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就要做手術了,為了給我簽手術同意書,謝靈運帶我領了證,一個沒什麽特別的日子,還下着雨,天氣很潮濕,我渾身都疼,嘴唇和臉也白着。
到民政局門口,謝靈運先我一步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把我從車裏抱出來。
我摟住他的脖子,睜大眼看着他:“幹什麽?”
他的理由找得好沒說服力:“你的鞋是我買的,你踩髒了我還要再給你買,索性我受受累,把你抱進去。”
我笑,‘嘁’一聲:“我不踩髒,你也得給我新的。”
他說:“是。”
他把我抱進民政局,有個阿姨司空見慣似的,小聲嘟哝了一句:“來領證的時候都是興高采烈的,兩人蜜裏調油,等離的時候就巴不得對方趕緊死了。”
我一進門聽到這種抱怨其實還挺不爽的。謝靈運握緊我的手,我看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堅定又溫柔,他好像等這一天等了很久,我那點不爽蕩然無存了。
我靠在他的肩膀,等着廣播叫號。
領完證,有在民政局找生意的婚慶公司到我們跟前,問我們辦不辦婚禮,中式西式,自定義,都可以。我馬上要手術了,實在分不出心力準備婚禮,便拒絕了他。
回到醫院,門關上,我抱住謝靈運,嘴唇貼着他的嘴唇,說:“你不聽我的,沒拟婚前協議,那要是離了婚,你可什麽都要分我一半。”
“我不會跟你離婚。”
“男人在結婚的時候都會這麽說。”
“男人跟男人并不相同。”
“那你就是會說到做到的男人嗎?”
他看透了我的心,對我說:“你別害怕,我不會丢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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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感交集,怕我一不小心流露難看的表情。我從他懷裏起來,進了衛生間:“我洗手。”
我們數度坦誠相對,聊到這種戳我心窩子的話題,我也還是不能從容面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跟秦征那段婚姻給我留下陰影了,即便我知道謝靈運跟秦征不一樣,嘴巴也還是不聽大腦使喚,又老生常談一番,害他又要寬我的心。
我剛進衛生間,門外傳來田覓柔的聲音,她好像是風風火火地趕來,問謝靈運:“你領證了?”
謝靈運說:“嗯。”
田覓柔急了:“你怎麽這麽糊塗呢?我說的話就是耳旁風嗎?”
“我娶老婆,我中意最重要。”
“但她有病啊。我是不介意她跟秦征那段婚姻,但你怎麽能娶一個有病的女人呢?她這以後好不好得了都不好說,以後你要花多少時間來照顧她?你這一輩子要都用來照顧她,那不就毀了?”
謝靈運說:“是我照顧,也不是你照顧。”
“我是你媽!你這麽說,講一點良心嗎!”
謝靈運說:“我結婚已經通知了你一聲。”
田覓柔很生氣,幾乎是吼出來:“就完了?你結婚,我是被通知的?你是不是還覺得你的通知對我們這段母子關系已經仁至義盡了?謝斯空,我白養你二十年了嗎!”
謝靈運說:“你也沒因為外祖父反對就跟我爸分開。”
田覓柔被揭了老底,半晌沒說話,最後說:“你要是執迷不悟,你以後就別認我這個媽,你去跟她過吧,你們倆好好地過!咱們斷了!”
