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虛海之下(2)

不知潛游了多久,直到頭頂的四座礁島,已渺小得如同失去了光澤的星辰大小後,眼前出現了光,更深的、自海底而來的光,柔和的像夜的寒氣一般飄忽浮動的、氤氮的光,那光源源不斷地從海底冒出來,像是袅袅仙氣一般,北釋雖看不見,但水下倍增的感知力卻分辨不出那是什麽:“那是一種不曾見過的,不屬于凡界的氣息。”她道。

光越來越亮,而到了那漂渺的光霧之上後,他們卻再無法潛下去了。氣泡像是撞到硬物一般地彈回來,而那光霧圍成一圈,緩緩繞着他們所停留的位置之下平面旋轉。光所映射出的影像令西哲大為驚奇——

那被光圍起來的一圈,漸漸變化成以光圈為界限的湖面,護禦印與它撞上時驚出的漣漪正緩緩擴散。雖然是在水下,但湖面以及水波依舊可以以眼睛分辨出來,那顏色和狀态,倒像是水下的暗流。水波一圈一圈地延伸、擴散,每周外都有更大的一圈。

而北釋的目光彙聚在湖面之上,“預言,降臨了……”

果真如她所說,湖面之下逐漸顯現出畫面,起先并不明顯,只是覺得湖面之下水的顏色有所改變。而這變化越來越清晰,待到看清時,西哲大為震驚,而北釋更加驚奇——

“我能看見啦!我能看見預言!這……”可是待到北釋萬分欣喜地與西哲對視時,她卻失望地發現,自己視線所能觸到的,只有那漸近的預言而已。

她想再一次看見,那雙美麗的眸子啊……

但很快地,他們被預言中的內容所吸引,從他們的視角看過去,倒像是從湖底向湖面上望去。但是更令人驚奇的,是湖面裏呈現出的景象。影像裏,那是他們、不,應該說是凡人——不曾見過的神跡。不曾見過的——

樹。

是的,是樹,目光所見,僅是一棵樹而已。但那種軀幹直指向天,而枝丫卻只在頂部、如爬蛇一般四處蔓延、虬曲、糾結、遒勁,帶着一樹如翡翠雕琢而成一般的葉子的樹,怎會在人間見到?凡間的樹是不能按着自己的意願生長的,它們需要成材,像枝丫比樹身長、卻不肯長高的樹無疑不會存在。

影像漸近時,他們更為驚奇,那在枝丫之下如煙霧般浮動徘徊的肧是雲絮!那潔白的、時聚時散的雲繞樹九匝,像仙女身上的飄帶,起起落落卻始終盤旋在樹的周身。在那飄湧雲的絮之上,隐約可見一些各色的移動着的小小物體,待到能看清時,西哲與北釋更是驚奇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仙人”?北釋以微弱的聲音問道,而西哲更詫異地答道:“不會吧,我們并不能預言開宮之事……”

“可那些人……怎麽會是凡人呢”北釋更加仔細地觀察着——

雲髻彩衣,金釵玉镯,紅瑪瑙的珠鏈,黑珍珠的抹額,各色琉璃點綴于身,身上的珠珠串串随着步履輕搖,而這還只是普通仙女們,她們端着盛了瓊漿玉露、堆着橎桃聖果的白瓷玉容器,踏着雲絮,接二連三、陸續不斷地送往樹上。而樹上則坐着仙人們。

可要提的不是風姿卓越、玉樹臨風的仙人們,而是那他們坐着的枝丫。樹枝原本應該是挺粗的,但現在也看不出原來的粗細,因為每一根樹枝都在虬結突出的位置被雕刻成了桌椅,供仙人們坐在上面聊天小酌。而枝丫與枝丫之間則由滕蔓連着,像單索橋一般,仙女們腳尖細碎地步過,二仙人們則緩慢優雅地邁過,但那滕蔓委實結實,竟是連在長上面、似用碧玉雕琢的葉子都沒晃一下。

“那藤蔓,與此樹同根。”北釋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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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西哲更關心的卻不是這個:“星輔是不能預言天宮之事的!”

“可那預言是自己臨的,不是我們去索求來的,而且,我已不再是星輔,你若是怕違反天綱,我可以代替你來看。”

西哲抿抿唇角,道:“不,一起看吧。”其實他所擔心的,只是她而已。

随即,一些訊息無可抗拒飄入他們的腦海,觸到那些游離意識的同時,他們對望一眼,彼此眼中一片震驚。那意識不是一個人的,也不是某位仙人的,而是許多仙人的意識被某種力量彙聚在一起,聚成一個完整的、他們所需的始末。那意識中的語言,是他們從未接觸與理解的天人之語,但當那種語言自腦海中流過時,他們卻能理解意那意思。

須臾,意識流而過,水波輕移,影像逐漸淡去,北釋的視野又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中,下意識的尋求安慰似地握緊西哲的手。察覺到她隐藏于心底的恐懼與不安,西哲也反握住她的手。掌心中的手依舊微涼,但他卻握着這虛海下唯一的溫暖。

“這不是天宮之事,這是數萬年前仙人們下凡聚會時所留下的影像,你可以放心了”,像是怕自己的話語碰碎了沉默,北釋輕聲道。

西哲點頭,“可是這與尋找材料有什麽關系呢難道就是那棵樹?那棵九萬年不死,死後九萬年不倒,倒後永世不朽,被天宮的仙人們當作聚會之處,後被截去上半部分,給天宮作神木亭用的翡翠神木?”

