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全一章 (2)

曾經的敵人也會變成朋友——這是我們與你們之間的和解；曾經的隔閡也會消失——于是我最終重新融入人魚的世界，現在是你們。不就是這樣嗎？”

太宰笑了。笑容具有非凡的感染力。他一張張翻動着照片，其中大多是與那名名為中原中也的男人的合照。他用充滿厭惡之意的聲音說那也是他曾經的搭檔。有時照片中又會出現橘紅色頭發、下巴上留有短短胡子的男人。“這是織田作之助，我的朋友。”臉上露出無比懷念的神色。

“那這個是誰？”

中島敦指着下一張照片上面無表情的黑發少年——僅僅稱其為黑發少年或許還不太準确。少年生有黑色短發，鬓角處則稍長，尖端過渡至漂染一般的白色。瞳色漆黑，如一汪不泛波瀾的死水。

“啊，他是……芥川龍之介，雖然年輕，卻也是黑手黨的成員。我曾經是他的導師。”

“看上去表情很陰郁呢。”

“對，”太宰苦笑，“就算是在組織裏也稱得上激進派，至少在我離開之前他一直是立場堅定的反地上人黨。記得敦是孤兒吧？芥川和你一樣。不同的是他的父親是病死的，母親卻是被地上人殺害的。距離現在近百年前——這對地上人來說很久，對人魚而言卻不過從出生到成人的時間而已。”

——橫亘在你我之間的，是你的痛苦，在你我理解上産生的偏差。

“他有什麽讓你在意的地方嗎？”

“是有一點，因為……他看上去似乎很寂寞的樣子。”

而将彼此連結起來的，是在對方身上所看到的、落魄的曾經的自己的影子。

時至今日，每當中島敦回想起那一天——眼角都會泛出笑意。他同芥川一道搭乘列車，一起在售票口排隊。休息日，游樂場接近爆滿，兩人就一前一後排在等待游玩的隊伍裏。

“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擔心芥川會因此失去耐心，敦身體前傾，用力握了握芥川的手。這一次，芥川沒有揍他。

“人，好多。”

“是啊。”

“但是，在海裏。從來沒有看見這樣的。”

Advertisement

坐過山車的時候，敦覺得自己的頭發都要被吹飛了。在整輛車上的人發出的巨大叫喊聲裏他悄悄望向芥川。那張一如往日般淡漠的臉上透出明朗的新奇神色，嘴角，一串透明的泡泡不緊不慢地冒出。

“那，現在這個叫芥川的家夥怎麽樣了呢？”

“不清楚。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這幾年雖然會不時回海裏去，也見過一些熟人。但似乎自從黑手黨解散後就沒人知道他的消息了。”

太宰的眉頭緊縮，露出一副正在回憶的神色。

“說起來，在黑手黨時他也是匹獨狼。能力強是一回事，人際交往的能力卻讓人擔憂。”

——所以，希望和曾經的我一樣的你能走出去。

兩人在人山人海的游樂園裏穿梭着。玩的時間還不比排隊的時間多，但敦覺得很高興，額角全是歡快的汗水。

鼓勵芥川自己去買東西、和商家打交道；給外地游客指路；用笨拙的日語安慰因和家人走散而哭泣的孩子——而支持并目睹芥川所做的這一切的中島敦，只是笑得越發柔和。

希望和曾經的我一樣的你能走出去，希望你的視野不受海平面拘束——就算被讨厭也好、就算被當成是一廂情願也好。“想要成為某個人的助力”——只有這種心情從來沒有變過。

将芥川送回海岸已經是晚上九點。分別時敦突然想起太宰教他的話：“‘能和你成為朋友我很高興，望友誼長存。’”這樣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

芥川的臉不知為何卻突然紅了，幹脆揮動右手直直擊向他的腹部。敦從來沒想過這具看似瘦弱的身體居然會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以令他這個受過訓練的警察都難以招架，險些跪倒在地上。回過神時，只看見一串水花和一小截魚尾在海面上浮了一下。看見了，又不見了。

仿佛是一段旅程的結束，又像是另一首歌謠的開始。唯一明了的是，他與芥川，從那一瞬間起，正确實地發生着改變。

而後，冬季将至。

海面日漸冷寂，芥川将跟随這一代的人魚部落遷徙至更溫暖的地方。

“明年夏天再見。”

