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順其自然就好。咱們若是閉門謝客未免太過刻意,只是這些禮單數目我卻要向聖上仔細禀報一番了。”
史令儀心中一松:丈夫的為人處事的确無需自己置喙。
幾天後,聖上的一道聖旨卻又讓史令儀臉色微變:為幾位年幼的皇子挑選伴讀,自家與寧府的四個孩子皆在備選之列。
知道太子經歷了些風雨和波折卻依舊能平穩登基的史令儀,也難免郁卒了一下:這幾位年幼的小皇子之中也只有一位押對了寶,而這位小皇子卻和政兒的年紀差了幾歲……
史令儀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得以重生,丈夫也改了命,他們夫婦仔細謀劃一番,政兒也會有保全的法子。
等到父子出宮回府,史令儀竟從小兒子口中得知:自家兩個兒子都沒有選上,倒是寧府的敬哥兒中了。
而選中敬哥兒的那位小皇子在前世……似乎是被圈禁到死……
第十五回
深感逃過一劫的史令儀,雙臂微微顫抖着,一手拉着一個兒子,仔細地端詳了他們好一會兒。看得兩個孩子都有些莫名其妙。
長子賈赦更是直白道:“娘,我們進宮也沒受欺負。”
賈政也補充道:“爹帶着我們呢……宮裏人對爹爹都很客氣。”
賈代善抱着女兒賈敏,只是靜靜地看着,什麽也沒說。他知道媳婦頗有見識,也猜到她在憂心孩子們因為皇子選侍讀一事而前途未蔔。
賈代善可不覺得他媳婦疑神疑鬼:看到讓人動心的利益之時還能沉得住氣思量得失……他媳婦真不愧是歷經兩朝依然穩若泰山的保齡侯養出的好女兒。
不過妻子此番終是因為兒子才微微失了方寸,她實在不必如此擔憂:身為羽林軍上将軍,天子近臣,他本就不适合再結交官員與武将,皇子們包括太子在內,都不該和他往來親密。因此,聖上又如何會讓他賈代善的兒子再有機會和小皇子朝夕相處呢?所以他帶着兒子與其餘重臣和勳貴們一起進宮備選,純是作陪,展示一下聖上對榮府的器重而已。
于是賈代善伸手輕輕搭在妻子的肩上,輕聲安撫道,“有我呢。”
賈代善并不介意在兒女們面前,與妻子做出一二親近之舉——他實在是個通情達理,既講規矩卻又不迂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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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令儀深吸口氣,望了眼丈夫,這才回過頭來笑問兩個孩子,“見到聖上和殿下們啦?”頓了頓,又眯起眼睛道,“跟娘說實話,聖上問話時怕不怕呀?”
賈赦最先說了實話,“我……手都抖了。”
賈政微微垂下頭,“結巴了……”
史令儀終于舒暢大笑,賈代善還給兒子打圓場呢,“不愧是咱們兒子,你那是沒見着當即就露了慫的。”
小姑娘賈敏勾着她爹的脖子,疑惑道:“慫?”
賈代善笑着解釋道:“就是膽子小,不像男人。”
賈敏看了她爹半晌,才點頭認真道:“爹爹不慫,娘不慫,哥哥們也不慫。”說完,發覺爹娘和哥哥正齊齊看她,她扭過頭埋在父親胸前小聲道,“我也不慫。”
賈代善大笑,“敏兒誇人可真是與衆不同。”笑完了,就和兩個兒子粗淺地說了說,為什麽他們兩個不能成為皇子伴讀。
史令儀暗道自己還是關心則亂,卻也不忘趁機啓發孩子們,仔細想想自己身邊的仆從又該如何對待。
榮府一室和樂,而寧府也不遑多讓。
次子賈敬成了十皇子伴讀,賈代化也心中滿意。十皇子乃是聖上寵妃賢妃張氏所出,聰明伶俐頗得聖上之心,将來少不得一個王位,次子的前程也就有了着落。
而與小小得意的賈敬不同,嫡長子賈敷卻有些郁郁:我沒中選……
母親史氏見狀,忙把九歲的大兒子攬在懷裏,又請丈夫賈代化開導一番。
賈代化也頗為無奈:這個兒子生得弱,還是一目了然的那種孱弱,性子在乖巧之餘就難免敏感一點。
再說,伴讀要經常往返于皇宮與自家,實在辛苦,聖上不選他的長子才是真體諒。
賈代化揉揉長子的小腦袋瓜,“得之勿喜失之勿怨,你是長子就該有氣度。你叔叔家的兩個兄弟不也沒選上?你看他們抱怨了沒有?”說完,又訓了次子賈敬一句,“得意忘形,成什麽樣子?”
