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當晚楊少君就從特護病房裏轉了出來。他是打不死的小強,醒了沒多久已經有力氣和齊永旭侃大山。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說:“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覺得那麽痛呢?”

齊永旭一邊給他削水果一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狼的心,你的肺。”

楊少君懵懂地點點頭:“哦……”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問他:“有煙嗎?”

齊永旭頭也不擡:“醫院不能吸煙。”

楊少君動彈了一下,發覺自己全身骨頭都跟散了似的,酸疼的厲害。他說:“那你扶我出去抽吧。”

齊永旭:“……”

他放下水果刀,面無表情地瞪着楊少君。

楊少君自己把被子掀開了,向他伸出手,一臉無辜地看着他。齊永旭接着瞪,兩人進行着無聲地角力。

過了一會兒,醫生推門走進來,看到這幅情景,皺了下眉:“你們這是在幹嗎?”

齊永旭說:“他要我扶他出去抽煙。”

醫生眼角抽了抽,涼薄地說:“那就去吧。”

齊永旭大驚,一時間不知所措,醫生接着說:“多抽點,千萬別憋着。運氣好還能混個肺癌回來。”

楊少君:“……”

醫生為楊少君換了瓶點滴液,把抽屜拉開來,囑咐他裏面的藥該什麽時候吃。楊少君可憐巴巴地仰頭看着他:“醫生,我到底什麽毛病啊?什麽時候才能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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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了吧。”醫生冷冷的一句話直接把他判了死刑。

看着楊少君一臉吃癟的表情,醫生眉梢微挑,露出了魔鬼般親切的笑容:“警察先生,你千辛萬苦醒過來不會是為了活着自殺吧?你已經肺出血了知道嗎?感染和吸煙破壞了你肺泡膜的完整性,基底膜抗原完全暴露在外面,你的肺現在脆弱的像個嬰兒一樣,吸口涼氣都會疼。吸煙?省省吧。”

楊少君一臉郁悶地從他手裏接過藥吞下去。

等醫生離開以後,齊永旭把他的診斷報告拿出來給他自己看。楊少君看了一眼就郁悶了:一個個橫平豎直的字都是電腦打印出來的,直接把因為醫生字太潦草他看不懂所以可以理直氣壯地忽視這種可能性掐死在了搖籃裏。看到肺出血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臉明顯哆嗦了一下,然後指着後面一項問齊永旭:“細菌性肺炎?這個不會傳染嗎?”

齊永旭說:“細菌性的就不會,病毒性的才會。”

楊少君把病歷單一丢,靠在床頭哀嚎:“戒煙?那我可是真的死過一回了。”然後又表情猙獰地掙紮着要坐起來:“那些家夥抓起來沒有?老子要親自省他們!艹,廢了老子一條命,老子也要廢了他們!”

齊永旭幸災樂禍地把東西收好:“我很好奇支持你撐下來的求生欲是什麽?不會是為了活着再抽根煙吧?”

楊少君軟了下來,用沒有打石膏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辭地說:“唔,嗯?哦,是啊。”

過了一會兒,他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忿忿地說:“那個醫生肯定是危言聳聽,吸口涼氣都會疼?騙誰啊……”因為說話的時候大喘氣了一下,一口寒氣入體,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胸口一疼喉嚨一癢,猛地咳了起來,咳出一口帶着黑血的痰。

這下楊少君是徹底蔫了。他讪讪地說:“那個,把,把空調再開熱一點。”

齊永旭扶着他重新躺下,給他蓋好被子,問他:“在你昏迷的時候,有沒有印象有人跟你說了什麽話?”

楊少君沒心沒肺地笑:“我聽到有人叫我夫君還哭的快斷氣了,是你吧?”

齊永旭:“……”

也不知這句話究竟觸到了齊永旭哪一根神經,看着楊少君一如往昔的笑容,他驟然滿心感慨,竟是眼眶一熱,忙掩飾性地做出兇狠的表情:“你給我乖乖休息吧你!勞你爺爺我在這守了你兩天家都沒回,你看我什麽時候有過兩天不洗澡的?”說罷站起來,涼涼地說:“看你一時三刻是死不了了,我回家洗個澡睡一覺,明早再來看你。”

他走到病房門口,楊少君突然在他身後說道:“喂,我說真的,你扶我出去一下吧。”

齊永旭以為他還賊心不死想抽煙,正無語時,又聽楊少君說道:“我想去看看蘇黔。”

齊永旭微微一愣:“什麽?”

楊少君很平靜地重複了一遍:“扶我去看看蘇黔吧。你說他也在這家醫院裏。”

齊永旭的表情一時很微妙:“你去看他?我聽說他可沒受什麽傷,卻弄了個總統套間似的病房。你好歹是為了救他才弄成這樣,你生死不明的時候他都沒來看過你,他們家也只有蘇維一個人來了兩次,還是我請來的。你床都不能下,就要去看他?”

