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說上一句,便能得兩盞子招牌的酒飲,不收錢的。
菜單子做的也和別處的不同,這新開的酒肆菜單上竟是以各種花樣的豚肉為招牌的,打眼望去這菜名兒竟是沒聽過幾個——
打頭的便是沈明芷頗為得心應手的回鍋肉,客人們一看這名兒便來了興致,自古以來以新鮮為好,可這芷記的菜館竟是以回鍋為名,想也是十分特別的,那早食的客人們想要品鮮的,都會點上一道嘗嘗。
再有各種花樣的紅燒肉、小炒肉、紅燒肉、糖醋肉林林總總寫了整整十道,擺在打頭的地方,往下面的,便是家常小炒和涼菜——
家常小炒就熟悉多了,這傍林鮮、素炒頗棱、煨三鮮、香煎豆腐都是平常在旁的小館子也能吃到的,菜單上加了标注,根據時令特別推的幾樣還是新鮮的,諸如紅燒鳳爪、翡翠白玉卷、蔥油焖雞、蝦仁芹菜之類的,聽着就親人又新奇。
涼菜就定了三道,素毛豆、白斬雞和最爽口不過的什錦菜。
炸物也有,炸銀魚和炸雞丁,都是早先腌好的,面上裹一層薄薄的粉糊糊炸的焦黃,撒上些鹽巴佐料,吃在嘴裏就已經夠味了。
開張這天紅火的很,沈明芷在廚房裏忙得停不下來,即便将這做法技巧和顧如一實操了很多遍,二人還是忙的手忙腳亂腳下冒火。
做着芹菜蝦仁呢這芹菜沒了,做這傍林鮮呢這筍子光了,客人點了炸銀魚往後一瞧銀魚也沒了,光是來回來買補充的食材就要了倆人半條命。
第二天,那招兵買馬的告示便貼在了大門口。
招廚子做魚殺雞還有各類小菜,要專業的跑堂還要有個賬房。
不說別的,這個賬房鐵定是要越快越好的。
不肖說沈明芷那狗爬似的字跡不成,就是忙了整天到了晚上還要挑燈夜戰去算賬這事,就讓沈明芷恍恍惚惚回到了高三做數學題的時候——
又困又累,看着手上的賬本只想一頭栽倒昏睡過去。
果不其然,沈明芷開出的價格是數得上優厚的,六錢銀子外加二錢的補貼,因為後院裏雖不能再住下什麽旁人,這補貼便是讓夥計自己尋住的地方去,對于平常的酒肆來說可不能這麽豐厚。
月錢給的多,自然這要求也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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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廚得有經驗,坐的住她這新館子,免不了還得讓沈明芷教來是怎麽做的,前面的時間沒準還要當半個學徒,所以除了有經驗,作為掌管酒肆命脈的人,性格絕不能傲氣而不聽勸,在沈明芷手上将這一個個的肉菜學精了才行。
跑堂的得脾氣好會說話,怎麽說也是服務業,若趕上個火氣爆的起了争執還要添許多麻煩事兒,做生意犯不上。
賬房先生算是最寬容的,寫字漂亮做事心細些,最好還能幫襯着些幾幅菜單。
于是第二天,沈明芷這處除了食客,還有一波一波來應聘的夥計。
