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盛先生,感謝你多年來對……
下午警察做完筆錄離開病房之後, 來了個中年女人,說自己是常昭請來的陪護。
葉長安心知肚明,常昭做事多半是盛惟景授意, 她有心讓人走, 結果陪護一臉為難,尴尬地站在那搓手, 說錢都收了。
葉長安不知道要說什麽,簡璐先開了口,對她道:“那就留下吧,和我換着照顧你也好。”
葉長安便沒再堅持。
這個下午她折騰太久,累得要死, 不多時就又昏睡過去。
藥物令人嗜睡,受傷後的頭三天大半時間葉長安都是睡過去的,醒來精神也不是很好,簡璐和陪護換着照看,從第二天起簡璐早晨就能收到盛惟景送來的早餐。
盛惟景親自送早餐過來, 簡璐其實沒想到, 第一次她以為是他碰巧路過, 第二回 她心裏就有了數。
葉長安還沒醒, 簡璐将盛惟景拿來的包子和粥小心地放在病房,又走出去, 跑着追到電梯間, 盛惟景果然還在那等電梯。
“盛哥, 能說幾句話嗎?”簡璐問他。
這陣子還太早,淩晨六點多,電梯間也沒什麽人,整個空間冷冷清清, 盛惟景沒按電梯鍵,往角落走了幾步,“什麽事?”
簡璐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不動聲色打量男人一眼。
他西服有些褶皺,眼底有紅血絲,看起來狀态也并不好,她深吸口氣說:“以後你別送早餐了。”
盛惟景沒說話。
簡璐猜,像他這樣身居高位很久的人,大概很少遭受拒絕。
她繼續道:“我沒明白你要做什麽?你既然要分手,就不要再做這種模棱兩可的事情,你送早點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她,還有,這點小恩小惠沒什麽意思,長安被尤思彤害成這樣,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可以支持她讨回公道的後盾,而不是早餐,早飯我會給她買,不勞你費心了。”
盛惟景面色蒼白,依舊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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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璐其實是期待他說點什麽的,久久等不到,不免失望,她最後也覺得沒意思,笑了下,“我先回去了。”
她正邁步要走,盛惟景卻忽然出聲。
“她現在傷好點沒有?”
簡璐停步,看他一眼,心情很複雜,這要是擱在以前,葉長安受傷,守在病床邊照顧的人應該是他。
而他現在想要得知葉長安的情況卻要靠問別人。
簡璐神色有些黯然,“盛哥,對她來說,最糟糕的不是身體上受的傷……你應該知道,你這次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你對她,太殘忍了。”
說完,簡璐沒再看他,直接轉身回了病房。
盛惟景在原地站了很久。
電梯上來又下去,樓道裏逐漸喧雜起來,他回神,這才走回電梯跟前,等着下樓。
他在心底對自己重複,這都是一時的。
會過去的。
……
葉長安手術後的第二天,警察只是打電話和她問詢一些情況,到了這第三天,才又來病房一趟,同時帶來些不太好的消息。
首先是,她被推下去的地方是監控死角。
監控可以看到她,也可以看到尤思彤,但也只能證明她們在同一個時間點都去過盛景後門一帶。
那地方太偏僻,也沒目擊者,目前警方考慮那個叫韓越的男人有沒有可能看到點什麽,但卻找不到人。
然而韓越這個人在警方嘴裏就是個小混混,父不詳,母親早年改嫁,他一個人生活,大學上到一半辍學搞電競,生活狀态很不穩定,出租房裏找不到人,鄰居說他時常不回去,暫時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人身上。
葉長安沒明白,這人給她墊付兩萬醫藥費,然後居然就這麽跑了,她想來想去,最後只能想到一點——他認識尤思彤,或許他也是尤思彤那邊的,是尤思彤的朋友,良心不安才幫忙交兩萬塊。
她現在看所有人都像是敵人,尤思彤是敵人,全世界都快站到尤思彤那邊去了,一個與她素不相識的男人,自然也是尤思彤那邊的。
很快,她覺得警察也是尤思彤那邊的,因為警察說:“你能不能再回憶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況,真的是尤思彤推你的嗎?我們問過她,她說你們之間是有些争執,然後拉扯,但她說沒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她說沒推就沒推嗎?”她冷笑了下。
葉長安态度不好,警察臉色也不大挂得住,“做事要講究證據的,現在沒監控,也沒目擊證人,你沒法證明是她推的你。”
葉長安說:“那她有辦法證明不是她推的我?”
