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帶個孩子。

她的腦中走馬,暗道一聲不好。

酒醉忽而醒了大半,她這個正經老百姓,終于還是碰上了汴京城權勢滔天的風雲人物。

郎钰,郎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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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梅

廳內燭火搖曳,氣氛一時寂靜。

郎家的轎攆和仆從等在外廊,沈明芷忙起身,穩住了有些搖晃的肩頭。

來人玄衣墨發,郎豔獨絕。細瞧去更是身姿挺拔,渾然一股傲然矜貴的正氣,長直入鬓的眉,淩冽非常的薄唇,只那雙眼冷硬如寒冬臘月的離河水,一眼便叫旁人從腳底板涼到頭發絲。

沈明芷臉上粉黛還未消退,福下身子,道:“奴見過大人。”

郎钰展落肩邊薄雪,嗯了一聲,兀自坐在廳中木凳上,小孩童便扒着他要抱,他斂下眉目,長臂一攬将那粉雕玉琢的小童攬在懷裏。

沈明芷心中實在驚訝,這位太傅大人看起來疏離矜貴,可是對着自家小兒郎,雖說還是淡着一張臉,可也無一不從,任他弄皺衣衫也只管護着。

小兒郎在郎钰懷裏蹭了蹭,只露出一雙黑黝黝的眼珠,說明了來由。

他想吃點心,別處沒有賣的。

若是換了旁人,沈明芷定會喜笑顏開,對自己的松餅更加有信心,可是誰讓他帶來的是個惹不起的主兒,這歡喜中也夾雜了些緊張。

她并未推辭,只讓二人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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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庖廚,沈明芷手腳麻利的準備好食材,只管下手去做了,烤熱了鐵铛,玉色的指尖拿着原木勺子盛出一匙面糊糊,放上一放香氣便四散開來,她有心,這次在松餅料中多放了些牛乳,砂糖減了些,做出來的口感更加松軟,奶香味濃郁而不甜膩。

待到泡茶的時候,沈明芷略一頓,竟有些猶豫。

茶道學問源遠流長,更別提這時的達官顯貴諸多講究,她雖不是一竅不通,卻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罷了,平白上一壺嘗不出韻味的素茶,難免露怯。

靈光一現,沈明芷淨鍋放入茶葉和砂糖,随着溫度慢慢升起,砂糖裹着茶葉漸漸化成琥珀顏色,在鍋中泛起星點漣漪,她瞅準時機加入一盞冷水。

冷水沿熱沿發出刺啦的聲響,沈明芷搖動着木匙,将其合二為一,從地窖裏拿出冷存新鮮的牛乳,噼裏啪啦的大火煮至燒開,後将淨布放在木盞上,将熱飲中的茶葉碎漬過濾出來。

兩杯熱氣騰騰的焦糖奶茶便出來了,廚屋內奶香焦糖香混合成美妙的味道,沈明芷淺嘗了嘗,果真有幾分意思。

擺盤,端了出去。

她靜靜地站在一側,眼眸餘光卻絲毫沒離開人家,絕不是因為來人貌美,這只是身為一個廚娘最基本的好奇罷了。

郎钰周身自有一派貴氣,吃起東西來很是文雅,他用木筷夾起松餅,一口咬下,口感綿軟溫熱,餅皮上的蜂蜜裹着乳香侵襲而來,占據味蕾。

又小酌了一口木盞中的乳茶,茶味經過煮制在牛乳中被釋放出來,而焦化的砂糖又為這飲子添了一股獨特的糖香,實屬新奇又适合,喝到胃裏又暖又舒服。

“這便是昭兒喜愛的糕點,父親覺得如何?”小兒郎圓乎乎的小手,一邊拿着半塊松餅,一邊端着木盞,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似是頗為自豪。

好孩子!好問題!沈明芷晃了晃眼珠,在心裏默默鼓鼓掌。

郎钰将木盞放于桌上,眉宇間淡淡的看不出喜惡,輕道:“不錯。”

昭兒聽聞十分喜悅,連連點頭,這邊沈明芷也悄悄定了心,雖有這冷面玉郎很有可能是不想掃孩子的興致,但是,既然講了不錯,也說明奶茶這東西确實接受度高。

經此一事,她擺攤時,又多了個熱飲可供選擇,實屬美哉。

“這糕點可有名字?”郎钰又喝了一口木盞中的乳茶,冷不丁開口:“倒是特別。”

“名為松餅,某家鄉的吃法。”沈明芷淡淡回道。

“女郎心靈手巧,”郎昭擦擦嘴邊的碎渣,說道:“可惜不能日日吃到!”

