”

這話不好聽,但跟我聽過得比,好聽多了,我不在乎這些,我在乎謝靈運的錢:“你師兄給沒有?”

她說:“沒有,我師兄讓他去走法律途徑。那人耗不起這個時間,又放了一堆狠話,還說我師兄穿破鞋,遲早爛腳。”

到這兒,她要交代的就全都交代了,剩下的是她想對我說的。

她說:“我應該讨厭你,但我太喜歡我師兄了,所以他喜歡的人我讨厭不起來。本來他跟你前男友之間是沒有我的介入的,是我太想知道他的一切了,硬是插了進去。

“我不知道你們曾經發生過什麽,他對你念念不忘,但我懇求你,別像辜負別人那樣辜負他。

“你唾手可得的東西是我跑斷了腿都得不到的,我一度抱怨命運的不公,為什麽好像你什麽都有了,而我什麽都沒有。”

後邊她還說了什麽,我頭有些疼,昏昏沉沉,聽得不太全面。但她那句話卻一直在我腦海裏。

原來在別人眼裏,我也是讓人羨慕的,他們也覺得好事兒都輪到了我,都巧妙地避開了他們。

原來從來不是我一個人運氣不好,大家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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