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攝政公主(六)
“子玉,你覺得這一批學子水平如何?”臨淵閣內,顧長安懶懶得靠在椅子上,捧着茶杯輕輕吹了吹,淺淺的抿了一口。“可有能入你眼的?”
斜前方書桌前,白衣青年微微低頭認真的翻閱手中書稿,側臉溫潤如玉,聽到她的問話,從一旁抽出一沓紙張來。
“殿下不妨也來看看,這些是微臣覺得不錯的,不過還需要進一步考察。”
顧長安拿起來感受了下厚度,沖他揚了揚眉,有些驚奇:“看來這一批學子質量挺高。”
“自然,各地考生都已趕到京都,這些人,都是各地翹楚。”楊子玉溫聲解釋道,他的目光始終追随着眼前少年打扮的少女。
新帝初登大寶,廣開恩科,正是用人之際,有才之士自然蜂擁而至。何況民間傳聞掌權者鎮國長公主求賢如渴,禮賢下士。
昔日的少女已經及笄,稚嫩的眉眼長開許多,一襲青衫,清雅絕倫。若不是身份尊貴且又身在孝期,只怕身邊會追求者無數。即便如此,長公主美貌無雙、如姑射仙子的傳聞還是在京都流傳開來。
長公主守父孝三年,一來本朝以仁孝治國,可減輕天下讀書人對她掌權的排斥,二來也為逃避婚事,等孝期結束也該無人能左右她了。
“子玉,這些人的身份可都查清楚了?”少女清冷悅耳的聲音傳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失态,若無其事的将目光移開,“自然。”
顧長安左手食指輕扣桌面,楊子玉目光一凝,她每每思考問題有些為難時就會如此。
她沉吟片刻,将其中一張遞給他,“你可還記得那個叫張康的小少年?”
……
“你做什麽?”藍袍青年一聲怒吼,一把将瘦弱的少年拉開。
瘦弱少年掙開他的拉扯,沉聲道,“自然是投答卷。”
“你又不是考生?沒有功名在身。”張志宏一臉驚怒,他不過是在思考對聯,誰知道一不注意就看到他這個不起眼的庶弟站在臨淵閣的管事面前。
“臨淵閣并沒有規定沒有功名不能參加。”張康并不在意他的憤怒,他有預感,這是他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脫離張家掌控的機會。
Advertisement
“你……”張志宏無言,無可反駁,的确,臨淵閣沒有規定,可是參加的都是考生,衆人也都是默認的。
就在兩人争執時,臨淵閣那邊韓林大聲宣布,
“江南書生張康對下聯:燈銷江壩橋。過!”
“他不是書生!他根本沒有功名在身!”張志宏大聲的指責他,他心中惶恐不安,母親早就告誡過他,一定不能讓張康找到機會,他若是出人頭地後定然不會放過他們的。
韓林看着瘦弱沉默的少年,平靜的回答,“臨淵閣不看功名,只看能力。也不止收文人才子,但凡有所長,皆可來一試。”
其實臨淵閣很早就放出話來,可惜可能是因為如玉公子的原因,前來的幾乎都是文人。但殿下也是希望能有其他能人奇士加入的。
他搖了搖頭,又拱手對通過的衆人說道,“各位,請入內!”
……
“當然記得,”楊子玉輕笑,“那可不是什麽小少年,人家年紀說不定比你還大呢?”
顧長安白了他一眼,“說正經的,你覺得這個張康如何?”
楊子玉接過紙張仔細看了下,沉吟片刻,“此人幼年多坎坷,性沉郁,有大才,可惜沒有經過正統的培養。”
“不錯,”顧長安點頭,“你看他的投名文章,其人性格沉穩,有不乏孤注一擲之勇,張老不是想找個徒弟嗎,剛巧這少年與他是本家,可以讓他去試試。”
楊子玉淺笑,舉起茶杯看向顧長安,“那微臣就先恭喜公主殿下了。”長公主雖年幼,但看人極準,楊子玉自然是信她的。
顧長安搖頭失笑,眉眼彎彎,素來冷淡疏離的茶色眸子仿佛盈滿了一汪春水,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像九天的仙子沾染了人間煙火。
“哪有那麽簡單?你也說了那孩子幼年坎坷,總要□□一番,免得走了彎路。”
……
“張公子,請跟我來。”
“我?”少年的聲音沙啞,帶着些難以置信,他從來身份卑賤,何時曾有人這麽客氣溫和的待他?
