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1)
我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他開的小餐館生意還算不錯,以前的牌友時常過來照顧生意,他還勸一個在賭場裏陷得很深的一個朋友懸崖勒馬,為此,他很有成就感。
媽媽告訴我,她的丈夫改掉了嗜酒的毛病,弟弟磊磊的身體也越來越好,病症不會複發,末了,她說:“微涼,要照顧好自己。”
鼓浪嶼的風與海浪一起一波一波襲來,椰子林間回蕩着海鳥歡快的歌唱,游人很多,手挽着手的小情侶戴着一個白色的耳麥,表情很是甜蜜。我坐在門口的秋千架上,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戀愛的味道,嘴角不由得帶了一個笑容。
江城,你好不好?
我和同住的阿筠在樓下房東阿姨的客廳裏看新聞。我用力地吃房東阿姨做的金包銀,阿筠遞過來一個新鮮的椰子。
這個時候我接到童橙橙的一通電話,她進了江城旗下的公司,為了避人口舌,拼命工作卻頻頻出錯,最初的時候她忍不住跟我抱怨:“葉微涼,我以前總是想那些人都是什麽變成的,十厘米的高跟鞋啊!穿起來走路卻跟越野跑似的,太可怕了。”
而上次見她時,童橙橙穿着職業裝,模樣很是優雅,高跟鞋絕對超過十厘米,原本就不矮的她,跟個巨人似的。
雖然她還是喜歡大大咧咧地說話,但是不可否認,我們大家都在長大。
末了,童橙橙問我:“你什麽時候回來?再不回來,江城可能都要被貼上鑽石王老五的标簽出售了。要是我,我才不等你這個又沒胸又沒屁股的女人。”
而這時候,電視屏幕上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白色西裝,打着深色領帶,有笑容,眉目俊朗,鏡頭前對答如流,寵辱不驚。
新聞裏說二十四歲的江氏企業的獨子江城,成為商業界年輕一輩的領軍者,勢不可擋。
阿筠聳聳肩:“這麽優秀,上天真是偏愛這些人啊。”
童橙橙在電話那頭聽到,得意極了,她在電話裏沖着阿筠嚷嚷:“那是當然偏愛啊!你知不知道你旁邊那個可能穿着睡衣灰頭土臉的女人就是這個上帝寵兒的寵兒啊!哎呀!葉微涼你看看,要我啊,直接嫁入豪門喊江城養着我,我麽天天在家嗑嗑瓜子,找幾個富太太唠唠嗑,沒事摳着腳趾頭看看電視,多愉快!”
我沉默着。
童橙橙聽出端倪,聲音忽然變得憂傷:“葉微涼,這麽久了,你該忘記了,也該原諒自己了。我們都等着你回來。好嗎?”
我挂掉電話,房東阿姨關掉了電視,笑着說:“收音機時間到咯。”
阿筠屁颠屁颠地跑過去坐在小板凳上,揚起一張臉。
收音機裏,電臺女主播的聲音很甜,像是沾了露水的花蜜。
“今年夏天,應已逝歌手Davy的粉絲強烈要求,時代娛樂公司将重新出一張他的舊專輯,作為‘樂壇的奇跡’,‘夜空的聲音’的所有者Davy,兩年前的7月因為一場災害而失去年輕的生命,但讓我們永永遠遠記住他的聲音吧。這一次,專輯裏收錄了一首他的舊卻并不熟悉的好聽歌曲,據說是他在生前寫給一位好友的,非常動聽。讓我們大家一起,抱着紙巾盒來紀念我們永遠的Davy吧。請欣賞《眼淚塔》。”
海風有點澀,阿筠感慨:“他生前我買過他的海報,多好看的男孩子,仿佛不該是人間所有,只是就這樣倉促地就離開了。我聽姥姥說,去世過早的人可能上輩子是天使,這輩子短短地來應個劫,就回去了。”
我寧願相信是這樣,貓又,你真的就是天使吧。
我永遠無法忘記兩年前,你的新助理紅着眼睛将你親手刻錄的一張碟送到我的手裏,對我說:“那日下着暴雨,下山的路都被封了,可是他很急,一定要回C城找你。趁着我們不注意就離開了……然後就出了事,我們都很難過……”
我用顫抖的雙手打開DVD,按下播放鍵。
熟悉的旋律萦繞耳邊,畫面上出現少年的臉。
