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長安,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
偌大的辦公室裏十分安靜, 葉長安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她在說謊。
是為了挽留嗎?她已經不是很确定,這個時候不甘心的成分好像要更多。
盛惟景在明明知道她所有過去的情況下揭她舊傷疤,她好像也就不能讓他好過, 她這一趟來, 話題被推到這裏,已經完全背離了初衷。
但看到男人的表情變化, 她察覺她心底隐隐還是有所期待。
——這個假的懷孕消息,會不會改變他的決定?
盛惟景确實是震驚。
他正從煙盒裏拿煙,一支煙往出抽到一半就頓住了,他轉過臉看向她。
她站在原地,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 就連唇色也是頹敗的紫,她又說了一遍:“我懷孕了。”
“不可能。”他本能反應說了一句。
印象中,每一次他都有采取措施,他很小心,不想給她的身體增加什麽不必要的負擔。
“那次在休息室裏……你忘了?你覺得那種半途才用的避孕方式就一定靠譜?”葉長安腦子還是一團亂, 謊言像個雪球, 越滾越大, “我例假推遲很久, 還有嘔吐症狀,已經拿早孕試紙測過幾次, 确實是兩道杠, 我正打算這兩天去醫院做具體檢查。”
盛惟景也想起了那一次的混亂, 他當時在想什麽?居然做出這麽不穩妥的事來。
他将煙塞了回去。
好半天沒人說話。
盛惟景低下頭,過了片刻,又擡頭看她,“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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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話不可以亂說, 不要用這種事情試探我。”
“……”葉長安手攥得很緊,“你不信?”
盛惟景腦子徹底亂掉了。
他已經定好計劃,不能被打亂,不能被葉長安打亂,也不能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打亂。
孩子……
現在有了孩子,不是什麽好事,這個孩子要是生出來,結果就會和他一樣,在盛家受冷眼,被人瞧不起。
但如果不要,就意味着要讓葉長安打胎。
她的身體本來也不算好,剛從徐家村過來的時候,為了調理身體,特別苦的中藥,斷斷續續喝了好幾年。
他很久都沒說話,也沒任何動作。
葉長安漸漸地,有些站不住了。
她其實腿軟得厲害,原因很多,這些天沒有吃幾口飯,身體很虛,加上她處于一種難過交織着憤怒的情緒中,當然,她在說謊也是一個緣故。
以前她對盛惟景就算非要說謊,也大都是些善意的謊言,譬如之前隐瞞自己對梁晨文道歉和受傷的事情,是為了讓他不要擔心,但這一次,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只是個給彼此添堵,毫無意義的謊言。
她不光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變得像個下賤的乞丐,還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成了一個騙子。
在她甚至開始覺得頭昏之際,才聽見男人的聲音又傳過來。
“長安……”
她忽然意識到,他不叫她“丫頭”了。
他說:“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當然記得,她沒有說話,思緒卻回到多年前徐家村的夏天。
盛惟景代表盛家做慈善,捐助善款給徐家村所有學生,在葉長安名下的捐款卻沒花在她身上,被挪用到了她弟弟身上。
徐家村裏她不是個例,那些家裏男孩女孩都有的,都将屬于女孩的善款想辦法花在了男孩身上。
盛惟景本是慈善作秀,帶着常昭去徐家村拍照片給媒體,結果遇上了來告狀的她。
她沖到他面前揭露了這一切,他們就這樣相識。
盛惟景一直覺得,葉長安很像一個戰士,從第一次見面起,她沖到他面前的時候,她看起來非常英勇,這樣的人,理當是足夠堅韌的。
哪怕被父母打罵壓迫,她一直沒有對這個世界認輸過。
那樣的苦難都承受過來了,以後不會更糟糕了,方傑都說她現在狀态很好,身體上的一點問題,只要好好休養,總會好起來吧。
對他來說,現在時機很關鍵,不會有那麽多機會去坐穩這個位置,盛煜虎視眈眈,他不能心軟,他本不想走尤家這條捷徑,但讓給盛煜是不可能的。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他又開口:“你現在不同于在徐家村的時候了,你的家人再也威脅不到你,你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決定自己的方向。”
葉長安一時沒明白,直到他說出下一句。
“我已經做了決定,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明智的決定和選擇。”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像就連心跳都停了短暫的一瞬,她恍惚中竟覺得面前這個人十分陌生。
盛惟景從大班椅上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過來。
她一直沒動,好像一尊雕塑,就這樣愣愣地看着他靠近。
最後,他的話音也近了,響在她耳邊。
“長安,你是我生命中的意外,而我不喜歡意外。”
他确實不喜歡意外,他人生中的所有,幾乎都是有計劃的,朝着盛承運定的目标努力。
葉長安是個徹頭徹尾的意外,但他卻接納了這個意外。
然而他不會容許這個意外繼續制造新的意外。
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大概因為時間很短,她的小腹還是平坦的,而且她看起來又消瘦了一些,他的掌心感受不到什麽,繼續說話,語氣低沉而涼薄。
“就像它一樣。”
她沒反應。
他說:“聽話,打掉。”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
他被這眼神刺得心口一緊,收回手,垂下眼不看她,“我會讓常昭為你安排醫院和醫生,最好是可以藥流,張嫂會照顧你。”
葉長安感覺自己像是被這話抽了一耳光,本來亂哄哄了數日的腦子,在這一刻清醒了。
她在垂死掙紮,沒有意義,盛惟景這個人,和她到底是不一樣的,她有他就足夠了,但他想要的太多了。
他們之間,無法對等,她始終還是一條流浪狗。
她安靜了一陣,忽然笑了起來。
起初是無聲的,後來,笑出聲,笑得肩頭發顫。
盛惟景蹙眉看着她。
“被吓到了是不是?哈哈……”她按了按眼角,“我跟你開玩笑的,什麽懷孕?我上周例假剛結束,再說哪兒有那麽容易懷孕,醫生早就說過我宮寒,你忘了?”
