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外面跑過來一個護士,推着一個挂着血袋的架子跑進手術室,齊永旭看見那一袋暗紅色的血,頭皮都麻了,心髒的功能備受考驗。等那名護士出來,他趕緊把人攔下來詢問:“他,他還好吧?”

護士表情地嚴肅看着他。

齊永旭快哭了:“你說實話,他到底是什麽情況?”

護士嘆了口氣:“細菌性肺炎肺出血,顱內出血,破膜外血腫,左臂粉碎性骨折……情況不是很好。但生命體征明顯,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大冬天齊永旭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護士走了。

齊永旭又坐回醫院的長椅上,面無表情地繼續等。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楊少君被推了出來,醫生護士急急忙忙推着他往重症病房走。齊永旭一路小跑追上去:“醫生醫生,他怎麽樣了?”

醫生說:“他要是撐過今晚就……”

齊永旭腳步一頓,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完全沒想到事态竟然會這麽嚴重,以前楊少君三天兩頭負個小傷,有一回從三樓摔下來都只是花半小時走了趟醫院就回來了。他本來以為這一次也只是一些擦傷之類的輕傷,居然就嚴重到威脅至生命。

楊少君被推入加護病房,齊永旭被攔在外面不能進,只好截住醫生詳細打聽楊少君的情況。醫生說,他的其他傷情都是跳車造成的,從高架上高速行駛的車上跳下來,後果是非常嚴重的。另外他因為沒有及時就醫,呼吸道疾病已經轉成了細菌性肺炎,另外還查出有肺出血-腎炎綜合征的情況。楊少君這些年來早就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壞了,他的少病好體質不過是個光鮮的假象,實際上身體已經開始衰竭。

齊永旭知道他工作一向很拼命,很多時候都把自己當鐵人來用。他很早以前就曾擔心過楊少君有一天會突然垮下來,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醫生離開以後,天已經差不多大亮了。重症病房齊永旭進不去,但他也不敢離開醫院,于是走到走廊邊的窗口透氣。清晨的大街上第一批出現的人是巷口推着車賣早點的小販,稀稀拉拉的上班族走過他們身邊,買一根油條一包豆漿匆匆忙忙叼在嘴裏就走了。人們各有各的煩心事,來去匆匆,卻是連坐下來安心吃一頓早飯的幾分鐘都省不出來。

他就像前一段時間的楊少君一樣,當身邊人或是自己親身承受了苦楚,失去了很多東西,便開始重新關注那些日複一日的常态,并從中生出各式的感慨來。然後開始質疑自己之前的人生,活的那麽匆忙,失去了那麽多東西,究竟是為了什麽?自己想要的又是什麽?

如果靜下心來認真的看,有的時候不必走得那麽匆忙,有很多東西值得人欣賞或是留戀。即使它平凡到随處可見。

過了一會兒,醫院裏又來了兩個人,說是要探望楊少君。其中一個是王副隊長,楊少君手下的幾個副隊長裏就他跟楊少君的關系最好,齊永旭也認得他。另一個人齊永旭沒有見過,架着副金絲邊框眼睛,人很沉穩,眼神很犀利,看得人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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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對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戴煜。楊隊長的情況怎麽樣了?”

齊永旭的臉色有點蒼白,勉強牽動嘴角苦笑了一下:“醫生說,要看他的求生意志了。”

戴煜眉頭猛地一緊:“他的求生意志……?”

王副隊長額頭的青筋都起來了,咬牙說:“沒問題的,隊長肯定能撐下來。他從來就沒倒下過。他最後還跟小高說……說……”哽咽了一下,走到一邊平複心情去了。

戴煜走過去透過玻璃看楊少君。楊少君罩着呼吸器,臉色灰青,一點意識都沒有地躺在那裏,安靜無害。大家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他,他平時常常歪着嘴角似笑非笑,煙不離嘴。總被煙霧包裹着,以至于在很多小警察的心裏隊長的形象是灰色的。從車上跳下來的那一刻,他卻是紅色的,浴火的,卻不知道有沒有涅盤重生的機會。