“到那時，我便會試着到岸上來。”他換了語言開始用日語說，“如果,你是那天……真心說出的那番話——明年六月第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就在那棵樹下。”

“那我就等着你。不懷疑，不困惑，僅僅只是——”

“等待着你。（7）”

中島敦覺得自己的眼角熱乎乎的，突如其來的感動撞擊着他的心髒——

結束抑或開始。

而現在，這片海灘，僅僅缺失了你的存在。

中島敦有些寂寞地想。

天空。天空之下碧藍的海水。海面粼粼波光，宛如浮在空中的雲。忽然，雲的那頭開始躁動。先是一個白點，後來逐漸放大，放大——

是人魚。去年冬天離開的人魚，此刻正急速地接近。中島敦的神經立刻繃緊，在人魚群裏尋找着芥川的影子。

——他看見了。

混雜在人魚群中的漆黑的影子在半路上離隊，與同伴分開，并向自己的方向游過來。中島敦脫下鞋，光腳跑入海中，并在兩人的身影将要重疊起來的瞬間——緊緊地，擁抱了他。

芥川的肩膀抽動了一下，沒有逃開。他的頭發還很濕，沾透了敦胸口的襯衫。

“好久不見。”敦用人魚語說。

“好久不見。”芥川于同時用日語說。

敦笑了，發出清脆的笑聲。芥川也笑了，微弱地，用如耳語一般的聲音悶悶地笑着。這是敦第一次聽見他笑。

”我拿到了遷居陸地的許可。開始想着要把東西都搬上來，最後覺得，我還是應該先到這裏來——過來見你。”

“但還真是不好意思，”敦在他耳邊說，“代步器明天才送能送到，這一次我也沒有借別人的代步器。回去的路上只有先委屈你了。”

“是要繼續睡浴缸嗎？”

“不會的，這次不會了。”

敦将芥川攔腰抱起。芥川的身體沒有他想象中的輕——明明看上去是那樣瘦弱啊。

“我做菜的水平也有進步了。跟着局裏的‘大廚師’學了幾道，現在已經會做複雜一些的菜品了。”這樣說着的同時，敦幫着芥川慢慢坐進注了海水的水缸中。水泵已經停掉了，被重新放進後備箱裏。他關上後座的車門，走回海灘，穿上鞋，再轉身向車的方向走來。

最後敦還是買了輛敞篷車。

他轉了下車鑰匙。引擎發動了。

有如預料中的風聲灌進他的耳蝸。行車路上，他透過後視鏡瞟着芥川的表情。芥川漆黑的、如深海般的眸子慢慢睜大，先是一點太陽，随後輝映出天空，白雲，城市，連綿不斷如山一般的房屋。他雙手扣在水缸邊緣，嘴角微張。整串整串的泡沫向外溢出，飄到天上，如一整片透明的氣球。

——我能成為你的助力嗎？

這個問題似乎并不需要回答。而當芥川用日語第一次說出“中島敦……敦”的時候，敦心中的不安似乎被什麽完整地填補起來了。

“現在的我已經有所覺悟了，所以——”芥川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做着什麽思想準備“‘能和你成為朋友……我很高興，望友誼長存。’”

“我也一樣，龍之介。”敦回答。

車向城市的方向駛去。芥川龍之介回過頭，已經看不見大海了。

【End.】

作者有話要說：

1.我不知道這個價格貴不貴。文中的話，就是挺貴的意思。

2.作者以前沒有吃過無花果，這一段吃法當然是靠萬能的網絡查的（跪）。

3.是常見的臺詞吧？但還是趁機賣一波安利（雖然常見但确實是不久前看的這本漫畫裏兩人對話的形式）：井戸ぎほう老師的《夜晚是最好的朋友》（譯名，全篇有漢化），如果可以我會打三個“神”來贊美老師（堅定地）。

4.這個大概可以算是P4的梗吧？女子組廚藝全挂的設定實在太有趣了。

5.就是貓玩耍的片子（認真），敦敦喜歡貓所以每天都會守着看，芥川一打開電視放的就是這個。

6.敦敦家的貓。本來想用三次元裏敦家的貓名，因為以前好像在微博上看到過，結果沒有找到，只能自己編了。

7.依然挪用《夜晚是最好的朋友》中的臺詞：“僅僅只是等着你。”括弧最近下來正在借着這本漫畫看圖寫話試試駕，當然因為寫作水平太對不起老師了還有版權問題只是自己寫寫爽而已……不對我這個注好像基本成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