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回來,丈夫賈代善在面對她時,就沒斷過“動手動腳”,雖然看似只是偶爾親近一下而已,但當着孩子們也不見他刻意收斂。
地府沒有那些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史令儀也算徹底開了眼,逐漸知道了男人心悅一個女人,究竟該有怎樣的言行。
想來前世他們也是夫妻相得,卻也是相敬如賓的時候更多,而今……細細思量還真是有些東西跟自己的設想大不一樣,她前世也許錯過了不少情意。
思及此處,史令儀神色越發柔和,幹脆順勢靠在丈夫身側。
賈代善笑得很是滿足,他也察覺了媳婦的些許不同。
以前的媳婦也是柔順溫婉,但卻不似如今這般随意自然,再加上她尚在養病,明明氣色不佳,說話時中氣也不足,卻還是滿心滿意地為他為孩子們考慮……他又如何不更加敬重又憐愛。
夫妻倆倚靠着坐了一會兒,史令儀的母親韓夫人便到了榮府門外。
史令儀聽說,忙披上外衣親去迎接,賈代善也道:“咱們一起。”
看着女婿女兒站得極近,兩人面上帶笑,韓夫人眼睛眯了眯,就在女婿女兒的陪伴下,進了榮禧堂,落了座又受了女婿女兒,還有外孫和外孫女的禮,問問女婿的身子,又關心了下小輩們,賈代善這才帶着兩兒一女暫離,順便去書房和長子“談談心”。
房裏只剩母女兩個,韓夫人一把将女兒攬在懷裏,眼泛淚光,“我的心肝,你受苦了。”
一句話就說得史令儀也鼻子發酸,常年在地府歷練,她本以為自己不會輕易為兒女情長落淚,可在母親跟前,她永遠是個藏不住什麽心事的小丫頭。
史令儀吸了吸鼻子,勉強笑道:“娘,您說什麽呢。”
“怪我,都是娘不好,”韓夫人捏着帕子擦了眼淚,還給親生閨女抹了抹鼻子,“好不容易熬過來了,倒勾起傷心事兒了。”
女兒在婆婆那兒受了些委屈,娘家怎會不知道?只是保齡侯的處置也與衆不同,他對女婿一如既往,偶爾與女婿通信,提也不提女兒的遭遇,問過榮府老太太的身子,便感慨女兒嬌養長大,不大懂事,有空自會再教導她孝順體貼。
賈代善收到家信,自然甚是羞赧,暗地裏抱怨了母親一番,回到京中便是加倍地善待媳婦。
娘家總不會拖自己後腿,史令儀也笑道:“都過去了,娘還提起做什麽?她又不是什麽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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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夫人也笑了,“聽說女婿自己就打發了兩個丫頭?”
史令儀點了點頭,親手給母親奉了茶。
“你們好好過日子,我也就安心了。”韓夫人又從上打下地仔細打量了女兒一番,才欣慰道,“瞧着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史令儀笑道:“沒了心事,可不是好得快嘛。”
韓夫人又道:“赦兒如今看着倒是懂事多了。”
今兒剛吃過虧,正是沒精神折騰的時候,娘你這話得再等些日子才知道真假呢。史令儀便含糊道:“好歹他也是我親生的,年紀到了也就知道我是為他好,哥哥小時候何嘗不調皮淘氣了?娘可沒少揍他。”
親生的一雙兒女都讓韓夫人十分驕傲:兒子兒媳婦已有三個兒子,而女兒和女婿也生了三個孩子,并無庶子庶女出來礙眼……
畢竟嫡庶有別,庶子多了難免有一二不安分的,這家裏總會起些波瀾,再鬧出些醜事來,一家子都跟着沒臉。
至少保齡侯史家不許子孫随意納妾,除非婚後多年無子,不然也是不許通房有孕的。
可榮國府卻不是這樣的規矩,親家太太一連三個通房賞下來,還都在女兒懷胎的時候,若非女婿極有分寸,不肯收用更不肯把人帶到邊疆大營,史家就未必還能那般平和了。
韓夫人道:“你哥哥沒什麽要我擔心,娘如今不放心的是你。累倒了就安心将養,不要總想着萬事周全。”
還真是……好像重生歸來,她就沒有什麽清閑的時候,史令儀當着母親倒有了點兒小女兒心态,幹脆挨着親娘坐着,“那我可在娘身邊好好歇歇。”
韓夫人伸手便摟住了女兒的肩膀,笑道:“娘哄着你。”
史令儀居然就在母親懷裏,睡着了,還睡得很香。
而在內書房裏,裏間賈政正教妹妹賈敏認字,一個教得仔細,一個學得認真;外間賈代善坐在椅子上,看着束手站立的長子賈赦,輕聲問道:“知道錯了?”
