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2)

着的淚水,看到他唯獨對着那個女孩才會有的目光。

她的心就如同被人狠狠地一捏,疼得要命。

他怎麽能這樣,一次一次又粉碎掉她死而複生的勇氣呢?而那個叫葉微涼的,為什麽要在此刻出現,在半路上截掉她的幸福,即使她知道,其實葉微涼何時出現,江城和她的結局都一樣,她不過是需要一個理由和借口來殺死自己的傷心,将傷心轉成憤怒。

幾乎是失去控制,她操起身旁的一個酒瓶,瘋了似的朝葉微涼砸去。

而将葉微涼猛地抱進懷裏的江城,用背來迎接了這個瘋狂的瓶子。

玻璃碎裂的聲音,一聲低緩的哀號,還有女子的尖叫。

“貓的呼吸”的老板額上有一塊疤,但是絲毫影響不了他百媚生的五官和笑容。

葉微涼坐在他的對面,日照已經往西邊移,被屋檐處挂着的風鈴一擋,照在身上,是斑駁的光影,讓她宛如做夢。

真的是在做夢吧,直到他的手伸到她的面前,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

而此刻,她終于抑制不住大哭起來。

“貓又,你真不是東西啊!”她哭得歇斯底裏,周遭的客人都回頭看她,充滿了詫異。而只見她面前的男子,依舊溫和如春風,笑容溫暖,幾乎醉人。

這家“貓的呼吸”在小鎮裏特別特別紅,不知有多少女孩為了他一個笑容幾次三番跑到小店裏,買上一堆的“貓”心滿意足地回去。

也有人對他說:“你長得真像幾年前去世的一個歌手。”

他只是笑:“是啊,很多人都這樣說。”

他未想過,會在這裏遇見葉微涼,她好像并不幸福,他原本以為,他借着一個契機悄悄地退出她的世界,她也許就能幸福得不那麽忐忑。所以,在那場事故裏,他選擇了“死亡”。

可是他見她這樣難過,見她原本無憂的眉間一道悲涼,心裏沒來由地疼。他幾乎要以為,在這個寡淡的小鎮,度過無數個寡淡的清晨,他的心也會漸漸趨向平靜,卻在她來的那一剎那,浪頭大作,勁風狂舞。

他還是愛她,但是他已經不能告訴她,而是坐在她的對面,對她說:“葉微涼,都過去了,我還活着,但是貓又已經不是貓又了。這麽多年,我已經忘記了你,你又何必再躲着江城?”

她哭着抓住他的胳膊,問他:“貓又,這幾年你好不好好不好?”

他笑了笑:“不錯。”

雖然寂寞了些,雖然很想念她單純的笑容,雖然……有時候心裏還是會很痛很痛,但是終究像他額上的傷口,結疤後,終有一天會好。

他說:“葉微涼,你可不欠我什麽了。但是你欠江城那麽多。快去吧。還有,DAVY已經不在。此刻我的名字叫阿西。”

葉微涼知道貓又的意思是讓她保密,他大概不希望被人打攪,這樣的生活,才是适合貓又的。她點了點頭,她哭夠了,像只小貓一樣地安靜下來,重新成了當年那個毫無心機的純白小孩,有點傻,很好騙。

比如他騙她,我不愛你了,她也就相信了。

江城趴在醫院裏,疼得龇牙咧嘴,可是葉微涼一盯着他,他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沒事啦,你哭個什麽勁?”

而葉微涼只是掉着眼淚撇着嘴巴,一臉自責,然後不斷說着“對不起”。

江城心裏暗罵,對不起個屁啊。但是他真怕他一兇,葉微涼就跑了,她多像他好不容易做的夢,在夢裏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翻身,夢就醒了,她也化作泡影。

綠苓來的時候哭成了淚人,但是她只對江城道歉,對着葉微涼卻還是惡狠狠地說:“我後悔的是沒神不知鬼不覺地砸破你的腦袋。”

江城有氣無力并無奈地呵斥綠苓住嘴。

綠苓紅着眼睛含着眼淚說:“葉微涼,我恨你不是因為你搶走了江城,而是你憑什麽讓他這幾年這樣難過?”