我等田覓柔走了才出來,我着實沒什麽勇氣面對她。
我腦子裏有瘤子,我确實拖累了謝靈運。
謝靈運牽住我的手,把我領到病床,蹲下來,跟我說:“不用對理解不了你的人解釋,沒有用。人生百态,從來不會有那麽多圓滿的事。”
謝靈運鮮少對我說這樣的話,像是老師一般。但他仍不告訴我對錯,他只是把事實攤開了來。
“婆媳第一次見面大體是和諧的,相處起來就會有問題,所以我們單獨住。現在我把她得罪了,估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會想要見到我了。”
我一點沒裝,很實在地說:“那是你媽啊,你這樣讓我像一個毒婦。”
他說:“她會妥協。”
謝靈運說了一個我的知識盲區。我以為即便是父母也是明算賬的,所以我能理解田覓柔聽到我有病,就反對我跟謝靈運。
但我不知道,父母最終都是會妥協的。因為我媽就不會。
我對婚姻恐懼,是不打算再婚的,但我這個手術要簽手術同意書,我說我要自己簽,謝靈運騙我,說必須要家裏人簽。
看似是我稀裏糊塗地跟他結了婚,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內心深處是情願的,甚至是有所憧憬的。
所以田覓柔的反對我才那麽心虛。
我發自內心地說:“等我病好了,我們去給你媽賠罪吧。”
他抱抱我,“嗯。”
術前談話謝靈運被醫生叫走,他的很多同事過來看了看我,有人眼尖,認出我就是在網上占了幾天熱搜的謝慕,跟一同來的人小聲嘀咕着什麽。
我猜也不是好話。
我确實太委屈謝靈運了,我不僅有病,我還壞了他的名聲。
我從不指望陌生人會理解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因為不會,從來不會。陌生人很少會對我露出善意的微笑,表面客套、內心輕視才是常态。
我跟他們演了幾場戲,表面功夫做到位,他們走了,我的笑容也收了。
我的手術之所以拖了兩個月,是因為檢查出我心髒有問題,房顫嚴重。我挂了心外的特需,養了一個多月的心髒,這才做腦瘤的手術。
手術安排在明天第二場,謝靈運陪了我一整晚。
白天我看到隔壁是一位奶奶,她也做腦部手術,她的病房很熱鬧,總有人來探望,他們逗她開心,希望她不要擔心,我都能聽得到。
我的病房平時就我自己,高麗偶爾過來,再有就是謝靈運。
隔壁又在聊天了,我還沒跟他說隔壁有些吵,他已經給我關上了窗戶和門。他還跟我說:“等你到這個歲數,也是兒女孫子承歡膝下。”
我跟他說:“你生我就多要幾個。”
他說:“看看過兩年能不能有這樣的技術,到時候我來生。”
他一直在忙,我就在床上看着他,我心疼,叫他:“空空。”
他看向我:“怎麽了?”
我沖他伸出手去。
他走過來,牽住我的手,坐在床邊,撥開我擋住眼睛的頭發:“明天我休息,我會在手術室門口等着你,開顱手術我做過太多,沒你理解中那麽可怕。”
我知道,他每天都說一遍,我都要會背了。
我只是心疼:“你有時候會不會後悔,如果不是選了我,你根本不會在這裏。”
他像是思考了一番:“你還記得我上次支援任務,你去機場送我,我對你說了什麽嗎?”
我記性很差,這件事卻一直記得,“你說,你沒有跟我說過。”
他說:“我有一個願望,現在已經實現了。”
我開始沒反應過來,還想問他是什麽願望,當我看向他的眼睛,我如夢初醒,眼淚像雨,滂沱四溢。我就是他的願望。
他掌心擦擦我的眼淚:“你會後悔你實現了你的願望嗎?”
我哭濕了頭發,我氣急敗壞:“這頭發真讨厭!”
他拉住我的手,他跟我說,明天就要剃掉了,就不會礙事了。他還跟我說,他工作這些年,攢了一些錢,我可以去有山有水的地方買個大房子。
我問他喜歡什麽樣的,他說都好,随我跳。
我們還聊了以後生孩子,要取什麽名字。我被他拿着注意力,就這麽忘記了我還要手術。很快我困了,躺在他懷裏睡着了。
……
我做手術的時候謝靈運就在手術室外,麻醉之後,我失去意識,再醒來,手術就做完了。
整個過程沒我想象中那麽複雜,我也沒有很多心理活動,我清醒的時候醫生有跟我說話,他們也很放松,我相信了這是一場他們曾做過太多次的手術。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醒來以後,是在ICU,我在ICU待了一天多,轉入特需病房。
疼是真的,麻藥勁兒過了之後,我腦袋就像裂開了一樣。
我在特需病房休息了一天,醒過來,我的手術應該很成功,我見高麗喜上眉梢,倒水都是哼着歌兒的。
我找謝靈運,高麗說他上班了。
我有些失落。
高麗告訴我:“行了,別委屈了,謝醫生才委屈。他在手術室外待了近十個小時,你從手術室出來去做腦CT,他全程跟着你。送進ICU,他也沒放松,一直問你情況,跟給你做手術的醫生溝通。”
她的語氣裏有些羨慕:“我待了四個多小時都頂不住了,不知道為什麽謝醫生可以守那麽久。”
我不說話了。
高麗說:“你有特護照顧着,我等會兒回公司一趟,老K知道你長瘤子的事兒了,我得去跟他說說,不然我怕他又拿你這事兒炒作。”
我放她走了。
特護很溫柔,話也多,我跟她待着倒也不煩悶。我這頭總是待着待着就疼了,她告訴我一些方法可以緩解,确實管用。她說羨慕我,神外最帥的那一個被我拿下了。
我不想跟她說謝靈運,笑了笑。
我躺了一會兒又睡了,再醒來,謝靈運就在病房裏,他站在窗邊打電話,他窄腰長腿,他背影真好看,我頭都不疼了。
他打完電話,轉過身,見我醒了,過來握住我的手:“還疼嗎?”
