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烏城是南方的一座十八線小城市,明天就是聖誕節了,這裏的天氣依然溫潤宜人。江絡繹頭昏腦漲的推開包房的門,走廊下的燈光包裹着紙醉金迷的氣息,今天是平安夜,這家娛樂會所的生意不錯,到處飄着鬼哭狼嚎。
上完廁所回來的齊達鑫拍了拍老同學的肩,“出來透氣?”
江絡繹嗯了一聲,指了指樓梯口的消防通道。“我去抽支煙。”
“行,等下大秦切蛋糕,來晚了可不給你留。”齊達鑫笑眯眯地推門進了包間。
齊達鑫和秦峰都是他的大學室友,秦峰那小子大學談了個女朋友,今天聚了大夥過來就是慶祝求婚成功的。想到自己推了公司兩□□程就是上趕着看人家撒狗糧,江絡繹就覺得受到了十萬點暴擊。
人在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口袋裏的煙不知道什麽時候丢了,江絡繹磨了磨後槽牙,準備去樓下便利店看一看。
拿了一包黃鶴樓,煙瘾犯了的江絡繹付完錢就拆了一支叼在嘴裏,淡淡的煙草味沖淡了心底的躁郁,他摩挲着打火機默默朝回走,迎面遇上一波剛從會所出來的男女,叽叽喳喳地在門口道着別。
江絡繹側了側身,避開這群醉醺醺的癡男怨女徑直邁上了大理石臺階。
“許老師,你住哪?給個機會讓我做回護花使者吧?”
身後的聲音漸漸被夜風吹散,江絡繹按下了電梯按鈕,電梯門開了,他走進電梯按下了樓層鍵,視線無意間對着正大門口。一個熟悉又模糊的身影映入眼中,令他心髒驟停。
電梯門關上又打開,江絡繹沉着臉大步追出門去。
許栩目送幾個姑娘上了計程車,姑娘們笑嘻嘻地關上車窗潇灑離去。她摸出車鑰匙,順着綠化帶找自己停車的位置,絲毫沒注意身後有個黑影一直尾随着靠近。
江絡繹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這個纖細的身影,眼尾泛紅似喜似惱。
許栩按下車鑰匙開鎖,正要打開駕駛室車門,突然發現車窗上倒影了個模糊的高大身影,吓得她渾身一顫,趕緊去摸包裏的防狼手電。
“別過來——”她轉過身靠着車門,舉起防狼手電朝來人咬牙喝止。
“多年不見,還是這麽兇。”江絡繹偏頭吐掉了嘴裏還沒點燃的香煙,勾了勾左側唇角,笑得有點痞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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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栩瞪大眼睛,防狼手電一個沒握住掉到了腳邊,她尖叫了一聲,活像是見了鬼,轉身就跑。
江絡繹看着她倉皇跑路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聲,三五步就追上去撈住了她細細的手腕。“呵,腿那麽短跑得掉——?”
“混蛋!你認錯人了!你放開我!”許栩像炸了毛的貓,渾身抖個不停,她一點都不敢擡頭再去看他多一眼,只恨腳下沒有地洞讓她能藏一藏。
“我混蛋?我找了你七年,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江絡繹聲音很輕,大腦一片空白。他無數次幻想着兩個人重逢的畫面,從來沒想到過她會裝作不認識。
許栩眼底升騰起霧氣一片,剛要抖唇說些什麽,鼻子突然一癢,“阿嚏——”
她鼻涕眼淚齊流的畫面瞬間将江絡繹從哀傷中拽出,他忍住不笑,怕她更炸毛。
“松開,松開我,我要擦鼻涕。”
江絡繹不理會她的掙紮,一只手擒着她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手帕紙遞過去,慢條斯理道:“不松,松了你又要跑。”
許栩抽出一張紙巾沾了沾眼角的水光,然後蓋在鼻尖往下擰了擰,她動作有些粗魯,擦完後鼻尖紅得像個聖誕老人。
江絡繹這才覺察到她穿的白色大衣似乎不夠暖和,她的手腕有些冰涼還一直在輕顫。“先回車上,慢慢算賬。”
他的尾音拖地很長,許栩還沒平複的心跳又開始心律不齊。
她認命的垂頭返回車子旁,他仍舊攥着她的手腕在身後不足一尺的距離跟着,遠遠看去就像是熱戀中的情侶。
許栩拉開車門,按下一鍵啓動,江絡繹關上駕駛室車門,彎下腰撿起個東西,繞過車頭坐進了副駕駛座。
車內空調開到了最高檔,溫度很快就上升了起來,許栩還是一直在輕顫,她情緒仍舊波動很大,緩了幾分鐘仍舊沒有平複。江絡繹也不說話,一直靜靜的側頭凝望着她。
七年了,她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所有的聯系方式都聯絡不上,所有的親友朋友都沒有她的消息,他找了好多地方都沒她的消息。
此刻坐在身側的她,安靜美好得像是他的一場夢境,他甚至不敢眨眼,生怕她又突然會消失不見,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力氣再熬上下一個七年。
她比從前漂亮了許多,脫去眉宇間的稚氣,一派沉靜溫婉的氣質,剛才聽見有人喊許老師,應該就是跟她講話吧。江絡繹滿肚子的話想要問她,可是一時間張口卻不知道先說些什麽。
許栩似認命般嘆了口氣,從挎包裏翻出來一個白色的小藥瓶,擰開蓋子倒了一片飛快的咽了下去。
“你不舒服嗎?吃的什麽藥?”江絡繹忍不住瞟了一眼藥瓶,什麽标簽也沒看到。
“你是來烏城出差的嗎?”許栩把藥放回挎包,扯開話題。
江絡繹一把按住她拉拉鏈的手,認真問道,“到底是什麽藥?”