葉微涼微微蹲下身子,将頭湊近江城,眼中含着熱淚,他趴在病床上,臉色微微蒼白,卻朝着她微笑。

曾幾何時,他是那樣驕傲的男生,她幾乎是仰視着他,他們的世界碰撞後,她怎樣都沒想到他會多看她一眼,到後來愛上她,到現在,為了她,卸下心中所有防備和自尊,不遠千裏地去尋找她,不顧一切地等着她,好像他的心裏,只能住下她一個人。她将他心口的鑰匙帶走,旁人怎麽都進不來。

而她此刻多想告訴他,江城,我的心裏,關于愛情的那一塊,也始終只有你。

童橙橙怒氣沖沖地說:“這姑娘怎麽一副欠揍的樣子,微涼,給老娘找個瓶子,老娘砸得她頭破血流,看她嘴硬不。”

綠苓抹一把眼淚,忽然扯了扯一旁一臉欣慰并且陷入YY的腹黑女人童橙橙的胳膊,她哭得狼狽兮兮,壓低聲音說:“我們還杵着幹嗎?你這個閨密怎麽比我還不識相啊,走啊!”

把世界交給他們吧,此刻葉微涼推翻那座孤獨的城堡,世界一片光明,而她知道,那個世界,是只有江城能夠給她的安全和溫暖。

特別收錄 溫柔的洪水猛獸

文/Q點調皮

殷蔻仿佛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可是轉身去看時,卻只看到背後一片寂寥的舊時風景。幾秒鐘前她剛打那經過,可是幾秒過後,那些曾經過眼的風景,皆像雲煙一樣消散了。

沒有人跟着她,這段人生路,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1

“你奶奶死了。”隔壁的叔叔表情悲痛得像是一個演員,殷蔻有點兒讀不懂。頭幾日他還在歇斯底裏地跟奶奶吵架,罵她是老不死,如今被他詛咒成功了,他怎麽好像很傷心啊?

為什麽要傷心呢?這好像是一種習俗吧,殷寇長到十歲,參加過好幾場葬禮,有爺爺的,四舅婆的,八公的……殷蔻能迅速分辨出他們的眼淚是真還是假,以及即使眼淚是真,又是不是真的傷心。

表情是會欺騙人的,但眼神不會。

殷蔻不傷心,但她知道這個時候,必須遵守規矩地露出傷心欲絕的神情來,她不擅長表演,只能沉默地低下頭,跟在劉叔叔背後,走進那個她厭惡的大院子裏。

其實要一個十歲的孩子準确理解死亡,是一件難事。在殷蔻的概念裏,死亡等同于永不再見。爺爺去世的時候她不傷心,因為她那時候還很小很小,四舅婆吧,她一共才見過兩次,但是八公的葬禮上她還是蠻傷心的,因為終身未娶的八公是個又古怪又有趣的老頭兒,時常給她說很多神神鬼鬼的故事。

至于奶奶……

家裏長年不見的親戚們,很快就聚了過來。這些十年都難得碰一面的大人們,終于因為奶奶的辭世而冤家路窄了。

他們有吵不完的架,計較不完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白眼永遠供過于求,一場喪事,辦得暗潮洶湧,短兵交接。連買個燈燭,幾個嬸嬸都能吵起來。

殷蔻坐在那破舊又肮髒的紅沙發上剝瓜子,擡頭望着門,等她的爸爸出現。

她已經有足足一年零三個月整沒見他了。

葬禮上還出現了一些殷蔻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臉孔。說實在的,殷蔻反而喜歡看他們麻木的臉多過幾個嬸嬸擰出來的哭臉和幾乎幹涸的眼眶,哭聲倒是震耳欲聾,好像一場令人想捂起耳朵的哭聲大合唱。

穿着白色喪服的她站在父親的旁邊,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看着一波波的人的表情,一點兒都不認真。

跟在一個高個子中年男人身後,那個年齡與她相仿的小男孩,經過她的時候,表情詫異地問了她一聲:“你怎麽不哭?”

她輕聲反問:“我為什麽要哭?”然後用倔強的眼神看着那張陌生又詫異的臉。

殷蔻後來回想起這一幕,暗自好笑,趙睿應當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認定了她是一個冷血的人。

只是……她為什麽要哭?

