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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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紅樓]重生賈母榮華錄

作者:Fahrenheit

備注:

賈家為什麽敗了?因為後繼無人。

為什麽後繼無人?因為家風驚人。

賈家的老祖宗史太君魂歸地府,每每回首前生往事都覺得愧疚不已。

在地府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不僅拓寬了眼界,增長了才幹,又當了百年模範女官後換來了一償夙願的機會……

她終于得以重生,回到她還是個嬌豔少婦的時候。

擺正上梁,讓下梁無處可歪。夫唱婦随、同心同德重整榮國府,必須HE。

內容标簽:四大名著 重生 女強 豪門世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史夫人,賈公爺 ┃ 配角:賈家的老少爺們大閨女小媳婦…… ┃ 其它:紅樓同人

【編輯評價】

上一世雖說是侯門之女,賈府的老太君,卻要眼睜睜看着家業衰敗,子孫零落。幸而在地府受過百年歷練,又得好友從旁指點,她回到三十歲的美婦時期。重活一世她與尚未早亡的丈夫賈代善恩愛白頭,教養子女,重整家風,保得榮寧二府百年基業,家聲不墜……作者文風幹練,邏輯分明。對內,深宅背後鬥争波濤洶湧,賈母為避免重蹈覆轍,調教丈夫,管教兒子,上梁下梁一起抓。于外,朝堂之争,門第之鬥亦是愈演愈烈。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賈母攜衆人如何同心同德,保住賈府一世繁華,更加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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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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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似曾相識的家具擺設,還有身側露出驚喜之色的大丫頭鴛鴦……史令儀本以為在地府辦差多年,見得太多悲歡離合,早已心如磐石,此時卻仍是感慨萬千:終于還是回來了!

看着自家太太躺在床上,眼睛眨了眨,卻是欲言又止,鴛鴦只替太太傷心:這回真是氣着了!大爺也鬧得忒不像樣。

伶俐的大丫頭回身,倒了适口的溫茶,恭恭敬敬地端到她家太太跟前,小心賠笑道:“太太可要潤一潤喉嚨?”

史令儀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彼此身上的素色麻衣,隐隐作痛的半邊腦袋,終于讓她想起如今是何年何月,她又為何大白天地躺倒在床上。

應是已将公公婆婆靈柩運回金陵安葬,回到京城之後了。

來回她都咬牙強撐,直到回來府裏才因為舟車勞頓,兼之又染了風寒,幹脆地病倒了——要是在辦喪事兒的時候抱恙,旁人還指不定說些什麽呢。

可之後她竟像是身子虧損一般,小病小災不斷,這一年的日子裏算下來将将有一半的時日都在養病。這不剛辦完老太太的周年祭,就又躺倒了。

她這回舊疾複發,疲憊也只是外因,真正的“病根”卻在她的大兒子賈赦身上。

此事說來話長,史令儀堂堂侯府小姐,二八年華風光嫁入榮國府,卻是從重孫子媳婦做起。

須知她公公賈源成親時,尚未發跡,所以娶到的妻子……也只是殷實人家的閨女而已。

到了給嫡長子娶親這會兒,已是榮國公的賈源親自給兒子定下了保齡侯的嫡出女兒史令儀:這個媳婦出身好,有學問,嫁妝豐厚,底氣也足。

所以這婆媳之間雖然還說不上不合,卻到底存了些別樣的心思。

當年老公爺沒了,遠在邊疆的長子賈代善聞訊便立即上表,乞請歸京,聖上準奏,回來處理完喪事,就又匆匆趕回了駐地——掌兵武将丁憂只給假,不去官。

沒了老公爺,長子又不在家,府裏老太太便是最大的長輩,說一不二。老太太沒過多久便又以身邊冷清寂寥為由,把剛滿六歲的長孫賈赦抱到了跟前撫養……

按說老太太為了排解愁悶,親手養育幾個孫子孫女也是常事,但直接要走嫡長孫卻極為少見,尤其是老太太的嫡長子賈代善心裏也不太情願的時候。可是老太太一意孤行,拿孝道說事,史令儀也奈何不得,而做兒子的遠在邊疆,一時鞭長莫及。

夫妻倆書信往來,仔細商量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如讓孩子暫時先養在老太太跟前:若不讓老太太如願,媳婦在家恐怕要明裏暗裏都要白受些“閑氣”。

