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偶有鳥燕飛過柳梢,汴京城內一片安詳惬意。

芷記的花糕今日賣的格外好些,許是趕上了京中官員郎君休沐,便總能瞧見成雙成對的夫妻同游花廊鬧街。

比旁日裏早歇了門,沈明芷搬着小板凳坐在後院裏,手上拿着一盒滿滿的杏仁幹果看晚霞,解了鬓發之上的釵環,換上輕便簡易的素衫子,更覺放松。

院裏那簇綠竹枝葉被風吹的簌簌作響,鳥叫蟲鳴,都随着漸漸昏暗的天空發出聲響。

看着天邊的雲彩,沈明芷腦子裏逐漸放松下來,好似自從來到這邊,她的耳邊再也沒聽見過紛亂嘈雜的施工聲,大自然的各種聲音,味道,形狀,好像填補了她許多的知識空白。

顧如一收拾了後廚便被林家娘子叫出門去了,沈明芷以為應是要送些自己家做的小食,誰知這姑娘回來的時候臉上充滿了疑惑,提着籃子讓沈明芷看看——綠得晃眼,大串的榆錢。

“掌櫃可知道這是什麽?”顧如一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剛回來的時候放在嘴裏嚼了嚼,确有甜味,但算不上好吃,比咱店裏賣的花糕可是差遠了!”

沈明芷将幹果盒子放在顧如一手中,将她手中的籃子接過來:“榆錢,小時候當零嘴的玩意兒,做成餅吃又香又清——”

榆錢投洗幹淨,放入面粉和雞蛋攪拌成面糊糊,少許鹽粒子,鐵铛上擦一層薄油,烤熱之後将面糊湖在上邊攤開,不多時便能聞到一股清香。

焦黃之後翻面,抹上自己家做的辣醬,直接讓手拿來吃。

烤成餅之後的榆錢減了甜味,留下的便是屬于春夏的清爽,吃起來外焦裏嫩,裹着雞蛋的鮮厚松軟,放在院裏的小木桌上吃起來。

沈明芷還燒了點梨果湯,點上自己家做的玫瑰花醬,鵝黃裏加了一絲梅粉,盛在盞子裏格外好看。

吃着榆錢蛋餅,沈明芷想到了過段時間要迎來的小滿時節,到哪時候人們都會吃些苦菜,若是能在這個時候推出個野菜套餐,也算很接地氣的小食。

就這麽着,林家娘子好不容易尋到的一片榆錢林子,就被沈明芷一遍又一遍的薅羊毛,今日做些餅,明日擀些面片,趕着小滿時節挂出了新招牌。

兩個巴掌大的榆錢蛋餅加上一碗苦菜蝦皮湯,要價只十二文,盤盞也換成了近乎天然的本白陶色,青黃相接的蛋餅圓滾滾的躺在裏面,上面放一碟鹹菜,頗為清雅。

名取的十分別致,讓人猛地想起兒時吃過的小食——憶苦思甜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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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賣着朝食,街上遠遠傳來水車的聲音,沈明芷擡眼去瞧,那龐大的水車上畫着一條通體雪白的龍,身着奇裝異服的人們在旁邊各自吹打着樂器,好不熱鬧。

這便是要祭祀車神了,汴京城從早便有得習俗,這時的水車的臺面上擺着幾尾活碰亂跳的魚,香燭瓜果林林總總布滿了整個車面,瞧過去還真是琳琅滿目。

“怎麽坐在車面上的人手中還端着杯水?”沈明芷好奇地去問顧如一。

“那杯水有大用呢,”顧如一斜倚在門框上,眼睛瞅着那水車越來越近:“是頂重要的祭品,相傳将這杯白水潑進田裏,有祝福水研湧旺的意思。”

沈明芷從客人手中接過一摞銅板,刷一聲抛進錢盒子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顧如一展眉望過來,不經意問道:“娘子家中未曾種過水田嗎?”

