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之如何攻克名為蘇黔的堡壘

那個時候,當楊少君接到案子,出來時看到蘇黔坐在警局的辦公室裏,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這是他第幾次見到蘇黔呢?小時候,當他離開上海去當兵,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和蘇黔見面了;後來,蘇維出國念心理學,他以為他和蘇氏兄弟的緣分就此了結;再後來,蘇維回國,又帶着大黃去希臘,他以為這輩子他和蘇家人再也不會有什麽牽扯,可偏偏的,蘇黔就坐在那裏,并沒有看他,低着頭一臉凝重地盯着自己手指出神。

然後,楊少君住進了蘇家的大宅。不得不說,他是有私心的,為了保護當事人的安全以及方便查案,未必要這麽做,可是那時候他就鬼迷心竅地提出了這個要求。理由有很多,一則是他想住進蘇維從前住過的地方,對于自己逝去的情愫也算是一種補償和祭奠;二則,他對蘇黔也有着濃厚的興趣。很難解釋感覺,讨厭他,又想要靠近他,想要窺探他,為繼續讨厭他增加動力。——科學研究表明,愛與恨在大腦皮層中活動的範圍是同一塊,籠統地說來,兩者都是“有情”。

然而住進了蘇家,楊少君才發現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蘇黔定下的規矩多的不得了,假使落筆成書寫一本家規,大抵可以當做磚頭來砸人。光抽煙這一條,就把楊少君管的夠嗆,要求室內禁止吸煙;吸煙後必須立刻用漱口水漱口并噴口氣清新劑,不然不準對着人說話;吸煙後必須立刻洗手,帶有煙味的手指不得觸碰任何家具……諸如此類,等等等等。頭兩天楊少君還遵守,後來他就不幹了——別說他是來保護蘇黔人身安全和查案的,這就算放在封建社會,周扒皮也沒這麽苛定工人的!何況他煙瘾極大,有的時候一天就要抽一包煙,這麽折騰怎麽受得了?這麽大個房子,開窗通通氣也就散幹淨了,又傳不到你屋裏,哪有那麽矯情的?而且這還只是關于抽煙的,其他洗澡洗手換衣服的要求也弄得他夠嗆,感覺自己好像全身長滿了病菌,特別遭人嫌棄,每天除了把自己拾掇幹淨其他的就什麽都不用做了。即使這樣,他還要遭蘇黔白眼,每次蘇黔看到他都像看到SARS病毒似的,那嫌棄勁掩飾都不帶掩飾的。

然後楊少君就想明白了。憑啥的呀,你蘇黔算是老幾,有錢了不起?有錢就能看不起人?當年老子是小混混遭你白眼也就算了,現在老子已經是光榮的人民警察了,大小是個刑警大隊長,怎麽也是處級幹部了,手底下也幾百號人呢,在老子面前裝孫子的家夥多得是,你十幾歲的時候橫,三十幾歲還橫,憑什麽?不就憑你命好,生在富貴之家?

于是楊少君就開始陽奉陰違了。後來他發現蘇黔也不能拿他怎麽樣,于是就堂而皇之地不理不睬了。

然而真正讓楊少君爆發的,是因為他發覺蘇黔對他是“特殊”的。

楊少君在蘇家吃飯的時候,蘇家用餐方式都是西餐式,也就是每個人的飲食都分盤分碟裝好,而不是中國傳統式的大家在同一個大盤子裏夾菜,而且每個人用的餐具都是固定的。比如吃紅燒肉,燒了一鍋肉,每人一個小專用碗盛兩塊,不夠再去鍋子裏添。一開始楊少君以為是蘇黔在國外生活了幾年養成了這矯情的習慣,明明吃的是中餐,還搞得跟外國人似的,不過他也就心裏吐槽一下,沒多大意見。直到有一天,他出去執行公務,三天以後才回來,回來的時候正巧是飯點,一進門就看到蘇黔和老孟等幾個人圍着桌子吃飯,桌上都是大碗大盆放着的,正常人家怎麽吃,他們也怎麽吃。看到楊少君回來,蘇黔愣了一下,吩咐一個傭人去給他準備飯菜,結果端上來的還是好幾個小碗,擺明了把他隔出大桌子分享的行列。這就是赤裸裸的歧視了。

直到有一天,楊少君無意在洗衣房外聽到了兩個女傭的對話,才恍然大悟。

女傭A說:“那個姓楊的警察,長得挺帥的,可惜了,你說現在怎麽好點的男人都成同性戀了?”

