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楊少君去服了兩年的兵役。很快他就在部隊裏結識了新的朋友——睡在他上鋪的丁承峰。
丁承峰是廣州人,和楊少君同年,因為高考考砸了而被家長送來服兵役,為了以後能容易的獲得公務員的身份。因為上下鋪的關系,兩人互相照應,沒多久就混熟了。
有一回部隊裏放假,十幾個要好的兵聚在一起出去大吃一頓。酒足飯飽後,仗着酒勁,有人提議每人說一件過去最不堪的事情。有人說自己曾經偷過老師的內褲;有人說自己曾經在公交車上摸過女人的屁股;楊少君回憶自己前十八年的不堪,最後給出的答案是:“我曾經偷偷跟蹤一個女人回家,趁她上廁所的時候從窗戶往裏丢炮仗;連續一個禮拜半夜三點摁完她家門鈴就跑。”
衆人哄堂:“那女的誰啊,你跟她有仇啊?”
楊少君搖頭:“沒有。那女的,現在是我後媽。”
輪到丁承峰的時候,他一口幹了半杯二鍋頭,笑的醉眼迷離:“我高中,暗戀我班主任,”豎起三根手指手指,“三年。”
一片哄然中有人問他:“你班主任比你大多少歲啊?”
丁承峰幹完了剩下那杯二鍋頭,被嗆的涕泗橫流。他抹掉眼淚擤掉鼻涕,笑呵呵地說:“十三歲吧。”
人們都在起哄或是喝倒彩,只有楊少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摁住了他再去開新酒的手。
這出鬧劇中,得到起哄聲最多的是一個一向腼腆內斂的男人。他喝了三杯酒,突然變得沉靜冷酷,在輪到他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地說:“我被男人插過屁.眼。”
說完這句話後酒桌大概靜默了兩三秒,然後爆出的是前所未有巨大的起哄聲。每個人都充滿好奇或敬畏地看着他,或純潔或別有所圖地問着:“有什麽感覺?爽不爽啊?”
那個男人依舊面無表情地用最平淡不過的口吻說:“很痛。也很爽。”
在接下來的酒局裏,每一個人都竭力展現自己最豪放的一面,有的為了消除尴尬,有的是真的喝醉了,還有些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別有用心。
晚上一群醉兵勾肩搭背回程的路上,走着走着就少了兩個人。
楊少君和丁承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并肩站在荒郊一片隐蔽的樹叢裏了。
一陣涼風吹過,楊少君哆嗦了一下,忽然就回頭問道:“你班主任……男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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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峰眯着醉眼看了他半晌,猛地激靈了一下,然後就撲上去開始啃了。
這是楊少君第一次和男人發生關系。就在一個月下無人的樹叢裏,兩個喝醉酒的新手莽撞地用這種方式宣洩。
當丁承峰因為疼痛而慘叫時,楊少君眼前卻清晰地突然浮現出一張人臉來。
和蘇維很像,只可惜僅僅是像而已。一張總是微微仰着,用冷漠和不屑的表情來看他的,欠揍的臉。
楊少君因為這個想法,在感到罪惡和畏懼的同時,心底又升騰起一股一樣快感——如果有一天能騎在那個該死的狗眼看人低的混蛋身上,把他弄得慘叫連連的話……
帶着這個新奇的幻想,他只用了兩分鐘的時間就成功繳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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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老先生說:“按照你目前的描述,我懷疑他得了卡普格拉妄想症,屬于精神分裂症的一種。這個病很罕見啊,我老頭子幹這行這麽多年也沒見過實例,只從書上看到過,聽朋友說過。”他頓了頓,“我只是聽你說,沒有親眼看到,也不能對他的情況下結論。”
楊少君試着重複:“卡拉……普格?什麽玩意兒?”
盧老先生笑了笑:“卡普格拉妄想症。患者會認為自己的愛人被相貌相同的人冒名頂替了。如果症狀更嚴重的話,他甚至會認為身邊所有的人都被人頂替……”
楊少君想到蘇黔昨晚的話,心裏一沉:完了!看來他真病的不輕了!
盧老先生說:“真是精神分裂症的話就比較麻煩了。他除了懷疑你們的身份之外還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有沒有攻擊他人的傾向?如果有攻擊行為的話,可能還是送到精神病院比較好。”
楊少君脫口而出:“不行!”
盧老先生看着他。
楊少君咬牙用力地說:“他目前還沒有攻擊行為。老前輩,你能不能開點藥給我?”
盧老先生嘆氣:“年輕人啊,你知道就算是身體生病也不能光吃藥不看醫生,何況是心理生病了呢?”
楊少君有點煩躁地把手伸進兜裏掏煙,拿出煙以後又停下看了眼盧老先生。盧老先生搖搖頭,又點點頭:“你抽吧。”
楊少君彈出煙點上,一言不發地深深吸了數口,彈掉煙灰,說:“我今天沒帶他過來,就是怕刺激他。老前輩,你要是有時間,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我帶你過去看看他。不過——你最好能不要刺激他。”
盧老先生饒有興致地看着他:“什麽叫不刺激?”
楊少君說:“關于他的病。”
盧老先生問他:“你為什麽這麽怕他知道自己的病?”