怎知,邊疆戰事吃緊,賈代善難得回京,于是這一養便是将近六年,直到老太太也撒手人寰,而史令儀的大兒子賈赦……也跟她不甚親近了。

就在今天,史令儀正在去往兒子們讀書的書房時,被一個衣冠不整的小丫頭攔住路,跪在地上哭泣不止,說是大爺……欺負她……

此時尚未養好身體,氣血虧虛的史令儀聽了,頓覺眼前一黑,萬幸伶俐又貼心鴛鴦和鹦鹉一左一右地牢牢攙住了她。

她醞釀了一下,深吸口氣,站穩再睜眼,竟見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從邊上的耳房裏快步走了出來,見到她本來略有急切之色的臉上忽然換了副錯愕神情……

史令儀清清楚楚地瞧見兒子腰間衣帶雖然不整,但領口卻不見淩亂。她心裏登時有了數,盯着兒子,卻聲音艱澀,“怎麽回事?”

賈赦今年還不到十二,稚嫩清俊的小臉上展現出濃濃的失望,他行了個禮,嘴硬道:“母親不是都看到了。”

史令儀也不去書房了,拎着梗着脖子的兒子和眼珠子亂轉的小丫頭回了後宅。

小丫頭被幾個有力氣的婆子押着,丢到一間屋子裏跪着去了,史令儀在乎的可是眼前這個親兒子:婆婆剛過了小祥,嫡長孫就亵玩小丫頭,傳出去一家子就不用擡頭做人了!

在親娘的目光下,賈赦低了頭,卻仍是一樣的回答:“母親不都看到了嗎。”

史令儀連講了三次“你說實話”,依然得到同樣的回答,她疲憊地揮了揮手,打發兒子回去面壁思過。

她自己則靠在榻上,緩緩地閉上了眼——再醒來,已經躺到了床上,而“裏子”也換成了在地府歷練了多年的自己。

前因後果琢磨了一遍,竟生生把自己想餓了。

史令儀一邊吃着香糯細滑的雞絲香菇粥,也不耽誤思量:這個大兒子已經被老太太養得……照她在地府最為投契的同僚話說,就是“跑偏了”……

時隔多年,她仍能想起當年大兒子被抱走時,她的心疼得就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可如今這孩子卻連句實話也不肯跟她這個母親好好說了。

以前的自己放不下身段,總想着既然你不與我親近,我又何必去上趕着迎合你?禮法綱常擺在這裏,你還能真的不孝順我這個當娘的?

現在看來,這樣的她,又和她那個時時處處都要擺足老夫人款兒的婆婆有什麽區別?

看到他們母子不合,各懷心思的下人們再點火澆油,起些口舌糾紛……不滿越積越多,上一世她們母子便是到了幾乎無話可說的地步,又沒過幾年,偌大一個賈府就迎來抄家之禍。

說起來,自從她的丈夫賈代善去世,這個家便已現敗落之象:她的婆婆把長子養成了纨绔,可她自己教養兒子的水平也不怎麽樣。

大兒子賈赦把自己丫頭賞給兒子,次子賈政替兒子挑選伺候的通房——理所當然地插手兒子後院的老子……試問書香門第以及家風清正的勳貴之家如何看得上這樣的賈家?

無怪乎大兒子閑散了一輩子,二兒子的五品員外郎竟是仕途的盡頭。

思及此處,史令儀暗嘆一聲,難得換來的重生機會,她只想盡力好好教育兒女,至少讓兒子們能獨當一面,女兒也要平平安安。

史令儀放下碗筷,就聽到門外的動靜,鴛鴦先進來禀報道:“老爺來了。”

深得信任的大丫頭話音剛落,一個高大又修長的身影便已走到史令儀跟前。來人背着光,害得史令儀不得不眯了眯眼,才能依稀看清他的面龐輪廓……

史令儀還沒來得及起身,賈代善已經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瞧了瞧她的氣色,以及還沒收拾的空碗,“多歇歇,別太逞強。”

史令儀點了下頭,還情不自禁地泛起淚花:想當年,丈夫的替身張道士一句“怎麽和當年國公爺一個稿子”就讓她淚流滿面,如今來自丈夫的親口安慰,就更讓她克制不出滿心的悲傷:到了地府,才知道她的丈夫早已投胎而去。