沈明芷福身,笑說:“等過了年節,正打算支個攤位呢,屆時再歡迎小郎君吃餅。”

郎昭笑吟吟應聲,夜臨深,父子二人用完後,郎钰将孩子裹在大氅中,郎昭趴在他肩頭,只露出一雙毛茸茸的眼眸,沈明芷沖他擺了擺手,笑的溫柔。

雪還未停下,街上已存了雪花,銀裝素裹煞是好看,潋着眉靜靜地站在一旁,只似乎覺得那身紫錦官袍的人好似回了回頭,從喉嚨裏淡淡說了聲辛苦。

聲若林籁泉韻,在這寂靜的夜裏,像是投擲在幽靜湖中的石子,讓人心裏似是暖呼呼的。

想不到權高位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爺,也能有如此體恤他人的同理心,沈明芷笑意淺淺,福下身子道一聲太傅慢走。

轎攆漸行漸遠,隐在一片蒼青色的街角,有霧裹挾而來将白雪圍繞其中,還帶着化不掉的寒氣,染上她的長睫上變成落霜。

“嘶——”沈明芷冷的一顫,眨了眨眼睛,才發覺這寒冬臘月的,實在不應該傻乎乎地站在屋外,雙手将自己環抱住,摩挲着肩膀掀開棉簾走進廳內,眼角餘光卻被什麽東西晃了下子——

仔細看去,只見剛才那太傅坐的桌上赫然放着枚小金錠子。

沈明芷眉尖上挑,怔了許久才伸出手去将它拿在掌心,指尖碰碰,涼呼呼沉甸甸,一瞧就是真金!

財迷如她差點笑出聲來,這哪是什麽冷面玉郎,分明是鑽石王老五!

有了這日金錠的鼓勵,以後的數天,沈明芷開始認真練習起手藝來。

她前世雖是專做美食的,卻多是探店,大大小小的菜肴點心也做過不少,但沒有細細斟酌過配方和步驟,總是憑着喜好。

眼下就要面向大衆了,這些東西還是應該有個對比。

從用火和用料兩方面入手,嘗試哪種更加出色,哪怕就好一點,也都詳細記錄在小冊子上,她的字奇醜無比,勝在只有她自己能讀懂,也不怕丢了去。

又拿來雕花刻刀和紙筆,在淨油紙上剪下一枚小小的梅花形,再将之覆在其他紙上雕下镂空一片,當做裹松餅的包裝。

這些瑣事不免費些功夫,但勝在她有閑暇,便也覺有趣。

林娘子偶爾也同她一起聊聊天,幫襯着做點手工活,二人相伴着,倒也不算寂寞,反而感情深了些,轉眼,汴京城過了爆竹鞭炮連綿不絕的除夕,開封府自制了春幡和雪柳等物件,分發給人們做立春贈禮,街上的鋪子紛紛重新擺置上,頗有複工的意味。

這日大年初八,風和,日立,對面的李娘子終于回了鋪子。

她畫着彎眉,鮮妍的紅唇更顯得人氣色大好,索性這日沒人上門做生意,李娘子提着家鄉的脆梨來看沈明芷。

彼時沈明芷正巧沒事,匐在案上琢磨自己的廣告詞,見李娘子來了,忙起身迎接,說說笑笑之中,李娘子便知曉了她将要擺攤子的計劃。

順嘴提起相國寺的財簽十分靈驗,李娘子問沈明芷可有閑暇,要不趁着立春好時節,出門求個紅符,沈明芷擡頭望去,天正晴朗,展眉說好。

二人西行穿過金橋梁街,出了橋口便到了皇宮的西角樓,大街以西盡是殿前司,更遠處望去便是琳琅滿目的客店,小厮門正洗洗刷刷準備第二天的開張。

經過涼門,便到了相國寺,這處香火極旺,離着百丈遠便能聞到梵香味道,煙霧盤旋缭繞于貢瓦之上。一片紅牆綠瓦之間,身着黃褐色長衫的僧人們手中挂着佛珠,虔誠的拜謝來往香客。

