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不可以和欺負我的人在一……
葉長安在消毒水氣味中醒來, 意識有片刻的混沌。
眼簾裏第一個出現的是最熟悉的面孔,盛惟景嘶啞的聲音在喚她丫頭,他溫柔低沉地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一切又仿佛很遙遠很模糊, 她的頭昏昏沉沉, 一瞬以為自己在做夢,夢裏的盛惟景還是關心她, 對她好的那個人。
委屈先湧上來,她本能一般地喊了一聲“盛哥”。
盛惟景攥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溫熱,她被那溫度熨得一怔,有疼痛從左腿尖銳地刺過來,她的腦子終于開始轉。
不是做夢。
她手動了下, 幹澀地又開口道:“……放開我。”
盛惟景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愣了下,卻沒立刻松手。
葉長安用了點力氣,将自己的手從男人掌心抽離。
盛惟景掌心一空,好似沒回過神來, 還看着她。
她目光在四下略一打量, 明白過來, 這是醫院。
昨夜的事情一幕一幕湧入腦海, 她深深吸了口氣,低頭看自己的腿。
因為左腿植入鋼釘并打了石膏, 被子蓋不住, 露出個笨拙的頭, 她瞥見,半天沒說話。
有人敲門,盛惟景起身過去開門,常昭進來, 見葉長安醒了,趕緊湊到病床跟前,問:“長安,現在感覺怎麽樣?”
葉長安也看向常昭,扯扯嘴角,似乎是想擠出一個笑,但失敗了,她說:“沒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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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倒抽口氣,腿又痛了下。
麻醉的藥效正在慢慢減退。
常昭在她旁邊坐下,“昨晚怎麽回事?”
提到這個,葉長安也不隐瞞,她直接看向盛惟景說:“你未婚妻來找我,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盛惟景站在病床邊,聞言有些難以置信,“尤思彤?”
“對啊,”葉長安語氣倒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她要我離開盛景……就那個夜店,我沒同意,她又問我是不是懷孕,然後就推我。”
葉長安是真沒想到尤思彤會做出這種事,所以她根本沒防備。
盛惟景震驚得說不出話。
葉長安沖常昭問:“常哥……有水嗎?我想喝水。”
常昭也很震驚,不過聽到葉長安的要求先趕緊去為她倒水端過來,葉長安确實是渴得難受,喉嚨裏幹得冒煙,慢慢支起身就着常昭的手喝了一點水。
常昭喂葉長安喝了點水後才意識到問題——以前這種事都是盛惟景親力親為的。
常昭放下杯子,屋內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盛惟景臉色沉沉,坐在了病床邊的椅子上,一直不出聲,屋內便很壓抑,常昭打破沉默問葉長安:“真的是尤小姐推你?那為什麽送你來的人是一個叫韓越的?”
“韓越……是那個男的嗎?”葉長安躺回去,垂着眼似乎在回想,片刻後輕嗤了聲,“我早叫他別多事。”
常昭皺起眉,“你把話說清楚。”
“我哪裏說的不清楚,”葉長安蹙眉,似乎也有些失去耐心了,“推我的人的确是尤思彤,她把我推下去,然後她還過來看了我一眼之後就跑了,再後來那個男人就出現了,說要送我來醫院,但我疼得半路上暈過去了,再再後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
病房裏又安靜了會兒。
葉長安扭頭看盛惟景,叫了聲:“盛哥。”
盛惟景看着她。
“我要報警,”她表情平靜了些,“尤思彤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态下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的,而且後來她跑了,我這腿……斷了吧?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盛惟景手攥得很緊,沒有說話。
常昭也不知道要說什麽,葉長安直接開始找自己手機,她行動不便,一動就“嘶”地倒抽氣,常昭趕忙按她肩頭,“你幹什麽?”
“我手機呢?給我,我要報警。”
“……”常昭有些為難地看向盛惟景。
依現在盛惟景和尤思彤的關系,這一報警,必然牽動尤家和盛家,又是一堆麻煩事兒。
葉長安是盛惟景資助的學生,也是他的前女友,等尤家人追溯過來,最後問題還是會推到盛惟景這裏。
盛惟景還是沒說話。
葉長安臉瞬間冷了,“常哥,你什麽意思?”