賈赦此番倒是心悅誠服,“兒子知錯。”
賈代善追問道:“哪裏錯了?”
賈赦垂頭道:“兒子不會使喚人。”
賈代善揉了揉太陽穴,媳婦說得對,換先生勢在必行!
都是十二歲的半大小子了,怎麽看問題還是只能看到表面?母親溺愛孫子,就是适得其反,果然是愛之适足以害之。
于是這個鮮少和孩子相處的男人,忽然湧起嚴父心腸,“今天我就寫信給你舅舅,請他為你們另選良師。天地君親師,要是你不敬重老師,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岳父和大舅哥在讀書人中極有威望,他們出面替孩子們挑選老師,比自己這個武将更得心應手。
賈赦唯唯應是,如今的老師只是個秀才,能教的也都已經教了,他也沒學到什麽學問,吃了個虧之後他依稀明白父親對他為何是這個态度了。
裏間那對兒小兄妹軟糯動聽的問答聲忽然停歇,賈代善也無奈嘆了一聲,又放柔了語氣道:“我常年不在京裏,對你們幾個都疏于管教。這回興許能在家裏多住些時日,你們就暫且跟我念書吧。”
轉眼就要入冬,正是難以用兵之際,關外敵兵也要徐徐撤軍數百裏。
另外,營中諸将要麽是賈代善的袍澤,要麽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部屬,不敢說上下一心猶如鐵桶一般,但也不是随便去個人就能取他而代之。
不然,賈代善也不用再想着行兵打仗,趁早回家來榮養,免得在外面也是丢人。
此言一出,裏間最為活潑的小丫頭賈敏倒先拍了拍小手,奶聲奶氣道:“好呀。”話說出口,忽然發現親哥哥賈政正盯着她看,目光尤其深沉,她又伸手輕輕抓了抓哥哥的臉,“吓人!”
賈政扁了扁嘴,覺得妹妹真是有趣。
此時這小姑娘已經被她爹拎了起來,旋即便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又小聲道了句,“好爹爹。”
賈代善和他媳婦一樣,最偏疼小女兒,被賈敏一打岔,也沒法再繼續教訓兒子了。幹脆帶着三個孩子一起圍坐在自己身邊,拿了本《後漢書》便給他們講起了故事,當然是摻雜了他個人觀點的故事。
三個孩子年紀不同,性情也不同,聽着父親的話卻得到了不同的感悟。
卻說韓夫人等女兒醒了也便回府去了。一家五口一起吃了飯,賈赦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內院的管家已經把新派來的丫頭安排妥當。
新來的兩個大丫頭容貌并不算出挑,但透着股柔順可親的模樣,恭恭敬敬地行過禮,賈赦便給她倆分別起名春華和秋實。
這兩個丫頭服侍起來也很細心妥帖,賈赦梳洗後更衣,趴在床上,難得地琢磨起往日的得失:而父親今天着重提起的恩威并行……父親對我這個兒子分明就是恩威并行啊!
而母親還是更喜歡弟弟和妹妹,但對他也還不賴……新賞過來的春華和秋實,也的确比自己原來的丫頭更規矩,當然也更無趣。
賈赦心想,這難不成就是……言傳身教嗎?