你笑着說:“微涼啊微涼,你總是丢三落四,忘東忘西。你一定不會記得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在你家門口的巷子裏遇到過我。我十歲,你八歲,你抱着你的書包,臉上還有淚痕,看起來那麽需要保護。我的左腳被玻璃紮壞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你蹲在我的身旁,看起來那麽小那麽小。”
熒幕上的你頓了一下,似乎回到了當年的巷子口,黃昏的光,籠在身上像溫暖的紗。
“微涼,你牽着我的手掌回家,我的腳不能走路,便像僵屍一樣跟在你身後跳。你那麽小,可是你那麽懂得照顧人,你慢慢地等我,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掌,我到現在還記得你說:‘小哥哥,不要急,我陪你慢慢走。’
“一路走來,沒有人陪過我走,生活永遠殘酷得像是一場流血的競技。微涼,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陪着我慢慢走的人。
“你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家,你拿了幾張椅子疊在一起,爬到老高老高的櫃子上找藥水和繃帶。然後你輕輕地為我的傷口呵氣,你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你說:‘小哥哥,不疼,真的不疼。’後來我才知道,你經常自己給自己上藥,疼痛對你來說,也是家常便飯。
“可是疼痛都已經麻木了,剩下的是饑餓。你從櫃子裏拿出吃的給我,你這樣的瘦,這樣的小,可是你對我說:‘快吃吧。媽媽說,要長壯壯才能長大。’
“這個城市只不過是我流浪的一個中轉站,很快我們要轉移陣地。可是因為你,我舍不得離開,那天我躲在你家門口,你挨打了,你被打得直哭,可是我竟然沒有勇氣進去奪下你爸爸的皮鞭子,沒有勇氣向我的恩人報一次恩情。我在門口,你的每一聲哭泣,都讓我的拳頭緊了一緊。微涼,你知道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指甲深深嵌進肉裏,這麽多年來不曾哭的我,忽然就淚流滿面。我不知道是為什麽。”
“也許,我不過是你幫助過的甚至不會記得的人,可是,你卻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再回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再也不走了,我要留下來,保護你,照顧你,哪怕能做的,只是陪伴你。”
畫面跟着你的畫跑過青石板,沒有一朵白雲的藍天,我已經不記得當初自己的眉眼,而你找的小演員有着楚楚可憐的神情,紮着羊角辮。
你說我忘記了嗎?我還記得,始終都記得,我偷偷地跑去見媽媽,回來遇見了你,挨打是因為偷偷去看媽媽,而不是因為救了你。可是貓又,就是這樣陰差陽錯,你認為我是恩人,你認為我挨打是因為你,所以你愧疚,你難過,你念念不忘,對嗎?
而我又如何忘記得了,你在我危難時出現,拉起我的手,為我的夢想而狠狠地努力。
而我又如何忘記得了,你在我受委屈時堅定地擋在我面前,哪怕來的是利劍和毒藥,你都肯一個人承受。
而我又如何忘記得了,在我幸福的時候你在遠處痛心地看,不肯打攪一下。
而我又如何忘記得了,在我以為抱住幸福的時候,我親眼看到的那顆流星竟然是你的隕落!
你的臉重新出現,你說:“微涼,現在看到你幸福,雖然不是為我,但是我也覺得值得。我算不算半個媒婆呢?”
你這樣讓人心疼地笑着,我哭得潰不成軍,心口那樣痛那樣痛,讓我恨不得在哪裏剜上一下,才能借此轉移一下。
我多麽希望那不過是夢,可是你的臉才是夢吧,可是我要一輩子不醒來,你這樣包容我,能不能再讓我任性一次,快回來,告訴我一切都是你在開玩笑,你要懲罰我不在意你,你要打要罵都好,只要不是這種方式……這種将身體中重要的一部分生生剝離的痛,我真的承受不了!
如果我沒有給你打那個電話!
如果我沒有脆弱地說着喪氣的話!
如果我沒有在大街上跌倒将手機丢掉!
