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丁承峰刷完牙出來,看到楊少君坐在沙發上,正随手翻弄着桌上的報紙。他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你怎麽來了?”

楊少君漫不經心地說:“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丁承峰眯了下眼睛,饒有興致地問:“什麽事?”

楊少君嘆了口氣,停下手中的動作,靠到沙發上,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想應該從何說起:“前一陣子,我被停職了。”

丁承峰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恢複:“為什麽?”

楊少君嘆氣:“說起來挺複雜的,廣東那裏有個黑社會組織,跟一個公司老總起了沖突,追人追到這來了。我保護當事人的時候犯了點錯,所以……”

丁承峰四處看了看,起身從櫃子上抓了包中華走回來遞給楊少君,楊少君抽出一根煙叼上,丁承峰湊過去給他打火:“你想問我什麽?”

楊少君長長吐出一口煙:“你要保證,我接下來問你的話,你不會告訴任何人。”

丁承峰彎了彎眼睛,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當然,我保證。”

楊少君睨他:“這麽爽快?”

丁承峰聳肩:“我有分寸。何況你是警察,你說的話,我又怎麽敢說出去呢?”

楊少君又吸了口煙:“你在廣東工作,所以我想到來問問你。虎枭會你聽說過嗎?”

丁承峰說:“我們那裏的人應該都知道一點吧,一個黑社會組織,挺有名的。”

“你了解多少?”

“也就是聽說過一點。你想知道什麽就問吧,我看我有沒有聽說過。”

“你認識文鵬嗎?”

Advertisement

丁承峰的手指一顫,重複道:“文鵬?”

“你們公司的一個行政主管。”

丁承峰很是驚訝:“認識。他怎麽……難道他是虎枭會的人?”

楊少君的表情很嚴肅:“根據我們警方線人的回報,是這樣的。”

丁承峰的震驚看起來不似作僞:“怎麽會!他竟然是……可他看起來……看不出來啊!”

楊少君掐滅了煙頭,咳了咳:“給我倒杯水。”

丁承峰倒了杯烏龍茶回來,凝神仔細想了一會兒,道:“他看上去挺普通的,五十歲的人了,家裏有妻子,還有兩個女兒。他工作怎麽樣我不知道,我們不是一個部門的,見過幾次,聽說脾氣還不錯。”

“他平時在公司有什麽反常的麽?”

丁承峰搖搖頭:“我不是很清楚。不過他應該不常來公司,一禮拜只上三四天班,我有時候中午就看他提着包離開了。”

“他平時在公司裏和什麽人交往特別密切?”

繼續搖頭:“我不清楚。”

楊少君嘆氣:“看來你跟他真的不熟啊。”

丁承峰笑笑:“抱歉,好像幫不上你什麽。”

楊少君又從桌上抽了根煙,丁承峰掏出火機,楊少君卻自己接了過去,一邊擦火,一邊斜着眼看丁承峰。點上煙以後,他似笑非笑地把火機塞回丁承峰手裏,順勢握住了他的手。丁承峰一愣,只聽楊少君悠悠道:“是嗎?我聽說,十幾年前,文鵬在一間中學裏當過老師……”

丁承峰猛地變了臉色,觸電般收回手,驚疑不定地看着楊少君,半晌才道:“你!”氣勢忽又弱了下來,“你……你都知道了……”

“是他嗎?你以前跟我說過的,你的班主任。”

丁承峰像是突然被人抽幹了靈魂一樣,肩膀漸漸低了下來,方才的神采奕奕全都消失不見:“是他……”他又擡起頭,目光複雜地看着楊少君:“你們的消息準确嗎?他真的……真的和虎枭會有關?可他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真的不像啊!”

楊少君笑:“你不是跟他不熟麽?又知道他溫文爾雅?”

丁承峰臉色又是一變,頗受傷地低聲說:“你這算是懷疑我嗎?你懷疑我?”

楊少君說:“不,我不是懷疑你,只是事情這麽巧,所以我想到來問問你,看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丁承峰搖頭:“他的确是我以前的班主任,但進了公司以後,我跟他就沒什麽往來了。我沒騙你,我跟他不是一個部門的,關于他的事情我知道的的确不多。”

楊少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直看到丁承峰忍不住皺眉,他又笑道:“算了,你多想想吧,不着急,如果你想到了什麽,打電話告訴我。但你要記得,我今天跟你說的,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丁承峰沉郁地點頭:“好。”

楊少君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對他還是念念不忘?”

丁承峰終于又笑了笑:“念念不忘?他女兒都要結婚了,我有什麽可不忘的。”他看着楊少君:“我之前跟你說的,是認真的。你考慮過嗎?”