許栩看着他嚴肅的表情,突然神神秘秘說了句:“修仙的。”
“噗——”江絡繹一個沒忍住笑了出聲,看她耍寶的樣子似乎也沒有什麽不舒服的跡象,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還記得家是唯一的城堡……”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江絡繹從大衣口袋裏掏出電話,滑動接聽。
許栩心髒突突直跳,那個鈴聲還是她當初最喜歡的歌。
“二江你去哪了?大夥等你切蛋糕呢。”
“臨時有事處理,你們不用等我了。”
“怎麽了?遇上什麽麻煩了?”
“沒,小事情,晚點聯系。拜!”江絡繹沒說幾句就挂了電話。
許栩擡眼瞄了他一下,“你有事就趕緊去忙。”
“咱倆有些賬得算算,你急着趕我走也沒用。”
“我很忙沒空同你敘舊,你朋友還在等你吧?有空再聊。”
“我信你個鬼!你個臭丫頭壞的很!”江絡繹冷哼了一聲。
許栩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效起了作用,她漸漸放松了下來,停止了發抖,四肢也開始恢複了溫度。她心平氣和得與他溝通:“天不早了,你住哪裏?我送你。”
車內的溫度有點高,江絡繹換了個姿勢,解開了大衣扣子。“過來跑個業務,晚上随便對付一下。”
“你行李在哪?這附近有幾家酒店環境還不錯,需要幫你安排麽?”許栩皺眉問道,心底忍不住對這個大齡兒童的生存技能表示擔憂。
“寄存在車站了,趕過去挺遠的,你收留我一晚呗。”江絡繹撒謊起來臉色都不帶改的,大秦的女朋友是個房地産公司老總的千金,名下好幾套小別墅,行李早就運了過去。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許栩,真真應了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許栩系上安全帶,又指了指副駕駛座上:“系好安全帶,我先帶你去附近買點換洗衣物。”
這個點已經十點了,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了一家24小時超市門口,熄火下車後,兩人并肩走進超市。她個子嬌小,他身材高大,她的頭頂剛好到達他的肩膀。許栩吸了吸鼻子,發現他比從前更高了一點,以前站在一起,剛好到達他耳朵。
“發什麽呆呢?”江絡繹見她走着走着突然慢了下來,停在原處問道。
“你好像高了不少,腿也太長了點,走太快我跟不上。”許栩抱怨。
江絡繹抿了抿嘴,樂了。“明明是你變小了,你看看你瘦成猴了,渾身沒有二兩肉。”
“要你管,我們早就分手了!”
一聽這話江絡繹瞬間沉了臉色,心裏頭湧起無盡的暴戾。什麽分手!他不認!他明明是被分手的!
許栩看他臉色不好,當即跟他保持一米開外的距離,小聲提醒:“還要不要買東西?”
看她一臉警惕的神情,江絡繹努力按下心底的焦躁,“離我那麽遠幹嘛?我又不打你。”
許栩哦了一聲慢吞吞湊過去,指着超市一角,“那裏是內衣區,你自己去挑。我去買點水果零食,你選完過來找我。”
“我信不過你,你等下又要跑!”江絡繹想都不想就拒絕。
“你——行行行,我跟着你。”許栩氣得臉都紅了幾分。
江絡繹推了個購物車,漫不經心的說了句:“我找你找了七年,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嗎?”
這話就像是針一樣刺破許栩的怒氣值,這幾個字如同千鈞壓心,令她失去了任何抵抗,完完全全被碾壓。她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江絡繹涼涼笑了一聲,打蛇打七寸,攻人先攻心。既然人找到了,慢慢哄回來就是。
“走吧,選好了。你要買什麽水果?”江絡繹推着車回到發呆的許栩身邊。
“不用了走吧。”許栩垂頭喪氣道,她現在哪裏還有心情。
“去看看吧,來都來了。是我不好,不該刺你。”江絡繹在心裏唾棄着自己,真是犯賤,偏偏就是看不得她不開心的樣子。
許栩心情好了一些,擡眸問:“你晚上吃飯了嗎?”
