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車抵達到目的地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這片小區內幾乎全是獨棟別墅,安保非常嚴格,一般非本小區內的住戶是不給進的,所以沈律提前就給保安打了招呼,祁許遲來的時候就只報了個名字就進去了。
這會兒已然是到了吃飯的點了。
池硯開車送她回來,于情于理,她也應該問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
這是成年人的客套。
她知道。
但她不太想。
其實也說不上來什麽具體的原因。
她已經太久沒有回來過了,和父母之間的聯系也在她搬出來以後少了很多,這個從小住了十幾年的家也變得有些陌生了。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母親了。
而更令人難堪的是,她自己的家事,是通過外人來了解到的。
車停穩,池硯側頭看她,夜色裏,他的面龐被隐去了一半,黑眸卻亮得純粹。
然而祁許遲卻并沒有看他,她目光落在面前亮堂堂的別墅。
這棟別墅和她所住那棟相比,大了不少,前院的花草修剪得井井有條,夾雜着隐晦的藝術感,腳下的石板也是由國外買進請頂級設計師弄的。
每一寸都像是貼了‘有錢人’的标簽。
她并沒有說話,看了一眼別墅的大門,厚重的金屬門此刻緊閉着,既安全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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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祁許遲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語氣也很淡。
話說完了,她也沒有看他,目光只是從金屬門挪到了透明窗上,透過玻璃,隐隐能瞧見裏面暖調光下的‘盛景’。
池硯很少拒絕她,就算是客套話。
但這次,他沒有應下來。
“恐怕不太行。”
他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頭,“我還有點事,你進去吧,有什麽事給我發消息。”
祁許遲沒有強求,開了車門走向那扇緊閉着的門。
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池硯已經開這車走了。
她舔了舔唇,回過身,并沒有立刻上前敲門。
盯着指紋鎖足足看了三秒,她像是鬼迷心竅似的将食指覆了上去。
下一秒,緊閉着的大門開了。
祁許遲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沒動。
倒是正在上菜的阿姨一眼看見了她,隔着一段距離喊道,“小遲回來了。”
這一聲不大不小。
沈律丢下筆記本走過來,挑了挑眉,“站那兒幹嘛呢大小姐?”
“沒什麽。”
祁許遲彎身換鞋,倒是沒想到自己的鞋竟然都還一個不落地留在原處,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
“倒也不至于連自己的鞋都找不到了吧?”
沈律嘴上催促着,倒是很有耐心地靠在牆邊看着她。
她換好鞋,擡頭看他,“你很閑?”
“……”
沈律感覺自己剛才吞下去的小藥丸又要翻滾起來嗆自己了。
兩秒後,他跟上祁許遲的步伐到餐廳,坐到她邊上。
“聽說你有個音樂會……”
他話還沒說完,祁許遲就打斷了他,“謠言。”
沈律默了默,又很有素質地擺出了一個慈愛的笑容,仿佛一點也沒被影響到,繼續說道:“我還挺有空的,到時候……”
“沒必要。”
祁許遲再次打斷他。
“……”
沈律忍了忍,覺得自己的牙有點癢,沒忍住磨了磨,花了兩秒時間來緩和情緒。
但還是沒忍住,他的語氣很無奈,隐隐約約裏似乎還有些無措,“就這麽不待見我?”
祁許遲眉頭皺起,看向他,莫名其妙道,“确實沒必要,你剛回來,爸媽都忙着給你介紹人脈,你用不着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更何況這個音樂會沒有任何意義,我也不需要你來。”
祁許遲本想說‘我們也沒熟到那個程度’,但看着沈律的眼睛,不知怎麽,沒有說出來。
也恰在這個時候,祁明和沈遲回來了。
祁許遲下意識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兩人,祁明還沒來得及換下身上的正裝,沈遲挽着他,看上去端莊又有氣質。
沈遲看向自己女兒,簡單寒暄了幾句,又轉向了沈律,語氣熱絡了些,“病好了嗎?”
沈律點了點頭,說,“差不多了。”
祁許遲抿了抿唇,撐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飯,思緒開始神游。
過了一會兒,沈遲忽然問到她,“最近在做什麽?”
祁許遲的筷子一頓,擡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這才确認這個問題是在問自己。
想了想,回道:“在準備一個音樂會。”
沈遲‘嗯’了一聲,沒有問時間,只說,“有點事情做也好。”
祁許遲沉默下來,沒再開口,垂下眼望着桌上的菜出神。
聽着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話題,她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
祁明忽然叫住她,“這麽晚了,明天再走吧。”
“算了,改天吧。”
祁許遲說完,套上外套,也沒回頭。
似乎是因為起得急了,莫名有點眩暈,還夾雜着一種難以忽視的無力感。
走了沒幾步,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更強烈了,她伸手想去扶什麽東西來維持平衡,然而卻沒撐住,整個人往下一栽,眼前什麽也看不見了。
“許遲!”
