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19
一個月後,直到貓又的新專輯發行,我都沒能再見到他。
一切的一切,讓我覺得兩個月前在江家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夢而已,除了這個粉紅色的我的寄居地,還有小霜反複告訴我,是貓又找人替她解決了阿鳴和她的事。
直到黃歌吟找上門來。
那天是我的二十歲生日,生日對我來說,概念一直模糊,有蛋糕就算生日了嗎?許願了就算生日了嗎?我一直固執地覺得,那樣都不算生日,只有一大堆愛我的人為我唱生日歌,陪我笑陪我哭,才能算數。早上我約了童橙橙,不好意思開門見山,于是旁敲側擊地問她晚上是否有空,結果她要和她的新歡去吃日本料理;而小霜晚上要加班。
還有誰呢?我忽然覺得凄涼,我身邊的人竟然這樣少。既然做不到,那還不如不過算了。
于是彼時我正在打工和即将到來的期末考試裏焦頭爛額,灰頭土臉地迎接了這位妝容精致的美人,卻不知道來者何意。
她的美麗臉龐依舊和冰山一樣,從她的LV包包裏,掏出一部粉紅色的iPhone手機遞給我。
我局促不安地接過去,聽她說:“DAVY讓我把這個給你。”
她打量了一下整間屋子,然後皺着眉頭,問我:“葉微涼,你是怎麽認識江城的?”
直入正題了,我雖然不太确定黃歌吟與江城的關系,但是我不是笨蛋,明擺着她喜歡的人就是江城,我可不敢随便跟人家裝熟。
何況,其實我們本來就不熟,于是我告訴她,江城畢業前是我的學長。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小美人的眉頭更是皺得緊緊的,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那麽,江伯伯為什麽說你是江城的女朋友?”
哎呀,我怎麽沒想到這一茬上,為了防止被滅口,我只能舌頭打架地跟她解釋,這是微竹阿姨的主意,跟我沒關系,跟江城更沒關系啊!
而黃歌吟似乎思忖一番,又将我渾身上下打量了好幾遍,估摸着她心裏在做公式對比。
要是換作以前,我肯定毫不在意,人類長相總是有差別的,要是滿世界都是美女,那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可是這回卻不知道怎麽了,我心裏有些不舒服,自卑感湧上了心頭。
有個聲音在叫:“看吧,你眼前這個人才是江城那杯茶。”
而黃歌吟似乎想起什麽繼續問道:“哦,對了,DAVY問你,錢夠不夠用?”
“什麽?”我聳聳肩膀,表示不解。
“他不是留了一張卡給你嗎?他的意思是錢不夠花的話,他可以多打一些。”黃歌吟解釋道。
我愣在那裏。
最後,黃歌吟在離開前,還是毫不留情地道:“不管你懷着什麽心思,現在的DAVY和一直以來的江城的世界,都不是你該踏足的。”
她依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後來我知道,她那費解的眼神裏的疑問便是:你何德何能,讓他對你這樣好?
果然,貓又留給我的那張卡上,金額又大幅度增長。
從自動提款機廳走出來,我站在步行街中央,四周人來人往,車燈閃爍令人眼盲,遠處高樓迷離的燈光成了五色的星辰,我的影子落在地上,與許多人重重疊疊,卻只是一剎那。
不遠處便是巨大的廣場電視熒幕,反複播着一則廣告,我的目光終究停留在熟悉的少年的笑臉之上。他是那樣美好,一個微笑,便讓周遭繁華失色。
耳邊仿佛響起那首耳熟能詳的旋律,在夢裏聽過多少次,在嘴邊咀嚼多少回,終于還是化為了一陣煙霧。
我忽然覺得這個冬天的尾巴是那樣的綿長難纏,以至于春天帶着溫暖而來,也趕不走它。
我不是笨蛋,有些情理,我也懂。
我只是覺得有點兒悲傷,取款機上的數額,刺眼的六位數字,貓又排在頭,我排在尾,卻只能遙遙相望。
我走進一家音像店,貓又的專輯放在首推一欄裏,專輯封面,是貓又戴着爵士帽,安靜閉眼的模樣。上面寫着:集美貌與聲音,高貴與憂郁于一體的人氣新人DAVY首張大碟:《煙霧彈》。
煙霧彈,你看,幸福真是一枚煙霧彈,生活也是。它永遠不願意以真實面貌示人,以至于我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真實,還是虛幻,是幸福,還是毀滅。
我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三張CD。老板是個中年男子,樂呵呵地跟我說:“小同學,你也喜歡他啊。我女兒班裏的小姑娘們都特瘋狂地迷他。我女兒還買了他的巨大海報貼在牆頭,發誓說以後找男朋友一定要照這個模子、這個聲音去找,我一看,這下完了,我女兒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我微笑着聽他說着,這時候有人湊到櫃臺将我擠到一旁去,是幾個初中生模樣的女孩,大聲問老板:“DAVY的CD有嗎?”
