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朝三暮四04
霍風霖再一次對葉雲舟投去審視的目光, 他雙眉緊鎖,思忖半晌:“若是別人,我可不覺得這個要挾有用, 但他……他向來感情用事。”
“我對尊兄雖然算不上救命之恩, 但尊兄也不會放任我有危險。”葉雲舟在霍風霖身邊踱步, “保護醫無患的人很可能是慕臨江所派, 他的舊傷很嚴重, 但醫無患有寂宵宮之人不醫的原則,想來慕臨江是打算必要時用強硬手段逼迫他出手,您恐怕動不了醫無患。”
“我可沒聽說他有舊傷,他就信任你到這般地步?”霍風霖匪夷所思地問,“你們真是……那種關系?”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嘛。”葉雲舟無奈攤手,幹咳一聲道,“開個玩笑,慕臨江的确對我深信不疑, 他的傷是三百年前擎雷山收陣時, 為了給衆人撤退争取時間所留,算起來,他對城主也算有救命之恩。”
“賢侄是在試探我?”霍風霖微惱, “我既然能做淩崖城主,豈會在乎慕臨江到底是善是惡。”
“城主說的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葉雲舟垂下眼簾,“一個人高尚或是低劣, 不僅取決于他是否行得正坐得端,還要看悠悠衆口,世上謹慎通達之人慣于沉默, 高呼正義者大多為聽風是雨的愚蠢之輩,最易蠱惑,我們要對付慕臨江,第二步就需讓他身敗名裂,衆叛親離,讓淩崖城師出有名,占盡仁義。”
霍風霖挑眉:“慕臨江本就無甚好名聲,你還要再加把火?”
“那些都是瑣碎的流言蜚語,淩崖城若以此為借口,未免缺乏針對性和號召力。”葉雲舟搖頭。
霍風霖翹着一條腿靜待葉雲舟的針對性和號召力。
但見葉雲舟乍然肅穆悲憤起來,揚手道,“我靜微門下無辜的學劍弟子葉雲舟,莫名遭受寂宵宮慕臨江威脅迫害,幸得淩崖城主慷慨襄助,城主仁善,不畏強權,願為區區晚輩主持公道,也更為日後不再有如我這般的受害者出現,希望與煌都夜都諸位同道,還有默影都的有識之士聯手,共舉義事,誅滅邪魔,還三都清明。”
霍風霖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快了些許,葉雲舟一席話,但凡哪個自诩正義之士都不能不熱血上湧,他暗想這确實是個方向,比起憑空指責慕臨江,有人證在更有說服力,況且慕臨江找了個玩物的傳言,最開始也是默影都流出來的,可不是別人栽贓。
“如此一來,見風使舵的秋水劍閣必然參與,永夜宮也可以推給慕臨江,蘇家就算不配合,也不會公然質疑淩崖城,否則就等于和被口誅筆伐的慕臨江站在一起。”葉雲舟表情緩和下來,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你确實……”霍風霖緩緩起身,把夠卑鄙幾個字咽回去,拍了下葉雲舟肩膀,“你要掀起這陣狂瀾,究竟所求為何?”
“權勢,名譽,修為,修者在意的無非這些。”葉雲舟謙虛地說,“我也不能免俗,城主信得過我,我就坦言直說,我是劍修,一者想要慕臨江的常羲劍,二者,想要您身邊的位置,我對靜微門這種方外之地毫無興趣。”
霍風霖捏着葉雲舟肩膀的手慢慢用力,眼中冷光閃爍,葉雲舟毫無懼色,坦然直視,片刻後霍風霖松開了手,大笑道:“哈,賢侄龍非池中物,若你說什麽都不要,我反而不信,我用刀,就算常羲劍并非凡品,我也不觊觎它,等鏟除慕臨江和寂宵宮,常羲劍自然是你的。”
“那我先多謝城主寬宏了。”葉雲舟拱手道。
“至于身邊的位置,道侶可不行。”霍風霖背過手笑道。
“城主切莫誤會,我所言都是公事。”葉雲舟也配合地擺手故作慌亂。
“哈哈哈,也是玩笑罷了,賢侄莫慌。”霍風霖居高臨下地揉了下葉雲舟的腦袋,“指證慕臨江需要一個時機,厭日刀鑄成時,将會引發天地異象,山崩地裂,難免讓周圍注意,引暮石普通人不知道,三都高層可都惦記着,我們越早動作越好。”
葉雲舟捋捋自己頭發,順着霍風霖的話說:“七日之後如何?我們可以先發消息給各大門派,包括慕臨江,就說……為免打草驚蛇,讓慕臨江察覺我們的計劃,我們只含糊說辦一場宴席,宴上有要事宣布,希望衆門派做個見證,而慕臨江于公于私皆在意我,必定會來,我們正可甕中捉鼈。”
