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蘇維在醫院樓下的新亞大包買了幾盒粥打包回去,上樓梯的時候遇見了正在樓梯口抽煙的齊永旭。

兩人相視一怔,齊永旭驚道:“你是蘇、蘇、蘇維!”

蘇維雙眉微蹙:“你在這裏……”眼睛驟然睜大:“楊少君?!”

齊永旭把煙頭掐滅,苦笑道:“虧你還記得他。”

由于蘇黔是先送到醫院的,蘇家人對于在工廠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一概不知,警方什麽也沒有說,他們也不知道楊少君此刻生命垂危。

蘇維急急問道:“他還好吧?”

齊永旭面無表情地說:“醫生說,要看他的求生意志。”

蘇維倒抽了一口冷氣。

齊永旭問他:“你哥哥呢?”

蘇維本想搖頭說不太好,可是比起楊少君,至少蘇黔生命無虞,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還好。”

齊永旭苦笑:“你去看看少君吧。不知道醫生能不能通融一下讓你進去,你在他耳邊說幾句話,比什麽都有用。”

蘇維微微一怔。

齊永旭說:“你也知道,他這些年心裏一直記挂着你。沒別的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他要是能聽到你說話,也許能多點意志。你鼓勵鼓勵他,就算是……說點違心的騙騙他也好。總之他現在要是能醒過來,比什麽都重要。”

蘇維緊緊皺着眉,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在樓梯間在踟蹰片刻,想起手裏的粥要涼了,便說:“我先上去一下,等一會兒再來看他。”

齊永旭點頭,轉身走出樓梯間,向病房走去。

蘇維上了樓,把母親的那份飲食遞過去,蘇母沒有胃口,擺手,蘇維勸道:“好歹吃一點,一晚上沒睡了,吃點熱的東西精神好。”蘇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粥碗接了,走到一旁硬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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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維把蘇黔扶坐起來,打開粥盒,吹溫了以後送到他嘴邊。蘇黔一開始有些抗拒,把頭偏過去不願意喝,蘇維在他耳邊柔聲勸:“哥,吃一點吧。”他不停地叫蘇黔哥哥,很多聲以後,蘇黔終于猶猶豫豫地把頭轉回來,微張開嘴,讓蘇維将食物送了進去。

蘇維邊喂邊問道:“大哥想吃什麽?大姐中午過來,你想吃什麽,她燒好了送過來。”

蘇黔仿佛啞了一般,就是不開口。

蘇維勉強笑着說:“你最喜歡吃的涼拌莴筍怎麽樣?我讓姐姐多給你拌點醋。你想喝雞湯還是老鴨湯?或者鴿子湯?”

“……”

“那就雞湯好了。”

蘇維把最後一口粥送到蘇黔嘴邊,蘇黔張口含住勺子,表情突然一僵,牙關收緊,一口咬住塑料勺。他咬的非常用力,兩頰的肌肉都在顫抖,塑料勺慢慢發生變形,發出“嘎嘎”的聲音。

蘇維驚道:“哥,你怎麽了!”

“咔”的一聲,塑料勺碎了,碎屑飛濺,有的打在蘇維身上,有的直接落到地上。另外半截碎掉的勺子還在蘇黔嘴裏,蘇維趕緊扳住他的下颌把他的嘴打開,生怕他把鋒利的塑料片吞下去。蘇母也趕緊放下碗勺沖過來幫忙。

蘇黔的臉色很不正常,整個人都開始哆嗦,下颌用的力尤其的大,蘇母摁住他的雙手雙腳,蘇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嘴掰開,趕緊把手伸進去把碎片掏出來。他用的力一松蘇黔又一口咬下來,把他的手指咬的劇痛無比,仿佛要斷了似的,他卻一聲也沒有吭,繼續和蘇黔默默角力,直到把他嘴裏的東西清趕緊。

塑料碎片割破了蘇黔的舌頭,血染紅了他的嘴唇,蘇母“呀”的驚叫了一聲,捂着心髒跌坐到床上。蘇維用盡渾身的力氣抱着蘇黔,對母親喊道:“快,快按鈴叫醫生!”蘇母這才恍然大悟,撲過去按響了床頭鈴。

醫生很快沖進來,一看蘇黔的情況就明白了大概,幾名醫生護士一起接手,為蘇黔注射了鎮定劑,蘇黔終于平靜了下來。他癱軟在床上,依稀是真的睡着了。

蘇維跟醫生走出病房,擔心地問道:“是不是因為毒品?”