老板說:“哎呀,看,剩下的三張被你們身後那個姐姐給買走了。”
幾個女生一臉沮喪,面面相觑:“怎麽辦,找了十幾家店,全部賣完了。”
貓又,看到這麽多人喜歡你,我真替你驕傲。你一定不介意我把我手中的三張CD送給她們一張吧。
在二十歲的這天晚上,我抱着貓又的CD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步行街上,肚子有點空,口袋裏沒有錢,卡裏卻有巨款,但我清醒地知道,那并不屬于我。
我過于清醒,我需要一點點的不清醒,所以,在經過上次跟着江城來過的小酒吧門口時,我忽然想喝一杯酒,來犒勞下我新生的二十歲,最好能為我肚裏心裏躺了多年的郁悶成功踐行。
好吧,我一個人,用我的左手右手為我的二十歲幹杯!
而在上次的老座位,我竟然碰到了江城。
那是一個昏暗燈光照射着的角落,紅色桌布不太搭調地放着紫色的花。
有對比才知道,其實我不是很郁悶,看江城的樣子,比我要郁悶十幾倍,他一個勁地倒酒,喝酒,目光雖然依舊清冷,卻沒有焦點。
他不會又和家裏的老爹吵架了吧?上次他不就是這樣拼命喝酒嗎?不過,今天他的樣子看起來,吵架的激烈程度應該比上次更甚才是。
我走到他面前坐下。因為并非周末,酒吧裏的人并不算多,音樂的音量也開得很小。
我想江城是有點兒醉了,一是因為他旁邊有許多空酒瓶,二是他清冷的眸子微微一眯,有些迷茫,那樣的迷茫,是不屬于往日的江城的。我說過,他一直都是“洞若觀火,了然于胸”的清醒模樣。
他平靜地問我:“你怎麽來了?”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我放在一邊的CD上,嘴角一牽,“DAVY發展勢頭不錯,連我爸都想培養他成我們江家部分産品的形象代言人。”然後他擡頭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了,“葉微涼,他越好,你們的距離就越遙遠。”
用得着這樣嗎?在二十歲的這天,所有人都潑我冷水,告訴我,我和我很重要的朋友,連做朋友都難。
我知道,貓又現在的身份是杜撰的“貴族”,而我這個“貧民”,如何高攀貴族的朋友圈?對他來說,我更像一枚定時炸彈吧,随時可能害得他身份露餡。
“你一定很難過吧。來,幹杯。”江城舉起酒杯,眼睛眯得狹長,斑駁的光與影跳躍在他的格子襯衫和臉上。
好吧。幹杯吧。
為江城的不知原因的苦悶幹杯。
其實酒精并非如書上說的“酒入愁腸愁更愁”,它真的管用,它讓你腦袋疼得沒啥時間想那些郁悶的事,就跟郁悶的時候把自己打暈的效果差不多。
二十歲的葉微涼跟二十二歲的江城先生坐在小酒吧的角落裏,我聽到有女客人對酒吧侍者喊:“放DAVY的新碟啊!”
于是,貓又帶着憂傷的充滿磁性的聲音,充溢在我們的周圍。
多好啊,這是我們的貓又,即便我們做不了他的朋友又如何,我曾在他最透明純白的時候,聽過他唱過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歌,這就足夠了吧。既然這樣,我做不成明星家屬又如何?
