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各自的戰場上,他們都沒……
半個多月過去, 眼看臨近年關,葉長安的左腿恢複情況卻不太理想。
她睡眠不好,食欲不振, 整個人的狀态都有些萎靡。
有一回, 簡璐逼着她多吃一點,她堅持着往嘴裏塞東西, 最後竟開始嘔吐,吐到胃中空空只能吐出膽汁胃液。
此後簡璐也不敢再逼她,她每頓飯很努力也只能吃一點點,還經常犯惡心,感覺不到饑餓。
葉長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個身體是怎麽了, 好像哪裏都不對勁。
常昭還是每天來做說服工作,看到她日漸憔悴,他給她帶來牛奶,雞湯……各種補品,但效果甚微。
臘八那天, 常昭送來臘八粥。
粥是張嫂熬的, 盛惟景特意吩咐下來, 常昭将保溫飯桶帶到病房, 卻沒見着葉長安。
陪護正收拾病房,一邊絮絮叨叨:“簡小姐拿輪椅推着葉小姐下樓轉去了, 我昨天聽說, 醫生說這幾天可以出院……”
陪護整理被子, 手一揚,常昭瞥見一抹暗褐色。
陪護以為是經血,微微尴尬,趕緊放好被子, 但隔了幾秒又覺得不對,葉長安例假根本沒來,她再掀開被子,常昭已經走過來。
床單上有血跡,是很小一塊,陪護皺眉,“可能是傷口破了……沒聽說呀?”
常昭臉色很沉,問陪護:“最近你們一直有人陪着長安嗎?”
“基本上一直有人的,簡小姐不在的時候我就在。”
常昭沒再說話,在病房裏等了會兒,簡璐推着葉長安回來了。
可能是因為進食太少,葉長安這兩天身體越發無力,就連笑容都透着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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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昭将她抱着放到病床上,打發走了陪護,然後将保溫飯桶打開,給她盛粥。
葉長安吃得慢吞吞,一碗粥眼看要涼了。
簡璐接了個傅時羿的電話,起身走出病房。
常昭看着葉長安說:“我有個小侄子,今年三歲,喝一碗粥,平均喝兩口然後玩勺子可以玩半個小時,我看你和他差不多。”
葉長安笑嘻嘻接了句:“說明我年輕。”
常昭盯着她,隔了幾秒說:“你又自殘了是不是?”
葉長安手裏勺子頓了下,她沒擡頭,語氣也淡:“沒有。”
她确實沒有自殘,只是在很難過的時候忍不住手賤,手臂上結痂的傷口被她用指甲又抓破,流着血的時候,她回想起那天晚上躺在小巷的路上那種感覺,好像在這種詭異的狀況裏尋找到一點點寧靜和安心。
難過好像也就不那麽難過了。
很病态,她知道,但在這輕微的痛意裏,她也能感受到一些微妙的快意,她想,如果她會流淚,那麽流淚應該也就是這種感覺。
常昭沉默許久,低着頭笑,“我其實也不知道說什麽才能勸住你,沒人能感同身受,但是長安,你看,簡璐一直守着你……你有朋友,我會幫你,你有我……雖然不能說我們圍着你轉吧,但現在你的情況,和幾年前已經不一樣了,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連在徐家村的時候都活過來了,你人生裏不會再有更艱難的時候了,你明白嗎?”
葉長安放了勺子,一碗粥已經徹底涼透了,她就沒吃幾口。
病房裏很安靜,她想了想才開口:“其實常哥,你沒必要安慰我,道理我懂,我只是覺得沒意思。”
常昭沒明白,“什麽沒意思?”
“活着沒意思,”葉長安歪着頭,“你別誤會,我不是想死,死也沒意思,就……什麽都沒意思,其實包括還錢這事兒,我以前還挺熱衷的,現在我覺得吧,也沒什麽意義。”
常昭神情帶幾分困惑,“你要什麽意思?”