沈明芷向裏面瞧去,香客中什麽人都有,那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攜着婢子來求姻緣,正值青春的公子哥問仕途,更有恩愛的新婚夫妻來拜觀音,寺中浩穰,李娘子去香堂領香,留她在此處站站腳。

擡眸,沈明芷站于廊下,見寺中栽着幾棵梅樹,她展開掌心,迎着風,趕巧接住了一朵悠然飄落的花兒。

白梅盈盈如若,好似依偎在她的指尖,沈明芷卻不忍将之撚于指尖,只湊近了些,便聞到一股帶着柔意的香氣。

她今日穿了一襲丁香淡紫的對襟衫子,将人襯的更加溫婉動人,微風吹動發梢,美若畫中仙子,直叫廊下身邊的公子哥看直了眼。

也有那膽子大的少年郎走到身邊,不待說些什麽,沈明芷莞爾挑眉,那雙眼眸清澈似水不然半分世故,人便羞紅了耳朵,別過臉去了。

古人還真是純情非常,臉皮薄的很,沈明芷複爾看向手中的梅花,李娘子便噙着笑回來,肩膀上來蹭着她的襟領子,調笑問她有沒有看上哪家公子去。

沈明芷笑笑,一本正經地道:“我覺得這梅花開得十分不錯,用來腌漬梅醬甚好。”

得,這打心眼裏就是個小廚娘,李娘子搖搖頭,攬過沈明芷的胳膊,将人帶去佛堂沾染點仙氣。

沈明芷雙手合十,跪在杏黃的蒲團之上,缭繞的青煙被風吹散開來,将她碗間潤白的玉镯晃動,潮霧之中,她的眼睫微閉着顫動,像是将要展翅的鳳蝶。

可就算原主一副仙子模樣,也擋不住鸠占鵲巢的沈明芷那小財迷心思。

念完了一通諸路神仙的名諱,又說了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吉祥話兒,沈明芷誠信敬意的求了財運,又俯身拜了拜,往旁邊的功德箱大方塞了五個銅板。

出門求了僧侶的紅符,讨了些吉祥話聽,二人算是如意圓滿。

要不然說人就是不能有什麽念想,就如同現在的沈明芷,剛出相國寺便看見了一處野梅林,挽着李娘子的手腕,嘴裏贊了一聲好美,實際想的卻是蜜漬梅醬的滋味。

直到吃過晚膳,二人分別,她從客棧挎了個深竹籃,優哉游哉又出了門,走過東角樓,買了些新鮮的蔬果,溜達着往涼門方向去了,回來已過酉時,沈明芷的臉上挂着笑。

以前都說薅社會主義羊毛,她今日,便撿了封建主義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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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攤

正月十五正元宵,游人集禦街,廊下戲歌舞。

宮禁前張燈結彩,錦繡燦爛,随風飄揚的彩帶互相纏繞,映着火紅的燈籠将黑夜燙了一個又一個洞,宣德樓兩旁的朵樓挂着彩球,中有巨燭搖曳,恍如白晝。

再瞧去,今日的潘樓街上也熱鬧非凡,舞獅的少年郎手執火把,賣藝的猴成百戲,戲子登上朱樓,口中唱着紐元子,打和鼓、佔稍子、散耍無一不有,禦龍直縱馬行旗,從中橫穿而過,好不威風。

