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祁許遲造型還沒做完,沈律就來了消息,說接她的車已經在路上了。
她低下頭,連發來的車牌號照片都沒點開,只是回了個‘不用’。
這兩個字剛一發送成功,那頭的顯示就變成了正在輸入中,然而過了好半天也沒有打出個字來。
半晌,沈律才回了個好。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池硯和祁許遲才抵達了祁家,和一些早到的客人一塊進去。
站在人群裏,祁許遲和那些客人似乎并沒有什麽分別,身上的氣息也是陌生的,對于祁家,她似乎比客人還要客套些,甚至對幫她拿外套的侍者随口道了句謝謝。
她原本身量就高,此刻穿了一雙小高跟,人顯得更修長了。
她和早到的客人互相致意了一下,而後,像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樣,端正地站在池硯的身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不過一會兒,沈律就摸了過來,塞了幾張紙給她,“等會兒上去致辭。”
祁許遲随手接過,也沒看內容,只點了點頭。
沈律忽然再一次感到了一種說不上來的無力感。
這種隔着一層玻璃似的客套和禮貌,仿佛是刻意在她和外界之間拉了一層警戒線,誰不也讓放行。
只唯獨……
沈律目光擡了擡,定在了祁許遲身邊的男人上。
他單手摟着祁許遲的腰肢,卻只是很輕地搭在上面,更像是個形式。
沈律視線收回,舌尖頂了頂上颚,才緩慢地開口,“你等會兒先別走,今晚留下來,沈姨有事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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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許遲眉心動了動,拒絕的話下意識地到了嘴邊,不知怎麽,她像是福至心靈一般,側過眸,看見了不遠處的沈遲。
她離祁許遲的距離不遠,此刻正在和到來的客人們寒暄,面上帶着和煦的笑容,然而眼底卻又藏着一分微不可查的疲倦。
祁許遲頓了頓,撤回目光,淡淡道:“嗯。”
最後一次。
宴會開始前,廳內的客人漸漸停下了交談聲,祁許遲站在衆人面前,燈光灑在她身上,顯出一種虛幻的不真實。
她眼眸微垂,睫羽下就鋪了層陰影。
祁許遲站得筆直,照着紙上的念。
雖然她沒有提前看過上面的內容,但也念得順利異常。
直到念到某一處使,她瞳孔輕輕縮了一下,話音倏地一停。
整個廳內寂靜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
然而她并沒有停頓太久,只是很短的幾秒,她仿佛沒有停頓過一樣,繼續念完了剩下的內容。
祁許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臺上下來的,她感覺到胸口空蕩的茫然和起伏,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樣的情緒來面對現在的狀況。
沒走幾步,就有一雙手環住了她,将她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胸膛裏懸浮着的心像是驟然被包裹了起來,總算找了個地方落地。
冰冷混亂的思緒才慢慢地安定下來。
祁許遲把頭埋進對方的懷裏,深深吸了口氣,才開口,“你……”
便發覺嗓音有些沙,她頓了頓,平緩了一下,才道:“你知道這個事嗎?”
池硯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發頂,低聲說:“這之前,祁家沒放過消息,我也不知道。”
祁許遲平靜地一點頭,好像沒什麽事一樣。
然而她卻像是不受控制似的,閉了閉眼,自言自語般,“随便吧。”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池硯垂眸,看着她。
祁許遲卻沒看他,視線有些失焦地望着遠處,似乎是麻木了般,“其實也沒什麽所謂。”
“許遲……”
池硯話還沒說完,祁許遲就輕飄飄地接着說道:“反正他們一向都是這樣,從來不需要問我的意見,覺得我只是個叛逆的敗家貨色,不聽話的時候只要塞錢就能打發了,反正從小到大都是這麽過來的,也無非是錢多錢少的問題。”
大約是從沒對人說過這樣的話,她一說出口,呼吸就莫名粗了些,胸膛裏似乎洶湧起了無聲的風暴,仿佛不經意間,帶出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
“我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打算,給我這個空有血緣關系的附屬品一個體面。”
祁許遲說完,忽然就有種解脫似的乏力感,她長久以來披着正常人的皮囊,心裏卻是對着誰都豎着高高的城牆,任誰也撬不出半句心裏話。
她習慣性地緊繃着心裏面的鎖,好像一解開,自己就暴·露在了空氣中,就成了被人選擇的一方,就成了別人可以舍棄的東西。
她這些年把所有喜怒哀樂都放在了心底,不叫人看見真實的情緒,輕車熟路地把自己從情緒裏抽離出來。
然而本能卻是無論‘糾正’多少次也更改不了的東西。
脫口而出的話,卻是壓抑了多年的見不得光的情緒,驟然見了光,頃刻間就奔逃而去,飄蕩不安的靈魂也跟着洩氣了一般,緊繃着的那根弦也松開了。
好像忽然間什麽感覺都沒了。
也談不上什麽失望透頂。
只是覺得,無所謂了。
“許遲,”池硯忽然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對上他的目光,“沒有任何人可以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他們不愛你,我愛你。”
祁許遲有些渙散的目光好一會兒才聚了焦,模糊的視線裏漸漸清晰起來,只剩下他漆黑的眼眸,虔誠而坦蕩,似穹頂之上更無盡的永恒。
胸膛裏的空蕩這才注入了一點鮮活進去,掃盡那些冰冷的晦澀。
半晌,她才輕輕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而後一踮腳,親了親他的唇。
不要騙我,我只相信你。
你說了愛我。
那就只能愛我一個。
—
這場宴會并沒有維持多久,就連池硯的行程安排上都寫明了這場宴會只有兩個小時。
臨近九點的時候,賓客們幾乎都散得七七八八了。
別墅裏又重新恢複了安靜與冷清,侍者們收拾着東西,前前後後地忙着,不過一會兒就收拾幹淨了。
祁許遲披着池硯的外套,坐在沙發上等着。
她低頭抱着手機給池硯發消息,他這會兒在車裏等她,回消息得很快。
兩人來回聊了些閑話。
池硯那不知怎麽,過了兩分鐘才回的消息。
祁許遲挑了挑眉,不知怎麽,忽然就發了一句:幹嘛呢?池總,兩分鐘才回消息,偷人?