榮國府的大少爺在挨了父親一頓打,聽了母親的安撫,又讓一向信任的下人一起擺了一道之後……他終于開了竅,雖然只是那麽一點,但總歸是個好兆頭。
第二天,賈赦早早地跑到榮禧堂,卻在等來了弟弟賈政之後才一起進了次間,想父母請安。
史令儀悄悄推了下正擺弄女兒的賈代善,“赦兒與平素不同。”
賈代善不以為然,“昨天我費了那麽多苦心,他要是還不明白,我只好再揍他一頓了。”
用過早飯,兒子們都去讀書,賈代善去了外書房議事并處置公務,史令儀等人的當口幹脆教女兒認字。
這時嫂子史氏準時到來,剛坐下上了茶,庶出小叔子的媳婦也乘着小轎趕了過來。
史氏和史令儀本來也只想着盡人事而已,能勸則勸——鬥氣耍狠那是她們丈夫該幹的事兒。
不過這位弟妹卻顯得很是無奈又無辜,“那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如何樂意眼睜睜地看着她給人做小?一輩子低聲下氣,擡不起頭挺不直腰,我生她養她,如何肯看她跳進火坑?”說着,便淌下淚來,捏着帕子擦了半晌,說話也越發哽咽,“我還想讓嫂子們勸勸我們老爺呢。”
好人家的閨女鮮少有人會去做妾,良妾……不也是妾?當然,給皇帝做小老婆就得另說。
史氏和史令儀端詳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弟妹此言大約發自真心。二人面面相觑,頗有點不知該如何~勸~慰了。
不過好歹沒有冤枉賈代善的庶出弟弟,他的确是心術不正,賣女求榮擱到什麽時候也不是什麽好詞兒。
史氏和史令儀也不想将來某幾位诰命們提起此事,便是一陣譏笑,史令儀便又問了一句,“可做的準?侄女兒真要往忠順王府裏送?”
弟妹咬牙切齒道:“也不知我們老爺發得什麽瘋!那位王爺……豈是好相與的!”她是嫡女,娘家完全說不上顯赫,也有幾個讀書的哥哥,家底算不得豐厚卻也衣食無憂,所以說話也底氣十足,“那府裏哪有正經人家的女兒去做妾的?”
忠順王爺和他的兒子都愛養戲子,京裏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本來還想二人聯手,曉以利弊的,結果史氏和史令儀卻是好生勸解了弟妹一通,這才把人家送走。
之後,史氏也幹笑兩聲,“我也回去了。府裏還一大攤子事兒呢。”
史令儀心道:你是急着回去跟你家老爺傳話吧。
等嫂子和弟妹全都離去,史令儀靠在榻上感慨不已:這叫什麽事兒?
偏偏此時賈代善忽然歸來,拉着她的手,輕聲道:“你別生氣。”
史令儀頗為疑惑,“怎麽了?”
賈代善道:“我那二弟放出風聲,若是攪和了他和忠順王府的好事,他就把我那侄女兒說給你大侄子……”他也很是不好意思,“做小。”
史令儀的大侄子可是她大哥的嫡長子……她登時就往邊上一歪,按着右邊胸下的肋骨,“肝兒疼。”
第七回
史令儀揉着自己的右肋骨,賈代善見狀,連忙伸手又按又捏,最後幹脆變成了撓癢癢……
史令儀忍不住噴笑出聲,還微蜷着身子求饒道:“已經不疼啦。”
眼見媳婦露了笑臉,賈代善才道:“都怨我,疏于管教。”
這話說的,連兒女都沒顧得上,哪裏還管得到庶出弟弟們呢。他們也正是覺得沒沾着大哥的光,不才跳出來吵鬧折騰的嗎?
再說娘家規矩那麽嚴,妾也不是想做就能當得上的,史令儀心如明鏡:她那小叔子純屬是想着哭鬧的孩子有糖吃,就算這事兒不成也得惡心你們一回。
在賈代善看來,這個庶出弟弟已與潑皮流氓無異,不讓他如願便要攪得全家都陪着他沒臉嗎?再不給他個教訓,誰知道他下一個要攀咬誰?
哄好媳婦,他就要召來庶弟好好說道說道了。
正好,史令儀也趁機說了剛才弟妹的想法,賈代善聽得直點頭,“他家裏有個明白人就好。”
史令儀又道:“恕我直白些,二弟……當真攀得上忠順王府這個門路嗎?”