我點頭。
他那個心疼的表情又出現了,我怎麽總是在讓他心疼呢?我嘴角微微往下撇:“空空……”
他輕輕摸我的臉:“嗯,我在。”
我問他:“我做完手術了,我是不是好了。”
他說:“嗯,手術很順利,觀察幾天,等拔了引流管,再沒有感染情況,就沒問題了。”
我艱難地咧開嘴:“真好啊。”
他也說:“嗯,真好。以後哪兒都不疼了。”
我術後一周被謝靈運和特護看得很緊,拆完引流管,我一直想吐,一直在挂水,這段時間我很難受,但我又不想說,我不想讓謝靈運擔心。
但就因為我不說,他生我氣了,他生氣還是很可怕的,不理人,要說顧也顧我,就是不理我。
他跟所有人說話,就是不跟我說話,也不看我,我還覺得他過分,特護跟我說我隐瞞身體情況是很危險的行為,術後這段時間太要緊了,我不能怕身邊人擔心就不說。
我知道錯了,主動跟謝靈運說話。他開始還堅持,冷着臉,不搭理我,後來我一喊疼,他就急了,過來問我哪兒疼。
我抓住他的胳膊,跟他道歉,說我以後不這樣了。
他又流露心疼的神情,過了半晌,像是掙紮了一番,對我說:“你要是感染了怎麽辦?引發一系列并發症怎麽辦?你只知道讓我擔心,你就知道這樣會讓我擔心。”
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太緊張了,我不忍心……
我拉拉他的袖子,眼淚在眼眶裏:“對不起,我以後告訴你行不行?”
他原諒了,态度不這麽嚴厲了:“我們一次性把病治好,以後就再也不來醫院了,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
生個病,我的性子生生被磨軟了。
我以前還覺得,這人的脾氣秉性跟心氣兒不一樣,什麽樣就是什麽樣。歲數越大,事兒經得越多,心氣兒夠不上了,但脾氣秉性還是那樣兒,這都是跟一輩子的,哪能說變就變了。
我被謝靈運捧在手心裏,別說我以前的脾氣秉性,就連我是誰,我都輕易忘記了。
我以前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我會說出等我有了一切,我就捐出去這種大話。因為我沒有,所以我許得輕松,當我什麽都有了,我也就舍不得了。
我要沒被謝靈運這麽呵護,我哪兒知道,人都是嫌棄溫室卻又巴不得住進溫室的。
我想,不會變這種話,大概是因為還沒遇到謝靈運這樣的人吧。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月,秋天來的時候,我回家了。回家,我跟我丈夫的家。
謝靈運買了新房子,全款一千四百多萬,按揭首付五百萬,貸款一千萬。其實他手裏有錢,可以全款買,我問他為什麽貸款,他給我講了一堆理財知識,我聽得一知半解。
說到最後,我大概知道,還三十年貸款的本息和遠沒有他拿他手裏的錢做投資的收益大。
我老覺得投資有風險,他卻告訴我,做什麽都有風險,掌握技巧最重要。我粗粗了解他的投資渠道,恍然大悟,才知道行醫治病是他的本職,卻不是他吃飯的本事。
房子還在裝修,我們要住進去得過完年,我不着急,現在的房子也挺好的,我們住對門,心情好了在他家做愛,心情不好了在我家做愛。
我為做手術,剃了頭發,現在長出了一些,像個假小子,老戴着帽子。他每次吻我都會把我的帽子摘下來,跟我說:“好看。”
我不信:“謝醫生,這話不違心嗎?”
他不答我,還是每次都對我說好看。
後來我信了,不再問了。
沒得可問了,我的男人十年如一日覺得我好看,行動已經代替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