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五、靖成 蕭缙在驚喜之餘,甚至有……

四十五、

蕭缙一眼看到玲珑的神色, 心裏痛得像是被刺了一刀,怒火更加上頭:“裴姝,你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他的聲音驟然之間便這樣狠戾, 連跟在後頭的衛鋒都是一驚。

明明剛才還是微怒嘲諷而已, 怎麽現在連殺人的意思都有了?

裴姝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蕭缙,或者說,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曾經面對任何人這樣的殺氣與怒火,哪怕心裏覺得自己才是委屈的,是有道理的, 但仍舊在巨大的恐懼中本能地退了一步, 不敢立刻接話。

“王爺。”玲珑看着他這樣越過裴姝, 一步步徑直走到自己跟前,才低聲叫了一句。

這感覺十分奇異。

她知道蕭缙在三天前才在別院與她相見過,才去的上林營。

她也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夢中之事是不能作準的。

可一身輕甲的蕭缙這樣到她跟前,她仍舊覺得是越過了烈火與生死重新歸來的。

一時間她也想不起什麽有關白氏如何,裴氏如何, 她甚至只覺得自己就想抱一抱他。

“玲珑。”蕭缙看着她這樣略略有些哀怨的眼光,心裏越發疼惜, 牽了她的手便往外走。

裴姝這時終于有些回神,心中雖有畏懼, 但也極其委屈,咬牙開口:“王爺就這樣偏袒謝氏嗎?就算您瞧得上她,那王府後宅裏也不能一點尊卑上下都不分吧!”

蕭缙駐足回身,仍舊握着玲珑的手,剛才那驟然暴烈的怒氣稍稍壓抑了三分:“王府裏的尊卑上下是該分。這道理沒有錯,禮義廉恥, 聖人之道,宗室王府,亦當如此。”

他一句句說着,越說聲音越是平靜:“所以,本王現在問你,你這些日子,是如何執掌府中事務的?”

提起王府事務,裴姝其實心中更是委屈,她從前想着婚嫁之事都是花前月下,哪怕與夫君不相得也應該是對月傷懷,對花吟詩,誰能知道這過府之後天天都是賬本算盤查賬對賬柴米油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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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微微扁了扁嘴:“妾身當然是認認真真的——”

“跪下回話!”蕭缙驟然一聲低喝,聲音不算極高,卻是帶着中氣的,也算是将先前的烈怒很是收斂地發洩一二。

裴姝整個人都吓得一哆嗦,噗通一下就跪倒了。

事實上在榮親王如此的威嚴之下,除了外頭的衛鋒、唐宣,并蕭缙身邊的玲珑之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連陶然都膝蓋抖了一下,但習武之人反應到底快些,眼看衛鋒與唐宣沒動,就忍住了。

裴姝下一瞬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跪在了蕭缙與玲珑面前,甚至還想到或許蕭缙剛才已經到了片刻,聽到了自己叫玲珑這個賤婢跪下,才故意這樣說的,心中的酸痛悲苦霎時如山如海,眼淚奪眶而出。

“怎麽,跪下不會回話了?”蕭缙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他是不屑于與裴姝多廢話,他更不願意去以大欺小、壓制欺負小姑娘。

但那不代表他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可以叫別人欺負!

試着欺負也不行!

“王爺想叫妾身說什麽?妾身自從進府之後,一直都本本分分給王府看賬管事,”裴姝邊哭邊說,肩膀一抽一抽的,“妾身以前從來沒有學過,就怕叫王爺不滿意,進府之後日夜都在學,都在看。您也不搭理我,就知道顧着,顧着,嗚嗚嗚嗚嗚嗚——”

到最後幾句,越發哭的不行,連整句的話都說不出。

“剛才不是說尊卑上下麽?現在連話都不會說利落了。”蕭缙冷冷哼了一聲,“你要是不想繼續留在王府就直說,我立刻送你歸回本家,不要再髒了我榮親王府的地。”