沿街邊上,有一排營生的攤位老板,娴熟的做着游人的生意,炙肉、煎魚、炒白果栗子應有盡有,也是平日裏都吃慣了的。

今日卻突然來了位極為高挑貌美的小娘子,一襲素色窄袖衫子将人襯的婷婷秀麗,那雙眼睛靜似三秋若水,素淨的粉臉上噙着淡淡的笑,引的過往孩童們眨巴着眼觀望着。

那賣參菇雞湯的十二餘小厮立馬就拍着大腿認出來,這姑娘不就是天天來街上吃早點的女郎嘛!誰人有女如此都有八方趕來提親,還沒見過這麽好模樣的女子來街上營生,着實新鮮,登時鑽到後廚去說開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旁邊賣炙肉燒餅的老板瞧着她面前東西齊全得很,立馬就仔細瞧來,只見她身子前加着暖炭烤餅铛,那手中是用淨布裹上又細細縫好的,像個小刷子般的物件,若是這老板也是穿越過來的就會知道,這東西長得很像千百年後女子撲胭脂用的物件兒。

只見她輕巧用這刷子密密刷上一層薄油光,餅铛就烤熱了,單手執着木匙子從身邊的瓷盆裏舀一勺淡黃的面糊糊,往那鐵鑄的模具倒過去,香氣便四散開來,蜜香,奶香,糖香都飄散在空中,讓人鼻間一甜,十分特別。

街上游龍舞獅好不快活,吹拉彈唱熱鬧非凡,本應該被迷的轉不開眼珠的行人孩童卻被這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松餅煎至兩面焦黃,沈明芷将蜜水點在鐵铛上,瞬間又激出一股子令人垂涎欲滴的蜜糖香,松餅沾上糖水又複爾軟糯香甜,白白的霧氣被燈光映的一團一團升空,襯得她眉眼又模糊了幾分,柔和非常。

還未等到出鍋,攤子前便站了位郎君。

沈明芷擡眸瞧去,是位白白淨淨的緋衣青年,一雙眼睛又飒又亮,俊俏的很,看模樣就知道是個喜歡嘗鮮的人兒,她心中暗暗贊了一聲好眼光,随即笑彎了眼眸問道:“小官人可要來點什麽?”

“女郎正在做的這軟餅,來兩個——”說着便在衣袖中掏錢袋子,才問:“多少銀子?”

做生意要活絡,沈明芷在出攤子之前早就打算好了,前幾天營生若是熱鬧,做好的焦糖奶茶便可小份贈送,先給這地兒的人們嘗嘗鮮,眼睛一彎,笑道:“十五銅板一個餅,買兩個送您奶茶飲子一盞!”

那人長身直立,展眉而視,看着她還未開張,人又大方,悠悠然便從錢袋子掏出枚碎銀子,看樣子至少得有一兩,放在她面前,朗聲道:“得了,今日沒銅板,女郎收下就當開張大吉了。”

将梅花型的松餅放在一角镂空的油紙裏,沈明芷笑着斂下眉目。

剛才開始便覺得有人在盯着她,果不其然那郎君身後有個小姐正看着這邊,羞紅又氣惱的臉,昏黃燈火下那手中的帕子被她攪成一團,和旁邊的小丫頭不知在說些什麽。

這眼神她可是見過,青春期的時候那暗戀別人的小女生,看見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和旁人說話的時候,大多就是這樣,羞怯又怨怼,還只敢遠遠的瞧。

“那便謝過公子,”她玉淨的手将煨在棉墊裏的壺提起來,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輕巧端到人家面前,“您拿好,等到瞧完了歌舞,再回來還盞子就成。”

“元公子!”那小姐果真忍不住了,提了嗓子便喊了出來,驚得這郎君手裏一顫,拿了東西便急匆匆跑到人群中,還回頭和沈明芷揚了揚盞子,用口型說了聲謝。

元公子?難不成是那幾個小姐妹日思夜想的郎君?

待到粉衫子的女子走來,哪裏還有那元公子的影兒,沈明芷看着她似是看畫片,那臉就從脖頸子裏慢慢漲紅到耳朵,眼裏還帶着星點子亮光。

那小姐身旁的丫鬟斜睨過來,瞅着這邊繼續忙着手裏活的沈明芷,不知有意無意嚼了嘴舌根:“哪家的好女子如此抛頭露面!不知羞!”