葉長安曾經生理期被她父親關在地窖,大冬天的,等人出來發高燒,後來就落下痛經的毛病。
醫生說她宮寒,為這也吃了不少中藥調理才好了一點。
盛惟景沒說話,唇線緊抿,似乎是在判斷她的話到底哪句是真。
葉長安笑着揉眼角,她這會兒眼睛幹澀到難受,她又看他一眼,還是笑,“你怎麽那麽嚴肅,真被吓到了啊?”
盛惟景面色有些難看了。
她終于停了笑,嘆口氣,忽地幽幽說了句:“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我不一樣,但有時候,我又覺得,其實我們也挺像的,雖然你出身名門,但你母親早逝,父親也不愛你,家裏沒人關心你……不愛你還要對你有諸多要求,其實盛世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你真的就沒有懷疑過麽……”
她歪着頭看他,眼底還是有淺淡的笑意,“盛世是你父親給你設定的目标,你一直朝着這個目标努力,你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努力,你想得到一個不愛你的人的認可,你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因為你沒想過,你被你父親洗腦了……你以為只有掌控好盛世才能證明你自己,但等那之後呢?你父親真的會認可你嗎?他讨厭你是因為你母親生你難産而死,這一點你沒法改……”
“葉長安。”他打斷她的話,叫了聲她名字。
連名帶姓。
他的語氣沉冷,臉上沒有表情,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沒有溫度的。
葉長安知道,他生氣了。
盛惟景這個人其實很少将生氣表現在臉上,他可能是打小為了迎合盛承運對他的要求,收斂了很多棱角,逐漸變成習慣,所以和人撕破臉吵架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她猜想這也是為什麽他不斷強調說,希望他們都能以成年人的态度來解決這件事。
其實這個說法她現在想想有點搞笑,成年人也會傷心會生氣,她見過大學校園裏還有女孩子因為失戀要死要活的,那也都是成年人。
當然,她自己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男人不要她了,她還纏過來,非常不要臉。
他撕她舊傷口,她就幹一樣的事情。
盛世是否真的對他來說不重要還要等日後他坐穩總裁位置才能知曉,現在比較明确的是,她對他來說,确實不重要,可以輕松舍棄。
她毫無畏懼地迎着男人冷厲的視線,目的達成,讓他不好受,她也就平靜了許多,努力讓這場對話得體一點收尾,她說:“不好意思,我話多了,很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以後我會找好自己的位置,不會再逾越。”
盛惟景沒說話,拳頭攥得很緊。
她說話确實太過尖銳,即便是他自己先在她傷口上撒鹽,但他還是覺得憤怒。
“我會盡快把我東西從你那邊搬走,”她又想起一件事兒,“那個店……盛……”她頓了下,改口叫了以前的名字,“藍島那邊,需要我另外聘個總店長嗎?”
盛惟景現在并不想和她說話,他轉身往辦公桌走去,冷冷撇下一句:“你回去反省一下自己說過的話。”
他回到大班椅上,就看着電腦開始處理工作。
葉長安在原地呆呆站了幾秒,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辦公室的門被帶上,晚上很安靜,盛惟景聽見了逐漸變小遠去的腳步聲,他手還是緊攥着,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良久,他的手用力一揮,鍵盤連同咖啡杯全都被掃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