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蘇謝惜是最後一個趕到警察局的,那時候楊少君、蘇謝元、蘇維和汪文蘇小囝都已經在那裏的。

汪文剛來的時候,脖子上有一道三指長的口子,白色毛衣的邊緣上都是血,一路上話也不會說了,抱着蘇小囝就是哭。蘇小囝整個人都木呆呆的,在他眼前招手他也不怎麽眨眼,也不哭,就跟丢了魂一樣。汪文一邊哭一邊親兒子,念了一路的對不起。到警察局的時候,蘇小囝總算說話了,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捂住汪文的傷口,還是木愣愣地說:“媽媽,你別哭。”汪文哭的差點暈厥。

蘇家人在外面等着,楊少君和審訊的警察一起進去,開始審訊汪文。

汪文的脖子上已經貼上紗布了,紗布上還隐隐滲出血來,兩只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昂貴的衣服亂糟糟地皺着,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幾個女警察把蘇小囝抱到另一間房裏去問話了,蘇小囝一走,汪文的情緒多少冷靜一點,警察問什麽,她就說什麽。

汪文說,前幾天聽說蘇黔病了,就聽蘇謝元的把蘇小囝帶回上海,當天晚上就碰到一個奇怪的人,跟着她一路走到賓館。她當時沒有多心,後來有幾次發現自己疑似被人跟蹤,但對方沒做什麽,她也沒準備在上海呆多久,又疑心自己想多了,所以就沒有采取什麽行動。她今天早上一出門,剛走出賓館就被兩個黑衣人劫持到車上,用刀抵着她,給他看蘇黔和蘇小囝的照片,逼她按照他們的指示把蘇黔約出來。

警員小張問她:“你不知道你前夫曾經多次受到襲擊?你發現有人跟蹤你,你一點措施都不做?”

汪文很驚訝地看着她,搖頭:“我、我不知道,沒有人跟我說過。蘇黔他……”

楊少君站在小張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她的确不知道,蘇黔沒有讓人告訴過她。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

小張回頭看了楊少君一眼,皺着眉搖搖頭,讓汪文交代事情的具體過程。

等汪文說到在電話裏聽到蘇小囝的聲音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女人又開始哭,小張卻一點都不同情他,沒好氣地用筆敲着桌子:“你兒子才九歲,你把他牽涉進來,你知道這件事情會對他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汪文的眼淚又洶湧而出,拼命搖頭:“我沒有辦法,他們答應我不會傷害小囝,他們威脅我,說我如果不照做,就要害小囝,我沒有辦法……”

楊少君悶悶地走出審訊室,從懷裏掏出煙盒。裏面汪文還在哭,但基本上她能說的都已經說了。楊少君心亂如麻,一時憤慨一時又麻木,想到蘇黔抑郁症剛有起色,竟又出了這檔子事。他的卡普格拉妄想症呢?他的眼睛已經很多天沒散過瞳了,不知道能看清道什麽程度,那些歹徒如果揭掉他的眼罩,他看到了這個世界會不會又一次發瘋?……萬一那些歹徒殺了他……不不不,不會的,那些人劫走他,而不是當場襲擊他,就說明不止是為了要他的命,肯定還有別的目的,那就說明他一時三刻性命無憂……

楊少君哆哆嗦嗦地把煙叼上,從懷裏掏出打火機,連打了五次都沒有打着。一個警察從他身邊走過,看了他一眼,想提醒他這裏不能吸煙。然而楊少君根本就沒有擡頭看過他一眼,至始至終偏執地撥弄着打火機。最後,那個警察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那個便利店一元錢買來的打火機大約是因為廉價而質量低下,無論如何也打不起火來,他一開始一秒鐘打一下,漸漸地越來越急,大拇指像是抽搐般不停地撥弄扳機,一秒鐘能撥弄五六下。透明的汽油從機口噴濺出來,漏的他滿手都是,他卻不肯停,像是個得了偏執症的病人,瘋狂地重複着這個動作。

警局安靜的走廊上只剩下啪啪啪的聲響,突兀而詭谲。

“砰!”打火機終于在楊少君手裏四分五裂,扳機被崩斷,機身掉到地上,透明的油濺了一地。

Advertisement

楊少君背靠着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面無表情,內心茫然。

不一會兒,女警帶着蘇小囝走出來,走過楊少君身邊,看到地上的汽油和打火機殘軀愣了一下,又見他嘴裏叼着一根沒點上火的已經被揉爛了的煙頭,不禁擔心地問道:“隊長,你沒事吧?”

楊少君擡起頭,看蘇小囝黝黑的眼珠一動不動的看着自己,幹裂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把煙丢到一邊,像蘇小囝張開雙臂:“來,小囝,過來。”

蘇小囝木讷地走過去。楊少君溫柔地把他抱進懷裏,用胡茬輕輕挂着他嫩嫩的額頭,寬大的手掌抵着他的後腦,溫言道:“沒事了,別怕。”

蘇小囝緊緊抓着他的衣擺,不一會兒終于哇一聲哭了出來,嚎啕着問道:“楊叔叔,我爸爸怎麽樣?”

楊少君溫柔地揉揉他的腦袋:“沒事,楊叔叔會把他救出來的。”

蘇小囝把整個臉都埋進他懷裏,哭的快要斷氣。一旁的女警揉了揉眼睛,感慨道:“哭了就好,剛才他……唉!”