趁着下午還沒開張的時候,顧如一這邊将幾個來應賬房的先生攏在一處給了前天的賬目,算好了就行,分門別類的整理妥當那就再好不過。
沈明芷這邊拎回來了四五方新鮮的豚肉,給那兩個廚子試了一道手錘肉片,說是讓他們各自再做出來一道,誰的味道好便留下誰,公平得很。
跑堂的還沒人來應,其實也行,若是廚子和賬房都齊全了,跑堂的事也沒那麽緊張了。
賬房先生這邊順利的很,幾個人的字跡都差不多,有位先生尤為溫和仔細,不僅将那日的賬目對齊還十分誠心的給了一些建議,譬如能從這些賬目裏看出來食客的偏好,以此來将生意做的更有重心些。
沈明芷和顧如一聽得頭頭是道,這結果便也不言而喻。
應上的賬房先生名叫劉安,已有妻兒,長得十分斯文。是馬行街後邊的住戶,平日裏來店裏也方便,更因為他從前常來吃芷記的早食,知道這老板娘和那姓顧的夥計都是頂好相與的,來這處總是十分穩妥的。
兩個廚子端上來的手錘肉片各有千秋,沈明芷本來一時難以抉擇,但是這兩人之中有個老道的中年人,一開口便将沈明芷心中的天秤一下子打的翻了盤——
他想要三個配菜的,外加一個助手專門給他洗刷鍋具。
誠然沈明芷知道若是放在潘家酒樓那種地界,這配置可能并不過分,但是看着自家這一畝三分地的小酒肆,還是覺得若是一個廚房裏放上五個人有些吃力。
旁邊的年輕些的小廚名叫李明萬,明顯就更有想法一些,等沈明芷婉拒那廚子之後,上前表示自己能做的保準自己做,但是只有一樣——
他要拜沈明芷為師。
這個話題過于嚴肅,沈明芷也從未想過什麽三拜九叩收一個十五六的孩子為弟子,但是卻能看出來這孩子是誠心想要學怎麽做菜,只說等他以後能在這酒肆做的得心應手了自然能讓她喝一杯敬茶。
這便算是應下了,那少年模樣的人長的比同齡人還要高一些,細長眼尖下巴,卻是個十分安靜的性格,沈明芷從他進來也沒見他長過幾句嘴,寡言而穩重。
就這樣,芷記風風火火招了兩名新夥計,迎來了晚食的生意。
沈明芷這邊還在教着新來的小廚李明萬如何做紅燒肉,顧如一進來瞧着他們咧着嘴笑到:“果不其然,今日最早來的一桌還是那景家的少東家!”
沈明芷這邊炒着糖色,噼裏啪啦的聲音根本聽不清顧如一說點什麽,只回了一句:“客人點了什麽?”
“那景家少爺說咱們竟不做燒羊肉,可惜了!”顧如一走到身邊聞到了濃濃的肉香,砸着嘴說道:“點了整十個菜,都在這了!”
景拓從來都是最大放的那個,開張了幾天他便來了幾天,次次都帶着不同的好友點上一桌子菜,沈明芷知道這是惠顧自家生意,每次都會再贈兩個小菜作為答謝。
這天也不例外,沈明芷看着菜單上的菜品,又贈了一道炸物,一壺桃花酒。
小廚子也算學得十分用心,沈明芷做菜的時候他總是看的特別仔細,在一旁摘菜剝蒜,切菜碼還要盯着鍋上的蒸肉,一刻也沒閑下來。
沈明芷聽着顧如一在外面熱情的招待客人,廳內湧着熙熙攘攘的人氣兒,便覺得未來實在可期,即便這一回從裝修到買菜招人,将她前些日子贊的銀錢折騰了大半也開心。
以後她還要做更大的館子,推更多的菜肴,聘更多的夥計。
買房置地仿佛已經不再是夢想,指日可俟!