#2

殷蔻不哭的原因,是以為自己從此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大院子了,跟父親去哪裏都好。雖然他有令她害怕的臭脾氣,也總好過這裏一潭死水的童年。

那些與她生命無關的人插手她的生活,讨厭透頂。

誰知,她卻要搬到一個更該死的大院子裏去。

父親把她托付給二嬸,那個一堆她讨厭的嬸嬸裏,最讨厭的那一個。

那天她坐在二嬸家的小板凳上,用力地搓着手。

她知道,父親決定的事,她是無法挽回的,他要把她像垃圾一樣丢給他的親戚,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無聲地抗議着,無奈地抗議着。

二嬸将一籃水果遞到她面前,讨好似的說:“蔻蔻吃一點,剛買的,車厘子!幾塊錢一顆呢!”

她擡起頭,眼神有種詭異的嘲笑。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爸教的。”

父親擡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氣得發抖。殷蔻挨打是家常便飯,何況他下手不算重,她只蒙了一下,便站起來,倔強地仰着臉。

“我爸教的,別人打你左臉一巴掌,你不要生氣,把右臉伸過去。”

她的挑釁令父親勃然大怒,二叔過來拉住他,把他摁回沙發上,然後擺手讓她走開。

轉身的時候她聽到父親說:“這死丫頭,跟她媽學得死犟,以後,要麻煩你們了。錢我會定期打過來……你們監督着她學習,不要讓她學壞……”

她撇撇嘴,除了遺傳了媽媽的倔強,他怎麽不想想,她也遺傳了他的臭脾氣?

算了,他一點兒都不想承認她吧,只是迫于無奈,還得給她付點生活費。

她是他的女兒,盡管他充滿懷疑,卻也不願意去做個親子鑒定否認她。

很多年後,殷蔻總算明白了,有時候懷疑是被迫的,是會令人瘋狂的,然而你哪怕已認定了懷疑的真相,卻也不忍心揭開就在眼前的那帷幕。

是怕面對,怕輸不起。

#3

殷蔻提早迎來了她的叛逆期。只不過,她的同伴是她自己。

在小學生們統統紮堆連上個洗手間都要結伴的歲月裏,她盡量不和人說話,像一朵孤傲的帶刺的薔薇。

她不需要朋友,朋友是面鏡子,而她,不想面對鏡子照出的自己的樣子。那一定糟糕透頂了。

從小學升入初中,殷蔻便是那最古怪的人之一。她有火爆脾氣和孤僻性格,倒是長得好看這一點,能讓人原諒一下。不過,自然也會成為另外一些人不喜歡她的理由。

人們總愛将一些人看扁,他們的古怪行徑,孤僻行為,都是看客眼中的笑料。而另一些人,會惹起人們的好奇心和戰勝欲,想要扒開其神奇的外衣,看看對方跟自己是不是一樣,這種人,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那個看起來很不快樂卻總是穿昂貴衣裳用昂貴文具的殷蔻,顯然是後者。

其實上初一的時候,殷蔻就認出了趙睿。

只是當年比她還要矮上一截的小少年已經長高,唇紅齒白的風光少年,是和自己不一樣的族類,簇擁他的是鮮花和人群,而自己,畫地為牢,惡意難攻,善意也甭想靠近。

她不太确定趙睿是否還記得她。不記得更好,省得他回想起她來的時候,是一個在至親之人面前都走神的冷漠小孩。

不過,她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不是嗎?

跟老師在課堂上叫板的事,傳得整個學校皆知。殷蔻除了遺傳父親的壞脾氣,還有他的數學天分,因為課堂上指出那個老古板數學老師用一種煩瑣方式解題而惹得對方羞惱。

也難怪老師羞惱,殷蔻的糾正自帶一種嘲弄和狡黠。

那是她的行為處事方法,本沒有太大的惡意,落在旁人眼中,卻是一種挑釁。

老師當時壓住火氣,問殷蔻這樣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殷蔻卻義正詞嚴地說:“有錯就得糾正不是嗎?青春多寶貴,浪費了是對全班同學的不負責。”

當真是過分,老師暴跳如雷,指着殷蔻說:“你有沒有家教!”