她能成為地府女官,并不畏艱難、不怕麻煩地辦差那麽久,其實心底裏正是想着能再見丈夫一面。

見到妻子淚水奪眶而出,賈代善輕輕擁住了她,“你心裏委屈,我都知道。”頓了頓,又道,“臭小子我已經教訓過了。”

史令儀剛要說話,門外鹦鹉的聲音依稀傳進耳中,“幾位姨娘,太太正用飯呢。”

早不來伺候,晚不來探望,非得趕在自家老爺在太太房裏的時候前來……賈代善臉中清晰地閃過一絲厭惡之色:母親賞下來這三個丫頭越發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因為這副神情實在太過分明,史令儀即使淚眼朦胧,也沒有錯過:把兒子扳回正道需要水磨工夫,可這幾個通房,或是打發或者收拾都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

第二回

如今的鹦鹉正是史令儀陪房的閨女,自打來到自家太太身前伺候,便得了倚重,歷練得爽利又能幹,志向上……這是個“寧做窮~人~妻,不當富人妾”的大丫頭。

她看着眼前惺惺作态,眼珠子一個勁兒地往裏間瞄的三個“姨娘”,真是滿心的瞧不起:連個納妾文書都沒混到手,叫你們一聲“姨娘”都是擡舉了,還真以為是老太太賞給老爺的,仗着這層身份太太就拿你們沒法子了!

鹦鹉此時毫不猶豫道:“三位姨娘,太太剛醒,好不容易吃了小半碗粥……李太醫可是說了,太太得好生将養,不能再費心思。”

李太醫過來的時候,你們三個姨娘可都不知躲到哪兒去了。趁着老爺就在裏間,看我不扒了你們這張裝模作樣的臉皮。

而裏間裏,聽着媳婦的大丫頭隐晦地跟自己告狀,賈代善的心火就蹭蹭地往上冒:自打十幾歲就随父從軍,又在邊疆帶兵将近二十年的賈代善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物,怎麽會看不透後院這點子門道?

他老子賈源親自給他定下的媳婦,他始終都很滿意,因此夫妻恩愛自不在話下,但媳婦每次有孕,老太太都要賞下個丫頭過來礙他媳婦的眼。

老太太畢竟是他賈代善的親娘,他有心勸勸,卻被知道他心思的媳婦攔住了。

也是,賈代善心裏也跟明鏡兒似的,老太太不是什麽寬容豁達之人,讓她不痛快了,肯定不會對他這做兒子的如何,卻會在兒子不在家的時候為難兒媳婦。

而老太太也的确不是什麽幹說不練的人物。賈代善看不上老太太賞下的丫頭,沒把她們帶到邊疆近身伺候,老太太便抱走了他們夫婦的嫡長子,還把這孩子養成了……這麽一副任性執拗的性子。

兒子不管是不行了,但外間這三個通房嘛,一句話也就行了。

懷裏還抱着噙着淚花,明明滿心委屈卻一句話都沒跟他抱怨的好老婆,賈代善更要替妻子出上一口惡氣,他輕聲道:“你且歇着。”

說着起身出門,剛走出內間繞過屏風,就見那三個嬌滴滴的通房都是一臉驚喜,盈盈下拜,口稱“老爺”。

三個通房臉上薄薄的脂粉,殷紅的嘴唇和面色蒼白、身着麻衣的妻子一比,簡直就是個無比鮮明的諷刺——老太太這才剛過了周年。

“出去。”

這語調幾乎冷得讓人一顫,三個通房齊齊一愣,其中一個膽大些的居然還追問了句,“老爺?”

“不知規矩的東西。”賈代善一句話就給三個通房定了罪名,又吩咐在一旁站着的鴛鴦和鹦鹉,“沒有你們太太的吩咐,不用再放她們出來了。”

鹦鹉已經在鴛鴦的眼色下,招來了院子裏辦事幹脆又孔武有力的幾個婆子。

三個通房這才如夢方醒一般,剛才那個開口的在婆子拿住她之前,還奮力喊了一句,“二老爺可不是這麽說的!”