她覺得氣短,往病床上的簡易桌子上輕趴了下,“我不知道,也許追求意思也沒什麽意思。”
常昭被繞進去了,但他看着葉長安,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他舊事重提:“你看你就是閑的,你還是接手盛景,等腿好了就去上班吧,不……我看有些事情你能不去店裏做的你現在就可以做了,你想想,等還完了錢,這麽大三家店,就是你的,你還覺得沒意思嗎?”
“沒意思啊。”
“……”常昭不知道要說什麽,“多少人求之不得!”
“那給你吧。”
常昭有些氣,“你就是網上人家說的那種,凡爾賽。”
她笑了兩聲沒說話。
常昭還是想哄她簽字,“不然真給我吧,不過現在我沒法接手,你得先簽字,把盛景搞到你手裏,再轉給我。”
葉長安撇撇嘴,“你當我傻,你就是哄我簽字。”
常昭無奈,“你看你這腦子轉得也挺快的,怎麽有些時候就是不靈光呢,非要死鑽牛角尖,人生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你都沒嘗試過,你就覺得什麽都沒意思。”
“反正就是沒意思。”她固執己見道。
有關于人生意義和意思的讨論全是虛妄,沒什麽結果,常昭離開病房之後去公司,本想告訴盛惟景,他有些擔心葉長安的心理狀況,但到了公司發現尤思彤也在。
尤思彤現在以盛惟景未婚妻的名義時常出入盛世,此刻正呆在盛惟景的辦公室裏。
常昭将想說的話默默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盛惟景婚都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還是不要多嘴了。
……
翌日,簡璐又從護士站借來輪椅推葉長安下去曬太陽,乘電梯至一樓,才出門,有人喊了一聲葉招娣。
是個男聲,葉長安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直到有人直接擋在她前面,盯着她問:“你……是葉招娣吧?”
簡璐都愣了,葉長安擡頭看向對方,在幾秒怔愣之後,吐出個名字:“葉龍飛?”
面前的男孩大約十八九歲的樣,皮膚有些黑,開口露出白牙,“葉招娣,真是你!我還以為我認錯了。”
簡璐是聽說過葉龍飛這個名字的,這就是葉長安那個得了家裏人寵愛的弟弟,被慣得不成樣,對着葉長安不叫姐姐,總直呼大名——也就是那個難聽的名字葉招娣。
葉長安并不想見到葉龍飛,反應并不熱情,葉龍飛卻話很多,問她:“你怎麽在醫院?”
旋即目光落在輪椅上,“你殘疾了?是不是被男人打的……是不是那個盛先生打的?”
葉長安無力吐槽葉龍飛這個腦補能力,皺眉胡扯道:“沒有,出車禍撞的。”
又補充一句:“你才殘疾,我這過些天就好了。”
這姐弟倆其實已經很久沒見了,但見面并沒什麽故人相見的親熱氛圍,葉龍飛問葉長安:“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在醫院?”
葉長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簡璐非常配合地推着輪椅就要走。
可葉龍飛跟了過來,“你聽我說……咱媽生病了!”
葉長安手攥了下,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什麽病?死了嗎?”
非常惡毒。
她的生母姚茹曾經對她所做的一切她全都刻在心裏,現在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葉龍飛瞪大眼,“你怎麽說話的呢!那也是你媽!”
簡璐都快聽不下去,“這年頭可不是生了個孩子就能稱得上一聲媽。”
葉龍飛擰眉,“葉招娣,這你朋友?人還要積口德的,你要是知道媽得的什麽病,你肯定不會再詛咒她。”
葉長安語氣不疾不徐問:“那到底什麽病?”
“肺癌。”
兩個字話音落,幾人安靜了好一陣。
葉長安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姚茹以前打她罵她的時候生龍活虎,她都沒見過姚茹生重病的樣子,但她很快腦子裏想的就是,現在姚茹沒法再那麽精神打人了吧。
她腦中有點混亂,許久才問:“真的?”