一時語塞,原主家中本就是種田為生的人家,沈明芷假裝想起什麽,有些匆忙:“鍋上還煨着湯呢,怎麽忘得一幹二淨——”

憶苦思甜飯雖說賣相極佳,但是還是不比肉香四溢的燒麥和甜粥,辰時過了大半,眼瞅着反點已經過了,沈明芷将做糕的食具都折騰出來,開始做花糕了。

顧如一在旁邊将整個屋子打掃幹淨,又開始擦拭桌子。

步伐輕快進來一個佝偻着身子的老丈,花白的頭發梳的十分精神,身上幹淨整潔,一瞧便是講究人家的老人,顧如一還未來得及解釋早食已經過了,那老張便要點上一份憶苦思甜飯。

沈明芷攬過顧如一的話頭,後廚的榆錢苦菜餘下不少,這個點再做一份也費不了多少時間,便笑着招呼老人稍等片刻。

一碗苦菜蝦皮湯,兩張榆錢蛋餅擺上了桌,老丈拿起筷子夾着餅嘗了一口,便贊到:“娘子好手藝!”

“老身兒時也曾嘗到這榆錢的焦餅,可那時家中清貧,未能放些雞蛋,想來應是不如娘子做的好吃。”

沈明芷手中捏着花糕,回道:“兒也是小時候嘗過母親做的,這才學着賣點。”

“老丈可去城北野林轉轉,從那邊摘些,也可做了給自己兒孫嘗嘗!”顧如一放了掃把,将手中抹布清洗幹淨。

老丈輕輕搖了搖頭,眼睛裏好似強扯出來一絲光亮,嘴裏喃喃:“兒孫,兒孫——”将碗中的苦菜湯一飲而盡。

覺察出一絲不對勁,等那老丈給錢的時候,沈明芷送上了一盒剛蒸好的花糕。

将東西系着軟繩交到老人手中,一雙眼笑的彎如月牙:“今日正好逢上節氣,送您盒糕點嘗嘗鮮。”

老丈點頭,一襲青衫更顯得風骨依舊,還是從袖子裏掏出一枚碎銀放在桌上,發出叩的一聲響,“那便給娘子些財運。”

日暮時分,店裏的花糕都賣得差不多了,沈明芷跨着菜籃去街上買些菜回來。

肉攤上的豬肉看起來十分新鮮,攤子上的老板和沈明芷已經是互相眼熟的人了,便給她切了一塊上好的裏脊。又買了些鮮嫩的茭白,筍身直而光滑,拿在手中便覺不錯。

上好的裏脊切成厚片,拿着擀面杖來回輕輕敲打,直至變成一片略帶筋肉的薄片之後便放在芡粉堆裏滾一遭,沾滿了粉放進蔥姜蒜的清湯裏大火燙個一分鐘,肉片便彈了起來。

在瓷碗裏将各種佐料放進去,麻椒蔥花頂在上邊澆下一勺熱油,噼裏啪啦的動靜中,就能聞到一股鹹香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味蕾。