呦,這是扯到自己身上了,沈明芷收回耳朵,不甚在意的展展眉,等到她什麽時候成了城內首富,定要再不知羞些,将酒樓飯莊開成連鎖的才好。

想着,将奶茶壺又墩到棉墊中保溫。

倒是那小姐将丫鬟瞪了一眼,似是有些惱了,道:“人家做的是正經買賣,你胡說些什麽,難不成賣個東西女子還要将自己圍裹嚴實?”

回過眼眸去,因着剛巧的開張,現已然圍了一圈大大小小的人在周圍等着嘗嘗這軟餅,燈火下的沈明芷笑意正濃,手腳麻利地收錢做餅,一雙眼睛彎如新月。

“走,咱們也嘗嘗——”

這夜實在熱鬧,雖是有條不紊的收錢做事,到後來,沈明芷還是吃力了些,攤面前慢悠悠圍了許多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熟稔地将梅花模子翻來覆去的折騰。

那孩童拿着溫熱的油紙包,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登時被奶香蜜糖迷的不行,口中熱氣竄悠着冒出來,只能聽見一聲聲飽含熱烈的好吃,這人便更多了些。

舞獅、游龍、燈山上綵,金碧相射,一片錦繡交輝。

約莫兩個時辰,炮竹聲不絕于耳,沈明芷揉揉發紅的指節,于攤子前的客人不好意思的擺擺手,道聲歉:“今日的松餅賣盡了,下次再來給您送飲子。”

收拾好攤上的東西,清點銀錢,将各個面臺角落擦拭幹淨,她忽而轉頭看到身旁還瑟縮着個孩子,穿着青布衫子,又薄又破,打眼兒一瞧哪都是補丁,別說這寒冬臘月,就算是秋天,也經不起這麽折騰。

他就那麽小一個,顫顫巍巍縮在陰影裏,面前擺着一方黃舊的草席,放幾只草編的螞蚱,襯着青黑的地真是說不出來的蕭瑟凄涼。

街上人已經散了大半,燈火越發昏黃,沈明芷走到他面前,忽而蹲下來,指着他面前的幾只草編的螞蚱問道:“這個怎麽賣啊,挺可愛的。”

立馬就來了勁頭,那小孩抹了把凍僵的臉,伸出來五個紅彤彤的指頭:“四文......不......三文錢一個!”

沈明芷笑着摸了摸衣袖子裏的銀錢,從裏面掏了又掏,将那枚小小的碎銀子放在草席上,學着今日見到的那位郎君,語氣上揚,笑道:“得了,今日沒銅板,你收下就當開張大吉了。”

小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銀子,半天說不出話,本想着今天肯定是賣不出去東西,誰知道竟然得了塊銀子,這下娘能吃一頓飽飯了,丫丫也能有柴火燒了......

“女郎菩薩心腸!”身後突然傳出一聲贊賀,沈明芷偏過頭望去,那人笑意吟吟,手中還端着她家的奶茶盞子,直身如樹朗聲如玉,這不是今天大方讓她開了個張的郎君嘛。

“郎君來還盞子了?”沈明芷抖落裙角沾染的灰塵,一如既往帶着點點淺笑。

“你還不快點謝謝女郎?”那公子将盞子放在攤臺子上,濃黑的眉眼一挑,一個彎身将地上的銀子塞到那孩子懷裏,胡亂揉了揉人家的頭發後又從袖子裏掏出幾個熱乎乎的肉包子,放到人家手裏,道:“臭小子,帶着東西趕緊回家!”