不一會兒,等蘇小囝哭過這陣勁來,女警領着他要走,楊少君問她:“你帶他去那裏?”

女警嘆氣:“這麽小的孩子,碰到這種事情,弄不好要有心理應激創傷。今天戴先生正好在局裏,組長的意思,先帶他去找戴先生,讓戴先生開導開導她。”

楊少君點點頭,示意她可以走了。等女警領着抽抽嗒嗒的蘇小囝走了,楊少君才想起來戴先生大概就是說戴煜了。如果是平時,他一定不放心把蘇小囝交給戴煜,但是現在,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團亂麻,根本顧不上這種事情了。

過了半小時,蘇家姐弟們總算看到楊少君走出來,本來一個個都跟蔫了的葉子似的,一下子都精神了,把楊少君圍成一團,七嘴八舌地問道:“小黔怎麽樣,到底是誰幹的?”“小囝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蘇黔現在在哪裏,你們警方要多少時間才能把他找回來!”

楊少君面無表情地說:“請安靜一點!半小時前我們已經調來了附近的監控錄像,已經通知各分局,如果有人發現那輛劫持他的車,會立刻通知我們警方。”

蘇謝惜問他:“怎麽找?如果對方立刻換車怎麽辦?如果沒有人發現那輛車并舉報怎麽辦?我需要知道你們警方的具體辦案行動!還有,我弟弟的人生安全現在是否有保障?”有的時候警察也是看人辦事的,畢竟涉案人員的身份不同,警方出動的力量也是不同的。蘇謝惜現在很激動,要求警方必須出動最大的力量去救蘇黔!

楊少君深深看了她一眼,幾秒後才說道:“你向我施壓,不如打幾個電話,用你們的本事,往上面壓。”

蘇謝惜一頓,氣勢稍稍弱了一點,啞聲道:“我打過了……”她現在已經急昏了,見人就施壓,已經忘了楊少君跟他們家的關系了。是啊,楊少君能做的,又怎會不盡全力去做呢?

老孟一個五十來歲的大男人急的眼睛都紅了,抓着楊少君的手問:“少君,這事情到底是誰做的啊!是劉裕勉那個王八崽子,還是那些人?他們、他們會不會傷害先生啊!”

犯案者是誰,這也是現在警方最關心的問題。楊少君依舊面無表情地說:“據汪文說,那些人操着廣東口音的普通話,很有可能是那些人……但不排除劉裕勉的嫌疑,我們已經派人去找劉裕勉查了。”前幾天劉家收到警方的消息,劉裕勉剛剛來找過蘇謝惜談判。蘇謝惜的态度很堅決,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轉眼就出了這個事情,所以現在誰都有可能作案。

老孟急的臉色唰一下就白了:“哎呀,千萬不要是那些廣東人呀,他們對先生每次都是痛下殺手的呀!”這些人裏老孟知情最多,蘇謝元他們都還不知道上次槍擊的事情,只有老孟一直跟在蘇黔身邊知道那些人有多狠,也隐隐約約聽楊少君透露過一點那些人的身份。

跟蘇黔結了梁子的實際是廣東的一個黑社會組織,在廣東那邊勢力很大,以前跟警方也有千絲萬線的聯系,根基太深,所以沒人能撼動。後來那邊執政的換了人,堅決要清洗黑勢力,這兩年才稍有整治,但也不能動搖他們的根基。蘇黔在廣州的一筆生意得罪了那邊大佬的侄子,那人給蘇黔下絆子,誰知道蘇黔的脾氣又臭又硬,偏偏就跟他對着幹上了。後來那大佬的侄子出車禍撞死了,那邊不知怎麽的偏偏認定這件事跟蘇黔有關系,那大佬因為沒有兒子又一向對侄子視如己出,因為侄子的死痛不欲生,高調的宣稱一定要蘇黔付出代價!于是就有了後來的這些事情。

丁承峰這個時候來找楊少君,楊少君想到他是廣東來的,馬上就多了個心眼。那天他跟丁承峰吃完飯,丁承峰拉他的手,他故意拿他的手來摸自己的臉,發現他手上的繭很像狙擊手才有的,于是就多了個心眼讓人去查,果不其然。

幾個小時以後,警方那裏傳來消息,劉裕勉已經審過了,應該沒有作案嫌疑。而根據蘇小囝的說辭,他看到那些拿刀頂着媽媽、把爸爸打暈拖上車的家夥裏,有一個人手腕上有紋身,根據他的描述,那個紋身很像黑社會裏的标志。

第二天一早,丁承峰正在刷牙,忽聽門鈴響起,趕緊吐掉一嘴泡沫,臉都沒洗就跑出去開門。他打開門,看到門外的人時愣了一下。楊少君站在門外,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所有陽光,把他整個籠罩在陰影裏,突然讓他心底隐隐騰起一股不安來。

面無表情的楊少君突然噗嗤一下笑了起來,歪着一個嘴角,對他挑眉:“刷牙呢?”伸出一個手指,揩掉他嘴角的泡沫,抹到他鼻尖上。

丁承峰愣了好一會兒,突然鼻子有點發酸,側身給他讓出一條道來,又恍然大悟地說:“你先坐,我去洗臉!”

等他一轉身,楊少君嘴角的笑容就像是黑暗裏燒盡了的煙蒂,慢慢的,慢慢的,不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