殷蔻露出令衆人都覺得詭異的笑容,她微笑着說:“老師,我還真沒有家教。”

幾分鐘後,殷蔻被推進了訓導處。

趙睿恰好也在,訓導處主任她也見過,就是當年奶奶葬禮時趙睿跟在其身後的那個男人。想來是他的父親吧。那個男人有一股帶慈愛的威嚴,趙睿看他的目光總是充滿崇拜。

殷蔻被一把推了進去,生氣的數學老師用了大力氣,她畢竟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一不留神就摔在了地上,膝蓋碰到堅硬的大理石地板,疼得她龇牙咧嘴。

衆老師見仗勢不小,都投過目光來。正趁着下課跑過來跟父親談事情的趙睿,快速地移動,蹲下身想要扶殷蔻。

數學老師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指着殷蔻說:“她這是裝的!”

趙主任沒有發話,趙睿伸出的手就在眼前,殷蔻沒有接,而是自己撐着地板站了起來,拍拍身子,擡起倔強的臉。

“要我裝,我才不要裝得這麽狼狽這麽可憐呢!丢人!”

她的聲音響徹整個訓導處,數學老師黑了臉,半天說不出半句話。

離經叛道,是他們給她的标簽。

待到屋裏只剩下趙主任後,他說:“你跟你爸真像。”

她沉默了一下,不知趙主任所指何意,對方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

“你爸當年跟我是同班同學,當年也曾跟你一樣,指出老師的一道演算錯誤。不過,他比你還牛掰,當年直接跟老師打了起來。”尾聲是趙主任的笑,殷蔻也忍不住“撲哧”一笑,她那個兇巴巴的老爸還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不過他可不是個好榜樣。”趙主任伸出手想要摸摸殷蔻的腦袋,她感覺到一陣不适,猛地閃開,擡頭迎上趙主任有些尴尬的笑容,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激,生硬地解釋道:“那個,我有摸頭恐懼症!”她編了個病症出來。

她沒有撒謊。這個“摸頭恐懼症”是奶奶讓她得上的。

父母離婚是一夜之間的事,殷蔻立馬被送到奶奶家。當年因為父親執意要娶母親而放棄家中替他相中的妻子後,與奶奶一直不睦,因此殷蔻長到九歲,見奶奶的次數,一雙手數得過來,無非是每年過年禮節性地走一遭,很快會因為氣氛不對而不歡而散。

那時候殷蔻就遺傳了父親殷洪的堅硬個性,以及母親的犟脾氣,把所有不快和疑慮憋在心裏,在奶奶家,客氣得像個陌生人。奶奶原先還對她有所疼愛,卻越看她越覺得像她的母親莊蘭,對她也再沒有長輩的疼愛。

畢竟是孩子,總是信童話的,殷蔻覺得父母離婚不過是一場過家家,很快他們會複合,會重新接她回家,她再也不必忍受奶奶家的油煙和不好吃的飯菜,再也不必因為各種不好的習慣而被劈頭蓋臉地一陣臭罵。

但母親一次到訪,徹底粉碎了她的童話。

殷蔻記不清母親和奶奶是怎麽吵起來的,只記得莊蘭說要帶她走,她喜得要命,可是很快奶奶就開始破口大罵了,她從小屋子裏跑出去的時候,只看到母親被奶奶抓住頭發,她吓蒙了,莊蘭忍着疼,竟死命甩開。留在奶奶手裏的一戳頭發,成了殷蔻長久的夢魇。

她記得母親過來抱她,用力地哭,奶奶撲過來,又把她拽回去,将方才對付母親的招數如法炮制,一只手抓住她的頭發,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脖頸,兇巴巴地說:“你試試再過來,再過來我就掐死她。”

那之後的事,仿佛像是一場夢。殷蔻看到頭頂有一塊禿掉的地方的母親跪了下來,她哭着懇求:“你放開她,好好好,我答應再也不見她……”

母親真的答應了。并且從此消失不見,只留給殷蔻一場噩夢和長達數年的想念。

而那天失控的奶奶,後來心疼地摸着她的腦袋,她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開,眼神如同警惕小獸一般抗拒。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裏,有類似莊蘭的怨恨。

于是,九歲的殷蔻,挨了她人生的第一個巴掌。

在那之後,她對她的頭部有着敏感的保護。

#4

從訓導處出來,在拐角處,殷蔻被突然閃出來的趙睿吓了一大跳,她挑起眉:“你想幹嗎?”