☆、小跑堂來啦
芷記的豚肉菜肴出了名,連潘家樓的常客都要打包着個菜去那邊下館子,沈明芷樂得清閑,不僅不用收拾桌椅板凳還不用招呼落座,好事一樁。
李明萬是再好學不過的,整天起大早來店裏,連沈明芷買菜的事兒都一并攔了過去。
不賣早食,那喜歡燒麥清粥的客人總有些惋惜,沈明芷覺得實在過意不去,跟人家說若是以後得空,這燒麥的生意還是會做的。
都是摸不着的罷了,不說沈明芷的酒肆一過晌午客人絡繹不絕,就算是晨間不忙的時候還有以前的大客戶定的花糕生意——沒了場地自然不零賣了,但是好在這花糕做的熟能生巧,利潤也是十分豐厚的,自是要繼續做下去。
汴京各家大戶供品祭祀的花糕,得有一多半出自她手下,旁日裏零零散散每天能有二十盒的生意,若是趕上哪家有喜事或者要開宴,沈明芷手裏的單子能有厚厚一沓。
一盒花糕便能掙上五錢銀子,可想而知光憑着這花糕的生意,沈明芷就能個盆滿缽滿,財迷如她哪能錯過。
沈明芷做好的糕點,顧如一帶着給人送過去,也不耽誤生意也用不着旁人來回跑,可是順暢。
李明萬手中的活做得好,學了沈明芷的豚肉菜不說,還做的一手好魚,趕着七月初魚販們打芷記門口過,他買了條四五斤的大魚拎進了後廚。
彼時沈明芷和顧如一還在廳內揉着花糕,賬房先生攏着過往有些難懂的賬目,只看見那尾青黑的大雨活蹦亂跳地進去,然後再香氣噴噴地被端了出來。
“糖醋魚,大家一塊嘗嘗。”李明萬利落的挽着袖子,青澀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做的真是漂亮!”沈明芷洗淨了手,去後廚拿碗筷,“如一和先生都別忙了,咱們先嘗嘗這魚如何。”
幾人落了座,沈明芷夾了一筷子放在嘴裏,魚真是新鮮的出奇,被炸過之後外焦裏嫩酸甜可口,外面的醬汁紅紅的琥珀色,聞來一股撲面而來的甜醋香,立時笑彎了眼,沈明芷道:“不僅漂亮,好吃得很!”
誠然因為自己不會做魚,自來了這邊便沒吃過幾次魚肉,連帶着顧如一也很少嘗到如此好吃的魚肉,一下子便來了食欲。
賬房先生着一襲規矩的青色長衫,吃的斯文,緩緩笑道:“李郎君做的确實好吃。”
“從前跟着娘親學了些,不如掌櫃的菜肴來的新鮮。”李明萬還是個半大小子,說這話的時候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
幾個人團團而坐,一人幾口吃的好不歡快,正值這時候,還未來人的廳內突然響起了幾聲敲門聲,沈明芷回頭望過去——
看見了熟人。
“請問,您這處是不是找夥計?”來人攏着背,臉上攢着機靈的笑,和沈明芷對上眼卻立時笑開了,“娘子!沈家娘子?!”
不是別的,正是擺攤的時候,十二餘的小夥計。
人最是好的,汴京下雨的時候常讓她行個方便,将攤子擺在十二餘檐下做生意,旁日裏也算是說過許多話。
“是你!”沈明芷忙起身去迎,“難道是來我這應夥計的?”
落了座,沈明芷才聽這小夥計講來。
這十二餘做面湯是最好不過的,可不知為何前些天他們老東家将這店面給了嫡子之後,他那嫡子折騰着要開一家大管子,連同着自家的店面也關了要賣了籌錢,那可是開了不少年的老招牌,就這麽活活關了張,實在可惜。
由此,連同他們這些小夥計,都得另尋出路。
說到這的時候那小夥計确實有些唏噓,卻話鋒一轉說起了沈明芷:“娘子真真兒能幹!這麽短的時間竟然能開出一家店面來!”
沈明芷招呼他坐下,嘗嘗自家的大廚做的糖醋魚,語氣裏有些忍不住的笑意:“運氣好罷了,不過說起來,早先你就是十二餘裏最勤快的,我在那處擺攤的時候常能看見。”
“若是能來,我當然歡迎。”
“能來!娘子這處瞧來就有前途,芷記原是您家,旁日裏常聽說您這處的花糕可是好吃又好看!”小厮忙不疊地答:“娘子不棄,在下常樂,承蒙各位關照!”
