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三、臘八 這是明着提防太後,還是……

五十三、

蕭缙點了點頭:“那時候陛下的身體越發不好, 朝廷上議論紛紛,陛下無子,我也無子, 只有三皇兄府裏側妃有孕。”

“我知道。我記得。”玲珑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她已經不再頻繁地做夢,但前世大致事情已經記得差不多了。

她輕輕将袖口挽了, 跟以前一樣為蕭缙研墨,低聲道:“你臘八那日進宮就沒再回王府,當天還沒消息, 轉日你進內廷司受審的事情, 就在京城傳開了。”

“其實內廷司未必是陛下的意思, ”蕭缙搖了搖頭,也不想仔細回想在內廷司诏獄受刑的細節,“他那時其實病得厲害。當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眼前他身體看着倒還好, 上次在上林營還策馬挽弓來着。或許是我想多了。”

他的話是這樣說,但眉頭始終不曾舒展,目光也沒有離開那些軍報與卷宗。

玲珑安靜地繼續磨墨, 目光則投向了書房窗外的天空。

時近黃昏,天邊雲霞似錦, 絢爛美麗。

但這片美麗寧靜之下的盛京皇城,真的會一直平靜安寧下去麽?

再數日, 便是廣平七年的臘八宮宴了。

仁宗自己的兄弟本來就少,宗室加起來人也不多,為着年下熱鬧些,按着往年的例子,親王郡王都會帶着府中正妃并幾位有臉面些的側妃良媛一齊進宮參宴。

裴姝經過了這幾個月被皇後所賜宮女夏葉的“輔佐”與榮親王府的好吃好喝卻全然冷待,徹底消停了。

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行動也比之前更加穩當,尤其是見到玲珑的時候也能冷靜客氣地打招呼。

至于尹碧韶,連着抄了數日,四福大藏經第一部 的十分之一都沒抄完,但也不知是因着實在抄到生無可戀,還是經書當中真有什麽清心靜氣的效果,居然看着也沉靜了些。

蕭缙索性大手一揮,讓裴姝與尹碧韶作伴,一同進宮參宴。

其實單獨帶玲珑也不是不行,仁宗和段皇後是不會說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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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臘八宮宴本就圖個熱鬧,倘若榮親王府席位上只有他們兩人,反倒容易給玲珑招來更多注意和麻煩,還不如人多些,渾水好摸魚。

只是蕭缙和玲珑真的到了宮裏之後,很快便發現先前對于榮親王府女眷議論之事是有些過慮了。

因為衆人向兩宮并後妃行禮落座之後不久,連酒菜都是剛剛擺上,便能從那些吉祥喜慶的場面話中聽出幾分□□味。

而對沖的雙方,居然是高貴妃與裴貴嫔。

“貴妃當然是聰明能幹的,只是這六宮之主,到底是皇後娘娘。”身孕五月,已然顯懷的裴貴嫔當先發難,“後妃終究有別,您看看太後娘娘,鳳儀中宮,母儀天下;再看看皇後娘娘,慈德淑慧,咱們姐妹還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皇後娘娘當然是極好的。”豔麗無俦的高貴妃笑裏帶着鋒銳,撫着自己保養得宜,白嫩纖細的手指,眼尾餘光都不掃向裴貴嫔,輕蔑之意毫不遮掩,“但不是所有去攀高枝兒的阿貓阿狗都是好的。雖說有些人出身自書香門第,但這書讀了好像也沒有什麽大用,姐姐妹妹一個個的都是想攀高枝兒又跌了腳,空折騰。”

後頭的話已經掃到了榮親王府這邊,裴姝不由臉上一白。但與宴之人并沒有轉多少目光過來,因為裴貴嫔緊接着下一句話就又跟上了。

你來我往,表面上是“家常話”,實際上就差指着對方罵了。

大致的意思沒什麽新鮮,無非就是裴貴嫔似乎在有孕之後開始轉向靠攏段皇後,話裏話外就是指着高貴妃仗着太後侄女的身份不敬皇後。

高貴妃則是有恃無恐,态度全然無意示弱,雖然沒說皇後什麽,但也直接嘲諷裴貴嫔隔三差五到昭陽殿請安,說是敬重皇後親近皇後,還什麽跟皇後學做點心雲雲。實際上誰知道是惦記着最近常在昭陽殿的仁宗,還是算計着将來生子想寄養皇後名下。

兩人的話越說越露骨,太後不輕不重地攔了兩句卻也沒用,仁宗不願意直接開口幹預女眷拌嘴,而皇後也不好說話,多說了便像是幫着裴貴嫔。

所幸沒有什麽外臣,都是宗親與宴,衆人便多少有些民間親眷相聚之間看熱鬧的意思。

幸好酒菜過半便有歌舞助興,絲竹樂器響起,總算稍稍沖淡了幾分這樣的氣氛。

蕭缙與玲珑互相看看,心中都有些拿不準,到底裴貴嫔與高貴妃怎麽就忽然沖突到幾乎明火執仗的地步。

當初高貴妃有寵無孕,裴家又死命靠緊高家,才有了當初的裴氏入侍,高太後因為沒有合适的高家女,也用了裴姝來做榮親王妃的備選之人。

可以說裴家在過去幾年裏都是給高家做馬前卒,任憑驅使的。前世裏高裴兩家的關系也确實一直如此。

但是今生怎麽會有這樣的變化?