常昭說:“我不是不讓你報警,但這件事确實還有些奇怪……”
“我這個當事人,受害人的話不夠明白嗎?”葉長安聲音陡然拔高一度,可能是因為喉嚨太幹,竟就破了音,有些尖銳,“就算你們不相信我,我找警察來調查還不行嗎?附近總有些監控什麽的……還是你們要護着尤思彤?”
“沒有要護她,”盛惟景終于出聲,又頓了頓,“丫頭,這件事當然不會這麽算了,但你現在需要靜養,我們先把昨晚的事情了解清楚行嗎?”
他聲音還是很低柔,但葉長安從裏面感受不到一丁點溫情和暖意,她只覺得難受,“讓我報警,我不管,我要報警!”
常昭手還按着她肩頭,她開始掙紮,牽動腿傷,痛得渾身冒汗。
常昭不敢再攔,“我把手機給你,你別動了……別動。”
葉長安終于拿到自己的手機,但已經痛到說不出話,她咬着嘴唇,身體在發抖。
傷的是骨頭,那種疼痛是錐心的,她喘着氣,罵人的話一大堆卻沒力氣開口。
盛惟景按了呼叫鈴,護士很快趕來,和醫生商量之後,給葉長安的輸液瓶裏加了嗎啡。
這一趟折騰下來,葉長安人已經脫力,在床上喘着氣,手裏還拿着手機,臉白得像張紙。
盛惟景去拉她的手,她躲了下,但她的掙紮軟綿綿得沒有力氣,他還是攥緊了她的手,“這件事當然不會就這麽過去,但是丫頭,你要對付的不光是尤思彤,還有尤家,依尤家做派,于思彤這是蓄意傷人,傳出去名聲惡劣,他們會花錢私了,給你幾十萬……最不會超過一百萬,如果你堅持上訴,他們會用尤氏自己的律師團,他們也有法院的人脈……你明白嗎?”
葉長安沒說話,安靜地看着他。
他說的是,她要對付尤思彤。
是她一個人。
常昭默默地退出去帶上了門。
病房裏恢複安靜,葉長安還是死盯着盛惟景,緊抿的唇幹裂,有血流出來,她的模樣狼狽又憔悴,她反問他:“所以呢?”
他不語,她繼續問:“你是在告訴我,不要試圖和你有權有勢的未婚妻作對嗎?”
盛惟景其實腦中還沒決斷,現在一切混亂,他說:“這件事我們需要再商量一下,你現在主要任務是養好身體。”
“我們?”葉長安重複這兩個字,仿佛聽到笑話,“她弄斷我的腿,你是她的未婚夫,我和你有什麽好商量的?你放開我。”
盛惟景沒動,她叫起來:“放開我!”
他怕再刺激到她,只能放開手。
葉長安一把扯起被子将自己捂在裏面,她想哭,但眼眶酸澀始終沒有眼淚,她咬着嘴唇,手在發抖,這種無法宣洩的憤怒讓她快要受不了了。
她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她問:“你還是要和她訂婚嗎?”
隔着被子,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卻沒了方才的冷硬。
盛惟景探出去,想要拉開被子的手頓在那裏。
“我的腿很痛……她弄斷了我的腿啊,”她聲線在打顫,“盛哥,她欺負我……”
你不可以和欺負我的人在一起的。
盛惟景将手收了回去,坐在那裏,面色頹唐,卻始終沒開口回應她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葉長安的心,漸漸地,涼透了。
她還是沒有眼淚,痛得昏昏沉沉的腦子不知為何回憶起曾經在徐家村的日子,被父母虐待,就連她弟弟都能欺負她,那時她看全世界都是仇人,後來盛惟景來了,他幫她對付那些讨厭的人……
她想,她始終還是軟弱又渺小的,其實他的話也有道理,她要對付尤思彤,是用雞蛋去碰石頭。
但她覺得不碰不行,哪怕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再讓這口惡氣憋在心裏,她會死的。
她努力做了幾回深呼吸,将被子拉下來,盛惟景看到她微紅的眼,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下。
她啞聲開口:“我沒事,你和常哥走吧,你們應該還有工作。”
盛惟景仔細看她表情,又柔聲問:“還疼嗎?”