幾個人都笑着,顧如一在桌上加了個凳子,臨着午間快要開張的時候,芷記的新跑堂也上崗了。
要不說就是有經驗的,吆喝菜名兒又清楚又響亮,青灰色的短衫利落又幹淨,旁日裏安靜又溫吞的芷記館子被他這麽一個小厮便炒高了氣氛。
午陽傾灑下來,沈明芷站在櫃臺前将釀好的花酒分門別類打好,放在身後的酒櫃上,一襲嫣粉簪珠的大袖紗質衫子穿在身上,她終于有閑暇坐在店裏休息片刻,從開了酒肆以來第一次好好看看自己的成果。
打門口進來四五個青年才俊,沈明芷緩緩起身,沖着那打頭的郎君笑的眼睛彎了些許:“景公子安好。”
臉色暮的紅起來,新來的常樂可是個慣會看氣氛的,眼神往那景家公子臉上一掃,便笑着颠過去了,兩只手張開的像個橫着的螃蟹似的往裏面歡迎人家。
“景家公子好風姿!”常樂擦了擦手,道:“今兒您打算吃點什麽?”
常引着幾位公子往裏面走,顧如一瞧見跟着景拓的幾個公子臉上噙着笑,在自家掌櫃的身上略有深意的轉悠了兩眼,笑着去撞景拓的肩膀。
完蛋,這景家公子不就是太傅大人的情敵嘛!
只有自家掌櫃還忙着數錢,這等桃花半點都沒留意。
可轉念一想着景家公子确實是個甚好的人選,不僅家底殷實人還老實,沒那種腥風血雨的陳舊往事,也沒有被京中貴女在身旁來來回回轉的風流人緣。
關鍵,這臉盤長得又俊又細,和自家掌櫃的站在一塊實屬般配。
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顧如一麻利地擦着廳內的桌子,誰讓這感情裏有個先來後到啊!
她還依稀記得上次二郎廟會裏,在自己被吓得不敢去看那太傅大人的臉盤的時候,沈明芷可是忙不疊地跑了過去,連這景家公子的道別都未能顧得上。
顯而易見,不管沈明芷自己有沒有察覺,她和沈肆反正把這事琢磨了個透。
“顧姐姐!”常樂拿着記好的單子走上前來,攢着笑好奇道:“這景家公子和咱們掌櫃?”
顧如一斜斜的靠在門邊上,一雙眼往旁邊一掃,便看見了個熟悉的影子,人高馬大粗眉大眼的沈肆是也。
旁邊轎子裏坐着的是誰便不言而喻,這景家公子可是日日都會過來,可這郎家太傅除了遣沈肆每日來館子裏打包幾個菜回家,竟還沒有留堂用過飯食。
心中忽生一計,顧如一和沈肆揮手打了個招呼,轉身對常樂說話的時候提了點聲音——
“不管別的,這景家公子可是日日都來的常客,”轎子越行越近,顧如一笑道:“不僅自己來還招呼着同窗親友,這樣的好模樣又這般的好品性,可得招待好了!”
覺得不夠,顧如一又問道:“咱們掌櫃可是說了要贈什麽小菜?”
常樂眼珠一轉,重重點了點頭:“說了,今日要贈煨三筍呢!”
轎子被掀開簾,一雙清癯的手伸了出來,顧如一忙不疊地站好往屋裏走去,裝作什麽都沒說過的模樣。
“沈肆。”郎钰的聲明顯低沉。
“哎!主子今日想吃什麽?小的去買!”
平日裏都是這樣,郎钰告訴他幾個菜,沈肆跑腿趕着去買。
“去看看還有沒有雅間。”
☆、郎太傅的午膳
“掌櫃的!”沈肆粗聲粗氣的,腰上的長劍發出聲響:“還有隔間兒嗎?”
沈明芷手中舀着酒漿,發出淡淡的桃花香,随即莞爾:“沈郎君可有幾個人,大些的今日都滿了。”
“幾個人吶?”誰知顧如一踮着腳尖雀躍着過來,和沈肆對視一眼笑道:“我去收拾收拾收拾騰出來!”
“應該......”沈肆往外巴望了巴望,今日好像主子還真沒有什麽客人,撓撓頭道,“小間就夠用,勞煩掌櫃收拾幹淨些!”