女傭B說:“是的呀。蘇先生不要太讨厭同性戀哦,我上次看到那個警察碰了他一下,轉身他馬上就去用消毒液洗了。哎呦,聽說同性戀裏面很多艾滋病的,那個楊警察是不是有艾滋啊?你看蘇先生防他防他的,他碰過的東西能丢就丢掉了,吃東西也要跟他隔開來。哎呀,要死了,他要真有艾滋病不是要命了啊!我還幫他洗衣服唻,不會傳染吧!”

女傭A說:“你別大驚小怪,沒那麽容易傳染的。要是他真有艾滋,蘇先生怎麽可能讓他住進來。我覺得是蘇先生自己特別讨厭同性戀才這樣子,你知道伐,他兩個弟弟好像都喜歡男人了,上次不是還帶過來一起吃過飯嗎,你沒看到蘇先生那個臉色哦,鐵青鐵青的,他們走了以後還發了兩天的火。”

楊少君聽完以後,心裏又憤怒又悲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視我為洪水猛獸,避我如蛇蠍,就因為我喜歡的人比你喜歡的人多一根把?這麽多年,我努力地、拼命地奮鬥着,終于出人頭地,有所建樹,你卻依然可以輕易用這種可笑的理由來歧視我,來展露你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楊少君沖進蘇黔的房間,蘇黔正坐在辦公桌前翻閱文件,見到楊少君進來,不悅地蹙眉:“楊警官,進門前先敲門這種基本禮儀也需要我教你嗎?”

楊少君吊兒郎當地向他走近,蘇黔愣了愣,禮貌而疏離地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楊少君走到辦公桌前,兩臂一伸,将他困在自己的身體和辦公桌形成的狹小空間裏,對着他漫不經心地笑。蘇黔因他的反常而震驚,因他的無理而憤怒,十分不悅地推他的手臂:“楊少君,你想幹什麽?”

楊少君輕薄地笑了笑,彎下腰,在他耳邊暧昧地說道:“對了,叫我楊少君,不要一口一個楊警官。蘇大少爺,你是不是,很害怕我?”

蘇黔的眉頭皺的能擠死蒼蠅,不悅地偏過頭頸:“怕你?請你讓開!”

楊少君牢牢地抓住他的手,笑道:“你是怕我有病,還是怕什麽?怎麽,碰到我,是不是會被傳染?”

蘇黔用力往外抽自己的手,但是楊少君的力氣很大,他被捏的生疼,卻掙不出來——楊少君的确和從前那個被他打得趴在地上哭的男孩不同了。

楊少君接着說:“你覺得同性戀是病,那你為什麽要躲呢?難道這是傳染病,你也會被傳染?”

蘇黔怒道:“楊少君,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要叫人了!”

楊少君毫不在意地笑笑:“叫誰?叫你的保镖?你打算襲警?”

“你!”蘇黔氣的直瞪眼。

楊少君逼得更近,嘴唇已經貼到了他耳後的肌膚,令他打了個寒顫。楊少君道:“蘇黔,恐同症是病,得治。”嘴唇掃過他的臉頰,壞笑道,“真不好意思,你已經被我的病菌感染了。要不你趕緊的換一張臉皮,說不定還有救。”

蘇黔猛地将他推開,拼命用袖子擦自己的臉。楊少君哈哈大笑,揚眉吐氣地走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蘇黔看到楊少君都像是看到殺父仇人一樣,渾身往外散冷氣。楊少君卻一點都不在意,反而對他噓寒問暖。他的臉皮奇厚無比,想要摧毀蘇黔的優越感,鼻孔朝天地反歧視回去一點用處也沒有,倒不如,把他氣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還有些意思。

過了兩天,蘇黔終于忍無可忍,決定把楊少君弄走。然而當天下午,又出事了。

蘇黔去一所大學裏演講,楊少君跟着跑去一塊聽了。因為在學校裏,蘇黔的警惕比較放松,帶了兩個保安,讓在外面等着,沒貼身跟着。演講開始前,蘇黔去上廁所,褲子拉鏈剛解開,楊少君就吊兒郎當地晃進來了,一見他,沖着他無恥地笑:“喲,真巧,原來蘇大少爺也要上廁所。”