楊少君又吸了口煙:“你、你不懂他。他這個人,很自以為是,很要強。你跟他說,他也不會信,他只相信他自己。你要是跟他說破了,你會覺得我們在威脅他,然後……反正肯定會更糟糕。”
盧老先生哈哈大笑,挪過去拍他的肩:“你倒是很了解他。做得很對,年輕人,像他這樣的情況,現在是最沒有安全感的,不能再讓他受刺激。放心吧,我是精神分析師,怎麽做我比你要清楚啊。”
楊少君把盧老先生帶回了蘇家別墅。因為昨天的事情,蘇黔給自己放了三天假,所以呆在屋子裏沒出門。楊少君帶着盧老先生去找他,敲了門,裏面半天沒回應,自己試着開,卻發現門居然從裏面反鎖了。楊少君吓了一跳,拼命拍門大喊蘇黔的名字,差點就要撞門的時候,門總算被打開了。
蘇黔黑着一張臉把門打開,先瞪他一眼,看到旁邊的盧老先生時居然受驚地往後跳了一步,用一種很是質疑的目光把盧老先生從頭打量到腳:“你是誰?”
盧老先生笑的很和藹:“蘇先生,您好,我是新民日報的主編。我今天是來采訪您的,可以抽出兩個小時的時間給我嗎?”
蘇黔眉頭直皺,雙手抱胸,一副拒人于千裏外的姿态:“你有預約?”
盧老先生還是笑眯眯的:“有啊,蘇先生,我三個月前就跟您秘書預約過了,她說您今天放假在家,我就來碰碰運氣,不知道蘇先生肯不肯給個面子啊?”
蘇黔根本不記得有這麽件事,于是走進房間給秘書打了個電話。在此之前楊少君就給他的秘書傳過口訊了,搬出自己的身份來說這是警方的一些安排,秘書不敢多問只能按照他說的做。蘇黔挂了電話以後還是有點将信将疑的,不過人都站在這裏了,他只好把人放進來。
楊少君和盧老先生一進屋,立刻發現屋子裏一團亂,明顯有被翻動過的痕跡。蘇黔以前是最要求整潔幹淨的,秘書偶爾理錯一份文件的順序都會差點被他辭掉,楊少君要是拿了什麽東西不放回原位也能被他用極有殺傷力的眼神瞪的毛骨悚然,蘇黔是絕對不允許別人翻他房間的——很顯然,在他們進去之前,蘇黔正在房間裏亂翻。
事實上,如果楊少君打開抽屜和衣櫃看一眼的話,一定會吓一跳——裏面的東西被翻得一團亂,幾乎所有東西都曾被蘇黔拿出來丢到地上,他們敲門之後,蘇黔才慌張地把所有東西全都草草塞進去合上。
不一會兒,楊少君又走出房間,替他們掩上門,把空間留給盧老先生和蘇黔單獨談談。
兩個小時以後,盧老先生總算從房間裏出來了。楊少君掐滅手裏的煙迎上去:“怎麽樣?”連老孟都從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很是憂心地看着盧老先生。
盧老先生看了眼桌上的煙灰缸,裏面裝了七八根煙蒂。他搖頭:“不太樂觀啊——比我想的情況還要糟糕一點。不好說,我跟他約了時間,明天再來。”
楊少君不知該喜該憂,只能努力往好的方向想:“那他還算是信任你?”
盧老先生笑:“老頭子幹了幾十年的心理輔導,要是連門都進不去,我現在只能出去開導流浪小貓喽!”
把盧老先生送出門,楊少君堅持要他開點能緩解蘇黔病情的藥給自己。盧老先生很為難:“楊警官啊,精神類藥物真的不能亂吃。”
楊少君苦笑:“盧醫生,有些情況我沒有跟你說——很抱歉有些事情我不得不隐瞞,但他的情況可能比你想的還要糟糕。”他下意識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傷。
盧老先生為難地左思右想,只好回家給他拿藥,本來拿了半板,想來想去,又割掉四分之一,把剩下的幾粒藥丸給他,再三叮囑這個藥有鎮定效果,不到蘇黔發病的時候絕對不能讓他亂吃。如果蘇黔有什麽情況,讓他趕緊通知自己。楊少君這才肯放過他。
當天晚上楊少君乖乖滾去客房過夜。
他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蘇黔把他從廢墟裏推出去的畫面。有時候他想的暴躁了,從床上跳起來要去找蘇黔算賬,恨不得能把他罵罵醒,但是自己在房間裏毛躁地走了幾圈,又乖乖地躺回床上。
他握着手機,想給蘇維打電話,卻一個號碼也按不下去了——當蘇黔的病只是隐隐約約露出冰山一角的時候,他恨不得小題大做,能用跟繩索把蘇維從異國他鄉套回來。可現在真的出了狀況,他卻不能這麽做了。不能,也不願,更不敢。
最後,他喝了兩杯熱牛奶,逼迫自己到床上躺屍去了。
淩晨兩點左右的時候,客房的門被人輕輕打開,一個黑影蹑手蹑腳地走進來。他走到楊少君的床邊,在床邊默默地站了三四分鐘,突然擡手,冰涼的雙手扼上楊少君的脖子。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雙手慢慢地收緊,越發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滾燙的皮膚和蓬勃跳動血脈。那雙手開始顫抖,力道越來越松,就在快要離開楊少君脖頸的時候,手的主人突然神經質地一抽搐,又猛地跳上去扼住,狠狠地扼,所有的壓抑和仇恨都發洩在此刻。
幾秒鐘後,那人又彈簧般松開手,跌跌撞撞沖了出去。
黑暗中,楊少君默默睜開眼睛,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他坐起身,拉開抽屜,摸到裏面的藥,猶豫了很久,又把藥放回去,重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