趙睿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你沒事吧?我爸有沒有訓你?”

“關你屁事。”殷蔻将口頭禪脫口而出,這招很管用,堵死所有想要接近她的人。

趙睿卻不太識相,指着她的膝蓋說:“那個……你膝蓋皮擦破了……要不要……”他還沒把“去醫務室”說出來,就被殷蔻加大音量的再一句“關你屁事”給堵了回去。

殷蔻留給趙睿一個背影,一路小跑,直到跑到估計對方看不見了,才蹲了下來,倒吸一口冷氣:“好疼啊。”

然而那句“我本來就沒有家教”卻惹來了無窮的後患。

殷成才是她的堂哥,比她大兩歲,連留了兩級跟她同班,本就與她不睦,這句話更是像地雷一樣,令兩人的關系惡化。

殷成才先是告訴了二嬸,二嬸臉黑了好幾天,礙于父親每個月按時打足夠殷蔻用三個月的生活費,因此沒有跟殷蔻翻臉,卻用各種方法來折騰她。

二嬸雖不過是個家庭主婦,在折騰她上卻是絞盡腦汁。

她有輕微的花粉過敏,二嬸便在家裏各處擺滿了花,弄得她身上發癢,臉上跟如花似的,她卻倔強地偏不抗議,盡量不進客廳。

換下來的床單,二嬸拖了多日不洗,她依舊不聲不響,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愣是費了大勁自己動手洗幹淨床單。

每天晚上二嬸都會把電視開到最大音量,殷成才自然是晚睡患者,打游戲常常打到半夜,倒是苦了她了。

更甚是零花錢,原本一個星期發一次的,她早飯在路上吃,全賴那在生活費裏簡直九牛一毛的早餐錢了。二嬸卻遲遲推着給錢的日子。有什麽了不起,她年輕,不吃也挨得過四節課。

這些,殷蔻全忍了下來,她可以跟任何人翻臉鬧僵,但是畢竟人在屋檐下,她自然懂得低頭的道理。

許多成年人才會懂得的道理,殷蔻都早早習得,早慧得令二嬸十分惱火。

是的,有些小孩活得太不像小孩了,沒有小孩該有的天真癡傻,太過聰明的一雙眼睛,一下洞悉了大人的私欲,令人忍不住就要惱羞成怒。

身體發膚畢竟是最脆弱的,饒是她意志再強大,真的餓了一段時間,還真是眼冒金星,胃痛得受不了。

下課的時候,殷蔻絞盡腦汁想怎麽可以弄到錢。

整個學校,她其實能說上話的人其實不多,這時候她忽然想起趙睿來。

以前她常常在小賣部碰到他,大方的趙睿總是會搶着給同班的男生付可樂錢。

問他借一點錢吧,買點吃的,順便去醫務室配一點胃藥,再這樣疼下去,她真的要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殷蔻掙紮着起來,跑到趙睿所在的班級去找他。

趙睿見是她,有些驚喜,跑了出來。殷蔻難得有求于人,舌頭都有些打結,要是說自己被克扣了早餐錢,簡直是太丢人了,于是連理由都懶得編了。

“借我一百塊。”

趙睿真是個省事的債主,他連問都沒問用途以及歸還日期,就大方地把錢遞給了她,然後看着她的臉擔憂地說:“你沒事吧?臉色很差。”

關……這句話顯然不該再說,畢竟拿人手短,殷蔻只得敷衍道:“沒事。錢日後有了再還你。”

殷蔻總算去買了一盒餅幹,費力地往肚裏吞,卻舍不得買一瓶水,她幹得要命,嗆住了直咳嗽。

殷成才顯然知道殷蔻山窮水盡,此時看到她拿着一包餅幹狼吞虎咽,登時覺得不對勁了,他湊上來,一把搶過殷蔻的餅幹,道:“你哪來的錢?”

“關你屁事啊!”殷蔻撲過去搶,殷成才不慎一甩手,将一盒餅幹悉數都倒在了地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殷蔻還指望這盒餅幹過明天早上呢!此番見狀,她氣得發抖,給了殷成才狠狠的一掌。

對方被打得直號,瞪着眼睛,正欲反擊,卻被迎面進來的班主任給壓住了氣焰,眼神裏狠狠地示意。

“殷蔻,你給我等着!”