楊少君吐煙:“最近因為工作的事情煩着,等處理完這件事再說吧。”

丁承峰向他挪近一點:“給我一個期限吧,少君。兩個禮拜夠不夠?我要快一點給上面一個結果,到底要不要留在上海。”

楊少君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

丁承峰稍許高興了一些,問道:“對了,你被停職了,為什麽還來查這些事?”

楊少君說:“我想快點複職,總得做些什麽。”

丁承峰了然地點頭。

楊少君站起來:“那就沒什麽事了,你再想想,想到什麽就給我打電話。”

丁承峰有些吃驚:“你這就走了?這……”

楊少君笑笑說:“晚上我請你吃飯吧。”從頭到尾,絕口沒提蘇黔的事。

出了丁承峰的宿舍,走在路上,楊少君接了個電話,是蘇謝元打來的。蘇謝元很激動地說:“匪徒給我們寄了份音頻!是小黔的!他們把小黔綁起來了!”

楊少君愣了一下,說:“我馬上過來。”

半小時後,他趕到蘇宅。蘇家二老和蘇頤已經回來了,蘇母之前看完這段視頻差點沒昏過去,現在回房躺着了,有醫生在那裏守着她。蘇博華和四個兒女還有楊少君聚在書房裏一起在電腦裏重看視頻。

歹徒是給蘇家姐弟每人的郵箱裏發了一份,蘇黔被他們捆了起來,眼罩還帶着,手上戴着手铐,腳下拴着鏈子,臉上有淤青,顯然挨過打。

楊少君看的火冒三丈:這幫狗娘養的畜生,居然敢打蘇黔!蘇黔活那麽大,就沒被什麽人打過,想當年自己被他揍得鼻青臉腫,後來想跟他動手他都不屑!他從小都是給人捧着的,誰得罪了他都不用他親自出手,老孟一腳就把人踢飛了!就這樣的蘇黔,居然被這群畜生給打了!!

楊少君有種自己珍藏起來的好東西被人給玷污了的仇恨感,想他跟蘇黔好的這幾個月來,就算沒正沒經的,那也是把蘇黔當少爺伺候的,上床的時候那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把蘇黔弄傷了。這群黑社會就敢這麽把蘇黔那張保養的皺紋都沒有的臉給打成那樣!

他忍着看完視頻,歹徒開出三千萬的贖金要求,并且像所有綁架案中都會有的例行公事一樣,在最後威脅說不許報警,直把他都給氣的都笑了。

蘇謝元臉色發白:“三千萬雖然不是承受不了,但是要拿出這麽多流動資金是不可能的啊。短時間內能籌出幾百萬的現金就了不得了。”

蘇謝惜咬牙切齒:“這些人簡直是——癡人說夢!”

蘇博華鐵色鐵青,已經有點呼吸不暢了,蘇維在旁邊替他拍胸口:“爸,深呼吸,放松一點。”

楊少君說:“你們能籌出多少錢?”

蘇家幾姐弟都是一愣。蘇博華緩緩道:“要看給多少時間,兩三天的話三四百萬的話問題總不大。如果拿不出流動資金,我們還可以問人借。”他看着楊少君:“真的要給他們錢嗎?錢不重要,但我怕他們不會遵守信用,一拿到錢反而撕票。”這種事情蘇博華以前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楊少君面無表情地說:“以那些人的手段,拿到錢撕票是一定的。”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楊少君說:“不給錢也不行,他們早就想要蘇黔的命,現在突然改了主意,大概是想在要他的命之前再多訛一點錢。”他嘆氣:“警方最近加大了施壓的力度,搗毀了虎枭會很多場子。虎枭會那裏快要撐不住了,狗急跳牆,想最後再多撈一筆錢,然後好趕緊溜出去避難吧,所以這一次是抓走了蘇黔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上手就要命。他們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讓蘇黔活命,所以給不給錢,給多少錢,只是決定能不能再多拖延一點時間讓他們晚點對蘇黔下手,好給警方争取救人的時間。”

蘇維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先答應下來,但是借口一下子不能籌到那麽多錢,所以要分批給,一次給一部分,吊着他們?”

楊少君點頭。

蘇謝惜說:“我來跟他們交涉。”大律師出馬,讨價還價的本事肯定不差。

商量完對策,楊少君說:“我先走了。”

蘇維走過來:“我送你。”

兩人走出別墅,蘇維去開車,送楊少君出去。昨天晚上楊少君就不住蘇家了,一來是因為公事,二來是因為蘇家父母回來了,所以他又搬回自己以前的房子了。齊永旭已經搬走了,他昨天晚上是一個人睡的,睡了好幾年的床,就四五個月不睡,突然就覺得陌生又不習慣,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夜還是不舒服,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開始認床了。

蘇維突然說:“少君,謝謝你。”

楊少君微微一愣:“謝什麽?”