如果我告訴你,不要擔心,我很好……
如果我能夠多為你想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就好,你現在還在熒幕前,受萬千女孩的喜愛,唱我最愛的歌吧?
我恨我自己!我恨不得掐死我自己!我對你那麽的不好,我是個自私鬼王八蛋……上天,你為何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我!
我迷迷糊糊地昏睡,睡夢裏,只有摔下山崖的你的臉,驚聲的尖叫讓我的夢支離破碎。
而我亦知道,你的離開,我的世界真的是支離破碎了。
我這才知道,你已經那樣的重要了,重要到深入了骨髓,痛到了心扉。
橙橙,你叫我如何原諒自己。
所以我才走得這樣遠,将自己置身故事之外,像是聽一個傷感的故事一樣回味咀嚼,卻嚼不完故事裏的憂傷和痛楚。
收音機裏熟悉的旋律憂傷地夾帶着腥甜的海風而來,卷起我海藻一樣的頭發。
阿筠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微涼,你怎麽哭啦?”
鼓浪嶼的夏天有海風相伴,游人相攜的熱鬧喧嚣。
只是為何今夜微涼,眼淚成塔。
後記 七年之後
時隔七年,《眼淚成塔,夜微涼》再版了。
其實幾年前就在考慮這個事情,當時是想把故事改一改,然後重新出一版。我是一個不太願意回頭看過去文字的人,尤其它作為我的第一本小說,文筆稚嫩,也沒有過于繁複的故事和人性,如果要改,可能會被現在的我,愛情觀、生活觀都完全不一樣的我改成面目全非的另外一個故事。聽說,七年,人體會将細胞全部換掉,因此,我們也不再是七年前的我們。
我不想去篡改,七年前的葉微涼是不容篡改的,那是我七年前的直觀感覺,是最真摯的時刻,所以,也有了最真摯的葉微涼。
重讀這稚嫩文筆,筆觸間好像能看到七年前的我的樣子,表情可能有那麽點不高興,喜怒形于色,擱到現在是情商不太高,是還太年輕,是不懂得人之複雜,是脆弱的,是惶恐的。
可是我竟如此羨慕那時候的我。
從2004年在雜志上發表第一篇文章,我并沒有想過後來會以此為生。我到現在寫了八本長篇小說了,從最初的控制男女主角走向,到後來,是他們在牽着我走。筆下的人,開始有了生命,我給葉微涼太多約束了,我甚至給了她太多磨難,把她很愛的人帶離身邊,如果是現在,我可能不舍得。不過,我如今可能也無法寫出這樣的故事,也寫不出這麽純粹的愛着的少年。我很感謝七年前的我,寫下一個貓又,被當年的讀者們惦記着。
七年前的讀者都已經長大了吧,就像細胞一樣,更新換代。就像現在,我已經很少用Q點這個筆名寫東西了,曾有段時間覺得這個筆名太過稚嫩,想要迫切長大,成熟。恨不得改成Q點性感、Q點穩重,年紀讓我不能再一如既往地調皮下去。但可能是真的到了成熟的時候,又有了包容心,覺得過去的一切年輕的歲月都有它們的可愛之處。
很多讀者在時隔多年後給我發私信,告訴我,我陪他們經歷了青春,而他們走進了成人的世界,戀愛,工作,結婚,生子。我覺得極其榮幸,能夠用一支筆就陪伴了那麽多人。我所塑造的人,都停留在他們時光裏,成為印記。
我的第一本書,終于再版了。除了一個番外之外,還準備了一個中短篇獻給大家。本來是想寫一寫七年後他們的生活,後來想想,還是作罷。
我不希望葉微涼和江城流俗,也不希望他們再次驚濤駭浪,經受故事的一波三折。
我想,讀者們能夠對他們有一個期待,在每個人心中,他們就按那樣的方式,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平淡也罷,精彩也好。我送給他們的,只是他們人生中的一小段。他們也只能陪我,走過人生中的短短一途。
不知道買這本書的,是老讀者還是新讀者,但我都希望你們能夠喜歡。希望這個七年前的故事,能給你帶來新的感動。
祝葉微涼好。
也祝你們好。
——王巧琳
——也是曾經的Q點調皮
于2016年10月
番外 有海的城市不落淚
文/Q點調皮
一覺醒來,江城搖下車窗,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他已經能看清海岸,海風微涼,已經是深夜,喧嚣褪去,聽聞驚濤拍岸。
他直起身子,脖子微微發酸,嗅一口海邊的空氣是否也含一點腥味,心是越來越柔軟,嘴角有種無法抑制的溫柔。