賈代善毫無動容,見這三個蠢丫頭被堵住嘴拖出門去,才回到媳婦史令儀身邊,輕聲道:“老二不安分,回邊疆之前我會處置此事。你……”說着語氣又不由自主地軟和下來,“那些個蠢東西盡管打發,你盡可做主,不用再來問我。”

丈夫一向慰帖……史令儀心頭一暖,又勉強笑笑:可兩個庶出的小叔子還真不是什麽善茬。

不是他們本事有多好,而是他們心夠大,也更舍得下臉歪纏,一竿子全撂倒難免得個不悌的名聲,可真要縱容他們,煩惱又是無盡無休。

如今夫妻倆的大兒子賈赦居然讓個小丫頭算計,還有挑唆這三個姨娘,準是兩位庶出小叔子的手筆。

比較起來,丈夫的二弟才是最貪婪的那個,出主意下黑手的都是他,倒是三弟盲從的時候更多。

老公爺去了,而老太太還在的時候,沒少打壓這兩個庶子,現在就得他們夫婦收拾殘局了。

要是以前的她,定是要氣得胸悶,如今反倒覺得這是人之常情。照她那個地府好搭檔的話說,誰家沒倆極品的親戚?收拾住他們,反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給你辦事兒,才叫本事呢。

這麽一想,二弟心思太髒,沒得救,三弟還算值得籠絡一下。

再說她丈夫看着也是心裏有數的模樣,她也就無需點火澆油了。于是她望着丈夫,微微一笑。

賈代善見狀也心頭一松,又柔聲道:“內宅之事,你自己斟酌着辦。”接連告訴媳婦,你盡管放手處置家裏不聽話的下人,其實也是在暗示她:下重手吧,我給你撐腰。

這畫外音史令儀自然聽得明白,便點頭道:“老爺放心。”

賈代善也笑道:“也別逞強,累了就歇着。”

史令儀一努嘴兒,“那小丫頭可不就在耳房裏跪着呢,看我什麽時候有了力氣再審問她。”

小丫頭不算什麽,甚至背後買通她的庶出弟弟們,賈代善都沒放在眼裏,只是他們的長子狀況堪憂……好在年紀還小,也還扳得回來。不妨先讓媳婦教導一陣子看看。

史令儀猜測着丈夫也正為兒子為難,便接着道:“老爺,我想着先讓赦兒跟咱們待上一陣子。你看,是不是給他重新選個先生,也找個能教他些功夫的教頭?”說着,從丈夫懷裏坐直了身子,“雖說……聖上……倚重文臣,但邊疆一直不甚太平,咱們家又是軍功起家,孩子們總要能騎得穩馬拉得了弓才是。”

以前的她光知道守好內宅這一畝三分地兒,侍奉丈夫、溺愛子女,卻不知道要時刻留心着朝廷動向……當真自誤!

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後宮不得幹政”,史令儀心中腹诽道:若是這女子真的深明大義,眼光長遠,看她丈夫願不願意讓她搭上把手。

而賈代善偏偏正是個心胸豁達的男子。他定定地望了媳婦半晌,目光越發柔和,“還以為你一派慈母心腸,舍不得兒子們吃苦呢。”

既然話已說開,史令儀幹脆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咱們兒子……怕是到了必須管教的時候了。一個小丫頭都能算計得了他,偏他還嘴硬不肯認錯。”

這分明是他跟咱們夫妻都不親近信任的表現,當然話不能說得這麽直白,不然大兒子準得挨親爹一頓臭揍。

看着丈夫兩道劍眉微微上挑,史令儀又道:“孩子們的先生只是個秀才……”

原先的先生乃是老公爺請來的舉人,後來被老太太溺愛孫子的做派給氣走了,如今這位的水準……也就能幫孩子們開個蒙。

也正是因為老太太抱走了長子,丈夫又常年不在家裏,自家的三個孩子便連讀書都不在一處:長子賈赦的先生是個秀才,次子賈政卻在家學裏念書,而小女兒……全靠她這個當娘的教導。

前世裏,教她外孫女兒學問的可是位進士。不提賈雨村為人如何,他總是有真才實學的。

媳婦這話又說到了心坎裏,賈代善颔首道:“我使人打聽打聽。”

見丈夫痛快應了,史令儀也安下心,又随口道:“敏兒是不是也跟着哥哥們聽一聽?咱們家的閨女總不能當個睜眼瞎。”

夫妻三個子女之中,賈代善最疼小女兒。媳婦如果不提,他甚至想親自教女兒讀書認字。他更聽得出,媳婦想讓孩子們一起讀書,來培養兄妹情分。

賈代善頗為感慨:雖然夫妻兩個自打成親,便聚少離多,老太太為人如何,他這個親兒子亦是心知肚明,但媳婦始終行事穩妥,從無抱怨之言,與他更是親密無間,且她所有的打算都極合他的心意,賈代善心中暢快,“都依你。”