這是詭辯,警察被繞進去,愣了幾秒,“這事兒不能這麽算,要真是你自己掉下來,她路過,也沒必要證明什麽。”
葉長安坐在病床上,盯着警察,心裏想,要不是她腿斷了,她現在可能就要襲警了。
簡璐在旁邊聽着也着急,“警官,那現在這個情況,難道沒法查了嗎?确實是尤思彤推的長安啊,如果不是她幹的,她都看到了為什麽不給長安叫救護車,還直接跑了?”
“你這叫推理,不是證據,”警察低頭,已經合上手裏的本子,“我們再找找那個韓越,要是找不到,你們兩邊都沒什麽證據,這事兒就沒辦法。”
葉長安手将被子都抓皺了,半天沒再說出一句話。
等警察走了,她和簡璐說:“會不會尤家和警察那邊串通一氣了?”
簡璐也沒頭緒,皺着眉頭,“沒證據,現在怎麽辦……”
葉長安躺了回去,“盛惟景和我說報警也白報,上訴也是白搭,還真是……”
她看着天花板,感覺心髒在往下墜,在冷靜之後思考,盛惟景的話不中聽但确實無可辯駁。
他那個人其實很理智,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冷靜做分析和判斷,而她不同,他很早就說過,她這個人,一根筋,還愛感情用事,非常沖動。
她再次深深感到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沒有背景,沒有關系,沒有人脈,甚至沒有錢,要如何和尤思彤算這筆賬,她毫無頭緒,也許可以借簡璐的錢去打官司,但退一步說,就算是贏了,這點小傷,她能讓尤思彤坐牢嗎?顯然不可能,頂多是賠錢而已。
賠錢,對尤思彤來說根本不是事兒。
忽然之間,她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那個晚上,她被推得滾下去,腿疼到腦海空白,身體在流血,卻詭異地感受到心裏一片空曠的寧靜,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那種感覺了。
她拿出手機打常昭的電話,在打通之前就挂斷。
她躺在那裏,全世界都很安靜,所有聲音都很遙遠,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呼吸聲……
那時她有過短暫的念頭,就那樣死了算了,也算得到解脫。
身體是這個世界禁锢她的囚籠,她想掙脫出去。
隔天葉長安又主動給警方打去電話,得到的結果是一樣的,韓越沒找到,尤思彤不認賬,調查陷入僵局。
在這通電話裏,警察委婉地提到,尤思彤想和她見面私談。
葉長安直接挂了電話。
尤思彤想私談就是要私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警察一定知道,沒證據她覺得也是借口。
沒什麽公平和正義,她再次感覺到自己被排除在這個世界之外,沒人看得到她,她開始覺得很疲累,累到就連話都不想再說了。
簡璐畢竟有自己的家庭,也不能一直守在病房,這個下午簡璐回了家,陪護在病房,然後來了一堆不速之客。
是尤思彤和尤母,後面還跟着盛惟景以及常昭。
葉長安并不意外。
但她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特別累,沒有吵架的力氣,也不怎麽想應付這堆人,尤母絮絮叨叨地說着如果她同意私了會給她的彌補,她聽得并不專心,到最後,聽到五十萬這個數字。
和盛惟景那天同她說的差不多。
尤思彤在旁邊,一直沒說話,尤母說完之後,将尤思彤往前推了下。
尤思彤站在病床跟前,看一眼葉長安,這才偏過臉,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讓尤思彤道歉是尤家人最終的決定,賠了錢還要道歉,尤家所有人心裏都不願意,但訂婚宴邀請函已經發出去,面對盛惟景的威脅,他們确實覺得丢不起這個臉,尤思彤在最後勉強接受這個安排,然而由于不甘心,她對盛惟景提出另一個條件。
她要盛惟景訂婚以後不準擅自聯系葉長安,并且等年一過他們就立刻出國去做盛世海外部的工作,這一走,至少一年內是不可能回來的,盛惟景和葉長安,這就算是徹底斷了。
盛惟景同意了,他答應得非常快。
葉長安聽到尤思彤的話,愣了幾秒。
她沒想到尤思彤會道歉。
她還躺在病床上,面容蒼白,覺得對于這些人她覺得沒必要起身招待,這會兒她就靜靜盯着尤思彤,尤思彤還別扭地別着臉,她忽地輕笑了下,“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你……”尤思彤氣得回頭瞪她,卻被尤母叫了一聲。
“思彤,道歉就看着人家好好說話!”