我看着江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琥珀色的酒汁在高腳杯裏停留的時間極短,作為一個餓漢,我實在不能理解飽漢飽暖後的煩惱愁思,我笑他:“江大少爺,你看你煩悶個什麽勁哦,我葉微涼什麽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個人做我的好朋友,結果他跑去當明星了。你呢?你又有錢又帥,你還有啥不滿足的?”
他打了一個帶酒氣的嗝,沖我道:“我長得又帥又有錢,是我的錯嗎?”
我一下子樂了,酒精真是神奇的東西,連江城這樣自負到不需要用嘴巴強調自己的資本的家夥,也能說出這樣死皮賴臉的話來。
見他還用一雙迷離的大眼瞪着我,我只能舉白旗投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我沒有爛醉,也不是微醺,我只記得,我扶着喝高了的江城,嚷嚷着要帶他去我每次心情不好就去的河灘。
我還記得,料峭的寒意侵襲穿着本來就單薄的我們,單憑這一股溫熱的酒勁抵禦過去。
我甚至記得,我擡頭在黑暗的天空裏看到三盞孔明燈。
我更加還記得,江城的眼睛在黑暗裏像是兩顆寶石,他問我:“你知道失去一個人,很痛很痛的感覺嗎?”
失去一個人,很痛很痛的感覺,我怎麽會沒有過呢?
九歲那年,媽媽拖着行李箱離開,我抱着她的腿,大聲地哭着求她帶我走,她彎下腰抱了抱我,然後哭着狠狠地掙脫了,她只說了一句話:“涼涼,保護好自己。”我轉身迎來的,是爸爸砸過來的一個玻璃杯,玻璃杯砸在我的腦袋上,讓我的腦袋足足縫了五針。那種痛,來自身,也來自心。失去她,我如何保護自己?
十三歲的時候,奶奶去世前對我說:“囡囡,好好照顧自己啊。”然後我的手掌心忽然就空了,我拽着小拳頭告訴自己別哭,我怕自己一哭就會崩潰。失去奶奶,我如何好好照顧自己?
十八歲,小又出走的晚上。
後來,貓又悄悄離開的早晨。
我的人生,始終與“失去”二字糾纏不清,我怎麽會不知道,那種很痛很痛,痛到抓住心髒卻發不出吶喊的感覺呢?
在這微微泛着寒意的夜晚,我卻沒能哭出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江城哭,那時候,我固執地以為我理解他,我理解他的愛而不得的絕望,卻不知道,那所有的絕望,都來源于另一個人。
我最後記得的是,江城緊緊地抱住我,他脆弱得像個卸下所有防備的孩子,然後,我感覺到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溫熱的親吻。
那天晚上,沒有星星。
而我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的這一夜,江城的世界裏最亮的一顆星隕落,至此,他的天空失了顏色。
我們實在是喝了太多的酒了,腦袋發脹到一種境界,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伏在江城的胸前,我“噌”地起來,揉揉還疼得要命的太陽穴,幡然醒悟,我們在河灘邊的草坪上,竟然這樣睡了一夜!或者說,用“昏迷”來形容比較合适。
我下意識地去摸手機,屏幕上顯示了無數個未接來電,陌生的號碼,童橙橙的號碼,小霜的號碼……
看到時間的一剎那,我“啊”地尖叫起來。
9點17分,今天舉行期末考試啊!而且,考試已經開始将近二十分鐘了!
江城被我的尖叫聲驚醒,他皺着眉頭睜開眼睛,然後神态自若地坐起來,拍拍腦袋,問我:“我怎麽會在這裏?”
“我把你綁架了。”我沒好氣地說,“不過我現在沒有空問你家人勒索了,你自個兒松綁回家報平安吧,我得馬上去考試!”
是江城攔了taxi,将我一路護送到學校的。我真是佩服他的神通廣大,他打開窗戶揮揮手,門衛便讓出租車進了我們那傳說紀律嚴謹的學校。已經是考試時間,校園裏靜悄悄的。車子一停,我就跳了出去,直奔教室。
那速度,簡直可以用風馳電掣來形容,結果在我要沖進考場那一剎那,程咬金及時出現:“同學,考試已經開場半個多小時了,你不得入場。”
我哀求道:“老師您行行好啊,我真是……”
老師大公無私地攔住我,說:“同學你不用多說,別影響其他同學考試。”
“張老師,好久不見。是我耽擱了她,讓她進去吧,後果我來擔當。”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是江城。
我驚訝地回頭,與此同時,考試裏所有人也順勢擡起腦袋,一臉驚奇地望着站在門口跟雕塑一般的神奇的江城學長。
而張老師剛才還板得跟方塊一樣的臉,忽然面部肌肉松弛,擺出一個笑臉來:“難得呀!江少爺怎麽來了!現在可好?”