攪拌均勻,顧如一已經在旁邊開始咽口水,香軟彈滑,辛辣鹹香。

顧如一扒着嘴裏的飯吃的不亦樂乎,竟然都忘了脫下自己最別扭的石榴裙子。

☆、太傅舊事

前一日天子駕幸寶津樓,柳徑射殿,帥一衆文臣武将同往。

郎钰作為天子恩師當朝太傅自是不能不去。

歇了小半旬未曾上朝,雖然折子沒少看一封,但在衆位官員心中還是卧榻已久。

自那日長樂宮雨夜長跪,年輕的帝王恐生傳言君臣不和,翌日便賞郎府千金萬兩匹布絲帛,更在衆臣朝堂之上遣當朝新貴容祯前去探望。

沈肆瞧着賞賜,高高興興地去和郎钰禀報,誰知那人聽完一本折子迎着砸在他腳面上,擡頭,書房內的郎钰皺着眉,眼皮都沒擡一下就叫沈肆別在他面前礙眼。

可其實郎钰的病,竟在那日雨夜之後開始好轉。

興許是因為心中郁結回緩,興許是有人懂得了自己所謀之事的艱辛,一連數日的休整調息,郎钰面上已然是有了些血色。

柳徑射殿,自是些年輕氣盛的武将最愛,郎钰于山清水秀的瓊林之苑躲得幹淨,臺閣亭榭下撚着茶盞看奏折,與那些熱鬧沾不上半點關系。

射殿之後便要獻演百戲,天子乘車禦駕金明池,郎钰坐在天子後面的紫轎之內,一張臉淡漠如水,街兩旁的百姓齊整整跪在長街之上,人堆裏有人竊竊私語——

肉鋪店的小娘子終于得見天子容顏,一張臉羞的彤紅,說着天子容顏清俊無雙的時候,旁邊又有別家的小娘子為那紫服太傅醉心。

兜兜轉轉還是那麽些話兒,肖想誰也甭想那冷若冰霜的太傅大人,看那衣服上的錦料便是她們這些小門小檻的女人一輩子也碰不得的,價值連城也未可知!

更別提年方二十便成當朝狀元,七年前郎钰蟾宮折桂打馬街前的時候,京中哪家的女子沒有為那皎如玉樹的人癡心妄想過,可最後終是那人提劍血染汴京長街,被那些書香門第詩禮簪纓背地裏淬的極難聽,說他以命博富以血上位,以後若是得了這麽個枕邊人,誰還能安穩過日子?

可這些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件事最終還是變得沒那麽駭人了。

總抵不過他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和一張世無其雙郎豔獨絕的皮囊來的鮮活。

由此,往前數個幾年,京中貴女曾有人大膽邀請這位高官會客宴飲,席間将愛慕之情盡數說出,一時間汴京傳了個風起雲湧,世人都巴巴的望着那貴女能不能入了他的眼,可最後郎太傅做了什麽?

第二天便昭告天下自己要将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接到府中上族譜。

這孩子年歲不詳,生母不詳,京中打聽的人多了去了,誰也沒看見過郎太傅出門去過何處,又與哪家的貴女有過交集,這孩子就像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光明正大的成了郎家的獨苗。

未有妻妾,便有私生。

且這郎太傅對自己小兒簡直是關愛非常。

百姓們從未見過他對着那孩子大聲說過一句話,見到的時候不是抱着就是摟着,無論多晚下朝總要去街上買點小食帶回家。

若是做了郎家的正妻,每日看着夫君寵着他私生的庶子像個寶貝疙瘩,無論是多麽心和寬厚的女子,怕是也要生起怨怼來,所以,京中貴女賞花聊天的時候也常說——若是真的入了這般品行人的眼,倒真的給自己挖了個火坑。

久而久之,這郎太傅再無貴女敢癡心妄想,郎府的大門也再未踏足過什麽女子。

有人瞧着那府苑門庭冷落,竟覺得有些冷清可憐,被身旁的姐妹剜了一眼拽着走了——

“太傅大人有權有勢有錢,稀得和咱們小門小戶一樣期許親緣血親滿地跑,生怕誤了一門以後興許用得着的活路?”

又是騎射,又是宴飲,郎钰端端正正把這日的事情忙完之後回到府裏,已是夜色月光之景了。

沈肆在旁侍候的時候,似是不經意的提到了這日的年月日子,郎钰才反應過來,這一晃眼,竟然又到了四月末。

“今年主子可還要登雙笙山?”沈肆在一旁将廚房做的梨湯端到他面前,問道:“若是要去,小的吩咐廚房先去預備下要帶的東西。”

郎钰揉了揉眉間的疲倦,點了點頭:“昭兒可睡下了?”

舀了一勺瓷盞中的甜湯,廚房的婆子用的全是最好的梨,最好的馬蹄,可不知為什麽就是喝不出來那日甜甜的的清爽口感,這碗甜的嗆人,叫人滿口都是膩。

“回主子,小公子每日都上進努力的學習功課,累了自是睡得早些!”沈肆才不會告訴郎钰,小公子今日又把夫子氣的吹胡子瞪眼。

無奈地緩了臉色,郎钰将碗中的甜湯放到桌子上,只動了一口。

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養出的調皮孩子,這麽個的年紀連千字文都背不順暢,努力去什麽地方了?