“吃過了,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
南方的冬天依舊有很多時令水果,許栩挑了兩個火龍果,還有一盒草莓。選哈密瓜的時候有些犯了難,她想吃可是又嫌棄個頭太大,一次吃不完,她體寒又不能吃冰箱冷藏的東西。
江絡繹看她一臉糾結的樣子,一問之下又忍不住樂了,她還一日既往的蠢萌,這種事情都要考慮再三,“想吃就買,吃不完扔了就是。”
“浪費就是犯罪!”許栩恨恨道,決定不買了。
見她扭頭要走,江絡繹撈起她剛剛挑的那個哈密瓜放進購物車,“好了好了不糾結,我分走一半不就行了。”
二人又選了些零食飲料,然後到收銀臺付款。江絡繹打開錢包,正要掏出銀行卡。突然覺察到一股刀一樣淩厲的視線。擡頭一看,許栩正在瞪他,确切的說是瞪他手裏的錢包。
“來者是客,不讓你破費了。”她說的語氣輕巧,可是目光卻十分不善。
江絡繹只好硬着頭皮緩緩把銀行卡塞回錢包。許栩視線落到他錢包上,在他合上錢包的那一秒,她好像看到了一張大頭證件照片。照片裏的人穿着淺藍色的校服,高高的馬尾,黑色蝴蝶結。不用看臉就眼熟的不能再眼熟,她高中畢業證上也是這張。
營業員又禮貌的提醒了一聲:“您好,一共419,請問現金還是掃碼?”
“不好意思,微信付款。”許栩輕咳了一聲趕緊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開付款碼,面色有些不自在。
付完款後,一人拎了一包東西回到車上。江絡繹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了,他好像什麽進展也沒有,不由得就煩躁了起來,一煩躁他就想抽煙。摸了摸口袋,掏出煙盒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覺察到身側又似刀刮一樣的不善目光,他慫了慫:“我不抽的。”
“抽煙不好。”許栩皺了皺眉,可能又覺得自己言語越舉,又補了句:“都沒有人管的嗎?”
江絡繹把煙塞回口袋,唏噓嘆了口氣:“孤家寡人,慘吶。”
“我現在送你去酒店。”許栩臉色蒼白,語氣冷硬,一提到這種話題她就忍不住發毛。
江絡繹正色看着她的臉:“許栩,我希望跟你心平氣和的談談。”
“沒什麽好談的。”許栩一臉抗拒,垂下臉不肯給他好臉色,更不肯多看他一眼。
“別逼我好嗎?”江絡繹也忍不住上揚了語氣。
許栩恨不得縮成刺猬,心口堵得厲害,四肢發涼渾身又開始輕顫。“都過去了不是嗎?能不能不要再翻舊賬?人都是要向前看,看見你我很意外也很高興,可是你也說了,七年了,什麽都變了不是嗎?”
“你還是這樣,什麽都不肯告訴我。當初莫名其妙的消失,讓我猝不及防。我連問一問原委的資格都沒有嗎?”江絡繹眼睛紅了起來,心底一片寒冷。
許栩只覺得心口沉重得像墜了一大塊鉛,她張了張口,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安撫住兵荒馬亂的心。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告而別,你不用原諒我,你現在也見到我了,我過得很好,你也放下過去,好好過以後的日子就行。”
“我不想聽你說抱歉的話,我只想知道原因。我當初……其實也不夠好。”
“江絡繹,請你不要再問了可以嗎?”許栩捂住臉,趴在方向盤上默默的流眼淚。她不怕他罵,不怕他同她吼,就聽不得他檢讨自己。當初決定埋葬的過去就像時光膠囊一樣,她自己也逃避了七年,那些回憶都是割心燒肺的毒藥,只有他江絡繹是最甜蜜的糖果,她不敢去想,不敢回味,毒藥太苦糖難救贖。
江絡繹看着她一動不動的趴着,知道她在無聲無息的流淚。她這個人太倔,又太好強,哭都不敢不敢發出聲音。越是這樣的她,越是讓他難以忘懷。這些年讀大學時,踏入社會後,也都曾接觸過形形色色的女孩子,他也想給自己重新開始新感情的機會,可是面對着別人,他總是會想起她,她笑的樣子很可愛,她眯起眼睛就是要使壞,她哭地時候他就心疼得厲害。她不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可是她是他心裏永遠不能磨滅的光彩。她可真厲害,不動聲色的就把全世界的女孩分成兩派,一派叫是許栩,一派叫非許栩。
真是上輩子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