汪文帶着蘇小囝來了醫院,汪文心理有愧,到了病房門口卻不敢進去。蘇謝惜看到她也沒什麽好臉色,就算她要進也不會讓她進的。蘇小囝跑進病房,看見他的爸爸蒙着眼罩安靜地躺在床上,走了兩步,還沒靠近床,突然哇地一聲站定當場就哭了起來。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嚎聲吓了一跳,蘇謝元躲到一邊暗自抹淚,蘇母沖上來給孫子擦眼淚,要他上去抱抱爸爸,他卻不肯走。蘇母要抱着孫子到一邊去哄,蘇小囝卻推開她,幾步沖上去撲到病床上,眼淚還挂在臉上,卻已經不哭了,緊緊抱着蘇黔信誓旦旦地說:“爸爸,等我長大了,我保護你!”

蘇頤早就忍不住哭了,此刻就連蘇維和蘇父都忍不住鼻頭發酸。

蘇黔從進了醫院到現在就沒有開口說過話,這時候也還是躺着不動,不禁令人們有些失望。過了好一會兒,他把被蘇小囝壓着的胳膊抽出來,緩緩摸了摸兒子的頭發。

蘇小囝又開始失聲大嚎,大聲地叫着爸爸。病房裏各種哭聲抽噎聲頓時織成了一支交響曲,路過外面的護士聽見了都忍不住進來敲了敲門,示意他們稍微安靜一點。

蘇小囝趴在蘇黔身上,隐忍地抽噎着,不斷地許下雄心壯志的誓言:“爸爸,我以後用功讀書,我鍛煉身體,我要當警察,把所有的壞人全部抓起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和媽媽!”

蘇黔聽到警察這個詞的時候手指微微一顫,然後又縮了回去。

所有人都是一夜沒睡,到了八九點鐘的時候,蘇父等人先走了,蘇母說什麽也要守在長子身邊,蘇維也留下,其他人先回去休息,過一段時間再過來輪班照顧。

蘇母坐在病床邊,握着蘇黔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輕輕地拍啊拍,像小時候哄着孩子們入睡一樣,柔聲講着故事。她講的是幾個孩子們過去的往事,她的目光充滿慈愛:“小時候啊小維和小頤最不聽話,有一年我和你爸爸帶着你們去鄉下過暑假,他們兩個偷偷跑出去爬山,連個大人都不帶,到了晚上還不回來。你一個人跑出去找他們,後來是你背着小頤回來的,他的腳扭傷了。那時候你才十二歲,小頤才八歲,你就把他一路從山頂上背了下來。現在他大概都不記得這些事了。你從小,就最疼你的弟弟們。”

蘇維下樓買早餐去了,蘇黔又不說話,房間裏就只剩下吊瓶裏的滴答聲。

蘇母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聲音愈發溫柔了:“現在我們年紀大了,把擔子都丢給你們幾個。今年我跟你爸爸到處旅游,碰到一對臺灣的夫婦。他們也生了好幾個孩子,聽說我們是大陸的,就說我們的政策其實也不錯,至少生一個,父母的寵愛都只給一個孩子。要不然難免要偏心,照顧不周全。我回去以後忍不住想了一晚上,想這些年,媽其實也偏了心了,媽……對不起你。”

蘇黔的手指在她手心裏抖了一下。

蘇母驚訝地低下頭看了眼他的手,把他手舉起來貼到自己臉上,心疼地摩挲着:“人家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喝。你從小疼了苦了都不跟我們說,我的心被你們兄弟姐妹們分成了五份,你那份就勻了些給你的弟弟。我和你爸爸要是多留心一點,就知道你過的多苦。小黔,叫我聲媽吧,媽……媽是真的心疼你。”

蘇黔的嘴唇緩緩打開,卻沒有發出一個聲來。

蘇母哭道:“我知道你病你疼,你喊出來,你委屈你統統說出來。你不能不認你的親人啊,叫我聲媽吧,小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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