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特別平靜地,毫無波瀾地……

葉長安以為這個晚上自己會睡不着, 然而其實她暈暈乎乎地回到房間,癱軟地躺在床上,就連衣服都沒換, 臉都沒洗, 就給睡着了。

還做了夢,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還是小時候, 在貧窮落後的徐家村,天氣非常冷,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人。

那是村裏一個果農大叔,暑假時她幫大叔收過果子,大叔看到她的手生了凍瘡又紅又腫, 便給了她一雙毛線手套,半新不舊的,是大叔在鎮上念書的兒子戴過的。

但她并不嫌棄,高興地和大叔道謝,有手套已經很不錯了, 她父母是不會給她買這種東西的, 葉家太窮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有什麽好東西也都給了她弟弟, 輪不到她。

戴上手套手果然就暖和很多,可等她回到家, 她母親姚茹看到手套, 便讓她把手套給弟弟。

她不願意, 挨了打,手套最後還是被搶走了。

“廢物!”姚茹指着她的鼻尖罵她,“要不是多餘生出你這麽個廢物,我指不定就給你弟弟買上新手套了, 現在讓你給他還不樂意?!你有什麽資格說不,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個多餘的,我要早知道是你這麽個賠錢貨,我早就打掉了,長這麽大也不知道照顧你弟弟,真不知道養你有什麽用?光浪費米面,一點用都沒有!”

那時,她滿臉淚地跟姚茹争辯,但結果當然沒用,姚茹直接用凳子往她身上砸,她受不了,跑了出去,卻無處可去。冬天天氣太冷了,她沒能跑很遠,到了晚飯的點,她就在村子邊游蕩着,身上疼,又很餓,好像一抹游魂,游離在整個世界之外。

沒人會來找她,也沒人在乎她,她的父母或許巴不得她死在外面。

遠處有炊煙,人們都在做飯吃飯了,她最後的落腳點,是一棵楊樹下,與煙火氣隔了很遠很遠。

徐家村位于西北,土地貧瘠并且沙化,樹木長得稀稀拉拉,到了冬天,葉子落光了,就變得更蕭條。

她站在這棵光禿禿的楊樹跟前,情緒是憤怒多過傷心,攥着拳頭重重地砸向楊樹,一下又一下,力氣很重,手被擦傷了,依然沒停。

最後她打到脫力,喘着粗氣,身子往前,額頭磕到樹上,軟弱地流下眼淚來。

她太小了,就算想離開,憑她自己根本不能養活自己,就連一口飯也吃不到,她忽然覺得姚茹說的是對的,她好像個廢物。

但又下意識地在和這種想法抗争,低喃一句:“我不是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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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嗎?”

她聽見了一個男聲。

有人從樹後面走出來,她看到他,恍然間想起,原來她已經不是小孩了,她早就長大了。

她被眼前的男人帶出了徐家村,去了江城,她還上了大學……

盛惟景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他臉上帶着一貫溫和的那種笑容,但他開口說的卻是:“不論你多大,你還是個廢物,尤思彤還能幫我,你呢?你除了給我添麻煩以外什麽都不會。”

“不是的!”她着急了,努力争辯,“我按照你說的考上了C大,我可以為你工作的,我還是有用的,你不能,不能……”

他還是笑,“我缺人為我工作嗎?你在盛世給我帶來多少麻煩你難道不清楚?你是多餘的,不然也不會被趕出盛世……”

“別說了——”

葉長安被驚醒過來。

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往浴室去,打開燈,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夢境荒誕卻真實,她懷疑自己方才最後那句已經喊出聲,一時竟惶恐到不知道哪裏是夢哪裏是真實,此刻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雜亂無章的話全都堆擠在腦海裏,好像不斷循環重複:

廢物,多餘的……

多餘的廢物!

盛惟景的聲音也摻和在裏面:

我會和尤思彤在一起。

也許還會和她訂婚。

她頭痛欲裂,身體滑下去,坐在地板上,無力地抓着頭發。

她的父母不喜歡她,因為他們喜歡兒子,所以他們喜歡弟弟,她的一切都要讓給弟弟。

因為她沒用,她是女孩子,是多餘的。

盛惟景也覺得她麻煩,對,他一定是覺得她麻煩,留在盛世給他招惹風言風語,又沒尤思彤有用,所以他也不要她了。

對他來說,盛世很重要,與之相比,她根本不值一提。

三年……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他本來也沒說過喜歡她,接受她的時候就很勉強,尤思彤是他的前女友,尤思彤離開的時候他還很消沉難過,或許和她解釋的話都是假的,他就是要和尤思彤複合。

三年,他去開拓海外市場,尤思彤從旁協助,他們也許朝夕相對,沒有感情也能培養出感情來……

她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幻想,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就連流眼淚這麽簡單,人人都會的事情她都做不到,她罵起自己:“廢物,廢物!”