“自然。”侍從恭謹的彎下腰,伸出手,又重複了一遍,“張公子,請跟我來。”
“好,”少年逐漸平靜下來,聲音低啞道,“請帶路。”
侍從帶着他穿過大堂,走過長長的游廊,一路上奇花異草、數不勝數,侍從偷偷看着身後的少年,少年面色平靜,目不斜視,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侍從不禁有些佩服,不愧是那位看中的。
一路走了,終于來到後院,一棟棟精致的小樓林立,侍從在其中一棟小樓前停下。
“叩叩。”
“張老,張康到。”少年明顯感覺到侍從的聲音比剛剛更恭敬些,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恭敬,與對他的客氣禮貌截然不同。
“讓他進來。”門內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
少年心中一跳。
“張公子,請。”侍從打開門,立在一旁,請他進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提步邁了進去。
他猛地一愣,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屋內空蕩蕩的,和它精致的外表完全不符。僅有一棋盤,棋盤一側坐着一名老者。
是的,老者,垂垂老矣的老者。和那渾厚的聲音亦是完全不符。
奇怪的屋子,奇怪的人,他想。
突然,那老者擡起了頭來,猝不及防的撞入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什麽樣的眼睛啊!
他仿佛來到了戰場。
鮮血,殺戮,敵人,殘肢。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殺!”
“将士們,殺啊!殺光這群蠻夷!”
邊城,戰場,又是一次騷擾結束。
“這群龜孫子,三天兩頭就來鬧騰!”一絡腮大漢仰頭灌了一碗酒,粗聲粗氣的抱怨道。
“不然呢?他們還能怎樣?”旁邊的漢子聽了反問,“李強你小子可知足吧!”
“就是就是,這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多虧了咱們将軍。”
“那是,也不看看咱們将軍是誰,自從咱們将軍來了,那群蠻夷哪裏還敢來!”
“來了也給他們打回去!”
“将軍,京都來信。”青衣文士躬身行禮,雙手奉上書信。
消瘦的青年接過書信,拆開,嚴肅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轉瞬即逝。
青衣文士暗暗驚奇,不知道京都來了什麽消息,讓将軍那麽高興?外人都稱将軍是“冷面殺神”,面無表情,所向披靡。
尤其是他戰場上和私下裏簡直是兩個人,戰場上他殺氣四溢,毫不留情。私下裏捧着書細細研讀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書生。
“準備一下,陛下萬壽,召我等入京。”将軍冰冷的聲音傳來,冷的青衣文士一個寒顫。
“啊?”
“嗯?”張康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
青衣文士“唰”的一下站直了,響亮的答道,“是!”
待青衣文士退下,他手握着書信,眼眶漸漸濕潤。
五年了!
五年前他受張老教導,來到邊城,如今,他終于要回去了!
……
“子玉,你看這棋下一步該怎麽走?”
書房內,顧長安寬大的衣袖拂過棋盤,她回頭看向那白衣清華的青年,問道。
時光厚愛,五年的光陰并沒有帶走他的風華,只比起五年前更加穩重了些。
青年微微一笑,清隽的面容愈加生動,如春風拂面。他走到棋盤前,拈起一枚白子,不假思索,放下,玉石撞擊的聲音分外好聽。
顧長安輕嘆,“你總是懂我。”
青年不語。
“這一次,就讓他們有來無回吧。”
“然。”
少帝十歲生辰,也算是整壽,各國皆會來賀。自少帝繼位以來,雖然顧長安手段鐵血,鎮住了不少蠢蠢欲動的爪子,然而帝幼衆人心就不會穩,何況還有她這個攝政長公主在,連現成的造反理由都有了。
少帝年幼,長公主把持朝政,危害江山社稷,故清君側!
多好的理由啊!
顧長安唇邊浮現一抹冷笑,來吧,且讓我瞧瞧有多少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