賈敬上面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可是貨真價實的小兒子,又自小在父母身邊長大,尤其是父親不像榮府的叔叔那般常年不在家,因此性格極是活潑,讓父親說了兩句也不害怕,而是撲上來抱住父親的腿,“兒子知道錯啦。”又瞧着他大哥,勸解道,“大哥也別難過。”
他這一說,賈敷就更低落了。畢竟是親弟弟,怨恨自然說不上,但多少存了點羨慕甚至嫉妒之心。
雖說是守孝三年,但實際只有二十七個月。
秋末,過了老太太兩周年的忌日,規矩就更松快了一點兒。這時,小女兒賈敏也四歲了。
像榮府這樣的人家,子女開蒙多在五六歲。史令儀仔細一算,小女兒賈敏這将近一年的日子裏,多是和父親相處,更是由她父親親自教她認字讀書……
她自己是吃過了見識太少的苦頭,更是後悔當年沒多黏在父親保齡侯史靖身邊多學些本事。如今她哪會讓女兒重蹈她的覆轍?
于是她在飯後拉住了丈夫,也沒避開小女兒,直截了當道:“老爺可想過咱們閨女今後要怎麽樣?”
女兒才四歲,媳婦兒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就操心閨女的婚事,那就是想和自己商量下小女兒的教育問題了?賈代善應道:“五歲後不如也請吳先生教一教吧。”
由父親教導養育長大的女孩兒多有才名,正經人家都願意迎娶這樣的姑娘——聰慧的女人家教養出的孩子也更容易成才,這都是共識了。
不過這樣也……不是全無壞處,名聲太好就難逃踏上“青雲路”了。史令儀心中擔憂,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又問,“老爺可為敏兒的前程打算過?”
這話就是在詢問丈夫是否有讓女兒進宮之意。前世,賈代善也是最疼愛小女兒,但他們父女卻沒有像這輩子一樣,有這麽多相處的機會。
這事兒賈代善也早就想過:憑自家現在的勢頭,真不需要再靠女人進宮去博取什麽“機緣”了。
作為父親,若非不得已,也不想讓女兒給別人做小——皇妃再怎麽風光,還不也是妾?事實上,等女兒年紀到了,誰知道宮裏又是一番什麽光景呢?
所以他也答得十分直白,“只求敏兒嫁個好人家,平安喜樂一生就好。”
雖說将來之事難以預料,但丈夫的心意還是讓史令儀十分暢快。
說完女兒的安排,就要再聊聊長子賈赦了。
出了孝,賈赦可就快十四了。這個年紀,也的确該開始相看人家了。因為榮國公賈代善最近可謂氣勢如虹,自家的男孩兒自然少不了關心的人家,尤其是赦兒是嫡長子,将來可是要襲爵的。
可以想見,只要自家除服,榮國公夫人史令儀再次出現在京城貴婦人的視線之中,肯定少不得應付有意結親的夫人或明或暗地試探……
賈代善道:“小孩子還沒定性,且不急。”
史令儀一聽,就知道丈夫想給赦兒再加些分量,好挑個門第高些的媳婦。而門第高……只能是宗室女和四王家的姑娘了。
其實北靜王家裏就有好姑娘,而水煦與丈夫肝膽相照,交情好得不得了,前世也還是沒看上赦兒。
為了實現父親的心願,赦兒還要再努力也該再吃些苦頭……至少還得再挨上他爹幾腳。想到這裏,史令儀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更是斷斷續續邊笑邊喘邊說話,給好奇的丈夫“解了惑”。
賈代善也笑了,“既然你也喜歡,我就勉為其難地……該教訓就教訓吧。”
夫妻倆一陣說笑,賈敏都已經靠在父親的懷裏睡着了,還在他胸前留了些水痕。
與此同時,賈赦和賈政卻都在自己的書房裏,面對着吳先生留下的功課……一個咬牙切齒,一個絞盡腦汁……