她又仔細回憶了一番,因為實在隔了太久,丈夫的兩個庶弟的家事又不怎麽緊要,印象已然十分模糊:只記得這兩家的孩子婚事上似乎都挺尋常……沒有讓人意外的地方。
前世的自己,如今正纏綿病榻,無心旁顧呢。
丈夫賈代善也在假期結束後便回了邊疆大營,所以這些“糟心事兒”他們夫婦都就沒插上手,只在事後聽了幾耳朵風言風語罷了。
賈代善思量片刻,忽然笑道:“正好借機讓言官參我一本。”說完,他吩咐外面候着的小厮去寧府把大哥請來,自己也返回外書房,跟賈代化商量對策去了。
史令儀也忙打發陪房回娘家送個消息,免得這亂七八糟的流言先傳到娘家人耳朵裏,不知道始末的情形下再連自己也埋怨上——親哥哥史骞自然不會如何,主要是怕嫂子王彥多心。
卻說保齡侯府裏,史骞下了衙回到家,聽到妻子的轉述,頓時哭笑不得。
史令儀的嫂子王彥也笑道:“小姑估計也正頭疼着呢。”
王彥出身書香門第,她家跟金陵王家沒有一點關系。
她能嫁給保齡侯的嫡長子,自然知書達理,又氣度不凡。加上史家家風清正,她與丈夫感情甚篤,婚後又連育三子,公婆也頗為慈愛,沒道理不大度不寬容。
比較起來,先有婆婆刁難,後又因丈夫庶弟而受拖累的小姑……她這個做嫂子的也情願多體諒她一二。
史骞點了點頭,又道:“妹夫剛來信說,請我給外甥們挑個好先生。”
既然妹夫特地托付,總不能再弄個秀才虛應故事。史骞對賈赦印象很是一般,倒是頗為看好妹妹的次子賈政,這個孩子并非才思敏捷之輩,卻是勝在認真刻苦。
天下多少人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而腳踏實地之人往往有個不錯的前程。
王彥卻在琢磨:京城居大不易,春闱不第的舉子多在京城擇一人家坐館,三年後也方便再考。她便開口建議道:“這就要入冬了,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不如等殿試張榜之後再給外甥們仔細挑選先生?”
現在匆忙間就算找到合意的人選,萬一人家第二年中第做官去了,還不得再換個老師?
夫妻倆想到一塊兒去了,史骞便寫了封回信向妹夫妹妹說明他們的打算,反正這段時日妹夫都得處置他的庶弟,閑暇時光估計也不少,不如讓他們夫妻父子多相處一段吧。
與此同時,榮國府外書房裏,也有對兒堂兄弟正說着話。
本來賈代善派了親信去二弟三弟家裏拿人,卻只見着了幫着傳了幾回流言的三弟,而他那二弟……據說在外面宴請“貴人”吃酒。
二弟他嫡母,榮府老太太死了才剛滿一年!
賈代化看堂弟神色不對,壓下心裏的幸災樂禍,開口勸道:“這回不必擔心起複了。”因為不孝而挨參,族裏再不庇護,今後也沒有起複的機會了。
賈代善雖然惱火,卻也還沉得住氣。
不一會兒,他那懦弱沒主意的庶出三弟也進了書房,看着面無表情的大堂兄賈代化,還有眼光冷峻的嫡兄賈代善,心頭猛跳,膝蓋一軟,就把他所知道的全都吐了個幹淨。
忠順王府當然沒有從榮府庶子家裏納個良妾的意思,但賈代善的二弟與王府中人有些往來倒也是真事兒。
賈代善這個庶弟心比天高,總覺得當年老公爺賈源就很是偏心,這麽多年過來,嫡兄賈代善不僅不照顧弟弟們的前程,反而有打壓之意。他便賭了口氣,立志也要做出番事業來。
這些話,庶出的兄弟倆在分家後,相聚之時可沒少說。
賈代善聽了,不置可否,只是追問三弟:二弟在何時何處認得那王府裏的人……
他三弟還沒說出個所以然,就有心腹小厮上來禀告:忠順王府來人送了封信來。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賈代善當下撕開信封,展開信箋一瞧……不由眉頭微皺;再把信遞到大堂兄手裏,賈代化臉色也不那麽自然了:原來這信上說,京城某酒樓某包廂,請二位将軍見識下自家兄弟的口才和膽識。
這也沒什麽可說的,就算是鴻門宴賈代化和賈代善他們兄弟倆也得走上一遭。
約定的酒樓離寧榮二府相隔不遠,騎馬一刻鐘的功夫也就到了。
兄弟倆剛邁進大門,滿臉堆笑的掌櫃顯是早有準備,直接迎了上來,客套幾句便把他倆請進了樓上雅間——隔壁就坐着賈代善的二弟和他宴請的那位王府幕僚,也就是剛才給賈代化和賈代善兄弟送信的那位仁兄。
這酒樓的雅間設計得頗為“巧妙”,兄弟倆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隔壁的聲響卻清晰入耳:二弟的嗓音已然有些含糊,在語無倫次地抱怨了自己飽受嫡兄欺淩,嫡兄的岳父身為尚書令也從不肯照應他一二之後,又表起忠心道:實在是忍無可忍才轉投王爺,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若有機會,更能取嫡兄而代之……
賈代化聽到這裏,心中不由譏諷道:真是好志向!