楊少君說:“就是因為他沒來看我,我才要去看他。你扶我起來吧。”

齊永旭還站在門口猶豫。

楊少君嘆了口氣:“你不明白。就是因為他沒來看我,所以他不可能沒有事,我怕他……怕他病得厲害。”

齊永旭猶猶豫豫地走回病床前:“你自我感覺這麽好啊?也許人家根本不在乎你的情況呢?”

楊少君笑了笑:“不管他心裏是怎麽看我的,不管我和他是什麽關系,如果他知道我的情況,于情于理都該來探視我,他不是這麽沒禮貌的人。他沒來,就一定有事。”

齊永旭拗不過他,只得把他扶起來。但是楊少君滿身都是傷,別說下床了,動彈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的。齊永旭在他的堅持下厚着臉皮向醫生磨來了一把輪椅,推着他去了蘇黔的病房。

這時候已經将近午夜,醫院裏留下蘇謝元守夜看着蘇黔。她聽到外面有人敲門,走過去開了門,看到是楊少君在外面,狠狠吃了一驚。看到楊少君的造型,頭上綁着繃帶,胳膊打着石膏,輪椅上還挂着鹽水瓶,更是驚得顯得叫出聲來。

她小聲說:“楊警官,你怎麽……怎麽……”蘇維是離開醫院之前去看的楊少君,他想着楊少君剛剛蘇醒不便打擾所以就沒有告訴其他人,打算過兩天楊少君的情況好一點再讓家人們一起去道個謝之類的,所以也無怪乎蘇謝元那麽吃驚,她甚至不知道楊少君就在這家醫院裏。

楊少君小聲說道:“他睡了嗎?我想看看他。”

蘇謝惜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算了,你進來吧。”

楊少君被推進病房,房間裏只有床頭亮着一盞小燈,桌上攤着文件,剛才蘇謝元正在這裏工作。

楊少君忍痛伸出手,覆在蘇黔的手上。他感覺到蘇黔的手動了幾下,說明人還醒着。他小聲喚道:“蘇黔,蘇黔。”

蘇黔側過頭。

楊少君看向蘇謝元,用口型問道:“他又犯病了?”

蘇謝元一臉隐忍的表情點點頭,捂着嘴又要哭了。

楊少君對兩個人說:“你們能出去一下嗎?我想跟他單獨說點話。”

蘇謝元猶豫了一下,同意了,跟齊永旭一起走了出去。

病房裏,楊少君看着蘇黔,目光變得溫柔。他只有一只手能活動,活動的那只手上還打着吊針,不能用力,所以他只能一下一下摸着蘇黔的手背。他看了眼病房的門,門已經被被關上了,外面的人應該聽不到,于是他說:“喂,你聽着啊,這段話老子只說一遍,所以你一定要聽進去。”

“剛才我病的快要死了,原來還真有靈魂出竅這種事,我看到我自己躺在手術臺上一動不動,我想鑽回自己的身體裏面,卻怎麽也鑽不回去,于是我就飄出去了。我飄啊飄,想去找你,回到工廠,沒有找到你,又回到你家,還是沒有看到你。我本來呢,想着自己快要死了,找到你交代一下遺言就算了,但是找不到你,我一急就回了醫院,往自己的殼子裏一鑽,居然就鑽進去了,然後我就醒了。”他艱難地俯下身,用手摸了摸蘇黔的臉,嘆了口氣:“看來不想親口跟你說都不行了。蘇黔,我喜歡你……給我個機會,補償我以前做錯的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即使你再也不能好起來。這一句話他在心裏默念,沒有說出口。

病房外。

齊永旭看到蘇黔也知道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了。他吞吞吐吐地問蘇謝元:“蘇黔他……”

蘇謝元紅着眼睛自言自語地說:“他一直都很堅強,他的意志力那麽強大……我相信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病房裏。

楊少君說的手指擦過他的嘴唇:“所以,你撐不住了也沒有關系,你不相信所有人也沒有關系。你有權利任性的,沒必要總是自己硬抗。而讓你試着去相信,其實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蘇黔依舊是靜靜的。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被齊永旭推回去了。