又暗下決心,以後要對媳婦更好一些,除非大事,不然就都如她的願吧。

夫妻兩個言談甚歡之際,賈代善跟前伺候的小厮在二門外禀告:馮将軍前來拜見老爺。聽了鹦鹉的傳話,賈代善這才起身,還囑咐道:“晚上等我一塊兒用飯。”

史令儀笑道:“別讓馮将軍等久了。”

丈夫去了外書房,史令儀在房裏略坐了一會兒,便吩咐道:“叫赦兒過來。”

鴛鴦和鹦鹉對視了一眼,還是更會說話的鴛鴦上前小心禀告道:“大爺挨了老爺一頓打,如今……起不得床。”

史令儀微怔,旋即回過味兒來,“你們老爺不讓說?”

鴛鴦咬了下嘴唇,斟酌着道:“老爺……說晚點兒再告訴您。”

他的丈夫……其實是個暴脾氣……

賈代善能跟她柔言軟語,卻未必能跟兒子好聲好氣地講道理。就憑大兒子跟自己嘴硬這一條,她丈夫就能讓兒子好好長個記性。

思及此處,史令儀失笑道:“那更得去瞧瞧了。”

總體而言,她們母子不和睦的時候居多。在地府沒有差事時,史令儀回首前生,憶起長子的所言所行,讓她一下子毫無芥蒂地疼愛起來,未免勉為其難。

只是如今聽說兒子挨打,這種莫名的神清氣爽……還是暫且壓一壓吧。

略作收拾,鴛鴦和鹦鹉跟着自家太太出了榮禧堂前往東邊大爺的院子,琥珀和珍珠則留下來看家。

隔着老遠,賈赦房裏的小丫頭們就見着太太帶着丫頭們過來,連忙站住請安。

看見這些人,史令儀便提醒自己,既然要好好教導兒子,胡亂下舌頭的下人們也該早早打發才是。進了門,便見她兒子正趴在榻上,輕輕抽着氣。

倒也罷了。史令儀原本思量着:若是聽見兒子抱怨他們當爹娘的不是,這個兒子她也就直截了當交給丈夫算了,再不費“懷柔安撫”的那份心思。

聽見丫頭們的動靜,賈赦也知道母親到來,他急忙從榻上站起,不意牽動傷處,白淨的小臉上五官擠作一團,卻也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兒子見過母親。”

史令儀道:“讓我瞧瞧傷處。”

賈赦小臉騰地紅了。他如今還不滿十二,卻以大人自居——母親要看傷處,當然得脫褲子……自然行止上帶了幾分抗拒,“兒子沒事。”

史令儀卻沒那份跟長子細細講道理的耐心,她抓住兒子的手腕,一聲吩咐,房裏的丫頭齊齊上陣,直接把賈赦的褲子褪下一半兒。

史令儀一手繼續捏着兒子,另一手撩開小衣:果然皮肉紅腫之中還有幾塊淤青,卻并沒皮開肉綻,更不用提傷及筋骨了。

她丈夫下手向來極有分寸。史令儀眼見為實,便徹底放了心,這才松開了兒子。卻沒發覺原本扭捏的兒子,在她懷裏一直相當老實。

賈赦年紀不大,但卻并非對自家舊事一無所知。

老太太疼愛他,他身邊幾個昔日跟着老太太的下人也曾說了不少母親的壞話,讓他對母親、甚至連帶着對父親也有不滿有誤解,卻并不想真的和父母生分疏遠。

只是老太太故去,也不見母親如何關愛他……賈赦心中空落落一片,尤其是見到母親和弟弟妹妹親密融洽,他獨自一個待在一邊無人搭理,這滋味着實難忘。

自此之後,他和母親說話越發硬邦邦,對弟弟妹妹還存着些自己也沒發覺的嫉妒。

而今,被母親不由分說地攬在懷中,賈赦身子先是一僵,而後本想掙脫卻猶豫了一下,餘光看見母親關切地查看他的傷處,心頭一軟,也就放松身子任母親施為了。

看得出長子難得順從一回,史令儀趁熱打鐵問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何算計你?”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賈赦已有悔意,被母親這麽一說,反而又梗了脖子,“小丫頭的心思還能有什麽。”說完這句,卻又似心虛一般,回避起母親的目光。