蘇黔懶得理他。

楊少君走到他旁邊一個站位,眼睛還盯着他下面看,笑嘻嘻地說:“喲,雖然使用的方法不大一樣,不過長得跟我的也沒什麽不同嘛。”說着就笑嘻嘻地去解自己的拉鏈。

蘇黔氣的頭腦發脹,連尿意都憋回去了,束好褲子去洗手。

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清潔工模樣的人,走到蘇黔旁邊的洗手臺洗手。楊少君當了這麽多年警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從那人一走進來開始目光就一直停在他身上,突然見那人一動,大叫一聲:“當心!”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去擋在蘇黔面前,蘇黔一斜眼,只見一把銀閃閃的匕首向自己腹部捅來,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楊少君已經嚴嚴實實将他擋在身後,從他的位置看過去,那把匕首捅進了楊少君的肚子。

楊少君擡腳一踹,那人頓時踉跄後退。楊少君緊接着一揮手,蘇黔便見一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掉到地上,登時吓直了眼。楊少君撲上去和那人扭打在一起,沒兩下就把那人制服了。

不一會兒,聞聲趕來的警衛将犯人押解離開,蘇黔只見楊少君衣服上滿是血,也不知他究竟傷成了什麽樣,站在他身邊一臉無措。楊少君對他笑了笑,還是一樣漫不經心的笑容,用完好的那只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我沒事,就是手受了點傷。你別演講了,把你的保镖叫進來,趕緊帶你回去吧。”

這是蘇黔第一次覺得他的招牌笑容不是那麽讨打,而是有點……順眼。他盯着他血肉模糊的手:“那你……”

楊少君說:“我自己去趟醫院就行,小傷。你回去吧,別多想,這事交給我們警方,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後來蘇黔被保镖護送回家,剛到家楊少君又來了個電話追問他是否安全到達,蘇黔問起他自己的傷情,他都輕描淡寫的帶過。幸而楊少君在千鈞一發之際用手抓住了刀身,刀并沒有捅進腹部,但手上的傷深可見骨,蘇黔是親眼看見的,可是楊少君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捧着自己重傷的手追問他的安危并安慰他不要害怕……

這件事以後,楊少君在回到蘇家,蘇黔對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變化。雖然見了面還是一臉不待見的模樣,可是偏見及厭惡已消弭,只空撐着一個看似傲慢的架子作為他最後的底線。楊少君碰了他,他不再如邪崇上身一般立刻厭惡的沖洗,偶爾看到楊少君當着他的面抽煙,他也會裝作沒有看到。

他們之間的相處變得越來越奇怪。楊少君的态度一日比一日暧昧,自從出了那件事後,他每天中午和下午都會定時給他打兩個電話關心他的人身安全,漸漸地,又不只是關心安全,多了噓寒問暖;并且楊少君有意無意增多了與他的肢體接觸,當蘇黔對此表示異議,楊少君會振振有詞地說是為了幫他解除恐同症,其臉皮之厚,總令蘇黔無可奈何。

對于蘇黔來說,從小到大他交往的幾乎都是和自己一樣的精英,身邊從來沒有一個像楊少君這樣的人,有的時候會不記功利的對自己好、關心自己,有的時候又以惹惱自己為樂;他猥瑣、無恥、又像一個英雄;他沒有底線,什麽都不在意,當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在,當厭棄他的時候,他也不會走……蘇黔和楊少君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正因為這樣,他極度的讨厭楊少君,又強烈的——不可否認,強烈的被他吸引着。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當他對楊少君感到內疚和好奇,又不願承認的時候,就用更多的厭惡和傲慢來掩飾。

直到有一天,楊少君又有話不好好說,嬉皮笑臉地湊到蘇黔耳邊暧昧低語,蘇黔終于忍無可忍地推開他問道:“楊警官,你到底想幹什麽?你的行為已經對我造成了困擾!”

楊少君一挑眉,笑的見牙不見眼,一字一頓道:“我在追求你。”這句話換來的後果,是蘇黔憤怒的一拳,以及整整一星期青腫的眼眶。

蘇黔想把他掃地出門,又覺得自己太過敏感。楊少君說的話,他實在分不清真假。這時候,那群不死心的匪徒又幫了一個忙。他們頻繁地給蘇黔郵寄恐怖圖片,甚至是人的斷指,就連蘇頤也收到了。蘇頤還險些被人綁架,多虧李夭夭和他的兩個師兄當時急中生智才幫他逃過一劫。

那段時間裏,蘇黔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不僅是自己受到了生命威脅,連自己最愛的弟弟都險些遭受牽連。他趕緊給蘇頤和李夭夭買了兩張機票送他們出國度假避難,而他自己因為被公事所累還是繼續留在上海。這時候的蘇黔,妻兒早就離他而去,父母兄弟不在身邊,就連家裏的傭人有聽見風聲的也跑來辭職了,于是這時候的楊少君無疑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他的精神支柱。