說完也不管裴姝如何繼續哭天抹淚,轉身就牽着玲珑回房去了。

玲珑站在他身邊一直沒說話,默默跟着蕭缙回房。

看到裴姝跪地大哭的那一瞬,她居然隐約覺着似曾相識。

她上次見到裴姝大哭,還是在別院落水之後。

但并不是聯想到了那一回,玲珑覺得自己或許這幾日又夢到過,夢影之中像是再幾年後的裴姝伏地痛哭,身上披着煙霞色蹙金衫子,發髻中斜插着一只飛鸾金步搖,流蘇上的細碎米珠交纏在一起,富麗繁華,卻凄惶不盡。

“想什麽呢?怎麽一直不說話。”蕭缙将甲胄匆匆脫下,随手在中衣外頭加了一件外袍,便轉身去安撫玲珑,“都是我不好,不該讓裴姝進府的。委屈你了。”

這最後四個字的溫柔低聲,竟與她夢裏一模一樣。

玲珑怔怔望着蕭缙,還是沒有出聲,眼眶卻熱了,淚花不知不覺便冒了出來。

蕭缙越發心慌,本能就用手去抹她的眼淚:“玲珑,你別哭,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玲珑抿了抿唇,想克制一二,然而餘光一掃,一眼看到蕭缙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新的傷口。

那傷口不到一寸,但形狀卻很特殊,就像是被尖銳的小刀劃了一個“之”字型。

這一刻,玲珑整個人才是如遭雷擊。

深深的寒意從心底直接沖到天靈蓋,頭皮一陣陣發麻,背脊發緊,她一把就拉過了蕭缙的左手細看:“這是怎麽受傷的?”

蕭缙不以為意,仍舊是在細看玲珑的神色,但口中也解釋着:“陛下親巡上林營,一時興起,在馬場上操練了半日騎射。後來有些小變故,我去救駕的時候被陛下的甲片與勾帶劃到了,小事情。”

玲珑這時候已經徹底說不出話——這道傷口,與她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就在那水汽氤氲的浴室之中,在那親密旖旎的歡愉之間,她曾經見到過這道傷疤,雖然在那時已經是淺淺的,像是過了許久,但仍舊是清晰的。

“沒事,真的沒事。”蕭缙伸手去撫玲珑的臉頰,“白氏的事情,讓你操心了。這幾日是不是沒睡好?別怕,一切都有我在。”

“王爺。”玲珑忽然撲進了他懷裏,主動伸手抱緊他。

說起來,這也算是玲珑少有的投懷送抱,但她的心緒顯然充滿驚懼。

蕭缙輕輕撫着她的背,心裏越發自責:“沒事了,真的沒事。我回府這麽晚,就是因為從上林營出來之後先走了一趟京衛衙門。白氏的案子會上報三法司,再到禦前。你做的很好,很對。京衛衙門已經從他們家中抄檢出了狀紙,他們原先就是預備要反咬咱們一口,但已經被你搶先抓了。而且我也單獨給陛下上了密本。不會有事的,你只管放——”

他這裏還在絮絮地解釋着,低聲安慰,誰知懷中的玲珑卻忽然擡了頭,主動去親他。

活了兩輩子、神武過人的榮親王,居然就這樣被人将沒說完的話給堵在了唇舌之間。

玲珑的動作有些笨拙,但卻出乎預料的堅定。

以至于蕭缙在驚喜之餘,甚至有了一種自己被寵幸的感覺。

當這個深深的長吻終于結束,玲珑喘息着向後略退了半步,重新擡眼望向蕭缙,面上帶着些微紅暈:“旁的先不說,你以後少受些傷,好不好?”

蕭缙含笑望着玲珑,心中不知有多少歡喜,仿佛像中秋那日的煙花一樣燦爛綻放,又像是寧靜的山川,沉沉地綿延不絕。

他想了想:“人嘛,沒有自己想受傷的。在外帶兵,身先士卒,受傷總是難免的事。”

頓一頓,他又身子略略前探:“但,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多小心些就是了。這個,你看,我這樣聽話,是不是該再給點獎——”

玲珑再次伸手去摟他的脖頸,與剛才一樣堅定地親過去,再次将蕭缙沒說完的話堵住了。

她的唇柔軟而甜蜜,她的手這樣緊地抱着他。

但享受這再一回“被寵幸”的時候,蕭缙多少覺得有點不對。

不過,機會難得,還是先享受片刻再說。

又是一個深深交纏的親吻,二人終于分開的時候,莫說玲珑是紅着臉喘息,連蕭缙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略略粗重了幾分。

“玲珑。”蕭缙摟着她的腰,沒有讓她退開太遠,“你心中有什麽事,是不能與我說的?”