看到這條消息,池硯剛把充電線插上,唇角很輕地勾了一下,回道:我在你心裏,才兩分鐘?看來這誤會很大。
祁許遲回得很快。
祁許遲:多大?
池硯低着聲笑了,換了個姿勢,在聊天框裏打字。
池硯:你不知道?
那頭的狀态正在輸入中,然而好一會兒,都沒有下文。
不知怎麽,池硯幾乎能想象到大小姐‘這個人是怎麽做到這麽不要臉’的表情。
祁許遲又沒能在不要臉比賽裏獲勝,有幾分惱羞成怒地把手裏揣進了池硯的衣服口袋裏。
正巧這時,沈遲也來了。
她還是方才宴會上穿的那身,想來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就過來了。
似乎是最近奔波勞碌得狠了,即使是精致的妝容之下,也能看見她身上的疲憊感。
然而祁許遲卻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心冷冰冰地關上了門,生不出一絲情緒來。
人還沒走近,就能感覺到祁許遲身上那股子毫不掩飾的疏離感。
沈遲揉了揉眉心,坐到了自己女兒的對面,把幾份合同擺到了她的面前。
平淡的聲音裏藏着每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妥協,“我知道,這幾年冷落了你,是媽媽沒盡到責任,現在說什麽,你也聽不進的。”
沈遲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祁許遲,忽地嘆了口氣,接着道:“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在路銘那拿了個合作名額,但是那始終是別人給的,總會有不順心不方便的地方,既然你有心,那就回自家的公司,再如何,也沒人敢給你臉色看,也用不着你去求人。”
“我知道,你這些年覺得媽媽偏心你哥,但是他在我們家,如果我對他不如你,別人會怎麽想呢?他們只會覺得因為他是寄人籬下的,所以才這麽親疏分明,別人就會看輕了你哥,而你是媽媽唯一的女兒,往後我和你爸死了,你也是唯一的繼承人,沒人敢看輕了你。”
祁許遲擡眸,看了沈遲一眼,身體往後靠了靠,表示理解地一點頭,“我知道,反正別人都知道我是祁家的繼承人。”
“就是挺可惜,本人不知道。”
祁許遲唇角一扯,望着沈遲,笑了,“我還以為你們是沈律的爸媽呢。”
她不像上次說話直白又極具攻擊性。
面上還帶着一點兒笑,恰好是這油鹽不進的态度,說出來的話比上次還要戳人心。
沈遲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祁許遲就先開了口,“你以為只是這幾年嗎?”
“從小到大,你們好像也沒管過我吧?除了用錢搪塞我以外,我是真的在記憶裏找不到你們的身影,這幾年沈律來了,其實我也恨過他,但是後來想想也沒什麽好恨的,又不是因為他,你們才不管我,從小到大都這麽過來了,我也無所謂了。”
祁許遲直起身,逆着光看不清她的情緒,她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就是挺沒想到的,到了現在,你還是只會用錢來搪塞我,你以為你停了我的卡,收了我住的房子,我就會回來了嗎?”
話音一落,客廳裏再沒有任何聲音。
沈遲仿佛是蒼老了一些,她擡起眼,看着面前的女兒,忽然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變化。
記憶裏的女兒,還是那個什麽都必須是最貴最好,還會纏着自己要游艇的女兒。
可不知什麽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睛變得這樣冷淡了。
那冷淡仿佛只是冰山一角,從裏到外都是刻骨的涼薄。
她也不再要最好的東西了,就連身上穿着的禮服也只是普通的品牌,身上那亮人的鋒芒和驕矜收得幹幹淨淨,一點兒殘存都沒有。
沈遲這才驚覺,自己這麽多年以來,只顧着給自己女兒一切最好的,卻獨獨忘了,給她最稀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