郎钰甩甩衣袖上的褶子,站起身來。

借着月色,起身去郎家小公子的西內院,四月末要到了,那郎昭,算起來也得六歲了。

穿過盛開的紫荊花,西內院裏多是些孩子玩的紙鳶木玩,挂着的擺着的,彈弓木馬還有各色的小玩意兒,便全都是郎昭這幾年收藏起來的戰利品。

嬷嬷丫頭才把郎昭哄得睡着,轉眼便瞧見一襲官服還未脫下的郎钰進了房,小聲行禮問候,婆子帶着丫鬟輕輕地退了出去。

郎钰的屋內擺着一方矮矮的桌幾,是讓府中木匠按照五歲稚子的身制得,怕他用正常大小的桌子寫字讀書不方便。

但這事還真是多慮了,郎昭生性又愛玩又愛鬧,獨獨不喜歡那讀書寫字的風雅趣事,這桌子制出來,真沒見有什麽用武之地。

現如今看過去,桌上端端正正放着幾個木頭雕的小人,想是玩累了連收都沒收。

月色朦朦,一支紅燭将床上的小娃娃的臉盤照的粉粉的,長長的睫毛安靜的垂下,下面一張紅菱小嘴松松地嘟着——郎昭已經睡了。

擡手在孩子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把,那塊登時便紅起來,郎昭動了動小鼻子,一雙手呼嚕一把眼睫,複爾睡過去。

睡前還拿了畫片來看,舍不得放下,這一擡手,一張五顏六色的硬畫片子便從那小手掌裏掉出來,郎钰将之擒在指尖,借着燭火看清了那小圖。

這圖上畫的正是霍去病祁連山一戰——那一戰殲滅殺敵三萬餘,護其江山長萬代,圖上的霍将軍身着鐵甲手着紅纓,精悍骁勇的面容後是一方血海滔天的戰場。

似是想起了什麽,郎钰複爾皺了眉毛,将畫片攥在掌心起身而去,再不敢回頭去看那肖像故人的面容。

☆、臨近粽子節

端午前幾日,天氣已然變得熱了許多,每天都是豔陽,拱橋下的荷花池也有了小花苞亭亭玉立。

沈明芷找了個客人不多的日子早早歇了門,帶着顧如一穿梭在汴京城大大小小的米店蜜果裏。

看看這家的糯米瞧瞧那家的大米,從顧如一眼睛裏看不出差別的東西,到了沈明芷那兒便有了講究。

“得選米粒大而飽滿的,勻稱的,”沈明芷将手掌上放一小把米粒,用手攤開之後湊到顧如一面前,聲音頹然變小了幾分,說道:“瞧,這家的米碎米粒多而且大小參差,應該是前年的老米了——不好吃的!”

顧如一假裝明白的點點頭,手上比了個大拇指,随着沈明芷去到另一家的米店,這家的米個個又大又亮,可沈明芷還是遲疑了。

“這家的糯米有些是半透明的,應該是摻了不少大米......”

“米是不錯,怎麽聞着有些酸味?”

就這麽一家一家的逛,沈明芷帶着的銀錢沒花出去一分,就到了日頭高挂的時候。

都想着要先買蜜果了,才找到了潘樓街腳上的一家米店,人家打出的招牌就是宮廷禦供的架勢,沈明芷和顧如一倆人穿的都不像是高門大戶裏女使得模樣,便叫那店裏的小厮冷冷相對。

沈明芷絲毫沒個臉紅,彎下腰便去看人家的米——粒大飽滿、顆粒均勻、顏色白皙沒帶任何雜質,聞起來淡淡的米香味,果真是頂好的!

當下問了多少錢,小厮從嘴皮子裏丢出個價,把顧如一驚得皺眉,平平比別的地方的貴出去三四倍,這吃的是米嗎?這不是吃的銀子嗎?