玲珑将頭靠在他胸前,慢慢調整着呼吸。

過了幾息,才低低地應道:“我說不清楚,只是心裏害怕得很。王爺,慈懿殿手段至此,陛下體弱,皇嗣年幼,咱們真的能居中自保麽。”

這件事對于蕭缙來說其實已經想了三個月,早過了最初的滿懷憂慮,聞言只是笑笑,撫着她的肩背安慰:“萬事都有解決之道,慈懿殿再有手段,大晉天下還是姓蕭的。皇上有糊塗的時候,有沖動的時候,但也不是真的全然聽不進谏言。退一萬步說,将來就算有什麽變故,你也放心,我會把你保護的好好的。”

“那你呢?”玲珑擡眼去看他,“一輩子那麽長,你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怎麽辦?”

“不會的。”蕭缙再次輕輕去親她的額頭,“為了你,我也會一樣好好的。不要怕,我在呢。”說完,他彎了腰,将玲珑打橫抱起,直接抱回了寝閣。

帷帳垂下,燈燭昏黃,圈出小小的一片靜谧。

蕭缙抱着玲珑,二人今生頭一次,同榻而眠。

并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蕭缙只是抱着玲珑,讓她時時刻刻都在自己懷裏,希望給她多一點安定的力量。而他自己亦在這樣的安定之中,滿懷皆是溫暖與歡喜。

次日一早,蕭缙先醒了。

玲珑依舊在他懷中睡着,幾絲散亂碎發垂在她白皙嬌美的側臉上,她的唇粉如櫻花,微微嘟着。

蕭缙不由想起了昨日的兩次親吻,便悄悄向前挪了挪。

這時便聽仍在睡夢中的玲珑輕輕地,含糊地,嘟囔了一聲:“靖成……”

蕭缙怔住了。

靖成是他的表字,元服之時先帝所賜。但父母兄弟皆很少有人這樣稱呼他。

唯有前世他流放到北地之後,與陪伴而來的玲珑不曾正式拜堂成婚,也就不曾改口叫夫君郎君,靖成二字,便成了唯有她用的稱呼。

直到他被刺身故的前一日,蕭缙都還記得,玲珑坐在窗邊做針線,他心猿意馬地過去攪合,要她放下,她半嗔半笑:“蕭靖成!不許攪合,這件棉衣我做了好幾日了,就差這一點,做好了明日便能穿了。你腰背最近不是一直疼麽,還是要暖些才好。”

那時的他并不知道大禍轉日即至,還以為這樣貧賤相守的日子也能天長地久,只笑着去拉她的手:“确實難受,所以你過來讓我抱一抱才能好。”

彼時玲珑的笑容有多美麗,多燦爛,轉日在他遇刺身死前的那一刻就有多痛苦,多傷心。

“你醒了?”就在蕭缙出神的這時,玲珑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二人的距離太近,近到讓玲珑看不清此時身周的帷帳仍舊是榮親王府裏的錦緞,床頭的宮燈仍舊是雕花梨木。

她只看到了眼前是蕭缙熟悉又可愛的面孔,玲珑眼皮沉沉地又阖上了,嘴裏又嘟囔了一句:“靖成,你背上還疼麽?”同時極其自然地伸手去撫蕭缙的背和腰。

若不是蕭缙自己已經全然清醒,且連天都亮了,蕭缙會以為自己此刻仍舊與玲珑在前世的北地。

但下一瞬,他猛然明白過來——為什麽玲珑昨日那樣害怕,她這是同樣記起了前生之事?

霎時間無數酸甜苦辣湧上心頭,蕭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

他以前曾經恨不得這個丫頭能記得前世,能快些體會他的心意;但多想一想,他也不願意玲珑當真記起上輩子那些驚濤駭浪、苦痛煎熬。

“不疼了。”太多往事在心頭,既然想不清,就先都放下罷。蕭缙低聲哄着她,“有你在我懷裏,一切都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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