第二天,戴煜收到了楊少君已經清醒的消息。他接電話的那時候正坐在辦公室裏對着楊少君的資料愁眉不解,挂掉電話以後方才的愁已是煙消雲散,對着文檔上楊少君歪着嘴似笑非笑的照片微微一哂,自言自語道:“你已經通過了自己的考驗。”大手一揮,章敲了下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楊少君積極配合治療,每天吃藥打針,按時休息。肺炎是種很難根治的毛病,以前他對于自己是否短命持無所謂的态度,可現在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和目标,他不想以後成為藥罐子,就一反常态地變成了乖寶寶,只是煙瘾犯起來的時候很難受。齊永旭說有一種解瘾的方法是形成一種不好的條件反射,比如每次犯瘾者的瘾頭上來以後就電擊他,幾次以後他一想到自己原本上瘾的事情就條件反射的感覺到難過和害怕,自然也就解瘾了。于是楊少君也想了個辦法,以前他最害怕吃的就是苦瓜,那苦味能讓他舔一口一天都沒食欲,于是他讓齊永旭在自己床頭備一堆苦瓜,一想抽煙就啃苦瓜,前兩次硬生生被苦的吐起了酸水,時間久了也就好了。過了快一個月,他煙瘾淡了很多,反倒是逐漸接受了苦瓜的味道,對啃苦瓜上起瘾來,一天不啃就難受。

而蘇黔的病在藥物治療下也稍有起色,他一天中或能恢複一段時間的清明,能夠和別人正常的交流談話,也能夠回憶起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還是不清醒的時候居多,大多時間像個行屍走肉一般被人封了五感,偶爾也會發瘋地大吼大叫摔東西想逃走。總而言之,他的情況是比被綁架之前更糟糕了,并且不容樂觀。然而即使如此,誰也狠不下心真的讓他去接受大腦手術,畢竟那是一件成功率很低的事情,一旦失敗,只會陷入更糟糕的境況。家人們都抱着僥幸的心理,想着也許有一天他能夠突然好起來。即使好不起來,那就這樣吧,蘇家不是養不起他,只要人活着就比什麽都好。

這天楊少君被批準出院了。他的大病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劇烈運動的話自如生活不成問題。肺炎還沒有好,要按時來醫院吃藥打針,不過情況并不嚴重,自己在家休養也可以。

他辦好了出院手續,又去探望了一回蘇黔。他去的時候蘇黔剛剛大鬧過一場,鹽水瓶被砸碎了,滿地的玻璃碎片和液體,還有一些淡淡的血跡。小護士們正在病房裏打掃,而他像個提線木偶般安靜地躺在床上,讓人怎麽也聯想不出屋子裏的狼藉和他有半分幹系。

這天守着他的人是蘇頤,在剛才的鬧劇裏蘇頤受了點輕傷,被醫生帶走處理去了,房間裏只有幾個護士在。

楊少君走到病床邊,看着一動不動的蘇黔,擔心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護士以為他害怕蘇黔會再次發作,安慰道:“沒關系,他剛剛打了鎮定劑,現在已經好了。”

楊少君在床邊坐下,握住蘇黔的手,沒想到蘇黔居然無力地反握住他。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沒有動,直到護士打掃完畢,叮囑楊少君有什麽事摁鈴叫人以後統統出去了,楊少君才伸手摸了摸蘇黔的頭發。

蘇黔顫聲叫他的名字:“楊少君。”

楊少君進屋以後還沒有開過口,聞言一笑:“你怎麽知道是我?”

蘇黔極慢地擡起另一只手,将自己的眼罩往上扯。他剛剛被打了鎮定劑,現在全身無力,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很費勁地才完成。楊少君猶豫了一下,沒有制止他。

适應了長久的黑暗,日光燈的刺激使他用力地眯着眼睛,于是楊少君起身把燈關了,又把窗簾拉上。走回床邊,蘇黔已經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看着楊少君。他的瞳孔顫抖着,看上去很害怕,但卻勉強鎮定着讓自己盯着楊少君看。書 萫 閄 苐他極緩地一字一頓往外擠着話:“我求你,幫幫,我。”

楊少君明顯地一愣:“什麽?你哪裏不舒服嗎?”

蘇黔慢吞吞地搖頭:“我,知道,自己,不好了。我,不想,這麽活着。求你……”

像是有一把利刃插進楊少君的心窩裏,疼得他微微彎下腰,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不是的,蘇黔,你會好起來的,醫生正在治療你。”

蘇黔又搖了搖頭,慢慢做了幾個深呼吸,眼睛裏的潮水越積越多:“我,撐不住了。我自己知道……”

楊少君還想說什麽,蘇黔卻擡起手,示意他聽自己說下去。

“我不是,想死。他們怕我死,我知道,但是不行,我不能活的,這樣。求你,幫我。”一顆眼淚從他眼角滑落,迅速滲進枕巾裏消失不見了。

他說的句不成句,楊少君卻聽明白了,蘇黔大概是知道了如果要治療就要給大腦開刀的事情,也知道由于危險系數太高,他的家人們不敢送他去開那一刀。

楊少君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心疼的感覺可以超過被人捅一刀或者挨一槍的滋味,疼得他無法呼吸,手腳冰涼。

是啊!他是蘇黔啊!他是這麽驕傲的一個人,即便是死了,他也有他的驕傲,這樣屈辱的像個行屍走肉般活着,對他而言卻是生不如死的啊!!

他緊緊抓着蘇黔的手,鄭重地承諾:“好,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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