沈明芷這地兒是頂幹淨的,顧如一感覺天生便有用不完的力氣擦桌椅板凳,再加上新來的常樂手腳勤快,倆人都能把這二三十丈的酒肆擦出花來,何況是新裝潢的店面,什麽都是嶄新的。
平時裏沈肆若是來吃個便飯,招呼着高高壯壯幾個漢子就來了,哪還要叮囑什麽幹淨不幹淨,沈明芷将手中的粉釉酒壺裝好,擡眼彎了眼眸——
“可是大人要來?”
沈肆往日總趕着這個時候過來打包幾個好菜回去,這日卻親自來問,一定是他家主子要登門,沈明芷遣着常樂将手中的桃花酒給客人送過去,卻不自禁的走出櫃面。
“是呢!”沈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低聲說道:“平日裏大人不常來店女郎也莫要記心,您這是人吃飯的地兒,若是大人帶着我們這些臭兵将們來了,難免讓一些百姓覺得不自在,給您添了麻煩。”
沈明芷怎麽會不知道這些事,若是店裏來了這麽尊大佛,那必然是會讓人說不痛快吃不痛快的,所以沈明芷從未覺得有過什麽不好。
反倒是店裏面有的客人本就喜歡談天說地,有時候說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也能扯到他這個風雲人物身上,聽見的時候她都覺得替郎钰憋悶,更別提他若是自己聽見會怎樣。
“哪裏的話,太傅大人每日勞心勞力,我怎麽還會因為這種小事挂心。”
沈明芷往前走來,姚麗的粉面上噙了笑臉,将将走到門口的時候,那身紫衣官袍加身的人終于下了轎子,長直的眉,一雙眼睛在見到她之時恍然柔和下來。
其實,雖然嘴上說着沒關系,但是沈明芷卻能感覺,自己是真的很想要見到他,見到郎钰。
“太傅大人安。”她的笑意滿上眼眸。
郎钰的眼看向廳堂,本來人聲鼎沸的酒肆便立馬鴉雀無聲,幾十雙眼睛齊整整地瞧過來,個人都看向門口又看向同來的親友,一時之間安靜的有些厲害。
人群之中有一人輕輕起身,郎钰怎會看不出那人便是廟會上站在沈明芷身邊的景家公子,誰知那人站起身來打破了安靜:“勞煩這桌加個糖醋肉。”
常樂沒經過這陣仗,這太傅大人可從未登門十二餘過,但也反應過來這景家公子在解圍,嗓子一亮招呼開來:“來了!各位郎君娘子吃好喝好!不夠了茲管來叫!”
廳內複爾又恢複了吵吵鬧鬧之中,沈明芷在心裏給常樂的嗓門豎了一個大拇指,用帕子掩住了鼻尖——
看來,太傅大人對于平民百姓來說,确實是個不小的壓力,卻也能夠把那些每天恨不得将他的事挂在嘴邊的小憤青震懾一二。
“看來有些給你添麻煩。”
郎钰的腳步挺住,竟有些覺得自己唐突,輕輕咳嗽了一聲。
仿佛一個字都沒聽見,沈明芷鬓發間的珠釵輕聲晃動,亭亭袅袅站在郎钰身前,她一雙眼睛看向他:“大人能來,我很開心。”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好像只有那一個人,旁邊有人忽然起身,但聲音卻淹沒在一片吵鬧的說笑聲中——
“小二!這邊撒了酒,景兄今日是怎麽了?”
......
郎钰的口味并不重,甚至很清淡,沈明芷特意告訴李明萬這位大人不能吃太油膩太辛辣的東西,又看自家小廚因為這位人物有些緊張,便親自去做,叫他準備下一桌的食材。
“顧姐姐——”常樂這邊忙的不亦樂乎,依舊藏不住一顆隐隐八卦的內心,跟顧如一聊起天來:“這景家公子和郎太傅怕不是......?”
顧如一端着盤子嘴巴咧到了後腦勺,似有深意的說了一句:“這誰知道呢?”