沈明芷微笑,讓這小厮喊了主事的人來,那小厮起初還要說些什麽,被顧如一亮着的拳頭生生噎了回去。

張口先要兩百斤,還要問主事的人後面定時要的話能不能送到店裏,沈明芷說完,那主事的倒是愣了。

着糯米本來就是不懂事的少東家南下進貨的時候留出來給自己家吃的,但是誰家能消化得了千餘斤的糯米去,張羅着要賣,可是進價确實貴,總不能賠錢打發走了,就這麽一直在店裏屯着,好好的米萬一給拖得不新鮮了怎麽辦,這米店的管事早就發了愁。

如今碰到個能買得起的顧客,自是要好好招待,管事的将沈明芷請到內堂中去,給了身邊小厮一記眼刀催着他趕緊端杯茶水來。

再也不能冷着臉,小厮換上一副谄媚的模樣兒,屁颠屁颠跑去倒茶。

“娘子可是哪門大戶的女使?”主事說的十分客氣。

“不是,”沈明芷坐在椅子上端正着身子:“某在城中開了間糕點鋪子,用糯米講究些。”

“若是售賣的糕點能用我們家這糯米,我老頭子倒是真要去嘗一嘗了!”

“馬行街上新開的芷記,不知您可曾聽聞——”沈明芷淡淡噙着笑,“算不得大的鋪面。”

掌櫃的一聽便來了勁頭,這不是他們那敗家的少東隔三差五便要帶回來的糕點嗎?

起初他聽聞一盒花糕要整整兩錢銀子的時候還背地裏說過一句黑心,可若是用的材料都是這般頂好的,兩百文倒真的算不上什麽了,何況做的還那般精致。

“聽過聽過!我們家少東天天去娘子糕鋪裏買糕點呢!”

這邊說這話兒,就把生意做成了,那主事的給沈明芷打了個九折,以後每次要用的時候提前個兩天說一聲,米店的小夥計給送過去就行,皆是道謝。

沈明芷心滿意足的帶着顧如一走出門去,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掌櫃的,端午不過這麽幾天了,咱們買那麽多糯米怎麽賣啊?”顧如一不解,怎麽着這幾天也賣不了這麽老些的粽子吧?

“怎麽賣不了?”沈明芷揚眉看過來,嘴角勾出了笑,反問道:“你可吃過什麽餡的粽子?”

“蜜棗?豆沙?就沒什麽別的了吧——”顧如一是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沈明芷歪過頭撞了撞顧如一的肩膀,笑意更深:“咱們店裏這幾天會有非常多口味的粽子——”

“醇香濃厚的鮮肉粽、飽滿鹹香的鹹肉粽、軟綿細膩的蛋黃粽、餡多不膩的雲腿粽等等等等......”沈明芷神秘的笑笑:“而且即便是粽子賣不了那麽多,糯米還可以用來做糍粑、酒釀圓子、涼糕、米藕,這轉眼就該是夏天了,咱們的燒麥甜粥也應該添點花樣了!”

顧如一聽的食欲盎然,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多口味的粽子,還能把肉做進粽子裏嗎,還真是聽也沒聽過。

不止顧如一沒聽過,可着汴京城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嘗過鹹口的粽子。

又去挑了蜜棗豆沙和幾大塊鮮肉,二人的籃子都被塞得滿滿當當,沈明芷才叫着顧如一打道回府。

這晚上,沈明芷便做了五六種粽子餡料來給顧如一試吃。

以前經常和媽媽一起包粽子,那個時候還曾經一度覺得沒見自己家包的實在太多,端午節都不知道過去多久了,冰箱的最底層還是有吃不完的粽子等着被拆包。

以前是媽媽教她怎麽包好粽子纏線,現在是她教顧如意怎麽包粽子纏線,想想還真是有趣。

包好的粽子摞在瓷盆裏,綠油油的瞧着十分讨人喜歡,窗外是暮色沉沉,屋裏兩個人在一塊燒着火煮着粽子,傳來的粽葉香将顧如一引的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