他哪是不知此事有損聲名,只是心裏存着份自大,就像早先祖母跟他說的,父親憑真才實幹和顯赫軍功備受聖上信任,在襲爵時都不曾降等……些許小事只消父親一句話便能壓下,他又有何懼之理。

長子的小心思,史令儀心如明鏡,也正是如此讓她哀嘆不已:原先自家又何嘗不是因為自視甚高、不知謹言慎行為何物,才最終落得抄家奪爵,子孫發配的結果。

她目視長子良久,只是一聲嘆息,之後才輕聲道:“既然不知錯在何處,就讓老爺教你如何為人子吧。”言畢起身,在出了裏間之後,還是回首又安撫了一句,“先好好将養身子。”

賈赦只覺胸悶,忍着傷痛将母親送到院門處,嗫嚅半晌也輕聲道:“母親也是。”

史令儀微微一笑,“回去吧。”

回到榮禧堂,史令儀明明面色如常,丫頭們卻都斂聲屏氣,前來禀告庶務的管事們更是字字句句都陪着小心。

直到酉初,該用晚飯時,賈代善抱着小女兒,領着下了學的二兒子一起到來,史令儀才算開顏。

賈政和賈敏一個七歲,一個三歲,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便一左一右上得前來,小女兒先問道,“娘不高興?”

賈政眨了眨大眼睛,又點了點頭,附和着妹妹的問話。

史令儀抱起女兒,摸摸二兒子的腦門,“娘看見你們便舒坦啦。”

賈代善也放了心,吩咐丫頭們,“擺飯吧。”

桌上只有給史令儀的滋養藥粥裏面能見到點肉絲。

過了小祥,飲食就豐富多了,卻仍舊不能随意吃肉。只是她身子虧虛,這藥粥還是太醫特地給配的方子,算是特例了。

用過飯食,賈代善抱起小女兒,逗着她說話。常年在邊關領兵,他更珍惜和妻子兒女的天倫時光。

史令儀也問起二兒子今日又學了什麽,一家子正其樂融融,鹦鹉忽然上前禀告道:“太太……”

大丫頭欲言又止,史令儀連忙命人把兒子和女兒帶到暖閣裏去。鹦鹉這才當着老爺、太太輕聲道:“柳姨娘在房裏上吊,已經救了下來,性命無礙。”

柳姨娘便是三個通房裏膽子最大的那個。

史令儀心道:這可奇了。若是想不開,在被老爺責罵之後為何不即刻自盡,非得趕在這個時候?

賈代善卻是一點惋惜的模樣都沒有,“叫她老子娘來,我倒想聽聽他們想怎麽說。正好,”他看向媳婦,“跟那小丫頭一起處置,倒省了份力氣。”

第三回

柳姨娘的老子娘也是府中家生子,一家子就住在西北角上的小院子裏。不過他們得了消息還沒趕到,另外兩位姨娘倒先過來直接跪下了:她倆……是來告密的。

柳姨娘這陣子總跟個眼生的婆子,背着人嘀嘀咕咕。這兩個姨娘跟柳姨娘住得忒近,便無意撞見了一兩回。她兩人一起想了想,其中一人便言道柳姨娘好似提過一句,這婆子是她家遠親。另一個姨娘也補充道,這婆子她依稀在二老爺二太太那邊兒見過。

前來告密的這兩位姨娘,雖然都是後買來的,但在榮國府待了這麽多年,必是有幾個說得來又處得來的仆婦,而仆婦們自然也有親朋故交,這樣一來兩個姨娘也都有頗為靠得住的“眼線”了。

話說,給老公爺守完孝,賈代善便和庶出的二弟和三弟在寧國府祠堂前,當着衆位族人,由族長賈代化主持着分了家。

分得不少資財的二老爺和三老爺搬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榮國府,在榮寧街後面的一條街上買了宅子比鄰而居。

當年,老太太活着的時候,對這兩個庶子就不怎麽慈愛,而史令儀和二位妯娌相處起來也不太愉快。她們出點銀子,就為讓自己堵心一陣,很是說得通。史令儀不覺意外,面色淡淡問道:“還有什麽?你們交代個清楚,往後自有好日子。”威脅的話暫且不必說出口,她丈夫賈代善就在身邊坐着呢。

