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仙笛郎
陳若合跑到師叔和師妹的住處,雲海清不明所以,也跟在她身後。師叔住的院子裏什麽事都沒有,陳聖卿大概是準備就寝,正端了盆水正往外潑,見兩個人風風火火沖進來,收勢不住,嘩啦一盆洗腳水潑了陳若合一身。
“抱歉、抱歉,這是怎麽回事?”陳聖卿吓了一跳,連忙張羅着去喊陳若初,勻幾件幹衣服給她師姐。
“不必了。”
陳若合壓抑着罵人的沖動,也不管衣服上還滴着水,繞院子搜了一圈,見牆頭草叢裏都沒有藏着人,才放下心來,暗笑自己小題大做了。就算是陳熾跑過來了,他對邛崃派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找到師叔和師妹還是個問題呢。
“究竟是何事?”師妹陳若初聞聲跑出來看,見這陣勢吓得小臉都白了。
“闖進來一個蟊賊,怕是驚到了先生和若初娘子。”雲海清只好賠着笑跟陳聖卿解釋。陳若合抖着濕淋淋的衣服走過來,苦笑道:“是我多心了,我還是去換身衣服吧。”
三月初的夜,風還是冷的。起初陳若合心裏焦急,又跑來跑去的,還不覺得冷,這會兒就覺得寒意透過濕淋淋貼在身上的衣物直入骨髓,直發起抖來。
當着陳聖卿和陳若初的面,雲海清牽起陳若合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裏摩挲着,然後雲海清解下外衣披在陳若合身上。
“走吧,去換身衣服。”說完對着傻了眼的陳聖卿道了句“打擾”便拉着陳若合離開了。秀恩愛誰不會,但是雲海清居然主動秀恩愛,還是讓陳若合稍微有些吃驚的。
“你說你這般魯莽的性子,何時能改呢。”兩人往外走時,雲海清低聲跟陳若合絮叨着,語氣很軟,似是蘊含無限欲語還休的柔情,即使出自一個男子之口,也不會覺得別扭。陳若合無端想起言情/耽美小說裏經常出現的一個詞,“寵溺”。
“你這磨人的小妖精。”陳若合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若合,我送你回去。”
“等等,你今晚上不做功課了嗎?”陳若合問。邛崃派的門人每天晚上睡覺前便集中在走廊庭院之類的空地高聲朗誦《道德經》《千字文》這一類的,打擾她休息。
“門人該下山的都下山去了,留下來的誰還有心做功課。不做啦不做啦。”雲海清一臉嚴肅道,陳若合不禁失笑。
她回到房中,吹熄了蠟燭,然後把濕淋淋的衣服脫下來丢在地上,從窗外溢進來一點星光,落在她的肌膚上,白皙得近乎泛着藍。盡管很冷,陳若合卻沒有急着再拿衣服出來套上。她低頭看着這具近乎完美的身體。作者賜予她的身體,可是她的命運,卻不是永晏所再能掌握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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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陳熾把玄鐵劍背在後背上,拿了盞燈籠就上山了。因為知曉淩蘇盧和肖希直定會阻攔他,他是不辭而別的。走了好一陣子,方覺得指尖有些刺痛,将手伸到眼前來看,才發現原來是聽聞陳若初将嫁人時,不知不覺摳住木制凳子,指甲都拗斷了,有的傷口太深,滲出血絲來。陳熾不以為意,他覺得心中似藏着一個猛獸,不需要去思考,這個猛獸便已經指揮着他的一舉一動。
什麽都不必想,好像已經有魔鬼将他控制。
他慢慢沿着狹窄的山路走着。山路的旁行岔路很多,又是彎彎扭扭的,但是他心無旁骛,內心有個聲音不斷地對他說,只顧往前行,莫左顧右盼,若初娘子就在那裏……想起陳若初,他的唇邊便會浮現出一些笑容,只是那笑帶着冷冷的譏诮意味,一點都不像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陳熾第一次來到這邛崃派,上山的路雖然不熟,卻可以慢慢摸索。而且幸運的是,到了掌燈時分,建在山腰上的邛崃派亮起燈火來,無疑為他指明了方向。星辰明亮的夜晚,邛崃派中的亭臺樓閣沉浸在夜色中,只有個別的窗口閃耀着燈火,讓陳熾看起來無比的陌生。
他潛藏在牆根的陰影處,借由灌木遮擋着身體。有一個人走過來,身材窈窕,是個女子。他以為是小師姐陳若初,險些就撲了出去;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大師姐陳若合。
說起來,師妹要嫁給師叔雖然說是遲早的事情,但也少不了大師姐陳若合的一手撮合。
像是個鬼魂般,陳熾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潛出來,跟着陳若合。他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陳若合又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并不曾發現他。陳若合推門走進了一間房中,陳熾躲在門外,聽見大師姐在裏面同一個男人談話。聽聲音,那男人應當是雲海清。
兩人說了會兒話,燭光攢動,雲海清就抱住了陳若合,兩個人的額頭貼在一起,火光所造就的剪影看起來格外美好,陳熾一時都看呆了眼。
本來他和陳若初也當是這樣的。陳熾莫名有了些失落的感覺。他本想想湊近看得更确切一些,不料卻被雲海清發現,推開門追了出來。陳熾反應極快,沿着走廊轉眼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他不知道跑過了多少空蕩蕩的走廊,穿過多少庭院,最後停在一個破舊的小院裏。此處好像是個柴房之類的,窗戶裏卻透出些燈光來。陳熾跑得累了,也不想再跑,便彎下腰來喘氣,屋子裏卻有人問:“是誰?”