尤思彤氣結,“葉長安,你明明已經聽見了!”
葉長安說:“你剛剛要是有現在這個音量我肯定能聽見。”
尤思彤咬唇,眼巴巴看向盛惟景,“惟景,我說了,你都聽見了,她這就是故意……”
盛惟景這會兒一直在看葉長安,從走進病房到現在,她卻沒有看過他一眼。
他在病床邊拉了椅子坐下,瞥一眼尤思彤委屈巴巴的樣子,語氣很淡說:“既然她沒聽見,你就再說一遍。”
尤思彤有種四面楚歌的感覺,手握成拳頭,好半天,才艱難而生硬地又吐出一句:“對不起!”
語氣裏的氣憤不言而喻,葉長安好像終于從裏面找到一絲快意,但很薄弱,她虛弱地笑了笑,然後看向尤母,“私了是嗎?不是不可以,我要一百萬。”
尤母睜大眼,尤思彤驚叫起來:“你做夢!”
葉長安努力動了動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那腿看起來有些笨拙滑稽,她說:“你看我這腿,說實話挺疼的,我精神上受的創傷太大了,沒一百萬沒法撫平的。”
“葉長安,你真無恥!”尤思彤氣得叫起來。
一百萬對尤家也不算什麽大數目,但尤思彤就是生氣,不想給葉長安這麽多錢,她都道歉了,葉長安依舊一點讓步的意思也沒有。
尤母也沒想到葉長安會獅子大開口,也皺起眉頭,“葉長安,別說現在證據不足,就是證據充足,你現在上訴,判下來,也頂多賠幾十萬,再去掉你打官司的成本,可能還不到五十萬。”
葉長安看着尤母,搖頭,“您這話就不對了,如果我上訴,也許最終拿到的錢還不到五十萬,但尤思彤這是故意傷人沒錯吧?她這名聲落下了吧,我不滿意判決我就二次上訴,三次……總能搞到人盡皆知的。”
尤母臉色不太好看,沒料到葉長安會是個這麽難纏的姑娘。
尤思彤怒氣沖頂,“葉長安,別人知道了我也不怕,你就是個小三,我怎麽就不能打你了?”
葉長安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着個智障,“你和盛先生在一起之前,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你對‘小三’兩個字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尤思彤還想罵人,尤母聽不下去她們這些不解決問題的撕逼,瞪了尤思彤一眼,示意她閉嘴。
尤思彤憋憋屈屈地安靜下來。
尤母又看向葉長安,“七十萬。”
葉長安沒有讓步的意思,“一百萬。”
“八十萬。”
“這是在菜市場買菜?”葉長安勾唇笑,“阿姨,這可事關您女兒的名聲,這眼看着您女兒女婿訂婚宴快到了,鬧出這種醜事,總歸不太好吧。”
尤母沒料到自己有天竟會被個小丫頭拿捏,面色難看到極點,“一百萬就一百萬,你現在就打電話給警察那邊取消調查,我讓律師拟一份合同,你要簽字,承諾永遠不再追究這件事。”
葉長安安靜了幾秒,才笑說:“行啊,錢先拿來。”
……
這場談判的結果是和解,但沒一個人開心。
尤母和尤思彤不高興,葉長安心情也并不好,只是不表現出來,至于盛惟景,他全程坐在旁邊,就沒說幾句話。
尤母給律師打了個電話并說了一下情況,不多時,律師真的帶着拟定好的合同過來了。
葉長安簽了字,順利拿到尤母簽字的支票,輕輕薄薄一張紙,她撚了下,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賣了什麽。
小時候的葉長安很計較公平和公正,所有一切仿佛非黑即白,一定要算個清楚,這也是為什麽盛惟景捐助徐家村孩子們的錢被挪用之後,她會拼命跑他跟前告狀的原因——那次告狀給她帶來的其實是噩運,就因為她告狀,她的父母遷怒于她,才會急于在她還未成年的時候就将她賣給隔壁村的男人。
最後的結果是她跳進水塘裏,險些溺死。
如果沒有盛惟景,她已經死了,不會在這裏,不會承受這些。
原來這個世界一直就沒有變過,她多年前就被這種不公平玩兒死,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真沒意思。
尤母檢查合同時,簡璐正好進來了。
看到這麽多人,簡璐一愣,旋即趕緊将手裏的飯煲往桌上一放,過去擋在葉長安前面,“你們這麽多人來幹嘛?”