賈代善面色依舊平靜,心中無喜無悲,只是有些感慨:這個弟弟算是完了。
二弟,你可知道寧國公與榮國公如何與忠順王結怨的?
忠順王堪稱能征善戰,在練兵上更是頗有心得,只是此人有個很要命的毛病:又獨又貪,不僅僅是自己貪功,還愛把其他人的功勞硬搶過來,算到自己的下屬頭上。
此舉在當年便惹了衆怒。
寧國公賈演與榮國公賈源兄弟跟忠順王帶兵一起攻占北疆之時,為諸将記功時就起了龃龉。
大家拼着性命,不辭辛勞,跟着太祖爺征戰四方,圖個什麽?不就是立了功勞好封妻蔭子,甚至能裂土封疆嗎?
搶人功勞和斷人前程又有何差別?
怎麽你忠順王屬下的将領就能虛記斬首數目,騙取功勞,我們這邊的兄弟就只能謙讓、退後呢?
一群丘八渾起來那是無理都能攪上三分,更別說這邊壓根就是理直氣壯。
寧榮二位國公論功勞和名聲都勝過忠順王,只是這位王爺占了自己姓氏的便宜,才得以封王。兩方互不相讓,若非當時監軍林侯爺極力斡旋,勸阻住了雙方,不然非得弄出場內讧來。
此事毫無意外地鬧到了太祖爺的案頭。皇帝嘛,總有疑心病,比起從一開始就跟着自己打江山的賈家兄弟,他更要防備那個弟弟忠順王。
所以結果也是忠順王被訓斥和降職;賈家兄弟也遞了請罪的折子,但卻沒有受到什麽實質的懲罰。
當然,也正是因為賈家兩位老公爺一直都肯為部下出頭,手下衆将才忠誠又齊心,賈家也才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威望。
所以賈代化三個嫡出女兒,前兩個都嫁給了當年老公爺袍澤之中最出挑的孫輩,剩下的這一個大約也要步兩個姐姐的後塵。
之後平定四方的大小戰事乃至到了朝堂之上,寧榮兩位國公和忠順王府也依舊“不合”,且越發明朗,當然這也是太祖爺樂于見到的:随着自己打天下的将領們若是親如一家,他這個皇帝晚上可就睡不着覺了。
如今,兩位老公爺都已故去,龍椅上坐着的聖上也變成了太祖爺的嫡長子,寧榮兩府與忠順王府雖然不像當年那般針鋒相對,但私下裏還不是水火不容?
自己的二弟居然就這麽異想天開,打算投奔忠順王府……而且他不僅天真,還這麽能舍得下臉面……
賈代善忽然莫名生出了些欽佩之心,又沉默着反複思量了會兒:若是雷霆手段對付他,顯得自己這個兄長不悌;想要“溫柔”一點,讓他自毀前程呢,就得看着他再上蹿下跳一段日子——簡直就是癞蛤蟆爬腳面,雖然惡心人,卻沒什麽了不得的危害。
可是忍字心頭一把刀啊……
卻說,酒樓的掌櫃躲在足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密室,牆上有個小窟窿,可以看清賈代化和賈代善兄弟的神情;還配有銅制的喇叭,更聽得清他們的談話。
這兄弟倆早就知道到此難免被人打臉。只是耳光響亮,這兩人依舊泰然自若,就算這掌櫃出身忠順王府也不得不承認,雅間裏逗着“榮府二老爺”吐露心事的幕僚确有先見之明。
指望那“二老爺”給賈代化和賈代善兄弟難堪……這掌櫃正這般琢磨着,餘光掃到隔壁雅間的動靜不由精神一震。
原來賈代善一腳踹開僅有薄薄牆皮相隔的雅間大門,一把拎起二弟的領子就往外拖……
賈代化笑眯眯地沖王府幕僚點了點頭,又一拱手,“有勞了。”言畢,也追着堂弟快步下樓而去。
賈代化和賈代善兄弟都是上過戰場,弓馬娴熟,又親手殺過人的鐵血漢子,尤其是賈代善剛剛三十出頭,扛着個文弱又喝得有些糊塗的弟弟并不艱難。
到了酒樓的前院,賈代善把弟弟往地上一扔,從親兵手裏奪過馬鞭便是一頓狠抽,弟弟吃痛蜷身抱頭,疊聲求饒。