私人醫生趕過來倒是很快,原本看一家人急成那樣以為是什麽不得了的病發了,結果檢查過後只是低血糖,輸了點葡萄糖,這個時間點估摸着,睡到明天醒也是有可能的。
沈律送走醫生後,回來看着躺床上挂着點滴的祁許遲,莫名笑了笑,“姑奶奶倒是會折騰人。”
聽到這話,祁明像是回憶起什麽,眼睛彎出些褶皺,“以前她生病了,恨不得拿個小喇叭通知全世界,自己不舒服就算了,還非得找別人的不痛快。”
沈遲也笑了笑,“那會兒池家那小孩還經常被我們小遲欺負,難為人家氣量大。”
祁明努了努嘴,不以為然,“那可不是氣量大,那是喜歡我們小遲,你換個人去試試看。最近有個小年輕不還在他頭上蹦跶麽,這不轉眼我就聽說池硯把人家公司收購了。”
“年輕人有手段是好事。”
沈遲看眼沈律,說道,“小遲也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說完,她又看向祁明,“你也回去休息,這幾天你都沒怎麽睡。”
不等祁明說話,沈遲又接道,“你留在這也沒用,我一會兒給小遲把針頭取了就去睡——行了,你倆也別在這杵着,都回去睡。”
“……”
倆人被迅速地打發出去,在房間門口互相交換了一個‘好像我們确實沒啥用’的眼神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別墅外不遠處,池硯看着一樓黑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十點二十三分。
估摸着大小姐這頓飯應該吃得不錯,想來是不會回家了。
池硯打着方向盤,沿着公路往小區外開了。
夏季的天黑得晚,亮得卻早。
祁許遲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昨晚的記憶還沒來得及銜接上,眼前的布局熟悉得要命,讓她有一瞬的記憶錯亂感。
隔了幾秒,她緩過神,剛要坐起身,才注意到床邊還趴着個人。
祁許遲一愣,而後回想起,昨晚吃完飯,好像歇菜了。
她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綁帶,揭開一看,針眼還沒完全退散,再看一眼吊瓶上的字,估摸着只是低血糖。
清晨的光穿過玻璃窗投射進來,房間裏沒開空調,顯得有些悶熱。
祁許遲剛要起身,動作還沒實施完,沈遲就驚醒了。
“……”
祁許遲幹脆掀了被子,穿上拖鞋,“回房間休息吧。”
“算了,已經醒了。”沈遲沒貪戀那點睡意,看着女兒蒼白的臉色,說道,“既然起了就去吃早飯。”
“哦。”
祁許遲沒再說什麽,往浴室走。
“對了。”
祁許遲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沈遲。
“你和路延關系怎麽樣?”
祁許遲眉頭微皺,心裏莫名有一種不怎麽好的預感,“怎麽了?”
沈遲随口道:“你哥的工作和電競有關,我聽說路延是打比賽的。”
祁許遲臉色忽地冷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盯着沈遲,“除了沈律,你也沒什麽能和我說的了是嗎?”
這話攻擊性強。
沈遲卻沒生氣,只是稍稍有些失神。
許遲已經很少、很少,在她面前發脾氣了。
空氣沉靜下來。
“許遲。”
沈遲低着聲音喊她的名字,欲言又止。
祁許遲突然覺得很煩。
其實昨天回來的時候,她倒也沒有多煩。
除了有些不自在,除了有些生疏。
除了自己的媽媽和自己聊天聊不到幾句,除了自己的媽媽所有關注點都放在了沈律身上。
除了自己的媽媽和沈律更親近。
她也早該習慣了。
但是卻還是沒忍住發火。
憑什麽啊,明明沈律才是那個外人。
憑什麽所有的交流都和他有關,除了關于他的事,就仿佛是她不存在一樣,就絲毫不必投入任何的感情了。
祁許遲漸漸收起了那外放的,明顯的攻擊性。
語氣也重新變得平淡了,“我就只是個工具嗎?”
祁許遲笑了笑,問道,“沈律是你的私生子嗎?”
“許遲!”
沈遲的手已經擡了起來,卻生生停住了。
祁許遲還是笑,“怎麽不打下來?我寧願你打我,這說明我還能影響你的情緒,你不打,是不是覺得我說的話再難聽,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沈遲愣了愣,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兩人離得很近。
沈遲卻第一次清晰地察覺到,自己和女兒之間的距離,遠不只是當年的誤會,時間沒有磨平那些過往,反而任其發酵,變得愈加難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