楊少君這個人,私事上萬分不牢靠,輕薄又猥瑣;可在公事上,卻十分可靠,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保護蘇黔的安危。蘇黔這人在感情上慢熱又被動,他很難産生一種強烈的愛恨,卻無法抵擋潛移默化的改變,如果楊少君是女人,他也許就半推半就地從了。然而他雖然無法松口接受同性戀,但他的态度也早不如開始時那麽鮮明,而是轉變為了消極抵抗。

楊少君對于這種關系的定義是,只要能将蘇黔拐上床,那麽一切OK,不然現在的狀态就已到達了極限,蘇黔絕不可能再進一步。他本來以為要攻破最後一道防線任重而道遠,甚至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然而事情順利到連他自己也沒有預料到。

——這一天,蘇黔喝醉了。

喝醉後的蘇黔大大出乎楊少君的意料。蘇黔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楊少君以為他正在出神,走近了才發現,他仿佛全然變了一個人,臉還是那張臉,氣勢全無,就好像切換成了潛藏的第二人格,鋒利堅硬的外殼碎成了渣,變得軟糯可欺人畜無害。

楊少君摸了摸蘇黔的額頭,蘇黔仰起臉茫然地看着他,一字一頓輕輕念道:“楊少君。”

楊少君彎下腰,戳了戳蘇黔的臉,破天荒的,蘇黔連眉頭都沒有皺,依舊一臉懵懂。楊少君不禁笑了:“你喝醉了。”

蘇黔緩緩搖頭:“我沒醉。”

楊少君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扯着他回房:“你絕對醉了。”

進了房間,蘇黔一屁股坐到大床上,盯着在他面前蹲下的楊少君,緩緩問道:“你們為什麽喜歡男人?”

楊少君想了想,聳肩:“我也不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喜歡男人了。”

蘇黔又問:“男人和男人接吻,是什麽感覺?”

楊少君怔了一怔,對上他的眼,如受蠱惑般慢慢靠上去,“你……要不要試試……”

蘇黔不說話。

楊少君吻了上去。很輕柔的吻,先是嘴唇與嘴唇間輾轉反側的摩擦,逐漸加深,舌頭撬開齒關闖進去,舌與舌柔膩的糾纏在一起。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已經許多年沒有過的強烈的心跳聲,他将這種悸動歸結于震驚,因為在親吻的上一秒,他還無法想象蘇黔如此強勢冰冷的人會像這樣溫順地接受他的親吻。

良久之後,楊少君喘着粗氣放開他,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将他之前的問題抛還給他:“男人和男人接吻是什麽感覺?”

蘇黔閉着眼不說話,睫毛微微顫動,向他伸出雙手,無聲地說:給我一個擁抱。

楊少君緊緊摟住他,發瘋一般将他撲倒,不同于先前那個循序漸進的吻,他餓狼撲食一般瘋狂地親吻蘇黔,解開他的衣服,揉搓他的身體,最後,溫柔而堅定地進入他的身體。從頭到尾,蘇黔都沒有反抗,只有在疼痛時拼命地索求擁抱,呢喃了無數個名字:“爸……媽……姐姐……小維……少君,我很疼。”

楊少君雙手與他十指交扣,用力捏緊,咬牙切齒地說:“你不怕疼,你只怕孤單,你怕沒人聽你說你疼。告訴我,以後我陪你,我會保護你,我們在一起。”說罷堵住他的唇,逼他把疼痛咽了下去。

經過一夜的瘋狂,第二天早晨,蘇黔和楊少君幾乎是同時醒來的。他們睜開眼,茫然地看着對方,楊少君揭開被子,瞬間醒悟——昨天晚上,蘇黔醉了,他可是清醒的。

蘇黔看着滿床狼藉,神情呆滞。楊少君心虛不已,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一言不敢發。出乎他意料的,蘇黔沒有發火,更沒有動手,而是撩開被子下床,腳踩地的一瞬間腰臀一緊,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楊少君向他的背影伸出手,想攙扶,又不敢碰觸。

蘇黔一瘸一拐地往盥洗室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問楊少君:“你是認真的?”

楊少君愣了愣,尴尬地點頭:“我是……認真的。”

“哦。”蘇黔點點頭,轉身進了浴室。

從這個早晨之後,他默認了與楊少君之間的關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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