醫生很嚴肅地點頭。

蘇維苦笑:“醫生你說實話,我哥哥他現在這樣的情況,還有沒有可能痊愈?”

醫生推了推眼睛,說:“你哥哥的情況很複雜,我從醫二十幾年裏他是我見過的最棘手的病人之一。他現在的情況不止是有沒有染上毒瘾的問題,他之前食用的安非他命這種神經性毒品已經傷害了他的大腦,所以才會出現那個卡什麽妄想症。如果要痊愈的話,我覺得可能要給他的大腦開刀,國內現在的技術水平還不夠。具體情況,要今天下午我們院專家會診之後才能商量出個結果。”

蘇維疲憊地揉揉太陽穴:“我知道了,謝謝你,醫生。”

他回到病房裏,蘇母正無聲地擦着眼淚,看他回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他拉到門外問道:“醫生怎麽說?”

蘇維木然地說:“今天下午專家會診。我會讓爸爸聯系美國的專家,過不了多久就要把大哥轉到美國去治療。”他這些天已經查過資料了,卡普格拉妄想症這種精神病在國內統共沒有幾樁案例,也從來沒有過治愈的前科,治不治的好,只能去美國碰碰運氣了。其實如果是蘇黔被綁架前的狀态,至少他蒙起眼睛還是認人的,可是現在情況明顯又惡化了,他甚至不願意和別人交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發病。

暫時料理完蘇黔這邊的事情,蘇維想起楊少君,于是進屋跟母親打了聲招呼,下樓看楊少君去了。

他和齊永旭向醫生打了申請,換上大褂戴上無菌口罩全副武裝之後終于被放進了特護病房。

兩人走到床邊,齊永旭想摸一摸楊少君,可是他全身上下插滿了管道,臉上還帶着呼吸器,簡直沒有能下手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楊少君的頭發,勉強用歡快的語氣說道:“喂,別睡了,我這幾天情況糟糕透了,你快點起來陪我喝酒啊!”

齊永旭看了眼蘇維,蘇維俯下身,打量楊少君的睡顏。他突然覺得躺在那裏的人看起來有點陌生,他是很久沒有認真看過楊少君了,有的時候會覺得他很讨厭,有的時候又對他懷有負罪感,所以就總是不肯正眼看他。其實假如楊少君不曾對他懷有那樣的心思,他們應該會是很好的朋友,至少作為朋友,他是真的喜歡楊少君的。

他輕聲道:“少君,我現在,過得很好……”

齊永旭睜大了眼睛瞪他。

他不急不緩地說:“你知道,我過去一直都活得很懦弱,那時候我打了你一巴掌就跑了,我沒有質問你原因,也沒有去努力争取過,只要你說出絕交,我就會立刻收回我的觸手。其實你并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作為朋友,是我先不稱職。所以,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

齊永旭急的簡直要跳腳。他是讓蘇維來喚起楊少君的求生意志的,為什麽被這家夥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蘇維接着說道:“你要快點醒過來,聽我認真地跟你道歉。”頓了頓,“大黃他很好,他逼着我面對了很多事,也教會我做人不能太自私太懦弱。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情,對哥哥的,對高錦的,也有對你的。我曾經以為我不配擁有開心的放松的生活,但是大黃他給我了,我放下了很多東西,也重新拿起了不少。我知道你的過去也有許多難以承受的東西,但是你該走出來了,像我這樣的人都能夠擁有,你也可以的。少君,你是個好人,你值得的。”

齊永旭無聲地松了口氣,不知該喜該悲。他以為楊少君的一顆全心還是拴在蘇維身上,而如今蘇維卻在他耳邊大抒另一個人的好,雖然是激勵的話語,但多少還是令人傷感的。

蘇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手指緩緩劃過他青色的眼皮,在他眉上烙下一吻:“醒來吧,少君,醒過來為你自己的幸福去奮鬥一次。另外,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關于我哥哥的。你必須,必須讓我看到你足夠的堅定,我才允許你去接近他。你快點醒,大哥他還等着呢。”

醫生進來催促了,蘇維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率先走出了病房。齊永旭戀戀不舍地滞留了片刻,也出去了。