“我還能拿這事兒哄你?”葉龍飛說:“就在這十二樓住着,上周在縣裏确診的,縣醫院的醫生讓我們來江城,說這邊醫院大設備好,可以化療放療,做手術的技術也比那邊成熟,我們昨天才排到床位,好不容易住進來的。”
葉長安咬着嘴唇,若有所思。
葉龍飛問:“你要不要去看看媽?”
“不看。”她答得很快。
“你還記恨爸媽呢?”葉龍飛語氣放緩了點,“這都多久了,再說,要不是他們把你生出來,你也沒那麽運氣遇到盛先生,被盛先生帶到城裏享福,人要懂得感恩。”
簡璐直接被這無恥的嘴臉驚到了,在葉長安反應之前就開口罵:“去你媽的感恩,你們做了什麽好事兒了還要人感恩?”
葉長安這會兒倒很平靜,聽見一向裝文靜的簡璐爆粗口,她扭頭看簡璐,“璐璐,我沒事。”
簡璐蹙眉看她,“不跟他廢話了,我們走。”
然而葉龍飛陰魂不散,居然一直跟着她們到了住院部病人們活動的草坪上。
暖陽和煦,本來是個很舒服的天,但因為旁邊多了這麽一個人,她們就沒之前那麽自在。
葉龍飛問葉長安:“你還真不打算去看看媽?”
“我又不是醫生,我看她一眼她能好嗎?”葉長安很冷漠。
“話不能這麽說……”葉龍飛又仔仔細細打量她,她很憔悴,面容病态蒼白,瘦得顴骨凸起,他嘆口氣,“其實你跟着盛先生,應該也過得不好吧,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也挺慘的,盛先生那種人,身邊女人一定不會少,你們現在……”
簡璐插話道:“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長安混得再不好也比你們強。”
葉龍飛愣了幾秒,“長安?”繼而很快反應過來,看向葉長安,“哦,我都忘了你改名這事兒了。”
改名需要在戶籍所在地辦手續,葉長安中考後的暑假裏曾被常昭帶回徐家村處理過這事兒,葉龍飛那時很小,隐約有個印象。
葉龍飛嘀咕一聲,“叫長安啊,這名字倒是不錯。”
葉長安懶得理會他。
“這改了名字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嗎?看你現在這樣,八成是被盛先生甩了吧?”葉龍飛笑笑,“不然你還是回家來吧。”
葉長安這次終于有反應,睇向他,“回家?”
如果那也能叫做“家”。
葉龍飛默了幾秒才說:“媽得了這個病,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你在外面既然沒混出名堂來,倒不如回家陪陪媽,現在醫藥費負擔很重,我和爸都在外面打工,你在家,也有個人照顧媽。”
葉長安算是聽明白了,這是缺人做保姆了,又想叫她回去。
簡璐也被氣笑了,“你家給多少錢啊,長安C大畢業的高材生,現在身份地位和以前可不一樣了,你家請得起嗎?”
葉龍飛皺眉看一眼簡璐,“照顧自己親媽,難道還要錢?”
又瞪了葉長安一眼,“再說,她混成這個樣子,跟個乞丐似的……什麽高材生,什麽身份地位,你們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吧!”
葉長安精神狀态不好,也沒有撕逼的積極性,但是簡璐不同,她被葉龍飛的不要臉激發起鬥志,有來有回地跟葉龍飛杠上了,“長安現在就是一個小車禍而已,哪兒輪得到你在這說,你要是知道你姐現在做什麽工作,你肯定得打臉!”
“什麽工作?”葉龍飛一臉不屑。
簡璐和葉長安對視一眼,葉長安有種不妙的預感,她想讓簡璐和葉龍飛休戰,“璐璐……”
她話沒出口,就聽簡璐對葉龍飛說:“你姐現在都不是給人打工的了,她自己做老板,在江城開了三家店!光員工就雇了将近一百人,她店裏的東西你怕是這輩子都買不起!”