兩位姨娘對了個顏色,口齒更伶俐的那位似是把心一橫,垂首小聲說道:“柳姨娘這些日子……跟……大爺……”說着,還怯生生地擡眼偷看了下老爺和太太的臉色,旋即像是被吓到了一樣,又縮了下身子。

史令儀挑了下眉毛,什麽也沒說。

她當年就知道姨娘身邊伺候的丫頭婆子與長子那邊的仆從們往來甚密,更是沒少在長子面前拿她和老太太的舊事挑撥。

母子不合,她這個當娘的就無心他顧,姨娘們可以借此向老爺邀寵,再吹點“太太不慈不能容人”的枕邊風,然後這府裏就接連添了三個庶女。

她前世為此沒少為兒子着急上火,結果也的确是光顧着長子而冷落了丈夫……還落得個裏外不讨好的“雙輸”。如今,她好歹看清丈夫的心思再說:再竭盡全力把府裏弄得一派和諧,她丈夫興許還真以為天下太平,待在溫柔鄉裏享受呢。

重活一世,史令儀深知再不必逞強,自己的艱難、辛苦和疲憊都該讓丈夫親眼看看,切身感受一下才好。

賈代善也正處在既愧疚又疼惜妻子的時候,聽了這女人的話就頗為不耐煩:我媳婦病得七葷八素,剛有點精神頭夫妻說上些體己話,還能讓你們這幾個蠢東西攪了好心情不成?

沒有相應的底氣和本錢,賣關子的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這位榮國府的主人心裏冒火,面上卻并無惡聲惡氣,“奴大欺主。”目光轉向他媳婦,“這樣的奴婢,你看又該如何處置?”

那位姨娘一下子就趴到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不僅是她,連着柳姨娘在內,都想着老爺至孝,自己三人乃是老太太賞下來的,只要鬧不出圈兒,老爺不會太過責罰她們,太太再生氣又有什麽用——而且,二老爺和二太太使人傳話時也是這麽說的。

比較而言,府裏亂一些,大家才有施展手段的餘地不是?

哪裏能想到太太還沒說話,老爺倒先拿她們開刀了。明明老爺看在老太太的份兒上,對她們一直都挺和氣啊!

史令儀也回視着丈夫,發覺他全無揶揄之意,便輕聲道:“賞她十板子,再叫人牙子來,打發了吧。”

賈代善微微一點頭,環視房中待命的丫頭們,“還杵着做什麽?沒聽見你們太太的吩咐。”

鹦鹉趕忙出門,招了嬷嬷進來,一邊一個拉住那位姨娘的兩支胳膊,一夾一擡,就把人順利地架走了。

壓根不用什麽院中慘叫聲傳來,剩下的那位還有什麽膽子繃着,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盤托出。

她所說的內容,對史令儀來說毫不新鮮,卻能名正言順地換掉兒子身邊幾個心大的奴仆。

等到這個姨娘失魂落魄地告退,柳姨娘的父母終于到來。這對夫婦其實相當本分,生了個有幾分姿色便立志飛上枝頭的閨女……福氣還沒沾上,倒先晦氣加身了。

當知道女兒為何自盡,還被人救下的時候,這夫婦倆也只剩跪下磕頭這一招了。

這樣老實巴交的夫婦,史令儀縱然有氣也不會沖他們發作,再次得了丈夫的暗示之後,她便開口讓這夫婦倆把女兒領走,但他們的女兒自此往後也再不是榮國公的姨娘了。

能留得性命,這夫婦倆已是喜出望外,又磕了幾個頭,才跟着丫頭們下去帶女兒家去。

而沒有在官府上過檔的妾……打發起來實在是容易極了。

處置完這幾樣“煩心事”,史令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而後便用帕子捂了嘴,露出了的眉眼卻都舒展開來。

賈代善笑道:“你真是心寬。”

“急有什麽用?咱們赦兒都快十二了,也該能明辨是非了。老太太已經把他養得太好,照顧得太周全,不知人間疾苦,世間險惡可怎麽好?”史令儀說完,便起身直奔裏間而去,發覺二兒子正守着油燈讀書,而小女兒已經貼着她哥哥睡得流了口水。

史令儀一見女兒心就軟成一片,擡手把女兒抱在懷裏。

賈敏不情願地睜開眼,視線模模糊糊也不妨礙她認清親娘,“娘……困……”嘀咕完,便又小腦袋一歪,又睡上了。

此時賈代善也跟到了裏間來,賈政早已經放下書本,站直了身子等着爹娘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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