北釋微微一笑道 “應該是了,這神木是芝草仙子所種,本就不是凡間之物,而且雕刻時是用的是鳳凰金剪。衆所周知,鳳凰嘴蝝是三世界最硬之物,其堅硬呈度可想而知。”

西哲偏了一下頭,臉上疑惑的神色甚至可愛讓他起來,可惜北釋看見。“既然如此,那神木遺落在凡間的根在哪兒呢?而且,就憑我們怎樣取材?”

北釋一聽,也是大為煩惱,卻不知在他們足下還未消失的光忽一閃亮,漸漸停變為她不可能見過、也見不到的景象,只聽到西哲的一句:“天啊!”

“怎麽”?北釋疑惑地問了一句,但是在水下靈敏度倍增的感知力,立即将她不能完全理解的訊息呈上,而那種訊息是在此之前,她從未聽說過、也不相信會有的——

“那是氣息的轉變!”北釋驚呼。

而在西哲眼中,這又是另一番景象——像夜幕被不知名的手拉開,化作幽黑布料的絲絨滑落而下,水波自中心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先前的光霧被水波推開,而後又像失去支撐而向下滑落,蔓延到視線遙不可及的虛海深處。水波每增一圈,湖水的顏色就更深一分,原本迷離的蒼藍色轉而變為棕褐色,黑色又像幕簾垂下一般,他們從側面看,湖面像是只有一條曲線的二維平面,黑色就是自那個平面向虛海下流淌着,揚落着,向着無盡的虛無蔓延而去,像是皺紗裯的裙擺張開。

水波擴散得越來越快,一開始是一波一波的,在湖面上像風吹麥浪一般地向遠處而去,而現在是一波接着一波,像沒有間隙一般,一波追上了前一波,一波壓着一波,後來的水波在觸到前方的水波後兩兩疊加在一起,形成更大的波浪更加浩蕩得像視線不及遠處進發。

氣息轉變後的那東西太大,西哲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麽。現在的他們,像是站在一個閱兵臺上,而閱兵臺的盡頭隐沒有虛海中。但是當他那被削弱的感知意識,觸到這殘存的木屬性氣息後,他立刻反應過來——這是神木的根!那被截下來的、遺落在凡間的樹根?而那水波竟是數不清的年輪……

這時,北釋忽道:“鲲鵬來了。”

他向北釋目光所示的虛海深處望去,自那無盡的黑暗中,有一個更大的黑影靠逝,西哲終于看清了鲲鵬的全貌。

鲲鵬的魚翅非常巨大,這讓它看起來像是插着巨大雙翼的無爪龍。它張開的魚翅在身側成對稱分布,分上中下三層,最高的鳍立在背脊上,像峭壁一般,泛着如浮動的水波的藍色熒光。密集的、深藍黑色的魚鱗遍布鲲鵬的背脊,每一片魚鱗都像散發着熒光一般,耀燦而棱角分明。它頭生單角,角長達身體的四分之一,眼睛像閃着熒亮的光深邃的狹谷。它有鯨一般龐大的身體,但是卻絲毫沒有胖的感覺,整個身體顯得十分勻稱。鲲鵬的尾魚其卻不似魚,而且比魚尾不知華麗了多少,尾鳍在它身體四分之三的地方就開始生長,分成上下左右圍着它細長的尾巴向下延伸,起初尾鳍是透明的,不仔細看就看不出,越到尾部,尾鳍就越明顯,而且越來越寬大、鋒銳,若是從正面看過去,每一道尾鳍就像是一座逐漸隆起的峭壁。尾鳍像鋒利的薄刀一樣翹着,泛着五彩的、不屬于人間的神光。

随後,一個意識在他腦海中如鳴鐘般響起,話音像是烙進了聽覺一般清晰:“西星輔,取材料的工具受紹卿之托,我可以轉交給你,但如何取到就是你的事了,而且原北星輔不可協助。”這個聲音分辨不出來是來自男性還是女性,有一種中性的低沉,聽起來別有風味。

西哲明白,這是鲲鵬在與他進行了精神交流。他沒有猶豫,堅定地點頭,“好,将工具給我吧。”

正當西哲準備邁出護禦印時,卻不料他與北釋一直相牽的左手,于下一秒被她緊緊扣住,請似乎覺得這樣不妥,北釋在下一刻就松了些力道,可依舊沒有放開他。西哲明白她在擔心,微微一笑,要是北釋看得見,定會為那個笑容傾倒。所以,她是在乎他的,她心裏是有他的,對不對!他溫和地道:“放心。”要是被熟知西哲的人聽到這個聲音,他們定會發誓——這是他們聽到過的、西哲最溫柔的聲音!而且說不定岑參還會補充一句:“沒想到這小子的春天也到了啊!本來還以為他不會在意兒女情長的……哎,可惜了,本來想讓我的孫女……”

北釋略低下頭,不再汪視着他,“外面小壓很大,”聲音越來越小,“你……自己小心……”

西哲應道:“好。”這堅定,竟像是承諾了一個誓言。他的話音剛落,便覺得左手手心中多了些清涼的、富有彈性的物質。仔細一看,是北釋自與他相扣的手中生出了護禦印的隔膜,半透明的膜隔在兩人之間,西哲望着她的視線像是穿越了冰山,而北釋絕美的容顏在冰山後更顯朦胧。兩人的掌心隔着膜相貼,他依舊能感受到她那手心中微涼的溫度。現在,除了西舜帝和西賢,還有一個人也希望他活着,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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