#5

“殷蔻!”

殷蔻回過頭看到追上來的趙睿,他一頭的汗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這麽快就來追債了?”她歪着腦袋問。

“不是啦。”趙睿笑着說,“是我爸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去我家吃個飯吧。我媽跟你媽也是朋友,一直都沒見過你……”

“有空再說吧。”她扭過頭,不再理他。

有什麽好見的,她不也就是兩只眼睛一張嘴嗎?現在的大人真奇怪。

不過,趙主任人不錯。趙睿好像也不差。

她迅速走到門口,回家的路是左拐的一條小巷子。殷蔻覺得有事兒有發生,故意放慢了腳步,果然見到殷成才等候在那。

他讓她等他,她便停下腳步等。

“殷成才,你想怎樣?”

殷成才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學着古惑仔的樣子,橫眉怒目地說:“殷蔻,我跟你說,你別成天跩七跩八的,在家裏我不敢揍你,在外面可不一定!”

“哦。說完了嗎?”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毫不畏懼。

又不把他當回事!殷成才惱了,一把拽住殷蔻的胳膊:“你不許走!”

殷蔻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殷成才的眼睛,一字一句斬釘截鐵:“你松手。”

不知從哪裏蹿出來的趙睿,老遠就指着殷成才:“喂!你幹什麽!松手!”

殷成才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了,按理說,他最怕訓導處了,此刻卻犟得跟頭牛似的,甕聲甕氣說:“你讓我松我就松啊!偏不!”

“欺負女孩子算什麽!”

回頭看到身後走過來的趙睿,殷蔻有種從來沒有的感覺。

女孩子?哦對,她是女孩子。

這麽多年,她都是一個人擺平各種麻煩,忽然多了一雙眼睛,她有些不習慣,于是她腦袋一熱,像發怒的野獸一樣拱了殷成才一下。

殷成才本來挺結實一人,竟被殷蔻狠狠地撞到了一邊的水泥牆,劇烈撞擊下,殷成才……居然哭了。

殷蔻回過頭看着一臉震撼的趙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我不是女孩子。”

然後她揚起嘴角:“我是女戰士。”

#6

殷成才在家裏哭得跟待宰的豬似的,殷蔻站在電視機面前,聽着二嬸的訓,幾乎要睡着。

二嬸拿出了她潑婦的本事,一邊哭一邊幹號:“還讓不讓人活了哦!連你哥都欺負!你這個白眼狼哦!孩子他爹,你看看,你看看你兒子身上的瘀青……”

一貫沉默的二叔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你嫌她不好,把她送到老三那去啊!人家都巴不得這門便宜差事呢!”

二嬸終于閉了嘴,怨恨地瞪了一眼一旁裝作事不關己的殷蔻,然後擰了一下她不争氣的兒子。

“你這沒用的東西,哭哭哭,就知道哭!”

殷蔻沉默地回到了屋子裏,她知道,二嬸的松口,無非不過是沖着殷洪每個月不菲的生活費。那裏頭,只有一小部分屬于她,大頭,都是二嬸的額外收入。但她也知道二嬸的性子,之後,她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不過,她不怕。她可是女戰士啊。

#7

殷蔻終于受不了身後那條小尾巴了,她不耐煩地轉過身,指着陰魂不散的趙睿道:“你跟着我幹什麽!你怕我帶着你的一百塊跑路嗎!我就這點出息?”

擔心她的堂哥報複她而護送她一路的趙睿,被她一吼,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理直氣壯地說:“我是想保護你!”

本是一句在十四歲趙睿心中氣壯山河又令人有些羞澀的話,卻被殷蔻的撲哧一笑而淪落為不堪。

“哈哈哈,你開什麽玩笑啊!”

她笑得他莫名其妙,少年人的自尊心”啪嗒啪嗒“碎了,誰料這個古怪的少女,忽然變臉似的停止了狂笑,一臉嚴肅地說:“我不需要你保護。”

當時的趙睿簡直要瘋了,她還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啊!可是趙睿也不知自己着了什麽魔,覺得自己不能這麽下不來臺地落荒而逃,又加了一句:“我這是關心你!”