後半夜,葉長安過得渾渾噩噩,在床上輾轉反側一陣,又站在窗口往下望。

抑郁症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會醒很早,醒來之後再睡不着,在安靜和黑暗裏感受絕望将自己一寸一寸吞噬。

方傑告訴她,睡不着就不要勉強,去做些轉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例如晨練跑步之類。

後來,她淩晨四點醒來,盛惟景也會起來,陪着她在院中一起跑步。

他将她從徐家村帶出來時,她身體不好,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再加上心理病,曾經她一度非常恐慌,害怕盛惟景會嫌棄她。

但他沒有,至少他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過,對着她的時候,他一直很耐心很溫柔。

在那之前的十幾年人生裏,沒有人那樣對她。

天亮起來,她開始覺得難受,這種難受是生理上的,她在洗手間對着馬桶幹嘔。

吐不出什麽來,最後眼眶泛紅,胃液都吐出來。

對着馬桶喘氣一陣,她聽見了樓道裏的腳步聲,立刻就拿紙巾擦嘴,然後沖了出去。

盛惟景剛走到樓梯口,她喊了一聲“盛哥”。

男人停步,回頭看過來,立刻就皺起眉頭。

葉長安發絲散亂,眼眶泛紅,眼底還有紅血絲,到現在身上還是昨夜的衣服,臉色蒼白憔悴。

只是一夜而已,他正扣袖扣的手頓住,語氣發沉:“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她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不悅,以及……

她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嫌棄。

反觀他的狀态還是很好的,西裝革履一表人才。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好像一堆垃圾,她倉皇地低頭,胡亂地解釋:“就……就沒睡好。”

接下來便是冷場。

盛惟景自然清楚她為什麽沒睡好,他這個人一旦做了決定是不會回頭的,而她可能還是小姑娘心性,将他要離開,要和尤思彤在一起并訂婚這些事看得很重,他覺得他已經解釋得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的,可她好像還是無法接受。

他沒有将這當成一場分別,因此也并不理解她為什麽要這樣,但有一點不容置疑,看到她這麽折騰她自己,他還是不好受。

許久,他說:“今天在家休息吧,藍島那邊還有分店長操心,你別讓自己太累。”

說完他轉身要走,葉長安忽然喊出聲。

“如果我不接受呢?”

看到他再度回頭,她往前走了幾步,望着他的雙眼,“我……我覺得不行,三年……我要是不接受呢?”

盛惟景沒了表情,他安靜地看了她幾秒,然後開口:“丫頭,結果都是一樣的。”

“你接受,就等我三年,你不接受,就是分手。”

他給自己定三年時間,無論她做什麽選擇,他都一定會回來找她。

他相信他在葉長安心裏是不一樣的,三年而已,她不會忘了他,也不能。

葉長安卻像是沒聽懂,她迷惑地重複他最後兩個字:“分手?”

盛惟景默了幾秒,“我說過,我希望我們都以成年人的态度來面對和處理這些問題,所以你不要用折騰你自己這種方式試圖讓我妥協,你該長大了,你以後的路還很長,無論我們之間演變成什麽關系,我的初衷都沒變過——帶你從徐家村出來,我是想你能活出個人樣,你自己想想,你跟我來江城是為了什麽,你的人生難道是圍着一段戀愛轉的嗎?”

葉長安沒說話。

她不是圍着一段戀愛轉,她只是圍着他轉而已,他對她來說不只是一段戀愛這麽簡單。

但這話這時候要是說出口,會像個笑話。

“我們也不會徹底斷了聯系,你還算是我妹妹,必要的時候你還是可以聯系我,但不能像以前那樣。”他說完,不再看她,“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轉身繼續下樓。

腳步聲遠了,葉長安還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如堕冰窖,恍然意識到他方才都說了些什麽——他沒有再問她的想法和意見,因為那都不重要了,他已經畫了句號。

他說了分手。

他特別平靜地,毫無波瀾地說了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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