這粽子又不是煮個片刻便能撈出來的,一個半時辰能把顧如一饞出口水來。

無法,沈明芷只能給顧如一開了個小竈。

玫瑰花瓣煮出嫩粉的汁水來,放進糯米粉裏将它揉成一個光滑不沾手的粉團子,下午新搗的豆沙餡還剩下一些,摻進自家釀的玫瑰醬攪拌均勻做成餡料,手指揪下一個銅錢大小的面團捏成碗口形狀,往裏面填進餡料之後再重新揉成個球,一個一個的放在案板上晾着,等到水開的時候統統放進鍋裏煮開——

粉紅色的湯圓便有了好看的模樣兒。

屋子裏滿是粽葉和玫瑰的清香,引來了幾只早破蠶蛹的蝴蝶繞着廚房的燈火飛舞。

沈明芷将煮好的湯圓子盛在碗裏給她端到面前,即便是燙了嘴皮子,顧如一還是直呼好吃。

自己也放了一個在嘴裏,濃郁的玫瑰香甚是勾人,餡裏又糯又甜,做成湯圓是再好不過的順滑。

等到暮夜之色,沈明芷坐在院裏将煮好的粽子承在盤裏端出來,二人看着星空吃起來。

自己家做的粽子總要實在,鮮肉粽裏的肉塊經過了秘方研制,沒有一點腥還特別入味,沈明芷告訴她這是因為加了白酒的緣故,又被糖炒過,自是更香一些。

一口氣吃了三四個粽子,伸手還要在拿,沈明芷趕緊來勸住。

“糯米不好消化,何況咱家的粽子個頭又大,今晚确實不能再多了,小心吃得太多結住胃口生了病去。”沈明芷将剩下的粽子用布蓋上放到廚房的木架中,攬着顧如一往外邊走,“不行咱就出去,給你買點容易消化的小食嘗嘗——”

顧如一立馬現了笑臉。

“魚羹怎麽樣?宋五嫂家的最好吃了......”

☆、米行的少東家

粽子的生意來得十分穩妥。

沈明芷怕汴京城百姓吃不慣鹹津津的肉粽,特地還做了好幾種花樣兒的甜粽。

蜜棗的、豆沙的、紫芋的,林林總總擺了一方小木臺。

定制了木盒,描金的畫筆上勾勒出粽子的模樣,龍舟橫幅一片祥和安泰。

沈明芷親手畫的圖樣,待到木匠鋪子去的時候人家那粗眉大眼的漢子還張羅着同行來瞧——

雖未又出神入境的化工,可是自由一派自然可愛在裏面,這小圖上還畫個小娘子,檀口粉面煞是動人,嬌語含羞玉手皎皎,粽上刻一個肖像瘦金的芷字,招牌的名兒了。

不同餡料的粽子擺了整六個,三鹹三甜,讨個吉利的數字。

每個粽子用的是不同顏色的繩子,甜粽多是粉紫,而鹹粽子多是青白一色的棉線,盒上面放着一紙桃花箋,用鵝黃的信封包着。

除卻面上右下角印一個芷記的紅章,再也未有多餘的裝飾,可着讓客人自己去寫贈言了。

也是,若是讓芷記的掌櫃執筆寫贈言,恐怕讓人家笑掉了大牙。

這東西除卻早市上零賣,包成盒子的多是與包裝精致的花糕一同出售,因着是過節日的東西,專門騰出來了兩層的木架放上各色的花盒樣式給這些粽子。

宣傳圖是昨夜才畫好的,沈明芷猜着應是不能再用小兒的臉作畫,這端午節嘛,總歸要是些郎君娘子們同游廊下,觀龍舟系索繩的歡愉模樣兒才行。

沈明芷畫工雖不高深,卻也做到了精致易懂。

畫中穿着錦葵紅粉衫子的女郎言笑晏晏——簪花錦衫玉耳铛,明若斜陽美眸彎,身旁的男子一襲煙藍鎏金絲線的錦衫自成風流,二人同游花廊之下眉眼帶笑,說眉眼傳情暗送秋波是再貼切不過。

當然,植入廣告自是不能少,男子手中提着一方小巧的食盒,上面利鋒清秀一個簪花的芷字,甚是文雅,旁邊的女子手中則拿着那枚桃花箋,書寫“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詩詞,打眼瞧過去便覺一番情意在裏面。