葉微涼,離你是越來越近了,我要把你抓回來了。
其實他并不是第一次踏上這座島,相反,他對這座島上的每一塊路标,每一個咖啡店,都已經熟絡。他每個夏天都會來鼓浪嶼小住幾日,獨自一人,架一副大大的墨鏡,戴着島上淘來的牛仔帽,花短褲讓他自己都覺得有點花哨,然後沿着海岸線一直走一直走。
他更經常做的是悄悄到她住的小房子旁邊,隔個十米距離找個咖啡店,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有時候一天都不會見到她,但是坐在那裏,心裏就是安定的。
會被人說自己傻嗎?也許會吧,他苦笑,怎麽就敗在這姑娘的手裏,剛好她也愛他,卻偏偏上天要給他們重重一棒。不過還不至于致命,他時常對自己說,等等吧,也許哪天,心底的傷痕總會痊愈,如果他們還挂念彼此,再來也不遲。
踏上熟悉的路,已是正午,他在小巷子裏買了幾個金包銀,一杯鮮榨橙汁“咕嚕咕嚕”喝下去。他不過二十三歲,還應當是在世事裏頭摸滾打爬的年紀。他笑了笑,借着隔壁店裏的鏡子看到自己還很年輕的臉,心跳有點快。
他像個剛戀愛的少年。真丢臉。
那個房東阿姨,他也早已熟悉她的臉。她的臉圓圓的,因為常笑,眼紋特別地深。他總是聽到她很熱情地跟鄰居問好,有一次葉微涼出門時,天氣有些差,她追出來,将傘交給微涼,像個母親似的責怪微涼不懂得照顧自己。
讓葉微涼住在這樣的人家裏,他也就放心了。
他上前一步,摘下墨鏡:“阿姨,請問,葉微涼在嗎?”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這個英俊的青年,然後露出一個笑容:“剛剛搬走啊。你是……”
他沒有回答,而是心一緊,急促地問:“搬去了哪裏?”
“好像說離開鼓浪嶼了,也沒說去哪啊。下半年也就實習找工作咯。哦,來了一個男孩子和她一塊兒走的,長得可高了,說是她男朋友。”房東阿姨微笑着,眉眼微彎,卻仿佛彎成一把刀,直剜他的心。
他感覺悶頭一棒,讓他發暈,發蒙,讓他的勇氣和信心全部落進海裏,讓他渾身提不上力氣,讓他不知所措。
電話始終沒有接通。
葉微涼……江城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水草纏住,然後漸漸地勒緊,勒出血絲,勒出鮮血,勒到疼,勒到麻,勒到他想一拳頭打在自己的胸口,問一聲,葉微涼,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這幾年,他一直在等,等她有勇氣拔除心裏的魔障,或許,她已經拔除了,但是,那和他又有什麽關系?或許,他在她心裏根本不重要。
鼓浪嶼忽然狂風大作,浪頭打上岸來,眼看大雨就要來臨。身旁的手機一直作響。
是綠苓的來電。他一時頭疼欲裂,用力地将手機丢進了海水裏。
世界太喧嚣,未聞手機落水聲,而轉眼,就不見了。
如果往事……也可以這樣随便丢掉不留痕跡……該有多好啊。
十天前。
整個五月初,海島早已入夏,氣溫還是宜人的,鼓浪嶼游人絡繹不絕。
我常乘渡輪到海島之上,有時是午後,有時是黃昏,環繞海島步行一周,與各色各樣的人群交錯而過。
相攜的雙手,溫柔的耳語,浪花拍打海岸,歡聲笑語從未斷過。
這是個熱鬧的海岸,因為有愛情,而能生生不息。
我看到一對年輕情侶,比我年長不了幾歲,女生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男生滿臉洋溢疼愛,在海島的一條小徑裏互相追逐。
愛情可以讓人變得年輕,滿世界,誰的眼光都不重要,除了心尖上的那個人。
我的出神張望讓二人不太好意思,女生嗔怪地推一把男生,男生笑了笑,沖我揮揮手。倒是我顯得局促緊張起來。
愛情,曾幾何時,我也有這樣美好的愛情。
不必思考未來,不想考慮他人,只想着在一起,就這樣自私地在一起。因此,我葉微涼,付出了一輩子都不能釋懷的代價。
那是一個雖然結痂卻還會在流血哭泣的傷口。
那是一個已經夢醒卻還是在午夜夢回來襲的悲傷。
那是一個忘不了的人,那是一段永不能釋懷的過去。
那是我歲月裏的珍珠,也是我心中的魔鬼。
那是我曾擁有的浮光掠影的幸福。
我養着一只貓,它的名字叫豆腐。阿筠經常翻着白眼對我說:“我真想把你家豆腐煮了吃!”