能得到史骞的誠心推薦,吳先生絕不止是學問好,人品佳,他的手段也很靈活。根據學生的天賦、進度和年紀來制定功課,恰好讓兩位少爺能夠完成,卻完成得一點都不輕松。
夫婦倆靜靜觀察了半年,都對這位吳先生十分滿意,再次謝過了史骞夫婦之後,賈代善出面,請吳先生将家眷接進京城,費用自然由榮府負擔。
吳先生之妻亦是讀書人的女兒,所以這家人還頗有些家底,可惜俗話說“京城居大不易”,在直隸過得富足無憂,在京城沒準就吃住艱難了。
如今賈代善主動提起,吳先生也不矯情,真誠地謝過之後便請假回家,接了妻子孩子一同進京,居住在榮國公夫婦贈送的、距離榮府頗近的一座小院之中。
自此之後,吳先生教書更為用心。
大約是知道了父親為了這個家,身為國公依然要上陣親自殺敵拼命,賈赦好像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責任與父母的期盼,以往的傲慢、魯莽、逃課、偷懶、不敬夫子的毛病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不見。
所以在吳先生眼裏,這位國公府的嫡長子……只是個在學問上資質平平,但卻禮數周到又肯用功的少年。吳先生又受了榮府的恩惠,便以罕見的耐心仔細教導這個學生。
教學相長之下,師生感情亦十分融洽。
賈代善欣慰之餘,在妻子史令儀親手給他雙膝敷藥之時,感慨道:“竟然真的長進了……讓我連個再‘下腳’的緣由都找不到。”
史令儀還沒回答,倒是正拉着父親的賈敏忽然開口道:“爹爹逞能。”
賈代善擡手就在女兒的鼻尖上輕輕捏了一下,“你究竟向着誰?”
賈敏咯咯直笑,又看向母親,“我向着娘。”
史令儀一笑,“倒是嘴甜。”
待到來年二月,正是禫祭滿了一月之後,夫妻兩個加上承重孫賈赦一起脫去孝服,換回了常服。
除服後榮府也只平靜了一個來月,就在陽春三月裏,各家的帖子就向雪片一樣紛紛來襲——前世的自己可真沒“享受”過這般滋味。
入夜時分,賈代善親眼看見那一沓子請帖,随手撿了幾張翻看了一下,便笑道:“有勞娘子。”随後,真的作了一揖。
身為天子親信,明着拉攏和刻意結交都太招眼,反倒是夫人和兒女們的宴請和往來就自然且收斂得多,成與不成也都不那麽傷及彼此顏面。
史令儀也不躲開,反而眼波一轉,“這就完了?你……”
賈代善胳膊一伸,輕而易舉地把妻子抱到了~床~上,“讓你好好看看為夫的誠意吧。”
如果加上前世和地府的日子,上次和丈夫親熱……堪稱恍若隔世。
這一世,夫妻倆更為親密,可謂心心相印,原先那些她不曾在意,卻最終成了夫妻之間芥蒂的那些人和事,要麽壓根沒有出現,要麽就被他們兩個攜手掃清。
情深所至,倒也無需細思量——因為這個時候想也沒用不是?
丈夫的綿長親吻和~硬~挺的~下~身,都提醒她不要再重複前世羞答答又任丈夫施為的樣子,史令儀早就從地府搭檔那兒聽說了配合與不配合的感受……絕對是天壤之別。
不過,史令儀也有些遲疑,因為彼此身體的感覺真是有些陌生,所以她幹脆地蜷起雙腿,夾住丈夫的腰身,并順着他的動作輕聲身~呻~吟……
她這舉動簡直就想是幹燥的草原上偏偏順風飄來了火星……把人~撩~撥得起了興致,可就不是一次兩次就能萬事大吉的了。
等到賈代善躺下,摟着因為全身酸軟而迅速遁入夢鄉的妻子,卻不免回憶起上一回他們夫妻敦倫時的滋味,唔,好像是平平無奇?
思及此處,賈代善不由失笑:上一回至少也是三年以前了……記不清才是尋常呢。不過如今的妻子讓他更喜歡也更敬重,他可要好好珍惜。若是他這般“奮力”一陣子,能再添個像敏兒一樣的機靈孩子就更好了。
第二天上午,史令儀才回複了兩三張帖子,她嫂子王彥就趕了過來……
史令儀跟嫂子越發稔熟,說話間更是随意,“嫂子不請自來,莫非遇到什麽為難事兒了?”