她搖搖頭。
他默了默,擡手先去碰她的手,她聲音很冷:“盛先生,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能自重一點嗎。”
他沒料到她會叫出一句“盛先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葉長安并不打算解釋,拿着手機打電話,“我會叫璐璐過來陪我,你們可以走了。”
盛惟景僵硬地坐在那裏,聽着她給簡璐打電話。
葉長安打完電話,給簡璐共享了個定位,然後就閉上眼,沒再說話。
一直到簡璐來,過去半個多小時時間,病房裏沒人說話,盛惟景雕塑一樣地坐在椅子上沒有動過。
簡璐進門看到葉長安的樣子,眼眶一下紅了,“這怎麽弄的啊?怎麽弄成這樣……”
葉長安艱難地對簡璐扯扯唇角,“昨晚遇到個瘋女人,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簡璐難以置信,“誰幹的?!報警沒有,抓她啊,是不是有病!”
她坐在病床邊,扯着被子看葉長安打了石膏的左腿,很氣憤。
“我正想和你商量這事……”葉長安扭頭看盛惟景,“盛先生,我朋友來了,你們先走吧。”
這下就連簡璐也愣了。
她都是跟着葉長安喊盛惟景一聲“盛哥”的,葉長安現在卻忽然改了口。
盛惟景面色微白,看着葉長安,“丫頭,這件事……”
“我想和我朋友商量,然後确定怎麽解決,”葉長安打斷他的話,“如果你未婚妻确定要一直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讓你來為她出頭,那就回頭法庭上見吧。”
盛惟景覺得說話都變得很艱難,“我沒有為她出頭。”
“随便吧,”葉長安似乎也不關心,淡淡道:“我想和我朋友說話,你能走嗎?”
簡璐這陣子沒出聲,她看出這事兒有些蹊跷,還和尤思彤有關系,現在葉長安對盛惟景态度大變,當着她的面就下逐客令,她心裏生了些疑慮,當幫葉長安是本能,便也開口說了一句:“我會照顧長安的。”
盛惟景擡眼,看了簡璐一眼,隔了幾秒才說:“那……你看着她,有什麽事,給我或者常昭打電話。”
說完,他還真給簡璐留了個電話。
離開前,他最後看向葉長安,“你先好好休養,這件事我會去尤家确定一下情況再跟你聯系。”
葉長安沒理他,她有些疲累地別開了視線。
盛惟景走了,簡璐關上門折回病床邊,立刻對葉長安發問:“這事兒和尤思彤有關系?”
葉長安點頭,“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簡璐只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盛哥不幫你?”
“嗯,他應該不會幫我,那是他未婚妻,他剛才和我說,尤家有權有勢,我硬碰硬沒好結果。”
簡璐睜大眼,“那他什麽意思?難道就這麽算了?!”
