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晚上楊少君和丁承峰出去吃飯,兩人就在丁承峰的宿舍附近找了間港式餐廳吃晚飯。
菜剛上了兩個,丁承峰嘗了以後就笑着說:“做的也就這樣啊,還不如回去我做給你吃。”
楊少君看了他一眼:“你會做飯啊?做得很好?”
丁承峰說:“還行吧,讨不着老婆啊,只能自己來。”
楊少君想說我也是啊,想想還是沒說。
丁承峰問他:“上次你說住朋友家,什麽樣的朋友?”
楊少君說:“哦,跟工作有點關系,不過前陣子出事以後我就搬回去了,我現在也一個人住。”
丁承峰眯了下眼睛,用陳述的語氣重複道:“一個人住。”
兩個男人一起吃飯,酒肯定是少不了的。丁承峰顯然很高興,喝起來沒什麽節制,菜沒吃兩口,酒已經幹掉了兩瓶。楊少君也很亢奮,沒比丁承峰少喝。他一喝多,臉就紅了,話卻少了,看上去比平時還要冷酷沉靜,要是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的臉是熱紅的。
丁承峰半趴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盯着楊少君看,已經看了快半小時了,一部電影都要放完了。他突然去握楊少君的手:“少君,這麽多年,你心裏有沒有裝過什麽新人?”
楊少君木然地看着他不語。
丁承峰嘆出一口酒氣:“還是那個姓蘇的?”
楊少君重複:“姓蘇的。”這就算是承認了。
丁承峰低低地笑嘆:“跟我一樣不長進,十幾年啊……都白活了。”
楊少君伸手抓了塊油膩膩的馬蹄糕塞進嘴裏,有節奏的嚼着,然後用油油的手去抓丁承峰的胳膊:“丁承峰。”
丁承峰茫然帶笑地看着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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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少君說:“你走吧。”
丁承峰更加迷茫:“走?走到哪裏去?”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嘆了口氣:“算了,沒什麽。”
吃完飯,丁承峰主動結賬,刷完卡,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只陳舊的鋼筆在賬單上簽名。楊少君看了一眼,微微一怔——這支鋼筆十幾年前丁承峰就在用了,沒想到時至今日還貼身放在上衣口袋裏。看來這筆對他的意義是不同的……大約是什麽人送的……
結完帳,兩個人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旁邊有個建築工地,丁承峰說:“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當兵的時候,一個建築工地裏面有個工人要跳樓,三班的一個家夥把他救下來了,記了個個人二等功。後來我們這群兵蛋子每次路過那裏都要擡頭看一看,有沒有人又要跳,救一個少奮鬥兩年啊。有的時候想想,生命真的挺不值錢的。”
楊少君淡然地說:“不光當兵的時候,後來很多年我都習慣走路的時候不時往天上看看,有沒有人要跳樓,就跟撿了金子一樣。”這個習慣楊少君自己覺得是因為想撿便宜,但是到了心理醫生嘴裏就成了是一種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故而表現的情感麻木。
丁承峰不禁被逗樂了:“那現在呢?”
楊少君說:“現在不想了。我生怕有人再在我面前跳樓,想想就覺得反胃。活着還是挺有意思的,就算不開心,死了連不開心的權利都沒有了。”
丁承峰有些驚奇地看着他。
兩人回到了丁承峰的宿舍裏,不知道楊少君是怎麽想的,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兩頰通紅,眼神木然地坐在客廳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丁承峰拿了換洗衣服出來,試探地問道:“太晚了,地鐵都停了,你今晚就住這裏吧?”
楊少君有些費解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酒品就是這麽好,醉酒前和醉酒後區別不大,只是反映遲鈍了一點。
丁承峰把東西放進浴室,又走出來:“那我先洗澡還是你先洗?”