這幅畫明晃晃挂在了芷記的紅門旁,路過的時候最顯眼的地界兒。

天下有情人何其之多,那年輕貌美的女郎只瞧了一眼便在腦中思念起自己的心上人,帶着小姊妹來問,這端午粽盒怎麽賣,沈明芷淡淡笑着回到二錢銀子,若是買的多了自是能算些折扣。

旁邊的顧如一端着淨白的瓷盤,上邊擺着各色餡料的粽子塊,壓在粽葉之上更顯清雅,專門供過路的郎君娘子品嘗。

那不知鹹口的粽子滋味的郎君娘子嘗過之後,自是有了底。

沈明芷做的肉粽都是真材實料的,肉塊指甲蓋大,每個粽子裏至少得有三四塊,保準每一口都走不了空,調味佐料連同和米的醬汁都有正兒八經的比例控制,自是能和到大多數人的口味。

口味好,買些零的自家嘗嘗的客人比比皆是,街上也傳了開來——這鹹口的粽子還真是別有滋味,吃過之後滿口肉香醬汁鹹香,實屬上佳。

那舌頭尖的,立時就能嘗出來沈明芷用的糯米與別處的糯米不同,香氣馥郁而味道清香,吃在嘴中全然不是單純的粉氣,而是帶着一絲甘甜的有韌勁兒的糯米,誇着便要多買幾個。

整一天,沈明芷卻發現鹹口的粽子竟然和甜口的賣出的分量相差無幾,看來汴京城人們還是有很強的包容心的。

想到自己第一次喝到甜甜的雞蛋湯的時候被雷的外焦裏嫩,從此再沒有點過那蛋湯,心想還真是沒有古人更能接納新鮮事物。

臨末了,走進一名少年郎來,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襲淺藍色的衫子上用鎏金絲的繡跡走出繁複的花紋,面若冠玉襟懷清許,一雙眼帶着抹不去的笑意。

這公子哥是個臉生的,旁邊的小厮确是熟面孔,午後賣花糕的時候總能見到的,想來便是這人的仆子了。

“郎君要來點什麽?”

沈明芷撥弄着算盤,輕仰起頭淡淡的笑,一雙眼眸似是攬着窗外流光彩霞。

“女郎這處,花糕可還有餘?”那少年手上摩挲着腰間的白玉墜子,揚眉問道。

顧如一起身去瞧還可有剩餘,不巧了,這日的花糕賣的極好,架子上除了用來做展示的糕點以外,倒是真的沒有多餘的了。

走上前來,沈明芷攬過話頭:“花糕想必餘下不多了,倒是還有些粽盒,新出的鹹口餡料,郎君可想先嘗嘗?”

那少年點頭,将顧如一盤中的粽子夾起一塊放在嘴裏,朗聲笑道:“想必娘子便是在我家米行定下米的掌櫃了,這麽貴的糯米吃起來卻要比旁的清甜不少!”

沈明芷聽聞擡起雙眸,想起那日買米之時管事的提過他們家的少東家,常來芷記的顧客,便斂眉笑了笑。

“原是米行的公子,”沈明芷含笑福身,鬓間釵搖曳相碰,“這米卻貴了些,但品質也十分上乘,擔得起這個價兒。”

“我嘗不錯,想帶回去給家中老少嘗嘗,不知女郎這處還有多少粽盒?”