王彥确是出身書香門第,但也不妨礙她有個爽利的脾氣。她接過鴛鴦遞來的清茶,先吃了幾口潤了潤喉,才悠悠道,“薛家進京了。”
金陵四家唯有薛家乃是皇商,數他家財富最多,但同時也是他家底氣最為不足。這回進京除了正經差事和生意都要仔細處置,也免不了和故舊走動,并結識些朝中新貴。
史令儀不必多想,就知道薛家此番定然是碰壁居多,所以才想着厚顏相請:若是她這位國公夫人坐鎮,怕是沒什麽人再不願“賞光”了。
話說史令儀在地府歷練之後,随着眼界的提升,連心胸也跟着開闊了一些。如今她對薛家不至于生出什麽惡感:想借着往日情意請同鄉幫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說起來除了自己娘家史家,金陵其餘三家,連帶甄家都是一樣,毀在了“根基不穩、後繼無人偏又自視甚高”這一條上,而非選錯了主公這一個原因。
當初,賈演、賈源二位老公爺慧眼識英雄,早早投奔到太祖爺身邊,卻也別忘了他們還曾帶兵征戰立下汗馬功勞,在用人識人上更是有頂尖的水平。
再想想前世榮府子孫的水平,貪得無厭又膽大妄為,就算撞了大運,選對了真龍,将來也一樣不能得到重用,沒準還要為人所害。
想到這裏,史令儀笑道:“嫂子是來當說客的?”
王彥道:“我是來躲清靜的!”話匣子一開,就難免訴上幾句苦,“他們跟王家似的,也想着順便尋門好親呢。”
史令儀好奇道:“王家的女兒才多大,就這樣心急?”
“他們許是想把女兒早些留在京裏,将來往來周轉都更方便吧。”
她嫂子這話一聽就知道沒啥誠意,金陵王家和薛家就是明擺着奔着高枝兒去的,以這兩家的膽氣和豪氣,八成也是想送女兒進宮,在京裏盡早找些門路。
若是她出面作陪,少不得北靜王妃也要到場,丈夫賈代善正是禁軍上将軍,在宗室中也有幾分顏面,沒準還會有幾位王妃過來湊趣……這樣一來,王薛兩家至少能見着好幾位經常進宮,還能跟皇後遞話的貴人了。
算了,史令儀心中嘆了一聲,前世自家為保富貴,還不是把元春送入宮中……
王彥看自家小姑似在思量,也靜下來等她回神,她剛端起茶盞,就聽鹦鹉在門外禀報,“太太,寧府那邊大爺……像是不太對。那邊太太請您過去呢。”
寧府那邊過來傳話的正是賈代化妻子史式的陪房。這位平素精明又齊整的婦人額頭見汗,卻不敢亂了規矩,哪怕在心神不寧也老老實實地在抱廈裏候着。
史令儀聞言一驚,旋即想起賈代化的嫡長子賈敷……今年九歲了吧?前世他是因為什麽病死的來着?
第十六回
話說寧府的堂兄夫婦,賈代化與史氏也是情投意合,着實惹人羨慕。
賈代化早年身邊也有幾個通房伺候,成親後便主動遠了姬妾,與妻子史氏至今共育有三女兩子,長女次女皆已出嫁,三女年方十四,也已許了人家,而他們的長子賈敷今年才九歲……
當年史氏連育三女後,又數年未孕之時,賈代化都沒弄出庶子庶女——史令儀上輩子還曾因此而眼熱不已。
不過這一世……她正是在丈夫賈代善的暗示下,打發了前世生下庶女的兩個姨娘,如今僅剩的這一個,連擺設都算不上,因為她丈夫根本就是瞧都不瞧。
史令儀不由失笑,重生歸來她怎麽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她丈夫怎麽也做不出寵妾滅妻之事,而日漸懂事,讓她甚是快慰和驕傲的兩兒一女就是她的底氣。
而寧府裏卻是一陣壓抑,世襲一等神威将軍夫人史氏……她的“底氣”可就不那麽足了:她臉色慘白,焦急不安,盯着床上氣若游絲的兒子,真恨不得撲過去代他承受這痛苦和煎熬。
太醫也額上見汗:床上少年高燒不退,人也已經神志不清。
別說是寧府了,誰家嫡長子也輕易損失不起!
