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8
我成功地睡了江城的大床而将他趕到沙發上,他雖然臭着一張臉,但還是妥協了。而早上起來,我以“你爹爹肯定不在家了,你是跟他怄氣又不是跟微竹阿姨怄氣,你不回家人家會很擔心的”等諸多理由說服江城回家。
而我的腳冰凍了一夜,再加上疾走,光榮地腫成了饅頭,江城板着一張臉,蹲下去不耐煩地說:“上來吧。”
我始終都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再見到貓又。
兩年多了,當思念都成了夢裏的剪影時,再相見,我恍若身處夢境。
我趴在江城的背上,看到不遠處站着的少年,他穿着米色毛呢風衣,黑色緞面褲子,如樹一般地站着。是貓又,沒錯,我用空着的一雙手又揉了揉眼睛,确實沒錯呀,他的身上仿佛帶着時間的光芒,直沖入了我的眼睛裏。
仿佛穿越了時光,又回到兩年多前,我們四個人一起的時光,那樣真切的回憶如潮水一般襲來。
我從江城的背上下來,腳踩在地板上,感到鑽心的疼,但我卻顧不得那麽多,踉跄着往前沖去。
我需要親自确定,那就是貓又,而不是我憑空想象的夢。
我跌在地上,我看見貓又迅疾地跑到我的面前,抓住我的手,眼睛裏仿佛有淚。
貓又把我小心翼翼地扶起,我心中真是大起大落,我望着他果然是存在于現實的臉,貓又輕啓唇,問道:“微涼,你好不好?”
我忽然覺得樂極生悲,舉起胳膊就一頓亂捶。
“貓又你是不是渾蛋啊!你還敢問我好不好啊!告訴你童橙橙在這裏一定把你給滅了!你要走就走啊?你可以說一聲啊!用不用走得這麽靜悄悄啊,你還怕我們擋你的發財成名之計啊!”
“不是這樣的。”貓又的笑容變得有點兒苦澀,“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好不好?”
“好什麽好啊!我糟糕透了!”我“哇”的一聲哭出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我該如何告訴他我與媽媽的丈夫在大街上發生沖突,我和媽媽連見個面都變得難了;我該如何告訴他我爸爸欠了巨額的賭債,竟然将奶奶留給我的老房子給賣了;我該如何告訴他童橙橙戀愛了,小霜忙着應付她那個難纏的前男友,沒有人注意到我是怎樣的不好;我更不知道如何告訴他我是怎樣無家可歸,被收留到這個奇怪的富貴人家裏,我在這不知道如何應付的人際關系裏幾乎要溺死。
而貓又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他一看我的手掌心還裹着紗布,又看我幾乎走不了路,估摸着以為我可能被江城折騰得落了個終身殘廢,他竟然跳了起來,揪着站在旁邊一臉冷寂看我們的認親好戲的江城的衣領。
我覺得我越來越遲鈍,就像我剛進來的時候全神貫注在貓又身上,完全沒注意到站在他旁邊目光如炬的黃歌吟小姐,她那樣憤恨地瞪着我,也沒吸引我的目光好讓我覺悟。在貓又的拳頭就要親吻江城深沉的眼睛,江城的拳頭正要親吻貓又漂亮的鼻子時,我才覺悟是我的話引起了誤會,我是始作俑者,于是我從地上努力爬起,拼了老命将他們兩個給分開,氣喘籲籲地說:“我我我……我說得不好,不關他的事!”
貓又抓住我的胳膊說:“微涼,你跟我走。”話音未落,他用力将我一拽,忽然意識到我的腳腫成了饅頭,于是直接以公主斜抱式将我橫抱起,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當我樂呵呵地想現在可以立馬回家找到童橙橙和小霜開香槟慶祝貓又回歸,我們又可以再續我們的革命情緣了時,門口的一個大胡子叔叔就将我們攔住了。
“DAVY你不可以出去,有不少狗仔收到你在江家的消息,全跑來了,你要是這個時候出去,還抱着一個女的,可就成了爆炸性新聞了。”
這時候,據說是貓又的經紀人的黃歌吟跑了出來,我看她的眼神覺得她巴不得現在就喊貓又把我丢出江家讓我永遠不要再回來,可她決定還是以大局為重:“DAVY,下月初你的專輯就要發行,現在出負面緋聞,一切努力都将前功盡棄了。”
專輯,發行,緋聞。一系列關鍵詞在我腦海裏呈現,“嗡”的一聲,我的腦袋頓時清醒。現在的DAVY與當日的貓又不可同日而語,他是明星,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子為他瘋狂,他不再是我、童橙橙、小霜的貓又,他得注意形象,不可能再挎着個籃子跟我一塊去菜場買菜。我回想起當日新聞裏說的,他是移民,是海歸明星,有着顯赫的家境,我想,怕是跟我一塊走到大街上,都是一件奢侈的事了吧。
我們之間,已經有了不可逾越的鴻溝,身份有別,他是明星,而我是普通老百姓,盡管我十分不想承認,很想任性一回将他據為己有,我終究還是敗給了他的一絲猶豫和我尚存的一絲理智。
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如何能因此害他?