“好主意。”霍風霖眼前一亮,“我在周圍布下埋伏,待到慕臨江百口莫辯時,再派人暗中襲擊在場态度不對的門派首腦,解決不願響應淩崖城的人,一并嫁禍給慕臨江,慕臨江就算能逃,也免不了受傷吃虧。”
葉雲舟一拍手興奮道:“還是城主考慮周全,一箭雙雕,衆人忙于追捕慕臨江,自然無暇顧及您何時拿出的神刀,就算有人猜測,也會因您才是對抗慕臨江的主力而乖乖閉嘴。”
“還有秋水劍閣的老閣主,她退隐三百年了,如今還有誰認識她?就是悄無聲息的死在哪裏,也沒人舍得貢獻幾滴眼淚。”霍風霖譏诮地挑了下嘴角,“慕臨江孤掌難鳴。”
“為了讓靜微門支持我,我還需和扶星真人見上一面,不知城主對扶星真人怎麽看?”葉雲舟舔了下發幹的下唇,霍風霖如此配合他暢談陰謀擘畫詭計,讓他有種久違的輕松愉悅,如果他早一個月到淩崖城,說不定會真心為霍風霖籌謀。
“他啊。”霍風霖顯得興趣缺缺,“和白開水差不多,消極避世,他大概能好言好語關懷你,但你不一定能讓他出山,他是你師父,你應該比我了解。”
葉雲舟解釋道:“我主要是擔心城主對扶星真人舍不下友情。”
“什麽友情,霍風霆的缺點我可不想學。”霍風霖自嘲地哼道。
“那我就放心了,我必定會說動扶星真人。”葉雲舟面露狠色,“他若不從,炸了他的山,看他出不出。”
霍風霖突然大笑起來,欣賞道:“賢侄,有我的風範!”
“人生但求一知己,城主能明白我,我現在已了無遺憾。”葉雲舟向他行禮,真誠地感慨。
“我稍後就為你聯絡扶星真人,約他前來。”霍風霖走到桌邊,把茶杯倒滿,瞥了葉雲舟一眼,敢在他面前展露爪牙的少年人,現在能用則用,将來若是隐患,再除也不遲。
葉雲舟點頭:“那就有勞城主。”
“刑房也不是談話的地方,委屈賢侄了。”霍風霖端起茶杯,眯着眼睛,“賢侄坦率,那我也直言,這杯茶中我下了毒,七日之後發作,當場五髒六腑猶如刀絞,無法行動,一個時辰內得不到解藥,就會髒器衰竭而亡。”
葉雲舟手指一頓,但還是接過茶杯:“給我喝的?我明白,待我指證慕臨江過後,再給我解藥對吧。”
“賢侄是聰明人。”霍風霖做了個請的手勢。
葉雲舟直接一飲而盡,擦了下嘴角:“換做是我,定然也會防備一手。”
霍風霖笑意漸深,五指一握,翻手拿出一枚丹藥送到葉雲舟面前:“這就是解藥,賢侄毫無猶豫,我自當回以信任。”
葉雲舟稍感驚訝:“這……合适嗎?”
“我給你一個選擇。”霍風霖拽過葉雲舟的手把解藥塞給他,“等扶星真人過來之後,我也會給他下同樣的毒,但只有這一枚解藥,你是自己服下,還是留給你的師父,我不幹涉,只不過你若自己服下,我可不一定會給扶星真人解藥。”
霍風霖站在一旁打量葉雲舟,他暗忖葉雲舟與慕臨江才認識一個月,或許能下得了決心害他,但扶星真人可是葉雲舟十幾年的師父。
葉雲舟若有半分心軟遲疑,就說明他也不如自己話中那般果決。
“這根本算不上選擇。”葉雲舟直接把掌心的解藥擡到嘴邊。
霍風霖看他吞下之後,拍了拍手,笑道:“賢侄,這邊請,先去客房洗漱休息,有什麽要求盡管說。”
“喬堂主那邊您還是解釋一下吧,免得她誤會,萬一她是真傾慕于您,我也不想拆一樁姻緣。”葉雲舟眨眨調侃。
“傾慕于我就專心為我辦事,有什麽好誤會的。”霍風霖問心無愧地說。
葉雲舟暗想霍風霖的公私混為一談可比他嚴重多了,他跟着霍風霖離開刑房,這才看清門外是一條幽深的長廊,他們走到長廊盡頭,霍風霖擡手按上石門,陣圖的光亮依次延展,石門翻轉開來,框出典雅的書房一角。
“這幾天還要請賢侄再委屈一陣。”霍風霖走在前面,反手關上石門,一面書架從旁邊滑動回來,擋住密室,“此地是我在淩絕山頂的別苑,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會來此,賢侄不用擔心暴露身份。”
葉雲舟出了書房,一陣冷冽罡風撲面而來,宮殿立于雲海之上,天際金光乍起,雲霧沸騰。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常常在山崖邊練刀。”霍風霖帶着葉雲舟走過殿前平坦開闊的大道,越過護欄,步上草木掩映的石徑,一直走到朝陽浮起的崖邊,“最初是看大哥在此處演練刀譜,父親不只誇他進步,還讓他以後別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
