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攝政公主(一)

長長的回廊裏,一行人疾步而行,為首的少女身着淺藍宮裝,她速度極快,裙擺在風中飄揚,面容沉靜,形狀美好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

“公主,”璎珞看着顧長安的樣子不免有些擔憂,開口道:“您別擔心,皇後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自會無事的。””

“是啊,公主,皇上已經趕去了,娘娘會沒事的。”珍珠也連忙開口。

旁人看不出來,她們這些從小陪着公主一起長大的貼身宮女哪裏會不知道,公主此時已是怒極。她絞緊了手中帕子,有些擔心。

公主看着溫和,可是一些大事上卻很冷酷,極有威嚴。珍珠張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麽。

“好了,你等不必多言,本宮自有分寸。”顧長安擺手阻止了珍珠。她剛剛的确心頭怒火難以遏制,又是憤怒又是擔心,自古以來,生産都是女子的一大難關,更何況母後年逾三十,已是高齡。

顧長安微微嘆息,自從十年前投入惠安皇後,惠安皇後對她極好,真正把她當女兒疼愛。投桃報李,顧長安對惠安皇後亦是如此。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短暫的一生,千年世家的嫡長女,再尊貴不過,祖父為當代家主,父親是家主長子。可惜她自幼聰慧,卻不為父親所喜。

只因父母是家族聯姻,父親卻另有所愛,礙于其身份低微,不堪為正室罷了。

而她的母親是亦是名門嫡女,少女懷春,懷着對未來的期盼嫁入顧家,卻在屢屢碰壁後終于對顧長安的父親心死,一心禮佛,不問世事。

父不疼,母不愛。

回眸一顧,盛世長安。

這是她名字的由來。

顧長安的名字是祖父起的,祖父對她抱着極大的期望。想到祖父,顧長安眼底微微泛紅,那是她唯一親近的人啊!

她自幼被祖父帶在身邊教導,眼界比尋常人要開闊許多,她聰慧不輸男子,祖父時常撫掌長嘆:“阮阮若為男兒,我定将顧家交于她手中,顧家必能再續百年榮光。”

阮阮是她的小名,也是祖父起的,那年有人進獻了一異族樂器,名阮,四弦有柱,形似月琴。她當時年幼,瞧了極為歡喜,抱着不肯撒手。祖父大笑,逗她給她起了這麽個小名。

Advertisement

可惜了,顧長安在心裏嘆了口氣,如今沒有人再叫她的小名了,也沒有了顧家百年榮光。

大晉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定親,十七嫁人。

在她十五及笄顧家大宴賓客那日,數千将士裹着煞氣不請自來,盔甲上的寒氣凍傷了人眼,賓客退散,榮光掃地。

顧家延續千年,歷史比大晉王朝還要悠久,門客遍布天下,世人眼中顧家比皇室還要尊貴,晉帝野心勃勃,難容顧家。

通敵叛國,株連九族!那是晉帝給顧家的罪名。

那一日,大火連天,三日不絕。除七歲以下幼童被暗中送出外,顧家本家其他人等。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皆着華服,端坐正廳,與顧家共存亡。

火舌缭繞間,顧長安閉上眼睛,恍惚聽見祖父在問衆人:“可後悔?”

後悔?後悔什麽呢?

後悔沒有離開嗎?祖父早料到有今日,想要離開的人,不會阻攔。

可是顧家之人傲骨铮铮,豈有貪生怕死之輩!

想到這裏,顧長安用力的閉了下酸澀的眼睛,午夜夢回間,她的眼前還是顧家人從容赴死的笑容。

顧家流傳千年,哪裏是那麽好滅的,早在她及笄當日祖父就命人将大晉諸多機密送與大元,想來大元皇帝不會放過這個一統天下的好機會!顧家千年清譽,不願背上造反的罵名,卻也不會白白便宜了晉帝。

“啊,”璎珞驚呼一聲,“殿下,您的手。”顧長安松開手才發現,原是她剛才過于激動握得太緊了些,傷到了手。

搖了搖頭,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些了,伸手讓璎珞簡單包紮了一下,母後的事對她刺激太大

璎珞等人欲言又止,想要說些什麽又不敢開口。顧長安掃了她們一眼,知道她們想說什麽,沒有理會,又過了一會,鳳栖宮到了。

鳳栖宮內,氣氛緊張,侍立着的宮女太監都使勁縮着脖子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消失在原處,逃離這讓人幾近窒息的地方。

“殿……殿下金安。”看到顧長安來了,宮女太監們顫抖着聲音給她行禮。

顧長安卻連一句話都沒說,腳步生風穿過她們往內殿而去,只來得及揮揮衣袖示意她們起來。內殿外,祁元帝眉毛緊緊皺在一起,雙手背于身後,在房門口走來走去,整個人顯得焦躁不安,哪裏還有平日八風不動的帝王風範

“父皇,母後怎樣?”顧長安進來潦草的行了個禮,就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

祁元帝也不在意,他煩躁的按了按眉心,擡頭長嘆了口氣:“不太好,你母後她……”

這時,久不見動靜的內殿突然慌亂起來,顧長安的心中“咯噔”一聲,母後怕是出事了,她趕忙轉頭看向祁元帝,惠安皇後和他少年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他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跳動,臉色極其難看。

“皇後娘娘——”他們聽見一聲哀嚎,是皇後身邊貼身嬷嬷的聲音,祁元帝再也無法忍耐,他咬緊牙關,推開身邊說着祖宗規矩阻攔他進去的人,什麽規矩能有他的皇後重要?