“我不需要人關心!”照例是那張撲克臉,十四歲歲的少女,五官已出落得十分精致,只是眉眼間有化不開的霧,拒人于千裏之外。

趙睿看得呆了一下,有些底氣不足地抗議:“怎麽可能有人不需要人關心呢?”

“怎麽可能有人這麽愛多管閑事呢!”她終于咧開嘴笑了起來,“是不是怕我被打趴了,你的一百塊泡湯了啊?”

她轉身就走,趙睿跟上去,他知道自己這樣有點失風度,有點無恥,可是算了吧,管他那麽多呢,他此刻就想多跟她說幾句話,她不搭理他,啐他一口也罷。

“你二嬸對你好嗎?”

“她幹嗎要對我好?”

一句話堵得他不知該怎麽回應,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她畢竟是你二嬸啊……”

“什麽邏輯。”她呸了一句。

她還是沒好話,但起碼,她已經不會吼那句“你跟着我幹嗎了”。

很多年後,趙睿還是會想起那日的夕陽,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的影子被拉成大人的形狀,遠處的教堂裏有歌聲傳來,信鴿成群地飛過,一片白花花的陽光,漸漸變成了橘色,一點點暈染開來。

那是他記憶裏,最不願停下腳步的時刻。

#8

殷蔻坐在餐桌上的時候,有些惴惴不安。

趙睿跟着他媽忙裏忙外,一盤一盤地往外端菜。她和趙主任面面相觑。

趙主任有點化不開這尴尬,于是咳嗽一聲,往她碗裏夾菜。

“蔻蔻你也太瘦了。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千萬別學壞風氣減肥。”

她才沒有減肥,她瘦,是因為吃不飽。二嬸禁了她一段時間的早餐錢,怕父親盤問,最後還是給她按時發了。平時吃飯倒也不是二嬸不讓她吃,而是二嬸做的菜……太難吃。

“謝謝趙主任。”她低着頭回答。

“呵呵,在外頭叫我趙叔叔就好了。”

趙主任人真好,他的妻子真溫柔。殷蔻總算知道,為什麽趙睿這麽彬彬有禮,讨人喜歡了,就連她這種看誰都不順眼的性子,都拒絕不了跟他做朋友。

而她,曾經也有這麽美滿的家庭啊。

月光真涼,可惜沒有星星。趙睿早就看出她的悶悶不樂,因此竭力想說些什麽來拯救她的心情。

她不理會他的任何笑話,而是問了一句:“你爸媽會吵架嗎?”

他愣了一下,聽出了言外之意,誇張地說:“吵,怎麽不吵,吵得可厲害了!兩個人翻起臉來啊……那叫一個……”

“可是,再吵也不會離婚是吧?”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像兩塊黑色寶石。

他愣了一下,聲音低下來:“殷蔻,別這樣。”

“就算他們真的離婚,也不會不要你是吧?你媽媽這麽愛你……你爸爸也是。”殷蔻聳聳肩膀,“我都沒有人愛。”

“你爸媽也愛你的啊。”

“少騙人了。”她瞪他。

“殷蔻,你別不高興了。我把我爸媽分給你,好不好?”他竭力讨好她的樣子,讓她忽然笑了出來,指着趙睿說:“你怎麽這麽好笑啊!”

“真的很好笑嗎?”他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那就好……能讓你開心就好。”

也許是太久沒哭了吧,她的哭點怎麽變得這麽奇怪。

雖然,她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能分享的,但還是覺得有個人跟她說這些,感覺真的好想哭啊。千萬不能哭啊,一哭可丢人的。于是她撇過頭,小區裏的湖水真寧靜啊。

然後,趙睿聽到她清晰地說:“趙睿,我恨他們。”

#9

趙睿畢竟是訓導主任的兒子,又本就是學校炙手可熱的紅人。他們倆的朋友關系,很快就被衆人關注,又是青春期最敏感的時刻,不由得便有了些閑言碎語。

趙睿曾問她介不介意,她直接丢過去一句:“這都要介意我不得累死啊!”

然而打趣他倆的關系卻是趙睿的朋友們最愛幹的事。

其實跟趙睿做朋友後,殷蔻有些沒那麽難接觸了,雖然還是暴脾氣,卻也沒那麽孤僻古怪了。

一日,趙睿的朋友阿張忽然笑着說:“趙睿,你怎麽跟跟屁蟲似的跟着殷蔻啊。不會是喜歡她吧?”