楊少君重複:“洗澡。”
丁承峰笑了笑:“那我先洗吧,你先看會兒電視,廚房裏有飲料和咖啡,渴了自己倒。”
楊少君過了幾秒鐘才點頭。
結果等到丁承峰洗完出來的時候,楊少君已經窩在沙發裏睡着了。丁承峰走上去,看到他的睡姿都很警惕,兩手呈十字形交替在胸前,好像随時能跳起來防衛敵人的攻擊。丁承峰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好笑:“像個木乃伊一樣。”
他把楊少君扶起來,自己也因為喝多了酒有點腿軟,不過還是堅持着把背上這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扛進了卧室。把楊少君丢到床上,他趴在床邊,打量着楊少君的睡顏。楊少君的睫毛一直在顫抖,看上去似乎睡得不是很沉,不知道為什麽剛才搬運的過程中沒有醒。他伸出手用指腹摩挲楊少君的嘴唇,若有所思地說:“蘇黔是那個人的哥哥吧?”
楊少君的呼吸平穩而靜谧。
他湊上去吻了吻楊少君的唇角,一股子煙草的味道。他嘆氣:“能讓我想到要放棄他的人也只有你了……少君,跟我回廣東好不好?”
楊少君始終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早上,丁承峰是被楊少君的咳嗽聲吵醒的。昨天晚上他們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丁承峰幫楊少君脫掉了外衣外褲,就剩一件秋衣。晚上不知怎麽的丁承峰自己把被子都搶走了,一個冬天的晚上涼飕飕地睡下來,楊少君馬上就起了燒,臉紅的像只剛出鍋的大閘蟹,身體的溫度也像是剛從開水裏撈出來的。
丁承峰一察覺到他的不尋常,趕緊用被子給他裹上,爬起來衣服也不穿赤着腳跑出去給他倒了杯熱水回來:“先喝點水。”
楊少君喝水的時候,丁承峰嘟囔:“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睡相那麽差。”
楊少君喝完水重重地躺回去:“喝了酒就容易睡得死。”
丁承峰自己穿好了衣服,作勢要服楊少君起來:“我帶你去看醫生。”
楊少君拒絕了:“我都多少年沒去過醫院了。不去,每次去不管什麽毛病都讓我打吊針,你幫我買點藥回來就行。多大點事。”
丁承峰給他量了下體溫,三十九度,于是洗了條冷毛巾蓋到他頭上。一個躺在床上,一個坐在床邊,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丁承峰突然笑道:“病了也好,反正你也一個人住,就在我這住幾天吧,我照顧你。”
楊少君吊着眼睛看他:“你照顧我?你不工作?”
丁承峰說:“今天禮拜五,事情不多,請假好了。後面兩天雙休日,我照顧你三天,照顧到你好為止。”
楊少君笑了笑,從被子裏升出手:“給根煙先。大病一包煙,小病三根煙,什麽毛病都好了。”
丁承峰拍掉他的手:“得了吧。昨晚喝了那麽多酒,你頭疼不疼?我給你泡點茶?中午呢,想吃什麽?”
楊少君說:“來杯茶吧。中午你做飯?那你給我弄點港式點心啊,我看你手藝怎麽樣。”
于是丁承峰把事情都打理好就出去買菜和買藥去了。他一出門,楊少君馬上精神地從床上跳起來,但畢竟高燒不假,手腳有點發軟,差點沒跌一跤。他沖到浴室蓄了一池涼水,屏息把腦袋埋進去泡了半分鐘,也不用毛巾擦,甩掉臉上的水人就精神了,然後開始搜查丁承峰的房間。
先是檢查抽屜,然後是書櫃。楊少君反偵察課學的不錯,翻檢的時候東西都要放歸原位,一點都沒有動過的痕跡。不過也因為這樣,雖然他心急如焚,但是一點都快不起來。
他從抽屜裏找到一個老款的錢包,打開錢包,裏面放了一張照片。楊少君愣了一下,因為那張照片是十幾年前拍的,一溜兵蛋子的合影,他和丁承峰并肩站在最中間。他想了想,自己和丁承峰其實是沒有單獨拍過的照片的。
搜查的結果沒有什麽收獲,楊少君打開了丁承峰的筆記本電腦,先設置所有隐藏文件夾可見,然後從包裏拿了本書,從書的夾層裏小心翼翼取出一張光盤插進電腦的光驅裏,開始拷貝。
電腦上跳出來一個提示窗要他輸入密碼,楊少君雖說是刑偵隊長但是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要他破解密碼還是很有難度的。他心急火燎地給專家打了個電話,按照對方所說的步驟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終于破解了丁承峰的密碼——字母WP加上一串生日數字。他不屑地彈了彈煙灰,自言自語道:“女兒都結婚了?那又怎麽樣,再過幾年,蘇小囝那臭小子也要讨老婆喽。”
不一會兒,拷貝完成,楊少君迅速取出光盤,毀滅證據,恢複原樣。
丁承峰回來的時候,楊少君正靠在床頭抱着電腦玩掃雷。他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把退燒藥和水遞給楊少君:“吃完藥再睡一覺。”
楊少君放下電腦,懶洋洋地接過藥和水,嘟囔道:“生病卧床的感覺真糟糕。”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堅持了這麽久的。
在他吃藥之前,丁承峰盯着他的嘴唇說:“你剛才——吸煙了?”