我拍拍他的肩膀:“貓又,放我下來吧。等你事情搞定,再來接我好嗎?”
貓又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繼而他的目光觸到江城時變得凜冽:“我不能讓你再住在這裏。”
彼時在一旁膽戰心驚卻插不上話的微竹阿姨笑着解圍:“我想微涼也不樂意這樣子住在江家了,我會盡快為她安排一個住的地方的。”
黃歌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繼續目不轉睛地注視江城。若說媚眼如絲,我想江城應該被裹成一個蠶蛹了吧。
貓又還是丢下我了。
盡管他說:“微涼你等着,很快,我會來找你,很快很快。”
盡管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盡管相見總比不見要好。
我的心裏還是蕩漾着濃濃的悲哀。
那是一種不能言說的難過,那是一條分界後無法跨越的鴻溝,那是一個我曾熟悉但看起來卻沒辦法再靠近的少年。
我害怕我的一點點錯,會害他萬劫不複。
江城什麽都沒有說,推了推我的胳膊:“過來,我喊人給你擦藥。”
在羅姨幫我擦藥的時候,我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哭得在書房的江城以為發生命案走了過來,見我哭成這樣,他直接和羅姨交接了工作,殊不知原本我只是因為心情郁悶,這會江城笨手笨腳的,我真是疼哭了。
好不容易上好藥,我想起貓又來,心情還是異常糾結,于是拉着特別不耐煩的江城道:“你有沒有看到貓又好像瘦了好多?”
江城皺皺鼻子,不置可否。
“真不知道當明星有什麽好,你可以不可以幫我拜托那個黃大美女啊,不是說她是他經紀人嗎?喊她好好照顧貓又啊……”
“我為什麽要幫他?”江城冷冷道,然後抽出了他被我拽着的胳膊。
他肯定是記仇,貓又當年和剛才拳頭都沒有打下去啊,他何必這樣心胸狹窄呢。
于是我又抓起他的胳膊:“拜托啦,他再瘦下去可如何是好?要不,你打我一拳,就當消消氣好嗎?”
江城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道:“你和他……嗯嗯嗯?”
幾個回合後我總算弄明白“嗯嗯嗯”是代表交往的意思,我正準備哈哈大笑,描述我與貓又之間的革命友誼是何等純潔又是何等重千斤之時,羅姨跑來喊江城:“少爺,黃小姐找你。”
不知道怎麽的,我一想起黃歌吟那大眼睛細細一眯然後落到我身上的感覺,就覺得起雞皮疙瘩。按照常理推斷,她實在不夠聰明,喜歡江城你就瞪微竹阿姨去啊,瞪我,把眼珠子瞪出來都不會有啥成果。
此外,我也覺得她挺可憐的,為什麽江城哥哥就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呢?只要不是童橙橙那樣有童年陰影的審美觀,都會覺得她真的是個美人胚子,加上後天打扮,昂貴護膚品的貢獻,她簡直是能打滿分的美人了。
江城太能折騰人了,他心裏自始至終都只有微竹阿姨吧?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在心裏對比着,一般男人審美觀裏,究竟是喜歡微竹阿姨的溫和可人、高貴氣質還是黃歌吟小姐的魅惑美麗呢?
而接下來映入我眼簾的一幕證實了我其實是個自作聰明的笨蛋。
我站在樓上,清楚地看見樓下的小花園裏,黃歌吟緊緊地擁抱着江城,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看到江城的手緩緩地擡起,輕輕放在黃歌吟的發間,溫柔地摩挲着。
我一直以為只能在夏微竹面前看到江城如兔子似的溫和神情,彼時看見,心中的滋味竟然有些微妙。
江城。
我喃喃地咀嚼這個名字。
呵呵,江城,你究竟有多少層面紗呢?
我收拾好行李,然後微竹阿姨驅車送我去新家。她說話算數,并且考慮周到,在學校附近為我找了一個不錯的公寓。
我感到不好意思,微竹阿姨笑着說:“微涼,一切都是DAVY的安排,那孩子很在意你。”
我還是有心結,別扭地說:“在意的話當初就不會一聲不吭地跑去當他的明星了。”
微竹阿姨聞言,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麽。
新房子很大,裝飾卻很小女生,微竹阿姨說全是貓又的主意,說我喜歡粉紅色,将整個房間都刷成粉紅的。
這樣大的房子,齊全的家具電器,需要不少的錢吧。我心裏有三分忐忑,微竹阿姨說:“這是DAVY買下來的房子,平時空着也是空着,微涼你就放心地住吧。”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哪有大男生買一個刷得粉紅粉紅的房子呢。
果然,聞風而來的童橙橙指着地毯瞪大眼睛說:“微涼,你可知道這地毯有多貴嗎?啧啧,你看這油畫,啧啧,”
在童橙橙啧個不停的時候,小霜也到了,她略施粉黛,穿一件嬰兒藍的學院風大衣,顯得膚色更是白得勝雪,她仿佛更瘦了,精致的五官全在一張小臉上,鳳眼微含着笑意。
一見到我,小霜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道:“微涼,你還好嗎?”