內殿裏血腥味很重,惠安皇後無力的躺在床上,面如金紙,唇近透明,整個人虛弱極了,她的下身隐約還有紅色流出,看到祁玄帝進來,宮女穩婆慌忙跪了一地,皇後難産大出血,他們這些人若是受到遷怒,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在?

“你來了,”惠安皇後氣若游絲,聲音輕的恍惚聽不到。

祁元帝沖上去,坐在床邊拉着她的手貼在臉上,“對不起。”他聲音哽咽。

惠安皇後微微搖頭,扯出一個笑容,“給我們的皇兒起個名字吧。”聞言,一個嬷嬷走過來将剛出生的皇子抱了過來。祁玄帝看着那張粉嫩嫩卻皺巴巴的小臉,面色複雜,就是這個孩子,讓她付出了生命。

“這是我們的孩子,”惠安皇後聲音溫柔,“阿元,給他起個名字吧。”

“平兒,就叫他平兒吧!”他聲音發澀。

平兒,平安,平平安安,不求榮華,但求平安。

“好,”惠安皇後微笑,她又望向不遠處的顧長安,向她伸出一只手“安安,母後的安安。”

而此時,顧長安卻仿佛陷入了一場離奇的夢,夢裏,她看到了另一個顧長安的一生。

顧長安,大祁嫡長公主,十歲以前的人生享盡世間榮華,一切,從十歲那年惠安皇後再次有孕開始改變。

大祁帝後伉俪情深,奈何祁元帝子嗣艱難,多年來膝下只有顧長安一女,因而,時隔多年皇後的再次有孕,舉國同慶。可這不代表所有人都高興,比如顧長安,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宮中出現一些不好的言論,讓她難以對還未出世的弟弟産生好感。

鮮有人知嫡長公主顧長安這些年被當做皇子撫養,教導帝王之術,祁元帝甚至已經做好傾盡一切為她鋪路的準備。顧長安也早早的就認為自己會成為一代女帝。

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她難以承受,父皇母後的忽略,宮中的流言,若有若無的挑撥……終于,在惠安皇後難産而死後她對新皇子的恨意達到頂峰。

她恨他,是他讓她從皇位繼承人變成普通的公主!

她恨他。是他讓她失去母後後又失去父皇的寵愛!

為什麽?只有我一個公主不就好了嗎?為什麽還要有他!

顧長安恨極了他,惠安皇後去世後,她對他冷言惡語甚至試圖殺了他!到最後祁元帝再也不讓顧長安靠近他。甚至于,四年後祁元帝重病去世前下旨為她賜婚,留下遺旨令她永不得參政。

從盛寵一時風光無限的嫡公主到不得幹政的幼帝胞姐,顧長安不甘而又無奈,時時不忘給新帝添堵。新帝也許是心懷愧疚,也許是顧念血脈親情,對她多有忍讓。

直到,那個女人的出現。

那個像是白蓮花一樣純潔的少女,無數的優秀男兒拜在她的石榴裙下,新帝也是其中之一。

那個纖細柔弱、楚楚動人的少女,她微一颦眉,衆人就想把任何讓她不快的蒼蠅除之後快,而恰好,顧長安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畫面,如夢如幻,她在其中,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南柯一夢。四周迷霧重重,她陷入其中難以走出。

“安安,”終于,惠安皇後輕柔的聲音傳來,迷霧緩緩現出一條出路,她疾步走出。

“母後,”顧長安如夢初醒,連忙上前,在床前跪下,任她撫摸她的臉頰,“母後,安安在呢。”她早随着祁元帝一起進來了。

惠安皇後将她的五官摸了一遍又一遍,才開口“安安,母後要走了。”

“母後,”顧長安擡起頭來,聲音哽咽,雙眼微紅,隐約有濕潤。

“安安,母後對不起你。”惠安皇後帶着喘息聲,艱難的開口。

顧長安有些猜測,果然,“安安,答應母後,不要和你弟弟争那個位置,好不好?”她心底一涼,沉默了一會,在惠安皇後期盼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惠安皇後松了最後一口氣,手頓時失了力氣,掉在了床上。

“娘娘——”

一殿的人撲通跪下,不知是從誰開始,哀哀的哭聲響起,連成一片,響徹皇後。

滿宮的哭聲裏顧長安茫然的站着,不知所措。突然她感到臉上微微有些涼意,她伸手一模,竟是滿臉的淚。

元熙十五年,皇後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