楊少君奇怪地看着他:“怎麽了?”
丁承峰搖頭:“我去做午飯。”
過了一會兒,丁承峰端着一盤橙子走回來:“吃點水果。”
楊少君拿起一片橙子,丁承峰看着他的手,突然毫無預兆地笑了。
“我挺失望的,真的,少君。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有多糾結,我演了很多年戲了,但我不喜歡對着你演戲。那感覺真糟糕。”丁承峰笑的無比燦爛,“也許我不該這麽沉不住氣,不過我不想演下去了。”
楊少君看着他從水果盤底下抽出的槍的槍口已經頂到了自己額頭上,不由嘆了口氣:“為什麽?”
丁承峰說:“我在一份特定的文件上塗了點東西。如果你不挖那麽深,我想過放過你的。你看,偵察和反偵察其實幹我們這行的需要比你學的更好。”他是在書櫃深處一個鐵盒裏最底下的一層文件上塗的,這是他心裏最後的憐憫。
楊少君豎起自己的手指,很仔細地看才發現的确有一點有色粉末,一般情況下根本不會注意。他又抽了煙,這種有色粉末就沾到嘴唇上了。
他說:“沒想到你真有槍。更沒想到,你防我防的這麽厲害,出門買個菜還把槍帶出去了。”
丁承峰溫柔地笑:“蘇黔跟你是什麽關系?”
楊少君默了一秒鐘的時間:“蘇黔是他哥。”
槍口頂了頂楊少君的額頭:“真深情。為了保護他哥你是犧牲不小啊,都被停職了還這麽努力?嗯哼?”
楊少君黝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丁承峰說:“我很好奇,你是什麽時候懷疑到我頭上的?”
楊少君說:“你以前在部隊裏狙擊的成績就是最好的,沒想到你現在真幹起狙擊手了。那天潛伏在那裏狙我們的人是你吧,你明明是瞄準了我胸口的,最後卻射偏了。後來我摸到你手上的繭,把事情串起來一想,巧合太多了,一查就對上了。”
丁承峰笑的妖氣十足:“不錯不錯,怪不得能幹到刑偵隊長。”
楊少君很快被捆了起來,刻好的光盤也被搜出來毀了。丁承峰捆人很專業,就算是楊少君靠自己也根本掙不開,何況他現在還病着,軟綿綿的力氣都減半了。丁承峰捆完他以後突然變了嘴臉,狠狠一腳踹在楊少君肚皮上,把他踹的滑出去一兩米。丁承峰又撲上去,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提起來,眼神兇狠,嘴唇翕動,那是無聲的質問。
楊少君無力地咳嗽着,臉上卻還是帶着笑。丁承峰愈發憤怒,毫不留情地一陣拳打腳踢,急怒時一把操起桌上的臺燈狠狠砸在楊少君身上,霎時碎裂的玻璃暴了一地。
楊少君蜷縮着身體邊咳邊道:“你這房子、隔音效果好、好不好?當心把人給召來了。”
丁承峰毫無懼意,彎下腰捧住他的臉,無限深情:“來就來吧。有你陪我死,也不冤了。”
過了一會兒,丁承峰冷靜下來,把楊少君搬起來捆到床腿上,溫柔地親吻他臉上的傷口:“我買了鴿子,中午給你做烤乳鴿,還有蓮藕豬排湯,喜歡嗎?”