簡璐像個護崽的小母雞,葉長安去抓她的手,“沒事,我和他們已經談完了。”
簡璐趕緊看葉長安,“真沒事?談什麽呢……警察怎麽沒來?”
葉長安揚起手裏的支票,“私了了,我收了他們一百萬。”
簡璐睜大眼,“這怎麽能私了?!”
葉長安還沒來得及說話,簡璐又道:“肯定是他們欺負你!”旋即看向尤思彤,“真不要臉,我打斷你的腿給你一百萬你樂意嗎?”
尤思彤蹙眉別開臉。
葉長安拉住簡璐的手,“璐璐,我沒事……”
簡璐氣得要死,葉長安又說一遍:“我真的沒事。”
葉長安覺得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尤思彤道歉并給了她一百萬,這錢她打算拿來還欠着盛惟景的錢,很快她和他就兩不相欠了,已經很好了,要是上訴的話,費時長,又耗人,還要搭錢進去,也拿不到這麽多錢。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就好像真的無所謂了。
簡璐替她難受,看一眼病房裏的盛惟景,“你根本不配做長安的哥哥,合着外人一起欺負她……”
說完,她才想起,什麽外人,尤思彤已經是盛惟景的未婚妻了。
不過這會兒沒人計較這個,盛惟景這個挨罵的也沒說話,他垂着眼,像是沒聽到那句話,安靜得好似雕塑。
葉長安将簡璐拉着坐到床邊,跟她咬耳朵,“我知道你想幫我,不過我沒事……”頓了頓,也不知是想要說服誰,又道:“現在這個結果,真的已經很好了。”
簡璐氣得罵:“好個屁。”
“你好粗魯呀。”葉長安笑了聲。
盛惟景目光克制地看向她,她在笑,看起來還是沒心沒肺,但他很清楚,她心裏不好受。
他不能說出口,只能在心底承諾,早晚有一天,她所經歷的,他一定要還給尤思彤。
葉長安按照尤母的要求給警察打了電話,這件事就算是處理完了,尤母帶着尤思彤離開,尤思彤走時很刻意地拉住了盛惟景的手,“我們走吧。”
簡璐氣得想揍人,葉長安瞥了一眼,忽然出聲:“盛先生。”
盛惟景和尤思彤都停步看她。
她對尤思彤說:“借盛先生兩分鐘說個話行吧?你要是不放心,在外面計時也可以。”
尤思彤反問:“怎麽,我在就不能說嗎?”
“倒也不是,”葉長安平靜地答:“不過……”
她是想,讓尤思彤眼睜睜看着剛給她的錢到了盛惟景手裏,總歸是有點不太好,但她沒來得及說出口,盛惟景打斷了她的話。
他直接扯開尤思彤的手,對尤思彤說:“你和阿姨先出去,我很快就來。”
尤思彤擰眉,盛惟景似乎不大有耐心,語氣硬了點,“聽話。”
可能是情侶間總自成一種外人無法捉摸的微妙氛圍,這兩個字刺進葉長安心裏,她恍惚間意識到,原來真的已經是過去了。
他身邊有別的人了,還是個她很讨厭的人。
他們在一起,将要訂婚,然後一起出國……可能會一起旅行,工作,當然,也住在一起,朝夕相對,還會像她和他從前那樣,從一張床上醒來,做最最親密的事……
她攥緊被子,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
沒什麽的,她都已經接受了。
尤思彤對盛惟景嬌聲說:“那你快點啊,我等你。”
等尤母和尤思彤走了,葉長安看向簡璐,“璐璐,你跟陪護阿姨也出去一下好嗎,兩分鐘就行。”
簡璐沒多問,攥了下她的手,像是要給她力量,然後帶着陪護阿姨出去了。
盛惟景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等門被帶上,他慢慢走到病床邊,隔了幾秒,緩緩開口:“丫頭。”
分手到現在,不到兩個月,一切卻好像已經滄海桑田。
他看着她蒼白憔悴的面容,心底泛起一絲心疼。
而她摸了摸手裏的支票,接着很鄭重地用兩只手拿着,遞向他,并擡頭迎接他的目光,“盛先生,感謝你多年來對我的幫助,這是我還給你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