賈代善猶不解氣,還擡腳踹了幾下,賈代化覺得時候差不多,才上前猛地從後抱住堂弟,又使了眼色,他的長随們才一起撲過來搶下賈代善手中馬鞭。
這一通鬧劇,酒樓中的賓客還真沒有幾人錯過。
當晚,忠順王府中世子明明眉目如畫,舉手投足之間偏就帶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
身前幕僚娓娓道來,世子垂眸,悠悠掀開蓋碗,輕吹口氣,清茶蕩起層層漣漪,他吃了一口,才漫不經心吩咐幕僚道:“不願意回大營,咱們就成全他。不想再當上将軍,咱們接着成全他。”
畢竟尊卑長幼都明擺着,責打孝期飲酒的弟弟,沒什麽不對,但是當衆責打……就值得斟酌一下了。賈代善本就打算給言官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夠參他一本也就行了。
只是因軍功起家的賈家始終與禦史和言官們毫無往來,如果他想暗示某位禦史參自己一本……恐怕又得煩勞岳父或者大舅哥。
吩咐親兵們把癱軟的庶弟送回家,賈代善和堂兄賈代化并辔而行,騎馬回府。
正好左右都是心腹,賈代化便道:“估計明天朝上就見分曉了。”
賈代善也道:“忠順王府看中北疆上将軍之位許久了。”頓了頓,聲音極輕,“能試試聖上的心意也好。”
賈代化會意,亦感慨道:“想兩不得罪,太難了。”
話說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打天下靠武将,但治天下卻要靠文臣。
像四王八公他們這些勳貴之家的子孫,如果只想着躺在祖上的功勞上吃老本混日子……稍不小心恐怕就是傾家滅族之禍。
原因很簡單,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帝自然會向以前那些曾經站錯了隊,或者于國無益的老朽家族動刀,在除掉這些家族後,得來的財富和地盤便可以用來充盈國庫,以及封賞助他登基的那些新一代功臣們。
當然,人家也不會毫不反抗地任你殺砍殺,即使是面對皇帝之時。幾個站錯隊的家族拼死一搏,就讓安寧了數年的北疆再不太平……
聖上立即停下了屠刀,于是這些年除了派兵守衛北方之外,也嘗試着用兵不血刃的法子收攏一些家族和勢力。
卻說,忠順王府的政治投機大獲成功;而賈家始終做到了不偏不倚,作為手掌兵權的人家行中庸之道的确最為明智。
只是如今皇帝是否能理解并體諒當年賈家的那份中庸……就有些難說了。不過目前來看,聖上對賈家依舊重用,但自家轉變念頭和家風也勢在必行了。
這也是為何賈代善親見長子賈赦後,被妻子史令儀一勸,就馬上答應想辦法不回邊疆大營,轉而留在京裏一段時間,好好教養一下長子的原因——俗話說三歲看老,賈赦如今都快十二,轉眼就到了該給他準備婚事的年紀,還這麽一副渾渾噩噩不知世事的模樣,居然還讓幾個下人幾句話就拿捏住了……賈代善看在眼裏、聽在耳裏、更是愁在心裏。
如果長子繼續保持,那麽賈代善敢打包票,只要赦兒這一代,就能把榮府幾十年的基業敗個精光。
幹脆利落地處置了“胡說八道”的庶弟,回到府中的賈代善還在為兒子和自家未來擔憂,自然不見輕松之意。
他抱着女兒心不在焉,自然讓擅長察言觀色的賈敏一語道破,“爹有心事。”
“爹爹就是有點累,”賈代善不知為何,就是不願意欺騙他的心尖兒,“心累。”
賈敏連忙揮着小手,按在她爹的左邊胸口上,“給爹揉揉。”又歪着腦袋一字一頓,似是在邊想邊說一般,“車到山前必有路。”
賈代善訝然,“誰教你的?”