這個時候也沒人太講究規矩,賈敬看着母親的樣子,又驚又怕,搖着母親的胳膊,盡自己所能輕聲勸解,“哥哥會好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而史氏除了偶爾應上一兩聲,便木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長子賈敷。當年為生這個兒子,史氏的身體略有虧損,至今仍是小病小痛不斷……
史令儀和王彥一起到來的通報聲都置若罔聞,史氏這樣子當真不妙。
史令儀和王彥都看在眼裏,惋惜和同情也同時帶了幾分出來。史令儀更是記得,上輩子嫂子史氏正是因為長子夭折,而哀痛不已終至早早離世,賈代化的續弦也沒留下一兒半女,卻對賈敬只是面子上過得去,根本提不上盡心。
其實也正是下人們發現自家太太不大對頭,才急匆匆地從榮府把她請過來主持大局。史令儀剛站到史氏跟前,偏偏太醫還過來“火上澆油”,“太太早做些準備。”
史氏一聽,蹭地竄起身子,險些把小兒子賈敬帶個跟頭,而史氏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猛地一個趔趄,卻被眼疾手快的史令儀和娘家嫂子王彥一起把人扶了個正着。
史氏此時神情恍惚,只是似看非看地望了史令儀一眼,便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屋裏頓時亂了套,凄厲的“太太”和“哥兒”聲此起彼伏,吵得史令儀和王彥太陽穴一陣銳痛。
王彥是客,她純是來幫忙的,史令儀可是正經的賈家媳婦,說話有的是人肯聽,她當機立斷,“吵吵什麽!我看哪個敢咒你們太太和大少爺的!?”
史令儀長相柔美,可當真橫眉立目也有十分威嚴。屋裏果然瞬間安靜,史令儀有條不紊,“伺候好你們太太。”
大丫頭們趕忙上前,把史氏扶到了暖閣的榻上。
眼見賈敷的小胸脯還在微微起伏,史令儀這才叫過太醫,隔着屏風細細詢問賈敷的症狀:高燒不退……再這樣燒下去兇多吉少。
史令儀叫上娘家嫂子王彥正是因為她這個嫂子博覽群書,甚至醫書也有一二涉獵,又為人精明,一會兒她說出救治賈敷的法子時,定能幫她圓一圓場。
史令儀早在趕來的路上就想得不能再清楚:前世,她的兒子們的确無能,可在勳貴子弟之中又屬于不太紮眼還無能得比較“中庸”的那類。
真正導致寧榮兩府一蹶不振最後吵架奪爵,子孫發配的根源,還是出在寧府賈珍身上。
當年,賈代化去世之後,寧府仍頗有實力,賈敬受人蠱惑,押錯了寶,不得不将爵位交由長子賈珍,自己遁入空門,好為族人免去禍患——史令儀至今都懷疑與寧榮兩府不睦的忠順王府便是幕後黑手。
到了賈珍這兒,許是想着讓自家一舉翻身,再續榮光,便又卷入了奪嫡之争。只是賈珍少了管教,性格比他父親要恣意狂妄得多,又不知謹慎和收斂為何物……最終落得個妻離子散發配邊疆并連累宗族的結果,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不論如何,寧府衰落和獲罪,都勢必要連累榮府。同為賈氏族人,毫無“獨善其身”可言。因此,哪怕為了自家考慮,都不能不理會寧府,任他們自生自滅。
今生,史令儀想要寧府逆天改命……便要從賈敷這兒着手!而她剛好記得幾種解熱的法子,幹脆說出方子讓太醫辯證施治——想來,就算史氏清醒着也會為了一線希望而命人試上一試的。
因為方子裏有些藥材藥力極足,王彥也稍作思量,貢獻了一個自家常用、但太醫未必知曉的護心護肝妙方。
其實太醫并不是不會下猛藥,只是不敢擔這責任。他正心中戚戚,聽說史令儀和王彥的方子不由茅塞頓開。他興沖沖地坐回案前,提筆就寫……又不時停筆思量一下……約莫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寫就一張全新的方子,身邊小厮連忙接在手裏,小跑着出去讓人取藥煎熬。
賈敷這邊也有丫頭用溫酒擦身——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不一會兒,熬好的藥湯給賈敷灌了下去。
這時史氏也幽幽轉醒,可惜她剛想坐起身來,身子一軟又倒了下去……又被史令儀和王彥一左一右默契地扶了個正着。