話到末尾,咬牙切齒的勁兒就來了,阿筠憎恨貓的利爪,而且我的豆腐又不如它的名字一樣是白色的,而是通體全黑,唯有兩只眼睛如同暗夜寶石,帶一點綠,有時又仿佛是藍色的。阿筠說:“你這貓叫什麽豆腐,叫燒仙草比較合适吧?”
我有時候會恍惚地想,豆腐要是像小又一樣走失,我會不會再遇見貓又?
可是豆腐黏我黏得厲害,成了我和阿筠身邊的釘子戶。
在鼓浪嶼上三年,時光好像被放慢了腳步,日照很長,舊日就像一個夢。
豆腐長成了碩大的一只,懶洋洋的沒有小又半點樣子。
轉眼快到畢業,實習期将至,電話裏有數個未存的號碼,但并不陌生。那是江城的號碼。其實我幾次沖動都想要接起電話,但還是咬牙忍住,生怕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好不容易砌起的城牆就要坍塌,這個我一個人的孤獨城堡裏,因為貓又的缺席,便不能有江城。
每每看着手機的屏幕暗下去,我都會蹲在地上哭好久好久,起不來。
那天也是如此,後來童橙橙打電話來,我整理了好久情緒才給她撥回去。
童橙橙問我:“微涼,你要畢業實習了吧?你給我滾回來聽到沒有?”
我默了三秒,然後說:“橙橙,我可能不回家工作了。”
童橙橙說:“我是不是你好朋友啊?你以後都別想見到我了!”
我表示我會經常回去看她的,畢竟爸爸媽媽也還在家鄉。
童橙橙深深地嘆了口氣:“葉微涼,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你知不知道,江家忙着給江城相親呢,他開始還很是抗拒,但後來估計要扛不住了。你再不回來,這顆鑽石王小五界的啓明星……就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了!”
我心裏一酸,嘴角有些無力地一牽:“橙橙,我和江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童橙橙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她的聲音也充滿疲憊:“微涼,你想過沒有,如果貓又看到你這麽自責,他會安心嗎?”