殷蔻正打算一拳擂過去,瞪眼說:“你說誰是屁呢!”

一旁的趙睿卻紅着臉跟中邪了似的大聲說了句:“我喜歡她關你什麽事啊!”

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表白,其實是趙睿蓄謀已久的,每次醞釀到一半,都會被不解風情的石頭殷蔻給堵死,這一回,看她怎麽辦!

殷蔻的臉“唰”地白下來,瞪向肇事者趙睿,他有些擡不起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倒是一旁的阿張和另外幾個男生捧腹大笑。

殷蔻的世界空白了幾秒,然後她狠狠地給了阿張一腳,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兇巴巴地說:“又沒說喜歡你,你樂呵個屁啊!人家說的是喜歡我!”

然後她走到趙睿面前,沖他說:“喂,我們去談戀愛吧,不要理這幾個電燈泡了。”

趙睿想,哪有女孩子是這樣的啊,弄得他反倒像個羞答答的小媳婦!

可是他還是開心地屁颠屁颠地跟上去,險些摔個大馬趴。

雖有趙主任在上頭抓風氣問題,閑言碎語也有些傳到他耳朵裏,可旁敲側擊地問了趙睿,趙睿一口咬定只是關系好的朋友罷了,走得近了自然有流言蜚語,趙主任便也信了。

因此,殷蔻和趙睿的地下情,一直瞞得極好。

殷蔻有了新戀情,也懶怠跟二嬸鬥智鬥勇了,倒是殷成才,被趙睿文武并用地給威脅了,不敢跟二嬸彙報,也不再敢招惹殷蔻。

其實不需要趙睿出馬,殷蔻知道堂哥是只紙老虎,只是她覺得,被人保護的感覺,好像也不差。

中考的時候,殷蔻的成績排在前五名,二嬸雖一直視她為眼中釘,可畢竟也覺得是自己“教育有方”,對她的政策也松了不少。

高中,她與趙睿依舊被分在不同的班級裏。

畢竟是市裏的重點高中,大多數是新面孔。原本正覺得擺脫了初中加上趙主任的束縛,進入高中還挺開心的倆人,卻得知趙主任馬上也要調過來。看來,倆人的情侶關系,還是得使勁兒地瞞。

開學的第三周,有個同屆的叫董袁的女生家中遭遇了大火,學校裏組織了一場募捐。

董袁是趙睿的同班同學,趙睿将半個學期的零花錢拿了出來,有些惋惜地說:“可惜了,挺好一姑娘。”

殷蔻照例是嘴毒:“可惜什麽。人又沒殘廢,還是挺如花似玉的啊。”

那個叫董袁的女生,抱着募捐箱,低着腦袋,可憐巴巴地對每一個往她捐款箱裏塞錢的同學謙卑地說“謝謝”。

“學校也真古怪。”殷蔻有些不滿地抱怨,“這樣把一個人的可憐之處赤裸裸地挂出來,還要由她自己來表演,不傷自尊嗎?”

“嗯?”趙睿沒聽清,問她。

“沒什麽。”她把口袋裏的兩百塊錢拿出來,“你幫我一起塞進去吧。”

“為什麽不自己過去……”趙睿好奇地問。

她撇撇嘴:“我看不慣人曬可憐。”

她看着趙睿走過去,将幾張百元大鈔塞進董袁面前的箱子裏,然後看到那女孩楚楚可憐地仰起臉,幾乎是感激涕零地望着趙睿的背影。

那個叫董袁的女生,長得弱不禁風的,加上身世悲慘,再加上她一副謙卑地對每個人行禮道謝,令殷蔻覺得心中不快。

她不喜歡這樣,誰沒幾塊傷疤。可以讓人知道,但不該每天擺出這樣的神情和姿态,好像低人一等,多滑稽啊,好像捐錢能體現得自己像個救世主似的,怪瘆人的。

那時候的殷蔻,還不知道她跟董袁會有扯不斷的糾葛,董袁會毀掉她擁有的很多東西,一點點地踏過她的驕傲和自尊。

那個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女孩子,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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