難道說随着段皇後與仁宗的再度恩愛,裴姝在榮親王府又不得意,裴貴嫔便想自己改弦更張?

他們這廂心念未已,便見裴貴嫔招手叫宮女扶她起了身,看臉上似乎有些微微紅意,許是坐久了有些發悶,想出去散散。

離開晏慶殿之前,裴貴嫔為了表示對皇後的敬重,先到段皇後的座位前微微一福,說了幾句話。

段皇後端莊颔首:“小心些便是——”

這個是字話音未落,便見裴貴嫔臉色驟然慘白,整個人晃了晃,直接向後栽倒!

說起來這已經是裴貴嫔第二次在大宴會上當着人暈倒了,但是這次可比上次嚴重太多了。

一來是懷孕五月,身份貴重,再者便是先與貴妃拌嘴半天,随後在皇後跟前暈去,即便是見慣了後宮傾軋的一衆宗親都有不少人驚呼一聲。

“姐姐!”榮親王府的席位距離皇後本來就不遠,裴姝立時叫了一聲便奔赴過去查看。

其實裴貴嫔沒有完全跌倒在地上,因為身後的宮女還是本能地死命抱住了她,随即才歪倒向後,皇後的宮女與其他宮人在這一緩之間趕緊搶上,但人還是暈了過去。

仁宗與皇後都是又驚又急,連忙叫太醫過來查看。

結果不看還好,一看更是震驚:“娘娘這是誤食了什麽沖克的東西?龍胎有險!”

仁宗當然大怒,在裴姝的哭天抹淚聲中,傳旨即刻六宮皆封鎖,上下宮人皆留在原地值守,不許往來穿梭走動。

“老七!”連續發了幾道命令之後,仁宗又點了蕭缙,“你去點兩支上林衛,兩支朱亭衛,将所有今日在宴慶殿出入的宮人內監,皆分開查問細審!”

蕭缙立刻起身接令,大步向外而去。

還在宴慶殿中的其他宗親衆人,臉色越發凝重起來。

宮宴之中出這樣的事情其實歷代都不少見,查問宮人當然是應該的,但仁宗居然不用內監與內廷司去抓人查問,而是叫榮親王去傳衛隊?

這是明着提防太後,還是皇後?

很快衛隊到來,将宮監宮人都開始依次帶出,連宗親女眷帶來的侍女從人也被一一領出去問話。倒也未必是說人人都有嫌疑,但總是要查問可曾見到什麽奇怪的人,或是彼此指認确定何時何人捧着何物出入等等。

而昏迷的裴貴嫔被就近送到側殿先診治搶救,所有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全都傳了來,會診之餘也有争論,藥童醫士進進出出也跟着忙碌。

于是就在這麽個微微飄雪的臘八佳節,宴慶殿裏頭搶救,外頭審問,殿中上位太後、仁宗、皇後、貴妃四位臉色難看又不說話,所有的宗親并女眷們只好就戰戰兢兢地幹坐在原地,連繼續喝茶也不敢。

混亂了将近小半個時辰,先回報了不吉信的是內殿。

“陛下,貴嫔這胎……怕是保不住。”

然而更震驚衆人還是下一句:“貴嫔體內似有兩種毒素,一種日積月累,另一種是今日才有的大量,所以……怕是娘娘平日就有不慎……”

“日積月累?”沉默了許久的太後忽然輕輕擡眼,看了一眼段皇後,“聽說最近,裴貴嫔經常到昭陽殿走動吃茶?”

殿中又是一片隐隐的倒吸冷氣。

其中甚至包括了玲珑。

她終于明白了前頭的那些布置種種。

按着前世所知,上輩子的仁宗不只是與蕭缙之間兄弟離心,與段皇後的夫妻之情也是越來越差。

所以裴貴嫔同樣是在臘月年下滑胎,但并沒有扯到皇後身上,不過是哭了一陣子蒼天不佑,暗指了幾句什麽宗室之人或有星宿相克之類的鬼話也就罷了。

而今生仁宗雖然還是在蕭缙的婚事上責備了兩回,但顯然兄弟之情不減反增,與段皇後夫妻之間也重歸于好。

裴貴嫔大概是自知龍胎難保,幹脆就假作投向皇後,與昭陽殿多加走動,甚至在臘八宮宴上故意顯得與高貴妃不和,卻常與皇後親近。再聯想到貴妃剛才還特意話裏帶出什麽昭陽殿茶水點心,應該都是為了鋪墊這一刻。

畢竟此刻元嘉殿下尚在,裴貴嫔若當真産子,确實是皇後嫡子的威脅。

“娘娘,那到底是龍胎,您也是嫡母啊。”裴貴嫔還沒醒來,但裴姝卻代姐姐哭了,“當初臣妾在宮中陪伴姐姐,便知姐姐一直仰慕敬重您。有孕之後更是誠心親近您效法您,希望做跟您一樣的賢良慈母。姐姐給我寫信,都說得到您的教導和賞賜那樣開心,您怎麽能,怎麽能……”聲淚俱下,極其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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