蘇維看着他說:“從昨天大哥出事到現在,你看起來都很平靜。可我看得出來,你很難過。我知道你在盡力,謝謝你。”

楊少君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笑着搖搖頭。他心裏想:不用你謝的,蘇維。真的,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車開過一條小巷,楊少君突然叫停,說:“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蘇維茫然地看了下旁邊簡陋的小巷,卻也沒說什麽就把車停下了:“好。”

兩人下車走到小巷子裏,小巷很髒,地上都是污水和爛菜葉子。楊少君熟門熟路地往裏走,一邊走一邊解釋道:“我以前上的警校在這附近,讀書的時候經常來這裏吃火鍋。一家小店,味道很不錯,雖然簡陋了一點,不過開了十幾年了,生意還蠻好的。”

蘇維茫然地點點頭。

過了幾秒,楊少君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你哥第一次請我吃飯來的地方。”

蘇維又是一怔,轉頭打量着這裏髒亂的環境,一臉驚訝。楊少君倒沒解釋什麽。

走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一家火鍋店,兩人走了進去。老板看到楊少君,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顯然是常客了。楊少君笑笑說:“我老樣子,你給他拿一份菜單。”

過了一會兒,菜單拿上來,楊少君看了一眼說:“喲,換新的了。”

老板說:“上次你帶這位小哥來了以後我們就換啦,呵呵。”

楊少君的笑容微微一僵,蘇維也擡起頭來,楊少君說:“不是他——上次是他哥。”

老板低頭打量了一下蘇維,點頭:“是的是的,長得有點像,不過仔細看還是不同的。你上次帶來的小哥,西裝革履還帶着領帶,一看就了不得啊,這位小哥看上去就親切多了。”

楊少君對蘇維說:“那時候我幫他辦了件事,他感謝我,說要請我吃飯。我說我挑地方,就帶他來了這裏。”

蘇維想象了一下蘇黔穿着西裝陪楊少君坐在這間簡陋的小火鍋店裏吃東西的場景,蘇黔那嫌棄又隐忍的表情馬上浮現在眼前——微皺的雙眉,眼角的不屑,嘴唇微抿,眼神的高傲,多麽典型的蘇黔式表情!他情不自禁笑了一下,然後又覺得有點難過。

點完菜,在等菜上來的過程中,楊少君喝了幾口啤酒,突然傻笑了兩聲,顯然是想起了舊事。

蘇黔是素來有潔癖的,當時走進那條小巷,臉色已經發灰了,等到了店裏,臉已經徹底黑了。楊少君狗腿的跑過去為他擦了擦凳子,他無法,只得隐忍地坐下,屁股怎麽都不舒服,好像能感覺油漬透過褲子滲進了皮膚裏。

當時蘇黔連油膩的菜單都不想碰,用小指挑正,看到鍋底上寫着“日湯鍋底”還驚奇了一下,沒想到這家小店裏還有賣日式火鍋,于是随口說“來份日式鍋”。店老板走過來,和藹地笑着指了指菜單“不好意思,我們這裏只有紅湯鍋和白湯鍋。”蘇黔定睛一看,簡陋的菜譜上‘白’字的一撇都給磨沒了,登時臉也白了,楊少君在對面捧腹大笑。蘇黔越瞪他,他就笑得越開懷。

這家小店雖簡陋,地段也不好,但東西确實是好的。食材新鮮,調料是老板獨家秘方,夠鮮夠味,所以生意倒也不錯。

蘇維從昨天到現在就沒好好吃過東西,等調料送上來,不禁也被那香氣勾出了點食欲,撿了些食材下鍋。

楊少君想起那時,蘇黔也一副打定主意不吃的樣子,結果看楊少君哼哧哼哧吃得香的快要升仙的樣子,也不禁暫時忘了地溝油之類的,動筷子夾了一兩片東西吃。過了一會兒,又夾了一點。雖吃的不多,但到底也嘗了許多樣。吃完火鍋以後店裏還有賣特色蟹肉粥,是此店一絕,蘇黔一勺一勺,最後也吃掉了小半碗。

世界就是如此滑稽,和蘇黔在一起的時候,楊少君時常情不自禁地想起蘇維。如今坐在對面的人是蘇維,他腦海裏卻不停地浮現着蘇黔的一颦一嗔。

他給蘇維夾了一片羊羔肉,脫口而出:“蘇黔,多吃點。”說完自己沒有反應過來,蘇維卻是一愣。

過了一會兒,蘇維才道:“我不吃羊肉的……”

楊少君怔怔的:“是嗎?”

蘇維嘆了口氣,沒說什麽——一年之前,楊少君還是記得的。

吃完飯,兩人走出小巷,楊少君說:“蘇黔,等會兒……”

蘇維打斷:“你今天已經叫了我三次蘇黔了。”

楊少君驚訝地張大嘴,卻什麽也沒說。

蘇維重重地嘆了口氣:“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