“元......元公子......”那孩子仰着臉嗫嚅,手上的凍瘡紅腫開裂,青紫一片的唇瓣被凍的瑟瑟發抖,“謝謝女郎——”

一瞧,二人便是認識久了。

沈明芷瞧着那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似是快要哭出來,隐隐嘆息一聲,即便白日焰火,金絲玉鼎,可是這天底下的人哪都有那麽好的命數,吃不飽的、穿不暖的、住不起的盛世白骨還有多少。

正如大詩人杜甫寫的那般——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她的心中泛起絲絲的酸楚,卻被身邊的人晃了晃眼睛,再回過神來,那孩子已經抱着包子跑遠了。

“在下元祯,敢問姑娘芳名?”面前這緋衣公子星眉劍目,一張薄唇淡淡桃色,倒是個開朗性子,大方拱手行禮時嘴角噙着暖人的笑容。

沈明芷略一思忖,果真是遇見了這位名動汴京城的元家公子哥,不過還是謹慎些好,雖說她并不像憑着名聲做些什麽,但是在這個女子都要受三從四德的年代,不給自己招惹事端,也能安穩做生意。

斂下眉目,将那草席上的螞蚱盡數攬在手裏,一一整理好,她溫聲道:“郎君叫我松餅娘子便好。”

元祯朗笑幾聲,還未等他說話,街拐角傳來賭氣的吵鬧聲,似是個孩子叽叽呱呱。

“哼!沒有了沒有了!父親不是答應昭兒來看舞獅游龍嘛!哪呢哪呢?!”

那小娃娃聲極大,不滿又氣惱,拉着身旁那位官人的衣袖子不放開,“都怪父親!來的太晚,什麽都沒有了!”

沈明芷一彎嘴角,微合了眼瞧真切,卻被那小娃娃身旁的人吸引了視線,身着紫服官袍的人身披玄色大氅,冷然沉穩的黑眸透着淡漠的寒氣,肩寬身直,肅然而冷硬。

身旁元祯似是腳底抹油,溜得極快:“小娘子莫怪,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沈明芷點了點頭,瞧着街那邊鬧的更甚,身着紅錦衣的小娃娃走到街上一瞧,除了快要燃盡的蠟燭紅燈籠,街上留有幾個賣炊餅的小攤主,哪裏還有什麽景色,越想越委屈。

立時癟了嘴,哐叽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哭出聲來。

身後跟着的嬷嬷丫鬟忙不疊來抱,卻被這小娃掙脫開來,一襲矜貴料子沾染上灰塵,郎家小公子就窩在地上打滾,轉着圈地滾來滾去。

郎太傅那張俊臉冷如覆霜,眉宇間含着淡淡的疲倦,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去看那耍賴的紅衣小娃娃。

縱是在朝堂之中運籌帷幄攪動風雲的官大人,對待自家孩子的時候,原來也是一樣的無計可施。

沈明芷忍下笑意,緩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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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石郎老五

這夜星起,雲湧,月色一片大好,街上的燭火雖闌珊,到底還亮着,紅緞綢子挂在花樓之上,似是回味着剛才的熱鬧勝景。

待到沈明芷悠悠然走到跟前,才看清這小娃娃眼裏哪有什麽淚星子,白淨的小臉上粉乎乎的,演的正是只打雷不下雨的戲碼,不禁笑出聲來。

郎昭假模假樣的一邊嚎着一邊睜開半個眼睛,看來人是沈明芷後登時怔在原地,踢踢噠噠的小腿也安靜了下來。

“女郎?”

她噙着笑,手背在身後,指甲摩挲着草編螞蚱的草須,眼睛亮津津猶如背後天際繁星:“郎家小公子安好——”

利索翻了個滾,立正站好,郎昭小手呼呼噠噠将自己衣裳上的灰燼打散,大眼睛濕乎乎化成一片,看來還真是有點委屈了。

沈明芷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揉搓了,倏而柔軟下來。

想起前世,她堂哥家也有這麽個虎頭虎腦的小兒子,名叫沈筱琪,他們兩家挨得很近,那小孩又生的可愛,長到六歲掉了顆門牙,最喜歡的便是在鵝卵石的路上騎着他那輛紅色三輪車飛馳而過,路過她身邊的時候蹬得飛快,聲音童稚清脆,笑她像個小蝸牛。

和這孩子一樣,鬼精可愛,招人待見。

轉眼,竟也在異鄉過了個年節,從前許多事,好像也已經過去了很久。

不能再去細想,回看手中,這小東西是用綠葦葉子編成的,型長而尖,葉片之中略寬,惟妙惟肖伸出兩支長須,風一吹觸角便搖曳起來,栩栩如生好似個活物。

幹淨的手腕上還帶着前幾日去禮佛的細镯,晃動之中發出清脆的響動,郎昭的眼睛黑黝黝的,倒映着她手中草編的螞蚱。

“送給小郎君的,”沈明芷眉眼柔和下來,彎下腰将手張開,“喜歡嗎?”