葉長安:“……”
簡璐說完,很得意。
葉龍飛“呵呵”兩聲,“吹牛誰不會啊,要真是大老板,能是現在這樣?”
簡璐冷笑,“有本事留個聯系方式,哪天有時間帶你去你姐店裏看看,讓你開開眼。”
葉龍飛一點不怕,“留就留!”
葉長安面無表情地看着簡璐和葉龍飛互相留了電話,簡直無語。
葉龍飛臉上有看熱鬧的笑,瞥一眼葉長安,“我這個周末就有時間,你們可別跑,看不到店,看不到人管你叫老板,葉招娣你就跟我回家伺候媽,也算可憐你給你個去處。”
葉長安很無辜,不得不開口:“我說什麽了?怎麽着我就要跟着去伺候人了?”
葉龍飛說:“你看,你現在就已經怕了,我看你八成明天就跑了……還大老板,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你跑都輪不到我們跑,”簡璐想起葉龍飛剛才的話,又補充,“行吧,我們要沒這三家店,不用長安,我去伺候你那媽,我們要有這三家店,我要你以後都管長安叫姐,不準再叫葉招娣那個名字。”
“誰怕誰啊!”葉龍飛收起手機,“我先上樓了。”
葉龍飛走後,這片空間陷入詭異的安靜。
許久,葉長安看向簡璐,不可置信道:“你好幼稚啊。”
簡璐抿唇低頭沒說話。
“吹牛真不打草稿的啊?”葉長安又問。
簡璐咬牙,“怎麽就吹牛了,那你想要盛景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兒?那麽氣派三家店,亮瞎你弟的狗眼,看他還怎麽在你面前橫!”
“你不覺得你和他的賭注很不公平嗎?”葉長安皺眉,扶着額頭,“讓他叫我姐?我以後都不想再看見那糟心玩意兒,但是我要是沒三家店撐臉我就得回徐家村伺候我媽!”
簡璐安靜片刻,小聲說:“那為了你不回家伺候你媽,你就趕緊接手盛景呗。”
葉長安感覺自己掉進個陷阱,“璐璐,你故意的?”
“沒!”簡璐擺擺手,“我又不是神算子,我還能算出你媽生病你弟在這裏不成?我就……剛才話趕話,你不也看到了嗎,你弟那麽讨厭,我就想挫挫他,他們對你不好,讓他們看看你現在的情況,讓他們後悔去吧!”
葉長安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有很好嗎?”
“不是,就……你就做盛景的老板,叫他們看看嘛,”簡璐哄着她,“反正你不也沒做以後的打算嗎?我和你說,我看了咱們同學找的工作,你要是做了盛景老板,你可就是這裏面第一個做上老板的,賺得比別人都多。”
“……”
葉長安扶着額頭,不想說話。
她有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簡璐扯扯她衣袖,“長安……我話都撂出去了,你可不能讓我打臉啊。”
簡璐确實也是存着趁機讓葉長安接手盛景的心思,葉長安現在這個情況,對未來生活沒有計劃和安排,如果有盛景,至少保障生活不成問題,而且要是理想的話,她希望葉長安可以重拾幹勁,将做好盛景當成目标,這樣生活也有些奔頭。
人,擁有一些東西,和一無所有,總歸是不一樣的。
她希望葉長安擁有盛景。
不然,就葉長安現在一副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半死不活的樣子,先不說說葉長安會不會抑郁,就連她這個旁邊看着的人都快抑郁了。
直到回到病房,葉長安都沒有就是否接手盛景的事情給簡璐答案,簡璐在旁邊,心焦如焚,等到這天常昭過來,她刻意地往跟前湊,小聲勸葉長安:“長安,簽了吧,為了我這張老臉。”
葉長安白了她一眼,沒說簽不簽,但這次倒是伸手拿起合同翻了翻。
她其實也只能看明白大概,條件就和常昭說的差不多。
常昭見她肯看合同,覺得有戲,又苦口婆心勸說一陣,最後葉長安說:“你們都別說了。”
常昭和簡璐就盯着她。
她頭皮發麻,無奈地瞥簡璐一眼,“筆呢?”