葉長安手按着額頭,有些難受,“不知道,他的意見也不重要,現在……”
她頓了頓,“我和他的關系跟從前不同了,我做決定沒必要看他怎麽想,我現在考慮的是要怎麽對付尤思彤,畢竟我一無所有,尤思彤還是個千金大小姐。”
簡璐有些愣。
葉長安說盛惟景的意見不重要,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以前的葉長安簡直恨不得要将盛惟景供起來,盛惟景每句話對她來說都是箴言。
“報警還是得報,”葉長安想了想,“不過打官司很麻煩,和尤家打官司,又要花很多錢……算了以後再想這些,先報警吧。”
她有些頭疼,拿出手機先忍着難受撥了報警電話。
警察要來做筆錄了解情況,等警察來的空兒裏,簡璐喂葉長安喝了一點水,然後兩個人就安靜地呆在病房。
簡璐想不到要說什麽,偶爾問葉長安一句你疼不疼要不要去洗手間之類。
其實也是想不到還能說什麽了。
盛惟景這個态度,簡璐都替葉長安寒心,她不敢再提盛惟景。
但是過了一陣,葉長安自己卻提起,她說了一樁舊事。
“我剛來江城的時候,在三中上初三,是插班生,還是農村來的,而且你知道我以前名字叫葉招娣,因為這個名字,班裏很多人嘲笑我,還有幾個男生,總欺負我,就拿了我的文具盒扔垃圾箱之類的幼稚事兒……”葉長安靜靜地回想着,“但你知道我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性子,我和他們吵,後來還打過架,結果老師讓我寫檢讨道歉……再後來,這些事被他知道了。”
她沒有說“他”是誰,但是簡璐很清楚。
“他去學校,找老師,讓那些男生還有叫我寫檢讨的老師都給我道歉……那時候,我好高興啊,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有個哥哥。”
簡璐沒忍住,流了眼淚,她擦了把,去拉葉長安的手。
葉長安慘淡地笑笑,聲音有些嘶啞,“原來……全都這麽短暫。”
簡璐握緊她的手,“沒事的,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以後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人,比他更好的……”
簡璐說着說着,眼淚就又滑落下來了,滴在葉長安的手背上。
葉長安手指動了動,側過臉看她,擡手擦她眼淚,“你……哭什麽呀?”
“因為你不能哭……”簡璐哭出了聲,低下頭,臉埋在葉長安的掌心裏,“我替你哭,你不要難受了……長安,尤思彤會不得好死的,我們告她吧,缺錢我就給你……我們不怕的,你還有我呀!”
眼淚流進葉長安的掌心裏,溫熱而濕潤,她也想哭了,但是她哭不出來。
角色好像倒置了,她輕輕地哄着簡璐:“沒事的,我沒事……我知道都會過去的,我知道……”
……
盛惟景和葉長安的主治醫生談過,留了對方電話之後離開醫院,直奔尤家。
尤家昨晚至今并不太平,尤思彤長這麽大還沒做過這種出格的事兒,事發時已經慌了,逃一樣地從巷子出來時,居然直接撞到路人。
擡頭時才發現路人并非真路人,而是韓越。
韓越是尤父早年在外的私生子,随母姓,這麽算來尤思彤與他算是同父異母的姐弟,但韓越平日裏極少與尤家人來往,尤思彤對他只能算是認識,話都沒說過幾句,這個時候遇到,根本想不起要說什麽,她直接驚慌失措地跑了。
她回家之後還是慌,一晚沒合眼,早晨起來實在是怕,便和父母說了這件事。
尤父尤母自然是斥責她,罵完了還是一家人坐下琢磨這事兒要怎麽解決。
韓越就在這時候來了尤家,一進門,氣勢洶洶要找尤思彤,在大廳裏見着人,直接指着她鼻尖罵:“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你把她推下樓梯還敢跑?!你就不怕出人命!”
說話間人已經上前,尤母懷疑他要打尤思彤,趕緊去攔,“韓越你才有病吧!一個野種也敢到這裏撒潑!”
韓越被尤父扯住手臂,他一把揮開,“你們都是上等人,就不拿人命當回事嗎?尤思彤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我這就報警,我等着上法庭指證你!”
尤思彤被吓傻了,她就沒見過韓越這樣。
接觸不多,平時韓越這個人雖然不喜歡尤家人,但見面也就是懶洋洋地應付幾聲,從來沒見過他情緒這樣明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尤父反應最快,直接喊家裏保安按住韓越。
韓越手機剛撥了個報警電話,還沒通就被挂斷了,尤父奪過他的手機關機,随後大力将那手機砸在了地上,厲喝一聲:“夠了!”
韓越眼底猩紅,被保安按住,還死盯着尤思彤。
尤家人講究體面,這麽雞飛狗跳的狀況絕無僅有,尤父沉着臉做安排,“韓越,雖然你們平時不在一起,但思彤也是你姐姐,你就是撞上這事,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我就拐了,”韓越冷笑,目光沒從尤思彤臉上挪開,“她敢碰小長安,我要她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