顧如一往後廚去打一眼,應該餘下不少,畢竟這些天是賣粽子的生意高峰,總要多做些以防萬一。

“公子請坐。”沈明芷擡手去拿架上的空木盒,粽子有,盒子卻要現裝,不然放進去若是涼了,拿回家中倒是不好吃了。

盒子放在緊上邊,沈明芷踮着腳尖倒也夠得到,誰知道這東西摞在一塊的時候确實重了些,一個不留神差點掉下來砸着沈明芷的額頭。

被人用手輕輕地抵住,那公子直身立在她身後不足一尺,正擡着手将她圈在身前。

沈明芷回眸,珠釵輕晃掃到他的下巴,她身上帶着點點的花香,一雙眼眸清澈似水,眉尖彎彎唇似桃花,直讓人想到那句丁香枝頭豆蔻梢頭的詩文。

“多謝郎君。”

沈明芷墊腳将一摞木盒挪到手心上,舉着緩緩放下落在廳內的小桌上。

顧如一出來的時候,那藍衫子的公子面上似是清淡,一雙耳朵卻羞得通紅,正用餘光瞧着正在裝盒系綢結的沈明芷。

這公子開始的時候說要上五盒,後來又加到了十盒,沈明芷心想還真來了個大單子,看來這糯米的生意還真是可以做下去。

店裏的沒了花糕,也就快要歇下了,只剩下正在裝盒打包的掌櫃夥計,和那坐在凳子上略帶緊張的米行少東和他的小厮。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顧如一提着盒子将東西送到小厮手中,店外已是暮色沉沉,紫霞嫣雲在空中誕成一片粉紅的海。

煙藍錦袍的少年指尖還撚着那枚通體雪白的玉佩,走至門檻處忽而停下,沈明芷微笑看着他,将手中的算盤停在上一個數字。

“郎君可還有別的事?”

耳朵倏而變得更紅,那少年郎捏着指尖迎上沈明芷淡淡笑意的水眸,似是給自己打了一口氣——

“在下景拓,敢問娘子芳名?”

顧如一眉間一挑,轉着眼珠瞧到了沈明芷臉頰上。

四下一室寂靜,窗外玄燕低空而過,掠過柳梢枝頭鳴聲婉轉動聽。

“沈明芷。”

這時燕飛,風過,暮霞怡景之處,她眉間點笑,那一襲淺淡的花香惹了來人心動。

☆、端午前夕

“掌櫃的,咱們還有鮮肉的粽子嗎?這位郎君說要捎上兩個回家吃——”

忙碌的芷記鋪子裏,天邊剛亮出點照樣來顧如一掀開棉墊,卻看不見那青白棉線綁成的粽子,彼時沈明芷正在後廚煮着粥,便要去看早晨包好新出的粽子。

蓋子掀開,裏面皆是空空如也,除卻旁邊剛剛洗淨的嫩粽葉,再沒有旁的。

“賣盡了!”沈明芷将手中淘好的紅豆放進鍋中,說道:“還有蜜棗的、蛋黃的,今日都賣盡了!”

耳朵裏緊着就聽到外間窸窸窣窣的聲兒,便知道那沒買到粽子的郎君正說這話兒,沈明芷将煮粥的蓋子敞開條縫,別讓它焖出來,快步走到店裏去,一雙眼笑成月牙——

“今日郎君來的不巧,給您贈碗紅豆粥,等明兒一定給您留出新鮮的粽子。”

街遠處來了一方轎子,覆着華麗的紫緞,身旁跟着一名虎背熊腰的漢子,正是沈肆。

停在芷記的門口,那簪花的招牌上正是出自于轎中人之手,郎钰掀開輕簾,只見沈明芷近日正穿了一襲煙藍色的薄衫子,粉面不施脂粉而清素姚麗,一雙眼眸水水微波,盡是明朗讨喜。

動了動指尖,沈肆便明白那人是何意思,眼見挎着馬鞭虎虎生風,大刀闊步往那間鋪面之中走過去。

“沈女郎,”沈肆粗聲粗氣的,将來這的食客們鎮了幾分,喧鬧的小館子登時安靜了下來,“來上兩屜燒麥,要蝦仁的,再要一碗清粥。”

沈肆還時常能見的,他們這些侍衛本就起得早,晨起練武過後,常帶着一群漢子過來沈明芷這小店裏吃早食,偶爾逢上什麽日子,還要捎盒花糕走,都是臉熟的了。

沈明芷接過他手中的銀錢,嘩啦一聲丢到錢盒子裏,笑着問道:“沈郎君今日胃口不振?怎麽就點兩屜?”

大笑了幾聲,沈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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