簡璐趕緊雙手将筆奉上,“給大佬遞筆。”
常昭沒想到今天會這麽順利,還挺意外,拿着合同回到盛世,和盛惟景說了這件事。
盛惟景正抽煙,他最近煙瘾很重,辦公室都是煙味兒,聽見常昭的話,拿着合同擡眼看常昭:“她精神狀态怎麽樣?”
“還是不太好……”常昭頓了下,“又瘦了,快皮包骨頭了,也沒食欲,醫生說她倒沒有不配合,就是營養跟不上。”
盛惟景問:“簡璐陪着她嗎?”
常昭點頭,又想起個事兒,“對了,我從簡璐那邊聽說,長安母親得了肺癌,目前也在醫院,她們還遇到她那個弟弟了。”
“肺癌?”盛惟景微微蹙眉,“長安知道這件事,有說什麽嗎?”
常昭搖頭,“好像沒什麽反應。”
盛惟景說:“你最近也順便留意一下她母親那邊的情況。”
常昭答應下來。
常昭離開之後,盛惟景并未立刻投身工作。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平安符,手工制作,樣式很簡單,已經被磨得舊了。
多年前,在小鎮上,葉長安送給他這個平安符,說是報答他的小禮物。
他看了一陣,将平安符放進錢包夾層裏,帶在身上,強行壓抑着給她打電話的念頭。
這不是分別,她就是不懂,不過也沒關系,他想,他總會為他們鋪好以後的路的,總有一天她會懂。
……
葉長安簽了字,就這樣,她算是徹底接手了盛景,但并沒什麽真實感,她還是沒有一點身為老板的自覺,也提不起勁兒,對一切都無比厭倦。
簽字這事兒,更像是為了簡璐。
周末之前她就出了院,無處可去,只能回到盛景總店她的那間休息室,周天簡璐還真帶着葉龍飛過來參觀了一下盛景。
葉龍飛最後确實傻眼了,葉長安拄着拐杖出來的時候,服務生都喊她老板。
簡璐非常滿意這個效果,告訴葉龍飛:“還有兩家店,你要看嗎?規模都跟這家差不多,全都是你姐的。”
“假的吧?”葉龍飛喃喃:“這是什麽整蠱游戲嗎?”
現在是白天,店裏沒營業,葉長安腿腳不便,叫來個服務生,“璐璐,我讓服務生帶你們轉轉吧。”
給葉龍飛炫耀并非她本意,但可能人性使然,看到葉龍飛跟傻子似的目瞪口呆,她竟然也覺得心底爽了下。
葉龍飛跟簡璐參觀盛景的這段時間裏,她慢吞吞挪到吧臺,要了個檸檬水喝。
酒是不能喝的,腿沒好利索,還在吃藥,她有些想念酒的味道了,看着酒櫃整整齊齊的一排排酒,她恍惚中想到,其實日子也不是不能過,至少還有酒,從這個角度考慮,一家夜店也挺适合她的。
等腿好了,她也可以像在這裏買醉的每一個人一樣,沉溺在酒精裏,忘記過去的傷痛。
等葉龍飛一圈轉下來,已經面對現實,灰頭土臉地走到葉長安跟前,喊了一聲“姐”,态度別扭,聲音很小。
葉長安安靜了幾秒,“蚊子哼哼也比你聲音大。”
葉龍飛咬咬牙,又喊了一聲:“姐。”
簡璐笑得很開心,“這還差不多。”
簡璐高興了,葉長安心裏也就舒服了點,給簡璐也要了一杯檸檬水,葉龍飛問:“我沒有嗎?”
