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牽線 我年紀大,有顆做月老的心
夕陽西下,偌大的王府沉浸在燦然的餘晖中,高低錯落的飛檐全成了剪影。
書房門窗緊閉,裏頭還未點燈,光線暗淡。
“王爺,那邊有消息傳來。”元夕抖開字條,“近日,張侍郎與扶陽郡王再度結下梁子,扶陽郡王已起殺心。”
“嗯。”駱應逑端坐在書案後,擡手将眼睛上的布巾取了下來,“新上任的幾人都安排好了?”
元夕收起紙條側身道:“他都安排好了。”
“于朝凱。”駱應逑冷聲念了個陌生的名字,提筆在白紙上寫下三個大字,“此人總上谏書要我入天牢。”
“要對付他麽?”元夕上前,清亮的眸中閃過一道強烈的殺氣。
“暫時不用。”他揮筆淩亂而快速地寫着,筆勢若蛟龍飛天,面無表情道:“駱時遺還想借我的手再殺幾人,哪會輕易讓他得逞,就讓他們再扯一扯。”
“是。”元夕沉吟半晌,想想還是将自己在廚房外偷聽到的話說了出來。“方才,屬下在廚房門口聽到了蓮姐與她的談話。”
基于白日那事,王妃這稱呼他是喊不出了。
筆勢一頓,很快,墨水在那處洇開了花。駱應逑擡眸,鬓邊發絲随着他的動作飛了一下,“她們說了什麽?”
對上那抹變幻莫測的目光,元夕不自在地撓了撓頭,“她說,王爺人不錯,可惜喜怒無常,她治好王爺的病後便會離開王府。”
“是麽。”駱應逑優雅地放下筆,修長白皙的手指随意搭在案上,骨節線條分明,無意識地撫向粗糙的紙面。
晚飯時分,衆人圍着圓桌吃飯,與前兩日相比,今日的飯桌格外沉悶,而誰都看得出,這沉悶來自誰。
簡蓮的目光不停在駱應逑與黎相憶之間來回游走,這兩人怎麽看怎麽登對,為何擦不出火花。
待她牽牽線,試探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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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遠似乎也察覺到了那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飛快扒完碗裏的飯後急急走人。
尴尬中,元夕與慕風對望一眼,确認眼神後,兩人同時站起身,夾了幾筷子菜也開始走人。
走得好。簡蓮不禁在心裏直贊兩人懂事,她這年紀做月老再合适不過,然而慕檀還是一動不動,他跟幾人不一樣,他不識趣。
“嗯,嗯嗯。”簡蓮夾菜時故意用手肘撞了撞慕檀,試圖讓他看懂自己的眼神。
“蓮妹,今晚的菜真香,你手藝真好。”慕檀吃得津津有味,被撞後便朝她露出笑臉,說着,他将一盤鹽焗排骨全倒進了自己的大碗裏。
“……”算了,不管他了。簡蓮拿起碗,默默加入圍觀人的隊伍。
駱應逑慢條斯理地吃着,并不管他們在做什麽,也不管桌上還剩幾人。
腦子呆了,可慕檀并不瞎,不是沒反應,而是反應遲一些。他看着兩人嘿嘿一笑,将桌上的另一盤菜也倒進了自己的碗裏。
白日的事在腦中閃現,黎相憶微微出神,剛伸筷子夾菜,誰想筷子碰上了光禿禿的盤子。她愣愣地看向門外三人,那三人趕忙轉過身。
“王爺,你吃飽了麽,沒吃飽的話我再去做幾個菜。”
“這次要放幾碗鹽進去?”駱應逑放下筷子,譏笑似的說了一句,他碗裏還有一半白飯。
黎相憶面上一紅,小聲道:“上次的雞湯其實不能怪我。”
他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黎相憶低低地說,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每次生氣,她都不曉得他在氣什麽。
門外的四人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就結束了?真快。
駱應逑走遠後,四人一個接一個地從門外進屋。
元夕一看桌上的空盤子,再看慕檀碗裏滿滿的飯菜,整個人都毛了。“檀叔,你也太為老不尊了,怎麽把飯菜都倒進自己碗裏!”