周圍的婆子丫鬟斜過眼去看旁邊站着的那位主子,郎昭手疾眼快的從她手裏拿過來,看的旁邊伺候的小丫頭點頭哈腰得道謝:“又得謝謝姑娘了!上次您就——”

婆子急忙使了個眼色,小丫頭噤若寒蟬,才想起來旁邊的大主子好像對上次小公子在街上走丢的事還一無所知,自己這不是撞槍口上了!臉色唰一下子白了幾分。

“喜歡喜歡!”郎昭動動鼻尖,聞到這螞蚱身上竟還沾染了幾分松餅香,笑的更甚。

沈明芷指尖還握着帕子,軟繞垂在掌心,美目盈盈,芙蓉面上隐約兩抹粉黛。

轉眸之間,正對上那雙幽邃無波的黑瞳,端身如泰岳高松,冷清如離河之水,郎钰的面色在月光下更顯的溫潤幾分。

四目相對,耳邊似是有一聲遙遠的鐘鳴,聽不真切。

“多謝。”他開口,聲穩而遠。

郎昭正開心,丫鬟婆子們圍着這小祖宗生怕摔了碰了,便沒人在意這邊情景。

沈明芷緩緩眨了眨眼睛,不自覺摩挲起手中的錦帕子,皺成一團,潋下眉目道一聲大人不必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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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同德帝登宣德樓禦座,親谕萬姓臣子。

踩着五更點,樂聲大作,兩座朵樓高聳入雲,綵棚帳幕鮮豔各異,樂聲鼎沸之間火樹銀花伴攜寶燈靡靡,晃了美人眼睫,閃了稚童明眸。

這等場面,怎麽能少了李娘子這等喜歡熱鬧的女子。

這不,起了個大早就為了能一瞻天子儀容,生生在那城牆之下等了一個時辰,終是在那被擦的一塵不染的城牆之上,看見了紅袍綽約的年輕帝王。

“聽說咱們這位同德帝才過十六,看起來怎麽樣?”曹家娘子被婆婆管得緊,這種事自是不能被應允出門,只能待到李娘子回來巴望着眼問。

眼眸悠悠然望向遠方,似乎還是那可望不可及的君王,連衣襟子上的花都含春了些,她紅唇勾着癡妄的笑,道:“真真兒是俊極了!那眉眼,那氣度,不愧是一代君主!”

還沒等曹家娘子細問,旁邊的林大娘子嗤笑,淬道:“你聽這小妮子瞎扯!城樓百丈高,遠了去了,能看見衣角子都算稀奇,還能見了臉盤?”

而後便是吵嘴的笑鬧,幾個小姐妹在一塊兒圍坐着,談及如今這位君王已年過十六,應該是娶妻生子的年歲,可始終後宮空置,不知為何緣由,李娘娘子淡淡一笑──

“人家就想找個喜歡的呗。”

“別不是見一個愛一個挑花了眼?”曹娘子剝個白果,“這天下男子大多只是喜歡好皮相罷了,談什麽喜歡。”

“可不止!”李娘子局促的笑。

“你且說來我聽聽?”曹娘子将白果放在口中,揚眉。

“沒聽過□□嘛?心中三萬詩詞,不敵胸脯三兩軟肉!”