常樂立馬像是得了什麽驚天消息忍不住驚訝,這郎家太傅的名諱任是舉國上下誰人不知,現如今竟會跌在自家掌櫃身上,任是那些天之貴女們想都想不到的吧!
蝦仁豆腐蒸蛋,沈明芷将蝦子捏在手上用刀背輕輕挑開,一支牙簽順勢一彎,便将整條的蝦線挑的幹幹淨淨。
放進料酒裏腌上片刻的功夫,沈明芷想起來郎钰好像咳疾好像還是有些,便順手削了兩個黃澄澄的鴨梨,等一會火開了捎上一道梨湯,清熱去火又潤肺益養。
淺口的盤子上放上切好的軟豆腐,嫩得很,一不留神就能碎了,沈明芷切得十分仔細,在上面放上腌好清洗幹淨的蝦仁,再磕兩個雞蛋打勻淋入盤中,上籠屜整一盞茶的功夫。
等到蛋液整的好像布丁一般柔軟光滑,上面的蝦仁便紅彤彤的又彈又透,淋上褐紅色的醬醋調味汁,這菜就出鍋了。
蛋羹細膩滑口,蝦仁又脆又鮮,蘸上醬汁的豆腐入味又熨帖,十足的清雅風味,不厚不重,正好在這臨暑熱的日子吃。
沈明芷念了一撮翠綠的蔥花放在頂上,煞是好看。
鍋開了,這邊梨子切塊下鍋,又切了些鮮紅的海棠果做襯,旁邊木碗裏兩塊冰糖亮晶晶的,等着煮好了最後放。
起鍋,沈明芷将碗裏裹好面粉的裏脊肉趕着熱油鍋放進去,挑出兩根柴火別讓火勢太旺炸透了,撈出之後等到油更熱的時候還要炸第二遍,這樣炸出來的又香又脆,表面上金黃好看。
炒了自家的紅醬又放了食醋和幾勺白糖,大火勾芡收汁,廚房裏猛地激起一陣甜酸的香氣,李明萬在旁邊切着筍片,忍不住望過來。
沈明芷熟練的已經不會出什麽錯,但做飯的時候還是格外認真仔細,好似自己并不是在做飯,而是在認認真真的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事。
炸好的裏脊在鍋裏翻炒,過上了均勻的醬汁我安顯得更加好看,沈明芷從麻白的陶罐裏抓了一小把熟芝麻,灑在青花白盤中,一道芷記的招牌葷菜便出鍋了。
傍林鮮、白斬雞,大大小小四盤菜一同放進那木盤裏被端了出去,常樂腳步都緩了幾分,這可是自家老板娘親手做的,可得看好了。
沈明芷這邊的梨湯也蒸的透了,打開的時候剩了多一半的湯,盛了兩勺放在木碗盞裏,紅紅的海棠果點在晶瑩剔透的梨塊上,甜湯果香濃郁而清透見底,甚是好顏色。
“主子,菜齊了。”
沈肆在旁邊端正地給郎钰擺置餐具,眼睛卻一直往糖醋肉身上飄,太香了!
還未動筷,那常樂又弓着身子走進隔間兒,笑的十分開懷——
“這是我家掌櫃親手煨的梨湯,特意贈與大人嘗嘗!”
似是起了一聲淺笑,郎钰點點頭。
他可不記得剛才看的菜單上有什麽梨湯。
☆、蝶戀花套餐
早起上朝,七月的天兒格外熱了,天上的太陽明晃晃一輪,照的人眼眶發澀。
身旁的婢子端着淨臉的巾子在一旁侍候,郎钰睜開眼眸,便是一桌還沒看完的奏折。
昨日說看完幾本就睡下,誰知道又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實在支撐不住才覺得晚了。
“大人,請用巾帕。”婢子福着身子,頭低順着。
接過手巾細細的擦拭手指,清涼的感覺總算是換過了幾分清明,郎钰半眯着眼轉了轉僵硬的肩頸,啓唇問道:“昭兒呢?”