楊少君并不抗拒他的接觸,病怏怏地歪着腦袋,嘴角也是歪歪地笑:“你做完了,好吃我就喜歡。”
丁承峰溫柔的把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我想給你做飯想很久了,乖乖等着。”然後他就真的放心地去廚房做菜了。
一個多小時以後,丁承峰端着七八碟香氣撲鼻的大菜走出來,用筷子夾着一道一道喂給楊少君吃。楊少君很放心地都吃了。
吃完飯,楊少君問他:“你打算把我怎麽辦?”
丁承峰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很想把你藏在這裏。不過你這麽狡猾,能一下就懷疑到我頭上,這裏是不能待了。真可惜。”
楊少君歪着腦袋一臉無辜的樣子。
丁承峰很快把楊少君扒光了,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到不為了別的,只是檢查一下楊少君身上有沒有藏什麽竊聽器和定位裝置。确定那些東西不存在以後,丁承峰給他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陪着他安靜地看電視。
楊少君頭暈的很厲害,退燒藥作效,使得他昏昏欲睡。正當他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胸口猛地一痛,在身體的抽搐中竭力睜開眼,卻是丁承峰狠狠揍了他一拳。丁承峰扳起他的下巴,笑的純良地和他接吻:“別睡,乖,陪着我。”
楊少君苦笑了一下,強打起精神繼續看無聊的電視劇。
等到了晚上,又來了兩個人,三個人趁着夜色把楊少君押了出去,擡到一輛面包車上。丁承峰問那兩個人:“清幹淨了?”
其中一個道:“都引開了,條子真難搞。”說完洩憤似地往渾身是傷的楊少君腰窩子裏狠狠踹了一腳。
丁承峰一拳砸在那人臉上,戾氣十足:“這個人,只有我能碰。”
楊少君倒是沒什麽,被蒙上眼罩,嘴裏塞了團破布,随遇而安地跟着他們上了車。
車開了很久才停下。三個人把楊少君壓下車,走進一個廢棄的工廠。楊少君被狠狠丢到地上,脊椎砸到一根鋼管上,一陣鑽心的痛,頭一陣陣發暈,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丁承峰走上來,揭掉了他的眼罩,帶着溫柔的笑意吻了吻他的嘴角:“這幾天你就跟那個人的哥哥待在一起吧。你看我對你多好,他哥跟他長得還挺像的,你就聊以慰藉一下吧。”
楊少君艱難地轉過頭,看到角落裏的人,頓時呼吸一滞。
丁承峰察覺到他的僵硬,以為他只是太過驚訝,遂笑着撫摸他的臉:“我明天再來看你。”
楊少君的眼睛死死盯着縮在角落裏的蘇黔,理智告訴他應該收回目光了,可是挪不開,完全挪不開。兩天不見,蘇黔看上去憔悴了很多,比在視頻裏看起來的還要慘,右邊的眉骨處青了一大塊,嘴角也是青的,鬓邊還有血跡。眼罩已經被人摘掉了,但他一直閉着眼,緊張地聽着旁邊的動靜。楊少君忽覺一把火從胸口燃起,傳到四肢百骸,令他一瞬間充滿了力量,竟有掙開繩索跳起來把這裏所有人都痛揍一頓的沖動!
然而,可惜,他做不到。
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你的眼睛……”
蘇黔聽到楊少君的聲音,猛地一顫,眼皮劇烈地顫動起來,卻始終沒有睜開。
楊少君驚疑不定地看向丁承峰,丁承峰問道:“他瞎了嗎?什麽時候瞎的?來這以後他就沒睜過眼。”
楊少君大駭。
丁承峰見他也是十分驚訝,便不再問了,站起身對旁邊的人叮囑道:“給我看好了,這個人,除了我,你們誰也不許碰。”
楊少君忍不住要笑,但嘴角一扯就鑽心的痛,結果笑臉變得非常扭曲。他心裏還是高興的,一則是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見到了蘇黔,二則是看起來丁承峰的地位很高,看起來是頭腦人物,那麽事情就會好解決的多。
丁承峰轉身往外走,蘇黔突然驚恐地喊道:“你們沖着我來,別碰我的家人!”他竟是以為楊少君是遭了他的牽連才被帶到這裏的了。
丁承峰的腳步略一頓,不屑地哧笑了一聲,用飽含深情的目光看了眼楊少君,最終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