“很好。”江城笑起來,臉上有些疲憊,春日的一抹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也落入我的眼睛裏,“張老師,這麽久沒有回來,一會我們可以找個地方敘敘舊。”
“好好好!”張老師激動得一張臉除了一張咧着的嘴堆不下別的東西了,跟趕羊似的朝我擺手,“快進去考試啊!”
我正發怔呢,唯唯諾諾地往裏面挪時被江城喊住:“喏,葉微涼,筆。”
原來他剛才沒跟上,是去替我買筆了啊。
我接過筆,在衆人驚訝、豔羨、妒忌、不屑的目光裏,走進考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微涼!”隔着四個座位,曾輕嬉皮笑臉地朝我輕聲打招呼。
我回應她一個倉促的笑容,目光抛向教室的門口,江城已經離開,只剩下陽光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
考試結束,曾輕将腦袋湊過來,一臉豔羨地說:“微涼啊,你和江城學長發展得真快啊!以前我們一直猜測着江城學長喜歡啥類型,就是沒往你這類型上猜!哎!”
我的臉頓時紅了,辯解道:“不要誤會,江城他跟我……”
“沒關系”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周遭已經多了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我只好收拾東西,立馬跟着曾輕離開這個氛圍恐怖的校園。
半路上,我被童橙橙的河東獅吼給截住,吓得一陣腿軟。
不遠處趕來的童橙橙怒氣沖沖地說:“葉微涼你這個白癡啊,你知不知道貓又昨兒個從公司逃出來多費勁啊,只是為了給你個驚喜,推着三層高的蛋糕,到你家敲門,結果咧,你居然一夜沒回來,就連電話都關機,你還是不是人啊!害得我和立小霜那幺蛾子陪着貓又在你家門口站了一夜,要不是我在,幺蛾子差點兒就對純潔的小貓又下手了。”
我一聽,頓時成了木頭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你說啥?”
童橙橙已經化悲憤為無奈:“我說幺蛾子差點兒對貓又下手。”
“前面那句!”
“葉微涼,我說貓又從公司跑出來就是為了幫你過個生日,你平時挺老實的,二十歲了了不起啊,就開始嘚瑟了是吧,叛逆期到了是吧,居然徹夜不歸!現在還是初春啊,你想想晚上得多冷啊。可是我們在你家門口蹲了一個晚上!我和那幺蛾子倒無所謂啊,貓又現在身份可不一樣,人家是明星啊!今天還要出通告,結果人家早上吸吸鼻子嗓子都啞了。你說你有沒有良心!”
我驚得不行,抓着她的胳膊猛搖起來:“你說貓又從公司逃出來是為了給我過生日?”
童橙橙被我搖得心煩了:“喂,微涼你是二十歲,不是八十歲,耳朵咋就這麽不好使了?那天早上我就和他串通了,故意騙你說沒空要和新歡約會,歡個屁,用腦子想想我童橙橙是這樣重色輕友的人嗎?是貓又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你呢?居然不接電話!”
橙橙見我沉默不語,于是光顧着生氣了,将手裏的袋子往我懷裏一塞:“喏,這是貓又送你的。你要知道啊,是Dior的限量版香水啊,垂涎死我了。微涼啊,你要再這樣,我下次就直接私吞了啊!對了,你昨晚到底是到哪兒去了啊?”
而這個時候,曾輕又忍不住了,将西瓜一樣的腦袋湊過來,跟炫耀似的說:“今天可是江城學長送微涼來的哦!”
果然,童橙橙瞪大一雙眼睛,意味深長地朝我搖了搖她的腦袋。
我知道她沉默背後的意思:“葉微涼,不簡單啊,叛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