“回大人,小公子已經去書堂了。”
郎昭的作息十分規律,即便是在書堂放假的時候也從未賴床過,每日都是辰時起戌時睡,見天兒一起來就去院裏找沈肆他們學葫蘆畫瓢耍一頓小拳頭,再威風凜凜的坐上轎子去書堂念書。
院裏的婆子婢女每每看到小公子便會心中有疑,自家大人每日都活在書卷裏,怎麽這小公子耍起拳頭來這麽歡喜?
父子二人連喜歡的東西也全然不同,小公子每日回府都要帶着些小玩意兒回來,不是打鳥用的彈弓就是蹴鞠用的空心球,郎钰從不幹涉小公子和哪個同窗關系好,他便叫着許多玩伴在自己的院裏玩的風生水起好不快活。
可是郎钰就不同,且不說這麽多年安靜沉穩的性子,就算是經年歷久的活着二三十年,進過府門的人裏一百裏有一個能談上話就實屬不錯了。
這麽一細想便停不下來,郎府的老人家都知道,郎钰三歲識千字,五歲斷詩文,七歲便跟着父親後邊聽取策論和股文了,實在是汴京城裏頂頂聰慧的孩童,可這後輩的郎昭到現在快六歲了,竟連千字文還都沒背下來,他們都覺得自家主子對小公子是在太過溺愛,若是長此以往,這孩子難免管不過來。
郎家的婆子心裏有些擔心,也曾正兒八經和郎钰說過幾嘴,可那會兒郎钰只是微微點了頭,叫沈肆去和郎昭的夫子溝通一二,随後又順手給郎昭買了整一箱的泥雕玩偶。
哪個世家公子的屋子裏有那麽多小玩意兒?
哪個世家公子能在書堂裏剃掉夫子半邊眉毛?
哪個世家公子能一個不順心就躺在大街上打滾?
郎家的公子,都可以。
轉眼便快要到另一個重大的節日了,芷記酒肆的沈女郎怎能錯過這個日進鬥金的機會,轉遍了街角買回的未開綻的荷花,學着炸玉蘭的小食一樣,将鮮嫩鮮嫩的芙蓉花苞紮了個透。
面上灑一層均勻細膩的糖粒子,吃起來又脆又香,當個混嘴的玩意兒便被幾個小夥計收拾光了。
她想着的不止這些,屆時推出一個七夕套餐擺在大門口,估摸着都不用攬客便能賣個風生水起。
說做就做,沈明芷咬咬牙買了十幾盞琉璃的杯盞,晶瑩剔透的外面雕花刻竹好不風雅,遠遠一瞧竟然和前世裏的花紋玻璃有的一拼,掂在手心裏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那些曬成幹花用來做花茶的玫瑰還有不少,沈明芷挑出來些品相十分不錯的用來放在杯底,再放兩匙子粉的發紫的玫瑰醬,倒入在井中鎮好的冰泉,絲絲袅袅的嫣紫便從杯底綻放出來,而上面還是晶瑩一片,煞是好看。
第一次做出來的時候着實将常樂的目光吸引了半晌,說什麽也要多看看這從未見過的冰飲子。
“娘子心靈手巧,這飲子可真是漂亮!”常樂趴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杯底正飄出來絲絲縷縷的顏色感嘆。
“掌櫃想好給這飲子起什麽名字了嗎?”顧如一手中拿着抹布,眼睛往這邊望過來。
“想了些,”沈明芷笑道:“總歸是七夕要出的,起了個風雅點的名字——蝶戀花。”
“這花就在杯底網上湧着絲線,像是振翅而飛的雨蝶一般,娘子起的這名兒甚好!”一旁靜靜瞧了許久的賬房先生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不僅有這些,七夕節的時候最好推出幾道新菜,供來往的夫妻佳人伴侶嘗鮮,我和如一的花糕也會推出幾個新式的花樣兒,為咱們館子添些顏色。”沈明芷伸手将玻璃盞子中的冷飲攪勻,立時便沁出一股子清冽的玫瑰香,分開給各人嘗嘗。
在井中鎮了許久的水往外冒着涼氣,正好消消這暑日的熱氣。