賈敏回過頭看向微笑的親娘,“娘教的呀。”
史令儀連忙擺手,“撇清”責任,“這話是我教的,但怎麽用可是咱們敏兒自己琢磨的。”
賈代善聞言,托着女兒輕輕颠了颠,跟妻子爆出了同樣的感慨,“你這聰慧勁兒,給你兩個哥哥勻勻有多好啊。”
這句話害得小丫頭面露茫然之色,其實她真的聽不懂:聰慧怎麽分給哥哥呀……
時值深秋,日落後已經挺冷,一家三口便幹脆地擠在一處,又親厚又暖和。
賈代善摟着女兒,聽着史令儀說起大舅哥史骞傳來的口信:明年春闱後再給外甥們另擇良師。
反正也不差這幾個月,正好趁此機會找來武師~操~練一陣兒子也是正經。
第二天,賈代善在外書房靜等下朝的賈代化歸來,而武師——也就是賈代善最為倚重的一個親兵走馬上任,教導兩位少爺的騎射和一些基礎的武藝。
拜師時,兩位少爺表現得中規中矩。
之後,後身已經好了大半的賈赦就再次徹底陷入了水深火熱。
賈代善的意思已經分外明白:既然腦子不大好使,那身子骨好歹也要強健一些……逃命時總還用得上。
至于次子賈政,只要告訴他: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你都給我好好學全了,他就會老老實實地聽話,勤勤懇懇地學習。這個兒子雖然不會帶來什麽驚喜,但無疑是個非常讓人放心的孩子。
如今的賈赦還不是上一世那個“吃嘛嘛不夠,幹啥啥不行”的昏聩又廢物的老男人。他心裏也憋了口氣,要向爹娘顯示一下自己的才能,以及……悔過之心,于是還真的咬牙強忍了一整天。
所以說,擰脾氣也不見得一無是處。實際上,他當天的表現的确可圈可點。
倒是七歲的賈政累得直喘,他的小身板兒也的确不那麽康健,險些半截兒就不得不打退堂鼓——好在武師經驗豐富,給他們布置的功課不僅有的放矢,還會适時增減。
這兩個孩子都不知道,他們的父親就在校場外默默地看了他們半個下午。
傍晚,沐浴更衣過後,兩個兒子到榮禧堂向母親請安,并準備一起吃飯。
賈敏仔細端詳了兩個哥哥,才小聲問道:“累得……都不想說話嗎?”
賈政經常照顧妹妹,聽她詢問,也耐心回答道:“嗯。用過飯二哥再教你認字好不好?”
賈敏卻搖頭認真道:“二哥歇着去。”
連三歲多的妹妹都知道哄人疼人,賈赦也頗感無奈,餘光發現母親正眼神柔和地看着弟弟與妹妹說話,他也猶豫了一下,上前捏着妹妹的小手,迎着她的目光問道:“大哥也教你認字吧。”
賈敏與大哥賈赦見面和相處的時間比她爹都短——賈代善可是一年中足有半年都守在北面邊關。
不過萬幸,賈敏對大哥只是陌生,并不排斥,“大哥也累,歇着去。”
賈赦想了想,猛地抱起妹妹,想要往上抛起,卻忘了他練習了半天的弓射胳膊已經酸得用不上什麽勁兒,結果妹妹離了手,不僅沒能及時接住她,反而讓她坐了個結實——好在身下就是羅漢床,只要沒窩着腿腳肯定沒什麽大事兒。
賈敏就這麽被親哥哥坑了一下,雖然他真不是故意的。
小丫頭不哭也不鬧,在母親過來查看她的小腰小屁股和短短的雙腿時,卻撅着小嘴,對滿臉通紅的大哥道:“大哥壞。”
賈政也跟着抿了抿嘴,他不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麽和稀泥。最後也只是拉住大哥賈赦的手,小聲替他辯解道:“大哥今天累極了,絕對不是有意的。”
賈赦看了眼弟弟,再看看一言未發的母親,他頓感失落,自責之餘心底同時還湧起股隐隐約約地嫉恨。可他這些紛雜的念頭和情緒都還沒來得及成形,就被母親一下揪住了耳朵——一點兒不疼,可這種感覺還真是新鮮……
史令儀捏了長子的耳朵還不解氣,又掐住了兒子的鼻尖,“叫你逞能。”心中卻想,如果她還是像前世那般高高在上,只想着一切順其自然,這一回母子恐怕依舊不會親近和睦。
娘親明明在責罰自己,賈赦卻覺得有點開心,他嗫嚅道:“哎……兒子知道錯了……娘……”
這個長子一直以來都是稱呼他們夫婦為“父親母親”,與此同時賈政和賈敏都是叫着更為親昵的“爹娘”,這是他頭回主動改口嗎?
……上一世他改過口嗎?
史令儀左思右想竟還是記不起來,旋即有些內疚:前世終歸是太疏于關心他了。思及此處,她不由動容,“認錯了就算完了?”
賈赦聞言一愣,史令儀摟着有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