聽她們笑成一團,正在院子裏晾梅花的沈明芷都險些臉紅,想不到這幾位歷經世事的娘子們,說出來葷話一點也不遜色于那些滑頭滑腦的小子。

今日算是豔陽天,因着天子登樓車馬喧鬧,她便留在客棧,翻弄起在相國寺後山撿的梅花來。

經過一天的柔曬,嬌豔的梅花已經縮了小半,還帶着汁水,顏色更好看一些,紫紅紫紅的惹人憐愛,沈明芷用手指在木簸箕裏撥弄幾下,指尖就被沾染上梅粉色,放在鼻子尖嗅一嗅,果真幽幽梅香。

晾曬到這樣,便可準備做些梅花甜醬了。

當初她在雲南采風的時候,曾經吃過玫瑰醬,因為好奇,曾經問過當地人是怎麽釀制的,人家讓她去大院裏看看,這一看便清楚不少,發着光的大理石板上滿眼都是大朵大朵的玫瑰,農婦們熱情解釋:“把花曬好是關鍵。”

不能太幹,脆了,也不能太潮,容易發黴,就得是眼下的模樣,看着有點蔫,可手指一撚,還能透出花汁,才算好了。

做醬這事想了小半晌,她做事絕不馬虎,李娘子五更天跑去城樓瞻仰天子儀容,沈明芷五更天跑到去潘樓街的雜貨鋪子端詳人間的糖袋子,看花了眼才挑到滿意的──

色澤潔白明亮,有溫潤的光澤,晶粒勻稱整齊,用手指輕輕在掌心揉開,沒有粉塵細末子,算是上佳。

雖說價錢貴些,可沈明芷心裏卻明明白白有一杆秤──

做生意,做的是一份招牌,用的材料貨真價實,制的過程用心感受,而後記錄、查漏、補足,那必然就是一張不會錯的秘方。

食鮮花在我們文化中卻不算陌生,“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此為蘭花,屈原寫道“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此為木蘭秋菊,若真要說個梅花的,便是大詩人楊誠齋——

“翁澄雪水釀春寒,蜜點梅花帶露餐。”

想來是先例了,那時長安少陵的郎君們,以此物蜜漬佐酒,掃雪烹茶,以示風雅之舉。

沈明芷在紙上先寫下大概的步驟,換上窄袖衫子,便在廚房開始摘撿梅花。

花蕊和梗子都不能有,摘下放到一旁,手上又粉還點着點蕊子的芽黃,聞起來越發香。将糖盒子裏的白糖按照重出梅花的一成的量分好,再把蜂蜜罐子搬到廚房,材料便都預備好了。

锃白的瓷盆放入摘好的梅花,放入八分之一的白糖,細細揉搓,直到花瓣糜爛,看起來軟糯糯的不分彼此,再加入新鮮的花瓣和白糖重新揉搓,反複幾次才能好。

不知不覺,日頭高照挂在屋頂上,沈明芷已然聞不到梅糖香,才做好了兩大罐梅子醬。

做好的梅醬放在容器裏,表頭鋪一層勻稱的琥珀色蜂蜜,再用麻布一類的物件兒密封好,放到開水裏蒸去片刻——

能更好的的殺菌消毒,存放的時間也能更久,就如同她的那罐玫瑰醬,放個一年半載根本不成問題。

泡茶,做湯,糕點搭配裝飾,都能舀上一匙,遇到熱,香就更濃郁。

放在屋內的陰涼地,過個把月,等到開春時節梅花都落盡,這便是稀罕物了。

許是做的累了,吃過午食後的沈明芷躺在床上,一直睡過申時,才溫吞地睜眼。

可不能如此懶散下去,她想着以後的日子,早食和晚食都要出攤面才好。

多掙些銀錢,也能早找個小鋪面,不至于待到夏日還要頂着大太陽出攤,這時候可沒有防曬霜這種東西,曬傷了曬黑了只能忍着。

手在枕頭下摩挲起來,瞬時眉眼彎彎,她可是有一枚小金錠子!

按照如今的律法,高門大戶都有自己的鑄印,她将錠子舉在眼前,果不其然瞧見了座底那方肖像瘦金的“郎”字,筆法幹練線條硬挺,打眼一瞧就讓人欣賞。

她并不打算花這錢,只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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