下午一點的時候蘇謝元和蘇謝惜一起來了醫院,她們回去以後根本沒有休息過,料理完一些事後馬不停蹄地煲湯煮粥送過來。蘇母傷心的快暈了,于是蘇維堅持把她送回去先休息一天。

蘇謝元和蘇謝惜進病房之前似乎在争吵什麽,進了病房之後各自臉色讪讪的。蘇謝元扶起剛醒的蘇黔喂他吃午飯,敏感的蘇維察覺到了什麽,讓母親先下樓,把強勢的二姐拉出去聊天。

蘇維問她:“你跟大姐怎麽了?”

蘇謝惜不愉快地撇開頭:“為了那個女人啊。大姐她真是個濫好人!”

“那個女人?”蘇維眯了下眼睛:“大嫂?”

蘇謝惜不滿道:“她早就不是你大嫂了!”

蘇維輕輕嘆了口氣:“她怎麽了?”

蘇謝惜憤憤地說:“就這次的事情啊!大姐說不關她的事,她也是被人脅迫的!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大哥他這麽小心,身邊請了那麽多保镖,要不是他相信那個女人,要不是那個女人叫他單獨出去,他怎麽會被挾持?那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命不顧前夫也就算了,連兒子都不顧了!我覺得這次她必須受點教訓,就算她不用進局子,我也要讓她吃點苦頭!還有小囝,三年也快到了,小囝必須趕快收回來由我們蘇家人帶,讓他跟着那女人,我真是沒辦法放心!”

蘇維見她又說的動了氣,臉紅起來,伸手拍背為她順氣。他心平氣和地說:“二姐,如果這次出事的不是大哥,你作為一個律師,你覺得汪文她真的有刑事責任嗎?有多少責任呢?”

蘇謝惜撇開眼不語。

“人在危急的情況下,為了求生,做出這種行為并非不可諒解。我雖然不滿她的行為,但是從主觀上說,她并不想害大哥,她也是被脅迫的。”

蘇謝惜氣憤的深呼吸。

蘇維淺笑了一下:“我可不是聖人,二姐。如果是今天之前,我不會幫大姐,也不會幫你。但是有一件事,讓我很有觸動。今天早上小囝來看大哥,你看見了吧?”

蘇謝惜微微一怔,神色柔和了下來。

“小囝這兩年都跟着汪文——或者說更早以前,一直是汪文把他帶大的,他對爸爸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媽媽,假如汪文這兩年在他耳邊時不時抱怨幾句他的爸爸,他雖然未必會跟着母親一起憎惡父親,但至少,不會是現在的态度。”

蘇謝惜端緊的兩肩漸漸放松。

“我相信她很恨哥哥,但在這方面,她很偉大,也是個很好的母親,沒有把她的怨氣一絲一毫地灌輸到孩子身上。前幾天哥哥也跟我說過,他看到兒子以後,很感謝他的媽媽,對她也很愧疚。”

蘇謝惜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讓我再想想。”

蘇維拍了拍二姐的肩膀,下樓送母親去了。

下午一群資歷最深的專家們來檢查了蘇黔的情況,蘇父出面跟他們談了很久,商量下來的結果不盡如人意。老專家們都覺得不開刀沒有辦法治愈蘇黔,但是就算開刀,這種案例實在太少,能治愈的幾率有幾分也說不好。而且大腦這種地方如果開一刀的話危險和後患是無窮的,就算是送到美國去,那裏的專家也未必比這裏多幾分保障。一旦弄不好造成腦死亡的話,根本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最後衆人讨論下來的結果是先參照精神分裂症用藥物進行治療,但是卡普格拉妄想症又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精神分裂症,之前蘇黔的情況證明他的邏輯思維能力比精神病人要強上些許。總之先這麽治着,他的病情暫時也不會惡化,端看他恢複的情況再确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到了晚上,蘇頤也來了醫院,已經忙碌了幾天沒合眼的蘇維到達了極限,交接班後決定先回家去休息一會兒。

他正準備下樓的時候,欣喜若狂的齊永旭從樓道口沖上來,直直奔着他過來,握着他的雙手激動的半天沒說出話。蘇維看他的反應也猜到了一二:“他……”

齊永旭哽咽道:“他醒了!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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