那聲音頗為稚嫩,想來是個小孩子。陳熾還沒來得及回答,門便開了,從裏面走出個身着短褐,頭發亂蓬蓬的小官人來,手裏拿了把柴刀。
“我是邛崃雲子風,你是什麽人?”那小官人見陳熾只是愣着不動,又見他穿着不俗,料定也不是壞人,便挺了挺胸膛,先自報山門。
陳熾想了想,說:“我叫袁小河,是從山下偷偷跑上來的。”
袁小河是他的本名。雲子風抓抓頭發,說道:“跑上來的?這也挺晚的了,大師兄恐怕都睡下了。要不你先進來吧。”
以往也有小童被父母賣給富貴人家做事,因為主子刁鑽刻薄,伺候不了,或是闖了禍的,偷偷跑出來,又沒有地方可以去,就跑上邛崃派做個門生,或者投宿一陣,再做打算。山裏的日子苦是苦了一些,卻也舒服。因此陳熾說他是跑出來的,身着錦衣又是一副陰沉的模樣,雲子風見識少,也不疑有他。
雲子風将陳熾讓進房裏去。陳熾打量了一下,房裏亂七八糟的,牆上挂着很多笛子,牆角堆着邊角木料。向來雲子風平時以吹笛制笛為樂。雲子風見他盯着那些笛子,頗有幾分自豪地說:“袁兄見笑了,某平時最愛吹笛,有號為仙笛郎。”
陳熾只是笑了笑。雲子風好不容易逮到個能聽他說話的,滿肚子廢話一股腦往外倒。他幾個師兄平時都不甚搭理他,師姐雲子棠和他年齡最為接近,卻也是專愛纏着大師兄,不怎麽肯睬他。平日裏,他想找個能同他說說話的人都找不到。陳熾雖然不是最好的傾聽對象,但他起碼不會在雲子義說個沒完的時候勒令他閉嘴。他只是默默聽着,一言不發,
雲子風喋喋不休地說着邛崃派中諸多瑣事轶事,如前不久掌門人仙逝,又如雲子義不明不白地被誣陷進了牢獄,他還講到了癡心的娘子阿寒。
“唉,為何這世間娘子能為心愛之人付出如此多?”雲子風小大人一樣地感慨。他看着坐在對面的“袁小河”一眼,只見對方臉色鐵青,手緊緊地攥着茶杯,眼睛裏一點光都看不見,乍一看好像全是黑眼珠那般。雲子風有點害怕,心想這“袁小河”可能不喜歡這類話題,連忙自嘲道:“說得遠了,某倒是希望能有個這樣的娘子待我呢!幾個月前,斷層崖來了幾個人。他們家那個陳姓的小師妹,比某長個一兩歲,某倒是真喜歡她。可惜,要嫁她師叔了,真可惜。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她要嫁她師叔,某恐怕就會求師父去提親了呢。”
啪的一聲,陳熾捏在手中的竹筒茶杯裂了開來,茶水濺了他一身。雲子風目瞪口呆。茶杯好端端的怎會無緣無故爆裂?難道是這人硬生生将它捏碎的嗎?那需要怎樣的神力啊……
“你說,你喜歡那個小師妹?”陳熾也不顧淋到身上的水漬,擡起頭,嘴角牽出些微笑,直直地望向雲子風。他的語氣那樣平靜,可是雲子風卻敏銳地覺察到暴風雨将至之前的危險。
“袁兄,你——”雲子風往後退了一步。陳熾已經站起身來,右手伸到背後握住劍柄,作勢要抽,一腳踏過地上的炭火向雲子風這邊走過來。
“你喜歡她對嗎?因為她長得美?還是性格好?對誰都好?就是無心無情?”陳熾笑着問,他的鞋底着了火,卻并不急着踩滅,只是走到雲子風面前,清楚地從對方驚恐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模樣。就像是一團黑色的陰翳。
“喂,你是犯病了還是怎樣?你到底想怎麽樣?”雲子風從身旁摸到柴刀,橫在自己和陳熾之間。
“怎麽樣?”陳熾輕笑,面上表情突然又變得猙獰無比,“我也想知道我要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