史氏根本說不出話來,直接淚水兩行——她連育三女之後又數年沒有消息,當時老公爺夫婦可都還健在,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難盡。
後來吃了不少苦頭才生了賈敷,她在這個兒子身上付出了數不盡的心血和感情,剛才只是聽說兒子性命危矣,就直接暈了過去。
史令儀見狀,忙道:“敷哥兒已經喝了藥。你這個當娘的可不能亂了方寸。”說着,沖身後使了個眼色,史氏屋裏的大丫頭端了溫熱的安神湯上前,史令儀又開口道,“你且定一定神。”
賈敬也得了嬸子的示意,親手從大丫頭手裏端過藥碗遞到母親跟前。他也還是個小小少年,此時眼眶正泛着紅,小手還在輕輕顫抖。
史氏無奈,喝了半碗,史令儀又讓賈敬好好照顧母親,便和王彥又回了裏間。
湯藥起效,賈敷呼吸漸漸平穩,又過了一會兒竟然額頭也不再那麽燙手。
而這時得了消息的賈代化已經從郊外趕了回來,而他身後的賈代善則是過來幫忙,順便找媳婦——這一日兄弟倆正逢休沐,便約好了去郊外看看自家的莊子。
賈代化已經從丫頭、管事以及太醫的口中知道了整個過程,看了眼如今依舊兇險但病情已經稍微平穩的長子,還有聽到“喜訊”鎮定下來的妻子史氏和吓得夠嗆的小兒子賈敬。
堂堂一等神威将軍沖着弟妹史令儀就是一揖到底,而後又向王彥真誠道謝。
當說到那效果驚人的方子,史令儀也不居功,解釋說自家父兄都是愛書之人,在娘家那會兒閑了就随手檢出幾本翻一翻,看見些醫案覺得有趣便悄悄記了下來,沒想到今天湊巧用得上。
不是她史令儀自傲:賈史王薛四家,娘家恐怕是底蘊最豐厚,家風也最清正的一個:就算是跟着太祖爺打江山之時,父親也不貪圖金銀,而是盡力收集書冊并妥善保管收藏起來。這麽多年過來,家裏藏書堪稱汗牛充棟了。
小姑這麽說,王彥可是一點也不懷疑。
侯府裏确實有不少孤本善本,王彥嫁來之後更是愛不釋手,得了公公和丈夫的允許,更是抄了不少書送給娘家父兄當禮物。此番聽了史令儀所言,她便暗中琢磨回去跟丈夫說說,整理出些醫書,刻印出來也是功德一件。
而賈代善更是直接誇獎起妻子:他可是親自體驗過妻子弄出的止痛活血驅寒的藥方,同樣非常有效。
這邊正說着話,裏間賈敷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腦袋昏昏沉沉,但看清母親喜極而泣的臉,他輕輕地擠出了一聲,“母親……”
賈敷醒了,榮府一對兒夫妻加上王彥便功成身退。回到榮府,夫妻倆又送走王彥,這才有空坐下來一起用飯,并說說貼心話。
不止是賈代化夫婦十分看重長子,連賈代善也更看好賈敷勝過賈敬,哪怕賈敷一直身體不算康健。
俗話說三歲看老,更何況賈代善這樣眼光犀利又精準的人物,賈敷這樣的少年如何瞞得過他?賈代化這位嫡長子即使在父母疼愛之下,也性情溫和、沉得住氣,不愛使性子,還讀書刻苦又頗能自律。
賈家到了賈敷這一代,江山已固,大約并不需要他們再去戰場搏命,所以像賈敷這種文臣的性子才能在朝上立得更穩。
丈夫的看法,史令儀深以為然。自己活了這麽久才能看透的東西,她丈夫三十多歲時就能自行了悟——人和人真是沒法比!
史令儀稍有胸悶,擡手就捶了丈夫一下。
賈代善也不生氣,只是笑道,“難道令儀更佩服為夫了?”說完,他就又挨了一下。
打鬧了一會兒,夫妻更為親近,史令儀便想和丈夫開口,讓長子去軍中歷練一番——她覺得赦兒雖然轉變極大,讓她欣慰又驕傲,可性子還是太直來直去:胸中無溝壑,那真是得讓人算計到死啊。
就像是要驗證她的說法似的,鹦鹉來報:大爺賈赦居然醉醺醺地回了府……
第十七回
賈赦這個年紀,算是半大小子,可以名正言順地帶着親随出門赴宴和應酬了。
再說作為承重孫,而為祖母守孝三年,可把這個活潑又喜愛享樂的少年憋悶壞了,所以當他接了帖子,便趁着假期興高采烈地出門玩樂去了。
這群勳貴之後,如今還不算太糜爛,他們見面愛打場馬球,比一比騎射,之後便一起去個好酒樓吃上一頓,喝點小酒,說一說別人家的糟心事兒,再論一論誰家的姑娘更好看……
卻說,小厮正要把自家大爺扶回院子,卻在二門處驚見面沉如水的自家老爺……小厮們忙不疊地垂下頭,而賈赦雙腿還時不時地捯上一兩下,隔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好像半天沒動地兒了,這才含混着問道,“怎麽不走了?”