夜晚的鼓浪嶼,我在門口小賣部買了一包煙,綠摩爾,抽一口便猛嗆住,然後喝一口啤酒,真是足夠苦澀。
阿筠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遞過一件薄外套,沖我心疼地笑。
我頓時慌了,匆忙地擦去自己的眼淚。
阿筠說:“微涼,其實你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我們認識了三年啊。我知道你心裏其實是糾結的,沒有打定主意的,這樣吧,去我的家鄉去散散心吧。江南小鎮呢,很容易靜下心來想一些事情,做好決定,弄清楚,什麽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行李并不多,阿筠的堂哥過來接,那是一個長得很像北方人的南方男孩,笑容陽光,個子極高,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禮。他幫我将一件件東西搬到屋外,然後對着豆腐犯難了。
豆腐躺在沙發上睡得估計已是神魂颠倒了,我忽然有點不忍心帶它離開鼓浪嶼。房東阿姨過來也說,讓我把豆腐留給她,雖然它不會抓老鼠就是貪吃貪睡,但是卻是我們走後,她唯一的伴兒了。
于是我思忖了一番,答應了。
豆腐,你在鼓浪嶼,比跟着我奔波,陪着我內心的疾苦發酵,大概要幸福許多。
我固執地将你當作一種寄托,而此刻,我卻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房東阿姨裝了一旅行袋的牛肉幹給我,她的眼眶竟然有點兒濕潤,望着忙裏忙外的阿筠堂哥,她忽然悄悄地問我:“是男朋友嗎?這男孩子憨厚可靠,挺好的,你是需要一個人照顧。小姑娘家,怪讓人心疼。”
幾句話煽情下來,我也懶怠解釋,也眼角濕潤地跟她擁抱,告別。
渡輪漸漸離岸,夜色如同潑墨,夜晚的鼓浪嶼光影斑駁,如同夢中模糊的景象。身邊的阿筠對我說:“葉微涼,別回頭看了,一切都重新開始吧。”
我想了想,倚在欄杆上,準備給童橙橙發個信息,告知行程。船卻忽然颠簸,有人撞到我的肩膀,手一松,手機便落入了海水之中。
墨藍的海水啊,好像要将世界的藍色全都用盡,手機熒幕大亮,我聽到鈴聲,一個優美的抛物線,手機寂靜無聲地跌進一片深藍。
不知最後的電話是誰打來的,我心中懊惱,阿筠卻說:“看到沒,這是命中注定,要不,把你的行李也丢下去,咱買新的吧!”
我恨她安慰我的方式,白她一眼說:“倒不如把我也丢下去吧。”
但是那一刻,我卻有一種淋漓的快感。
綠苓打了一晚上江城的電話,統統是關機,她知道他從鼓浪嶼回來了,并且失望所歸。他有沒有見到葉微涼?她充滿了好奇,但是心裏卻暗自慶幸。
到了江城的家裏,一推開門,綠苓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她捏捏鼻子,有點經受不住。
綠苓家境優越,亦是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尤其是爺爺,疼她疼得要命。她也是從小受不得一點點委屈,可是,自從遇到江城,她的世界就徹底颠覆了。江城對她笑一笑,她就神魂颠倒了。
幾年前,只不過是宴席上的一頓飯,只不過是海鮮過敏他遞上一瓶藥,并未笑着,跟她說:“藥丸有糖衣,粉紅的是草莓味的,綠色的是蘋果味的,黃色的是檸檬味的,吃三顆就好了。”
她卻看得癡了。
後來她出國,念念不忘的就是他,她時常發一些E-MAIL到他的郵箱裏,他不回,她也不惱,就這樣固執地發。
她覺得自己戀愛了,雖然那顯然是她一個人的戀愛,沒有絲毫的互動。她看過一部電影《荷爾蒙》,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劇中的女孩艾樂,離他明明那麽遠,卻固執地覺得近在咫尺。只在夢醒時分感到微微失落。
她回國後,聽說他還單身,她欣喜若狂地跟在他身旁,他不看她,她依舊不惱,愣是願意把自己公主身份折價成奴婢,驕傲?架子?哪兒涼快就去哪裏吧。
江城已經在床上睡着,毛毯滑落了一半,眉頭緊鎖,似乎要将那些憂愁,全部都溺死在自己的身上。
她替他掖好毛毯,蹲在地上呆呆地看了他許久,湊上去,吻了吻他的臉,心髒就像要跳出來。
而江城沒有醒。他太醉太醉,也太累太累了,更是太傷心太傷心了。