一口下肚涼意便蹭着嗓子往下走,叫人只覺得涼的舒服,口中甜絲絲的又不覺得膩人,玫瑰的味道平添許多層次,不似酒水卻十分醉人。
本着推出的七夕套餐在一個頻道上,沈明芷決定再做一道玫瑰圓子。
玫瑰煮出粉汪汪的的花露,一點一點倒進正在攪拌的糯米粉裏,直到将它揉搓成一團粉乎乎的光潔團子,再分成小塊揉成黃豆大的小圓子。
酒釀加水下鍋,煮到沸騰之後下小圓子,便載滿屋裏飄出陣陣的淡酒香,沈明芷回想前世裏若是自己發燒了,母親便會在酒釀裏打一個雞蛋花,有樣學樣,這雞蛋液在沈明芷手疾眼快的攪拌中成了又薄又嫩的蛋花。
臨出鍋的時候放幾顆紅彤彤的枸杞和幾朵曬幹的玫瑰,襯着粉糊糊的園子便更惹人憐愛。
盛在碗裏聞一聞,一股馥郁的玫瑰香便鑽進鼻尖,酒釀有着淡淡的甜味,用沈明芷自己的話來說,這看起來簡直是少女心爆棚。
李明萬一直在她身側一絲不茍地瞅着,半晌了才說出一句——
“掌櫃做的小食果然精致無雙。”
沈明芷止不住勾着唇,淡淡的笑意掩在眸間,道:“你掌櫃的不僅做飯精致,還要包攬咱們食館裏所有的文藝工作。”
她說的這話,指的便是現在廳內四方牆壁上挂的小圖,四四方方一面銅鏡般大小,夠沈明芷畫上半晌,每次臨着節日便要翻一輪新的,自然又讨喜的廣告方式。
這天下午,沈明芷趁着館子裏客人不多,将自己珍藏許久的顏料擺了一桌,塗塗改改的畫着小稿,等一番糾結都整理順了,再動筆去畫那準備展出的大畫兒。
蝶戀花,便要一望無際的花田之中飄搖着幾只振翅的蝴蝶,遠遠瞧見畫中有二人相互依偎,一只發懶的貍奴藏在花枝下小憩,任誰看了都要說上一句可愛。
顧如一開着玩笑,說這畫若是挂出門去定有人要來瞧瞧我們店裏有沒有這花色的貍奴。
沈明芷只是笑,轉身将它挂在了食館的正中央,看來看去還是少了一句題詞,不知道寫什麽是一方面,可若是自己真的上手寫了,估計這圖畫也要重新來過了。
沈明芷剛才遣着常樂将這畫挂上去,還在調整角度,她兀自站得遠些,還在踱着步子用手虛虛的比劃——
“往這邊來一點,有點靠右了......”
“這邊嗎掌櫃?”常樂舉着裱好的宣紙按照她的吩咐動着。
沈明芷又往後退了兩步,說道:“對,稍微再來一點——”
眼瞅着就要撞到後面的桌角,沈明芷被一人急忙忙扶住了肩膀,她回眸,正看見臉上紅的猶如熟蝦一樣的景家郎君。
打結的舌頭,緋紅的耳朵,一雙僵硬不能動的手。
“沈......沈女郎......在下唐突!”
眼前的公子哥下意識的反應被沈明芷看了個完完整整。
端正身子俯身見禮,沈明芷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嘴上再也放不出輕松的笑意。
“景公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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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幸堪驚》
初遇時她着紅裳恍了他的神,再遇時她一支思鴻舞入了他的眼,
人們都說這權傾朝野的二殿下淮宴栽了,可只有他自己明白——
無休無止的試探與對峙,勢均力敵的猜忌與手段,
她親手将他拉下神壇,步步緊逼,針鋒相對,
她在月色曼妙的歡海之中與他浮沉交織,
又在大霧破雪之際親手将他推入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