葉長安懶洋洋瞥他一眼,“你想要自己點,不過我得說清楚,這是夜店,不供應檸檬水,酒水最低消費三百起。”
葉龍飛:“……”
看着葉龍飛吃癟,葉長安心情好了很多。
她心情已經很久沒這麽好了,于是恩賜一般地道:“行吧,今天可憐你,給你一杯——白開水。”
葉龍飛又氣又別扭:“我不要!”
“不要拉倒。”
“……”葉龍飛在原地站了一陣,看着面前兩個姑娘喝檸檬水,氣不打一處來,“葉招……”
“叫姐。”葉長安提醒。
“……”葉龍飛攥着拳頭又開口:“姐,講道理,我沒怎麽欺負過你吧?打你的是爸媽,關你去地窖的是爸媽,要把你賣了的也是爸媽。”
葉長安說:“可搶了我的東西還對我嘚瑟的是你,每次和我有矛盾,惡人先告狀,讓爸媽來打我的也是你。”
葉龍飛氣得轉身要走,但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媽說想見你。”
葉長安愣了下。
“是真的,媽現在情況不太好……說至少死之前要見見你吧,你來不來?”
這個問句之後,幾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簡璐拉了下葉長安的手,小聲說:“沒事的……你要是不想見,就不見了。”
葉長安想了想,對葉龍飛說:“等過些天我腿好了,有空的話再去看她。”
葉龍飛還不死心,“你真不過去照顧媽?”
這次她很果斷,“不去。”
葉龍飛一臉悻悻地走了。
這天之後,葉長安的狀态開始有變化。
即便仍然沒有食欲,但她開始努力少食多餐,在咨詢過醫生之後也努力喝牛奶雞湯之類來補充營養。
常昭和簡璐拿來的補品,她也都會努力吃。
簡璐很快意識到,她在做準備。
為去見她母親做準備。
葉長安骨子裏依舊是不認輸,不願意自己狼狽的樣子被她母親看到,家人本來應該是自己受傷時候可以停留的港灣,可以安心依賴的對象,但葉長安和她母親之間卻不同,她在她母親面前還要裝模作樣。
簡璐一方面覺得這樣會很累,有些悲哀,但另一方面她卻又慶幸——現在已經沒什麽能讓葉長安有感覺,要是她母親能讓她振作,那也算一件好事。
夜店終年無休,這個大年夜,葉長安是在盛景過的。
多年來第一個沒有盛惟景的春節,其實也沒她想的那麽凄慘,盛景裏面很熱鬧,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孤獨的人,在這樣的節日裏照樣無家可歸,她在這樣的人群裏感到久違的安心。
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被全世界抛下了。
手機裏,“盛哥”又被改成了“盛先生”,這個號碼,連同這個微信頭像都徹徹底底地沉寂下來了。
常昭偶爾會和她聯系,他們心照不宣,從來沒有提起過盛惟景,她猜想,這個年,他或許會在尤思彤的陪同下度過。
他們要一起出國了,她沒有問是什麽時候,她只是想,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尤思彤喜歡他,會慢慢感化他,或許他們會相愛。
在戀愛關系裏,盛惟景雖然被動,卻是個很溫柔的人,她有時候會想念他從前的溫柔,和現在冰塊一樣冷漠堅硬的盛惟景好像都不是一個人。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再也沒有人會那樣對她了,留給她的只有緬懷。
陽歷三月上旬,葉長安終于可以做到不拄拐杖走路,速度慢一點并不會顯現出任何異常,她選了個日子去看她得了肺癌的母親姚茹。
也是在這個月初,盛惟景安排好盛世國內的所有工作,帶着尤思彤一起,坐上了去往華盛頓的飛機。
在各自的戰場上,他們都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