她聽到他在夢裏喊着微涼,她的心就狠狠地揪一下。她咬咬牙,開始收拾整間屋子,一邊收拾一邊對自己說,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終有一天,他會放下他心中的魔,住進一片光明世界裏,她此刻在他的小魔障外頭候着,誰都甭想插隊。
三天前。
江南小鎮如同一幅水墨畫,我的心也跟着平靜了下來,而平靜卻讓我的腦袋安逸下來,将那些難題擋在門外。
偷得浮生半日閑吧,允許我此刻不做葉微涼,浪蕩在這個小鎮的青石板路上,穿着一條印染花裙,踏着一雙軟底的繡花鞋,頂着一頂小麥色的麥稈平頂帽,清湯挂面,素面朝天地游魂似的閑逛吧。
阿筠很忙,她的堂哥開了一間淘寶工作室,專賣小鎮裏的特色産品,文藝氣息十足,還拖着我當了幾天免費的模特。
我想着,要是我有足夠的錢可以養活自己,就直接賴在這個小鎮裏不走了,呼吸流水裏的靜谧,在日出和夕陽裏沉淪成一只老貓。
這裏像是一個世外桃源,我在這個屏障裏一刻,就離那些悲傷遙遠一尺。
我偏好小鎮裏的風味小店。鼓浪嶼上也有的一些小店,店主統統是外來人員,年青并且特立獨行。
而一家名為“貓的呼吸”使我的腳步駐足。
貓的呼吸。不過是四個字,用的是琥珀繁體,竟牽扯出心裏的幾根細絲,疼痛就這樣徐徐而來。
進去看看吧。
牆上挂着細線,鐵夾子夾着一整排的明信片,上面悉數是貓。
一個戴着寬沿草帽的年輕男子,正背對着客人們,在整理他圓木桌子上的擺設,也盡是貓。
而我注意到一個杯子,奶白色的杯身,耳朵型的手把,杯身上,是一個笑起來将眼睛眯成一條縫的女孩,懷裏抱着一只貓。
而年華似水,回憶兜頭而來,心顫顫巍巍,在這個古老得忘記時間的小鎮,我再次陷進了回憶裏頭,無法呼吸。
“這個杯子……”嗯,我要買下這個杯子,它正像是為我而生的,用來緬懷那一段特別美好,卻因此在丢失時特別殘忍的過去,“多少錢?”
年輕的老板緩緩回過頭,一個微笑凝在嘴邊。
“砰”的一聲,那些回憶碎了。
一天前,葉微涼打電話給童橙橙,她未提到貓又,而是告訴童橙橙,她想明白了一切,她要去找江城,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童橙橙歡天喜地地要來接她,她卻說,想一個人去找江城。
童橙橙給她弄來了江城家的住址,其實童橙橙也好久沒見過江城了,他調到了總公司,聽說獨挑大梁,忙得不可開交。
童橙橙告訴她,他資助了一個流浪貓會所,他給它起名叫“天使住在海那邊”。童橙橙故意道:“不知天使是哪個不知好歹的渾蛋啊。”
葉微涼關心的卻是他身邊是否有了其他人。童橙橙壞笑着說:“葉微涼,那我可不知道哦,還不快出發,江城可是搶手貨。”
一語成谶。
葉微涼直奔江城住所,按響門鈴之時,心跳至嗓子眼。
江城,好久不見。她的笑容會不會略顯尴尬,會不會情緒失控紅了眼眶?她完全不知道,當那些障礙祛除之時,她才倏然發現,對江城的愛情,竟是如此洶湧澎湃。
然而開門的人卻不是江城,一個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孩皺着眉頭開了門,将微涼打量一遍,問:“你找江城嗎?他出差了。”爾後她狐疑地看着微涼,問,“你是……”
笑容早就已經僵了,心髒就好像停止了跳動,她愣了一下,手腳冰冷,腳跟灌了鉛一般,面對這樣的狀況,她的心理還是沒有辦法強大。
他出差了嗎……而一個女人穿着圍裙在他的屋子裏,原先看到是女人開門,她還真以為是敲錯了門。她設想過幾十種相見的情形,卻未想過是這樣的……就像一把鈍了的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心髒上,不肯給她一個幹淨利落的了斷。
“呃……我好像敲錯門了。”葉微涼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極力讓聲音顯得平靜,然後必須在女主人覺察之前,轉身離開。
而眼淚,迅速爬滿她的臉頰。
綠苓并沒有多心,她不是一個足夠敏感的女孩子。她偷偷配了江城房間的鑰匙。
這個優秀的多金公子,住在一間極其簡單的三居室裏,她好像沒有打掃的必要,大覺英雄無用武之地。而人總是有種固執的念頭,綠苓覺得,這間屋子裏也有足夠多江城的氣息,能貪得一時,便貪吧。
她的心情是忐忑的,她知道他去了一個海島,聽說他愛了多年的女孩子在那個島上。
她害怕極了,如果他帶回了那個愛人,自己要何去何從?