父母言傳身教,并有先生仔細教導之後,賈赦脾氣好了不少,若是放在以前,仆從不聽話或是辦事不利他定要暴怒打人不可。
可賈代善一點也不覺得欣慰,他聽着兒子舌頭打着卷的問話,以及像是小雞啄米似一點一點的腦袋……氣兒都不打一處來:轉眼就是要說親事的人了,怎麽還不懂得留些分寸?!在外面居然還敢喝得爛醉?
賈代善頓覺腳癢,然後他就付諸實施了:一腳正中長子的腹部。
嫡長子和其他兒子的要求肯定不一樣;賈代善的溫柔體貼也只針對妻子和女兒,對待兒子太和風細雨,他們就要翻天了!
而且賈代善從軍多年,行動間自有分寸,他這一腳也是足夠給兒子教訓,卻不會真傷到他的力道。
架着自家大少爺的兩個小厮并不敢反抗,只得順着老爺的腿勁兒往後倒去,還記得自己先貼地,好歹給大少爺墊個底。
賈赦挨了親爹一下,果然仰面躺到了小厮們的身上,恍惚間眼前變成了漆黑的夜空,他居然還遲疑了一下:剛才明明……好像……不對……就是看見了……我爹……爹!
賈赦“噗”地一下,再也克制不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翻過身子就開始哇哇大吐……
半消化的酒食……那味道真是頂風還能臭上好幾裏。
賈代善扭頭就走,他都懶得再出腳教訓兒子了。
回了榮禧堂,小女兒正好睡醒,在親娘懷裏看見父親,便笑得燦爛,還伸着小手要親爹抱。
和嬌軟又甜美的小女兒抱抱親親,賈代善心中安慰,轉頭便和媳婦史令儀說道:“過陣子我就寫信,讓赦兒去軍中歷練一番。”
秋天多戰事,作為親爹,賈代善還是想着明年春天再把兒子送出去,讓他有足夠适應的時間……當然,不上陣不見血在賈代善看來,那也不叫“歷練”。
史令儀能猜到兒子喝多了在他父親面前肯定“不甚美妙”,哪知道兒子一吐把他爹熏着了,才免了後續的拳腳和說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看着丈夫逗弄女兒,并教她認字,史令儀便帶着丫頭去瞧一瞧兒子。
她趕到時,賈赦的衣裳已經換過,整個人趴在床上,眼神迷離,聽見母親到來居然都沒回過神來。
史令儀趕緊吩咐丫頭們去準備醒酒湯,又坐在兒子床邊,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她的手剛貼到兒子腦門,就被賈赦一把握住。
賈赦奮力地挑着眼皮,“娘,我難受。”然後就又是“哇”地一聲……
這個時候親爹和親娘差距盡顯。史令儀衣襟都沾上了點兒子吐出來的酸水,卻還一手拍着他的後背,一手替他擦着嘴角。此時,大丫頭春華已經端來了溫水,史令儀扳着兒子的肩膀,看着他用水仔細漱口。
小丫頭們迅速地清掃了地面污物,另一個大丫頭秋實也開了窗子,又在香爐裏丢了把香塊。
一陣照顧之後,賈赦安穩地睡着了,史令儀回去換了衣裳,便招來了長子的長随審問。聽說在座的還有王家兩位公子,王子騰和王子勝之時,史令儀心說難怪。
以往赦兒結交的全是脾氣直來直去的勳貴之後,這群少爺公子們興許會胡鬧闖禍,但卻不會在背後捅什麽刀子。
而王家這兩位公子,前世時可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尤其是王子騰心計手段無一不缺。王家可說是在王子騰手中發達,但也因為他驟然去世而樹倒猢狲散了。
有這位公子作陪,她就不必擔心赦兒因為年少時接觸不到深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