在小霜見到橙橙時,她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然後略帶尴尬地喊了聲:“橙橙妹妹也在啊。”
要換作往日,童橙橙一定是丢個白眼過去:“誰是你妹妹啊,別亂認親戚啊。”
而今天童橙橙的反應卻是冷冷地板着一張臉,與方才興致勃勃地誇着貓又飛黃騰達不忘老友的精神的她大相徑庭。
我當然知道,童橙橙平時嘴巴再毒,她願意回應就代表她還不至于太反感你。但這次,估摸着我不在的時候,她們是徹底鬧翻了。
是為了什麽事情鬧翻呢?她們兩個的交集不就是我嗎?難不成她們私底下還經常拉着小手一起聚一聚?
在我告訴小霜這是貓又替我安排的住處時,小霜拉着我的胳膊環顧四周,微笑着說:“貓又可真好。”
“又不是對你好,你樂個什麽勁。他做什麽,都只是為了微涼。”童橙橙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話裏帶刺,“有些人不要太自以為是了,什麽都想要據為己有,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
話音未落,我還來不及說什麽,童橙橙便從沙發上跳下來,拖着她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說:“微涼,我先走了。”
門被重重地關上,将我的好奇和郁悶也關在屋子裏。
我看小霜面上滿是尴尬和受傷,心裏不忍,安慰道:“哎呀,這個橙橙不知道怎麽回事,你別放在心上啊。貓又對我們當然都很好啦,我們都是好朋友嘛。”
小霜這才笑起來:“微涼,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阿鳴,他再也不會纏着我了。”
小霜嘆了口氣,向我道出,我不知情的她和童橙橙的小恩怨。
幾個月前童橙橙交往了個男朋友,據說是個小飛哥,經常混跡酒吧什麽的,不久前看到阿鳴對小霜動手動腳後出手相助而與小霜認識。當時小霜并不知道這就是橙橙的男朋友。此後,這個男孩子就說對小霜一見鐘情,要與橙橙分手,橙橙怒氣沖沖地找了小霜一次,言辭激烈地将她批判了一番。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這下小霜不成了當年瓜子臉的翻版了嗎?只不過她顯得更加無辜和楚楚可憐。我心裏有點兒責怪童橙橙,安慰小霜說:“你是無辜的,我改天勸勸橙橙,這哪能怪到你頭上呢,怪只怪那個小飛哥見異思遷,不可靠!”
小霜說得動情,眼角微微濕潤,聲音哽咽:“微涼,不管怎麽說,都是我不好,就當我求你一次,裝作不知情吧,否則,橙橙顏面上覺得過不去,我就更對不起她了。”
我只好無奈地說:“好吧。”
年紀小的時候,什麽都是透明的,心事,快樂,悲傷,透明并且簡單。而後來呢,當漸漸長大,心裏開始藏得住心事,藏得住悲傷,藏得住仇恨。長大,真的是值得慶祝的一件事嗎?
小霜為我帶來了牛肉飯,在江城家吃了山珍海味,驟然覺得家常小菜真是可口溫馨。
小霜見我狼吞虎咽,不禁笑了,然後問我:“微涼,在江家可好?”
我便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番江家如何的奢華,然後把這幾日發生的事全都講了一遍,獨獨跳過了貓又來江家要帶我走的那一段,将黃歌吟和江城擁抱的小緋聞都悄悄地和盤托出。
小霜抱着胳膊趴在旁邊說:“微涼,你可能是喜歡上江城了。”
我只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立刻跳起來說:“怎麽可能,我……我怎麽可能喜歡他呢!”
小霜咯咯地笑起來,她真的很美很美,五官精致,輪廓也精美,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那種讓人心疼的感覺。
小霜說:“微涼啊微涼,你是因為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喜歡過別人而特別遲鈍,連我都聽出來了,你喜歡江城,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愣了三秒,然後問小霜:“那麽你有喜歡的人嗎?”
小霜愣了五秒,然後點點頭,表情虔誠得仿佛是一個教徒,她說:“我喜歡一個人,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可以為他去死。”
後來,我真的很後悔當時我沒有問小霜:“你喜歡的人是誰?”
如果那時候我問了,她說了,會不會後來的結局就會更改了呢?
我只記得,那天在貓又為我準備的新家裏,我和小霜躺在一張大床上,我懷着“我是不是真的如小霜說的我喜歡上江城了”的心事,而小霜心裏想的是什麽,我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