她那樣喜歡他。她做了三個菜,戰果不止慘不忍睹,還味同嚼蠟,她氣得摔了筷子。然後她抱着沙發上乳白色的抱枕,将頭埋在上面,思念,就像藤蔓一樣箍緊了她。
綠苓表白那日,用盡心思,她說:“江城,那人不愛你,你何必禁锢自己的心,你不愛我又有什麽關系,只要允許我對你好,承認我是你的女朋友就足夠,你不需要愛我,不需要放一點心思在我身上。這樣開始好不好?”
這樣卑微的開始,怎麽會好?但是他江城不是喜歡卑微嗎?他那樣卑微地愛一個人,他應當最理解自己的絕望。
她看着他眼睛裏流露出來的一點點的心疼,心裏有種竊喜,他終于與她的單戀有了細微的交流,這樣的細微,就已經足夠讓她喜不自禁了。為了保持住矜持,她端起酒杯,将一杯葡萄酒仰頭飲下。
江城看着綠苓,她此刻的動作,像極了曾經的葉微涼,有那麽一剎那,他真的要心軟下來,就這樣醉生夢死之中,借她完成自己那場滿是瘡痍的愛情。他向來拿捏得當,你看,這樣多的人為他癡狂,他怎麽就被一個葉微涼吃定了?
他真是沒出息,他可是江城啊,可是……最沒出息的是,明明知道那是沒出息的,他卻還要固執地一往無前地沒出息下去。
童橙橙在臭罵江城後,見到葉微涼悵然若失的樣子,不禁道:“微涼,你可知道,在你離開的時候,江城的樣子比你現在還慘多了。而且你看啊,他是個大男人啊,就跟個小姑娘似的憂傷萬分,看得我都要心軟了。”
葉微涼仰起臉,滿臉猙獰的淚水:“是的,童橙橙,我活該。”
她還是想離開這個城市了,這個城市給了她一個不怎麽完美卻的的确确是個句號的了斷。她似乎沒有理由再搖擺什麽了。命運已經替她做了那個選擇題,她未想到過期不候這個問題。
可是,她心裏……是那樣的舍不得啊。
江城沒有正面答應綠苓,他的腦袋裏亂極了。他站了起來,牽過綠苓的手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綠苓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裏,心亂如麻。
他們在廣場上轉了一圈,江城沒有說一句話。綠苓不惱,哪怕自問自答很尴尬,只要他在身旁,就什麽都不奢求了。
他在一間酒吧門口停了下來,忽然松開了手,回頭對詫異的綠苓說:“要喝杯蜂蜜柚子茶嗎?”
酒吧此刻太過安靜,光線不足,她沒有看清江城眼睛裏的悲傷。
他們在一個角落裏坐了下來,他明明是問她要不要喝蜂蜜柚子茶,卻任由着她點了一杯雞尾酒。
他叫了兩瓶啤酒,就這樣落寞地坐着。
綠苓喜歡這樣的感覺,她安靜地坐在他的身旁,聽着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呼吸混在一起,歌聲不嘈雜,作為愛的背景音樂剛剛好。
她天真地想,這可能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吧,他沒有拒絕她,真是太好了。
是太好了。酒精剛好,溫度剛好,她和他也剛好。如果不是命運待她太薄,一切都會好下去吧。
她眼見着江城忽然怔住,如同靈魂被抽出,爾後,他迅速站了起來,飛快地朝着西邊角落走去。
那裏坐着一個女孩,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哦……她想起來了,那個敲錯門的女孩子。而此刻那女孩驚詫地瞪大眼睛,她有一張幹淨的蘋果臉蛋,不算很漂亮,但是看着就讓人很溫暖。
綠苓眼睜睜地看着江城抓住那個女孩,然後一把将她塞進懷裏,他像是失控了,他大聲叫她:“葉微涼!”
她竟然就是葉微涼?綠苓怔住。
而此刻酒精在綠苓體內如同烈火燃燒,她眼睜睜地看着江城抓着葉微涼的肩膀,看到他眼睛裏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