葉雲舟在萬丈霞光中眯着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聲音雖呼嘯的風變得飄忽:“我猜令尊可沒有如此關心過您。”
“是啊,他見我在崖邊練刀,卻不發一語默默離開,他心裏應該是希望我失足跌下山崖吧。”霍風霖語帶譏諷,“他心裏只有大哥和那個撿來的兒子,可惜如今淩崖城都是我的,霍風霆的名字也是我的,只恨他死的早,看不見了。”
“不久的将來,三都也會是您的。”葉雲舟低了低頭。
霍風霖在風中大笑起來,看葉雲舟凍得臉色發青,這才伸手按着他的背引他回去,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葉雲舟肩上:“自我踏入大乘以來,除了沒有完成厭日刀,還有一個常常惦念的遺憾之處,那就是沒有中意的女子能與我同道,不過今日與賢侄相見恨晚,賢侄若不嫌棄,我願收你做我義子,我未得到的東西,都會千百倍的給你。”
葉雲舟:“……”
葉雲舟沒想到這趟投誠還把渣攻給整差輩了,他腹诽霍風霖戲做的倒挺足,有披衣服的誠意,何不把他靈力解開。
“這實在讓晚輩惶恐。”葉雲舟實話實話,“晚輩是孤兒,未曾見過父母,還是等解決慕臨江之後再說吧,晚輩紙上談兵便得您這般青睐,實在心中有愧。”
“哈哈哈,也好,都聽你的。”霍風霖大方地應允,帶他回了山頂別苑,“你先歇息,等扶星真人過來,我直接帶他來此找你。”
“喬堂主好像還等在門口,我送您,再與她道個別吧。”葉雲舟廣場的長階下望了一眼,殘魂的紅衣很是顯眼。
霍風霖點頭答應,兩人走下長階,葉雲舟拱手相送,霍風霖和殘魂前後離開,殘魂心中有疑,越發好奇葉雲舟到底說了什麽讓霍風霖滿面喜色,他回頭瞟向葉雲舟,看見葉雲舟靠在門柱邊,伸出食指點了下唇。
淩絕山頂的冷風沒有靈力護身很難扛住,葉雲舟抽抽鼻子,匆忙回了殿裏,在暖烘烘的溫度中打了個激靈。
好在霍風霖把他軟禁在這,但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古木茶具金玉酒盞,灑滿花瓣的寬闊浴池,葉雲舟不知道慕臨江現在感受如何,反正他是過的不錯。
他在熱氣蒸騰的浴池裏泡完澡,吃了頓靈氣充裕的早膳,在五米的大床上開始補覺。
另一邊,殷思注視着殘魂面露費解地在正廳踱步,殘魂托着下巴停在殷思面前,勾了勾手指,對他學了一下葉雲舟的動作。
“這是什麽意思,葉雲舟想讓我幹什麽?”殘魂冥思苦想,“他在警告我別多嘴暴露他,還是有話要對我說?或者……讓我控制霍風霖?要不是霍風霖身上有法寶,他早就是我的傀儡了!喂,你說話啊。”
殷思低頭道:“屬下不知。”
殘魂忍不住揚起右手,但喬心月的身高實在不太夠,他舉起手對上殷思居高臨下的漠然眼神,又感覺受到了什麽侮辱,就臨時改成替殷思整了整衣襟,柔聲道:“殷思,你喜歡我嗎?”
“是。”殷思平板地說。
“那就為我冒個險好嗎?帶上我的傳音符去找他,讓他和我直說目的,別讓任何人發現,如果你被發現了,也千萬不要供出我。”喬心月的杏眸含笑,柔軟的嗓音像一片落入湖面的羽毛,把一張傳音符掖進殷思腰帶。
“是。”殷思退後一步,拱手應下,身影轉眼消逝在原地。
葉雲舟醒來時已經下午,那股讓骨髓都為之凍結的寒意總算化消,他翻了個身挪下床,卻一陣頭暈目眩差點跌倒,用手背試了試額頭溫度,已經覺得燙手。
他踩着地毯晃到桌前倒了杯水,剛想喊人,又想起這華麗的大殿只有他自己,就只好喝了口水嘆着氣回到床邊,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剛見到慕臨江時,他那時也在發燒,慕臨江還讓他多喝熱水,還會提醒他穿好鞋子。
他只覺得懶洋洋的不想動彈,躺回床上裹着被子又睡過去,半夢半醒間突然一道懾人的冷氣爆散開來,葉雲舟費力地睜開眼,寝殿一片昏暗,窗口的天光給單手握劍站在床側的男人勾了個邊。
葉雲舟:“……”
葉雲舟坐起來道:“我的新上司還不錯,你的新上司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慕臨江:???甕中捉鼈???
慕臨江:過分了啊,這個成語就過分了,別的都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