“先到先得,這些都是我的。你慢你活該。”慕檀寶貝地護着碗裏的飯菜,元夕眼疾手快,伸着筷子使勁往他碗裏夾。
那一老一少在屋內玩起了你追我趕的戲碼,慕風無奈搖頭,就着碗裏僅有的素菜吃光了飯。
“王妃。”簡蓮出聲,見黎相憶低頭想事便說,“待會兒王爺要沐浴,他看不見,一個人不方便,你去幫幫吧。”
“我去幫他,沐浴?”黎相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說他們倆不是夫妻關系,就算是,她也難為情。
“唉,王爺出了這事,王府裏召不到婢女,以前都是我在旁伺候,如今王妃嫁過來了自然是王妃伺候。哦,我晚上約了街頭的王婆有事商量,這會兒剛好到點,走了啊。”說完,簡蓮扔下碗筷大步出門。
“蓮姐……”
黎相憶話還沒說完,簡蓮便如風馳電掣一般沒了人影,于是她轉着和善的目光看向慕風,慕風回以和煦一笑。
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手,好吧,讓他去怕不是幫倒忙。視線再轉,莊伯不在,檀叔如今就是個老小孩。
不對,還有一個。黎相憶将最後的希望都壓到了元夕身上,結果剛剛還在屋子裏追逐的人這會兒沒了人影。
暖色的燭光下,慕風面上的笑意更暖,“王妃,屬下幫你提水。”
不同于駱時遺的溫潤,慕風的笑更具親和力。黎相憶擡頭看他,雖然他少了一只手,父親患了呆症,可他的笑卻是王府裏的最多的,很奇怪。
“不麻煩你了,我提得動。”
話都出口了,不行也得行。
提水的時候,她沒走幾步便開始手酸,“嘭”,木桶跌落在地,水花一圈圈泛起。
黎相憶頓覺自己把話說滿了,她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小姐,做飯還行,提水是真勉強,手勁半點沒有。
半桶水都夠嗆,更別說多的了,可這半桶半桶地提,何時才能将浴桶放滿。元夕不見人,她只能紅着臉去求助慕風。
慕風向來是個好說話的,沒等她開口,他便接了她手裏的水桶往新房走。
“謝謝。”有人接了提水的活兒,黎相憶想,下一步得準備沐浴用的東西。
新房內,各處已點起琉璃燈,駱應逑拿着本薄薄的冊子仰躺在矮榻上,輕盈的廣袖從榻上垂落。
黎相憶進門,徑自走到衣櫃前。他不搭理,她也不給自己找不快。衣櫃裏的衣衫很多,春衣挂着,秋衣和冬衣疊着,中衣單獨放在小格子裏
見是她來,駱應逑蹙起眉梢,語中略起波瀾,“怎麽是你,蓮姐呢?”
平日确實是簡蓮伺候他沐浴,但簡蓮也就是給他準備點洗漱用具。
“你怎麽知道是我。”黎相憶随意拿了套中衣,走到屏風後将它放在浴桶邊的凳子上。聽得對方語氣不善,她也不客氣,“蓮姐找街頭的王婆說事去了,你自己來吧。”
“等等。”她轉身時,他喊住了她,淡淡道:“她不在,那今晚由你伺候。”
“伺候?”黎相憶回頭,她好心幫他,這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真叫人不舒服,“我為何要伺候你,我又不是王府裏的丫鬟,而且你休了我,我也不是你妻子。”
“去年中秋佳節,你給本王斟了一杯毒酒,若不是本王喝了那杯毒酒,瞎眼的人就是你。忘了?”他一步步朝她走來,唇角綻着詭異的笑意,“黎相憶,本王的眼睛是為你瞎的。”
他一走近便有一道迫人的壓力襲來,逼得她心頭慌亂,她下意識往後退去,最後退到牆邊,無處可退,可他卻沒停住腳步。
“王……”慕風進來送水,目光恰好撞着牆邊的兩人。非禮勿視,他立馬低下頭,離去時順道把房門給關上了。
“咔”,房門被牢牢關上,黎相憶應聲抖了一下,後背貼上陰冷的牆面。去年的中秋節,她死在那日,如何能忘。
眼前這只兔子漸漸露出委屈的哭意,雙眼微紅,駱應逑便沒繼續逗她,轉身走了幾步,張開雙手道:“愣着做什麽,當木頭?過來為本王寬衣。”
“……你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是手殘。”她啞聲回道,驀然想起這事,伸出一半的手便垂了下去。
駱應逑側首,輪廓精致如描,他按上自己的手,捏着一處狠狠一擰,只聽“咔嚓”一聲,是脫臼的聲音,他風輕雲淡道:“現在它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