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閨初長
更新時間2014-4-24 18:21:18 字數:7826
她的故事也才剛剛開始,在這個遠離朝堂血腥,遠離世世紛擾的小閨閣裏有一個女孩已經慢慢長大,她要面對的事情也才剛剛開始。
她是年家最小的女兒,生于康熙三十六年秋,父親年遐齡是湖廣巡撫,上還頭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大哥年希堯時任內務府總管大臣,二哥年羹堯文武雙全,自科舉出頭後便由一個小小的筆帖式[1]晉升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三哥年法堯亦是才學出衆,在文學上頗有造詣。而長姐多年前便嫁去了江南。而她是年霈堯,霈字,大雨,亦喻帝王恩澤。年家隸屬漢軍鑲黃旗又是滿州貴族的包衣奴才,每三年戶部将會主持選秀女工作,在旗的女子滿一定年齡後都是要參加選秀的,所以這個女孩也不能例外。既然如此那麽她将來就有可能會成為君王或者王公貴族的女人,所以這個“霈”字便是希望若有朝一日入君王懷那麽便願她能得到帝王的恩澤,若與之無緣也希望她一輩子能在大家庭的庇佑下平安喜樂。
康熙四十八年,春。
年霈堯已經十三歲了,這個時代這個年紀的女孩便已開始展現出她的婷婷玉立和溫婉動人。十三歲的年霈堯雖然還帶着一張稚嫩的臉,但為人處事卻頗有大人般的成熟。大家閨秀的生活本就枯燥,然而她卻過得自得其樂,琴棋書畫、詩書禮儀都是她閑來無事打發時光的好東西。
陽光極好的午後,光線暖暖地曬進她的閨閣裏,斑斓的窗格顯得通透明淨,微風拂過院子裏的棗樹輕柔而祥和,她坐在格子窗前的書桌邊拿着詩經情意翩然地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2]”斜眼間仿佛有個人影從垂花門中進來,她沒太在意也沒有擡眼,心想這個時候定是哪個奴才進來添茶倒水吧。卻聽着腳步聲從容淡定地朝着她的屋子而來,心想這個人走得如此閑适也許不是下人吧倒像是來看她的兄長,可是這個時候怎麽會有兄長來看她,不都應該在當差嗎。她開始有些好奇,她轉頭去看窗外,那人已經走到了門口,一襲黛青色的長袍顯得他高大而健壯,英氣逼人的臉上堆滿笑容,來的人正是她的二哥年羹堯。她很興奮,放下手中的書就奔到門口。
“二哥,你怎麽來了?你不應該在當差嗎?”
“我來你不高興嗎?”年羹堯故意反問道。
霈堯難掩心中興奮:“當然高興,只是好奇而已,你不知道我都快悶死了,恨不得找人陪我呢。”
年羹堯徑直往屋裏走:“我知道你悶,所以就來啦。”說話間他們已在方桌前落座,丫鬟綠瑛趕忙着給年羹堯上茶。
霈堯手撐着頭,歪着腦袋道:“二哥這麽好,那可不可以每天都陪我?”
年羹堯大笑:“哈哈,二哥今日也是難得放假,看着下午得了空閑便來看看你。”
霈堯些許失落:“原來如此,那二哥陪我下棋?”
“好呀,你剛剛是在看什麽?”他問。
她舉了舉詩經,臉色微紅道:“随便看看的。”她一邊收拾書本一邊展開棋盤。
“女孩子家學那麽多的,恐怕也就咱家霈堯了。”
霈堯羞澀道:“二哥又說笑,我這只是打發時光罷了。”
“你倒好,還有閑來時光要打發,別的秀女可都在家裏練習禮儀呢。”
霈堯拿起一粒黑子落入棋盤:“我也練啦,今天的已經練完了,嬷嬷也說我掌握的很好了。”
“所以說你冰雪聰明呢……哎,二哥恐怕以後難見到你了。”年羹堯話鋒一轉。
“二哥……”說話間她也有些傷感,畢竟這馬上就要選秀了,她的命運也因此變得撲朔迷離。她定了定神又道:“這也不一定吧,興許我選不上便還能回家來。”
年羹堯擡眼問:“那你覺得能選上嗎?”
霈堯緩緩道:“其實我不想進宮,所以選不上也不是什麽壞事。”
年羹堯又道:“聽說這次選秀皇上有意将秀女指給各位親王、郡王、貝勒們,皇上自己宮裏倒不是主要的,所以許配一個阿哥的可能性會比較大。”
“哥哥的意思是……”她似乎有些許明白也似乎并不那麽清楚。
“我的意思是如今各位阿哥明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裏卻鬥得你死我活,目前看來選秀也不過是各種勢力的較量,所以咱們要選定要選一個自己走得近的主子。”
霈堯好奇,拿着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擡頭問:“可是這又怎麽做得了主,一切不都由皇上說了算?”
“事在人為嗎,總是可以努力一把的。”他沒有把話挑得太明,但霈堯自然也是聽出了幾分意思,如今跟年家走得近的阿哥自然是四貝勒胤禛。自二哥年羹堯上任後就頗得四貝勒賞識,如今二哥更是升任內閣學士,與這位四貝勒交往也着實密切。不過倒沒有聽說這位四貝勒有多麽大的野心,每次聽二哥說也就是吟詩作對,讨論佛道方面的事,但是官場上的事又豈會讓女子知道的,所以各中原委她也沒法弄清楚,更加沒有權力去弄清楚。
“哦。”她只低低地答了句便又将心思放回至棋盤上。
下了幾盤棋,年羹堯看天色不早便回了自己的住處。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恬淡而美好,對于這些深閨女子而言簡直是太過珍貴,只有在自己的家裏才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和束縛,只有在自己的家裏才不會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但一切就要結束。
夜深,洗梳完畢的霈堯換上了寝衣正要休息,突然間想起什麽讓她心裏有些隐隐不适的事情來。
“二小姐,您趕緊休息吧,明天嬷嬷一早會來教禮儀。”綠瑛道。
“好吧。”原來是這個事讓她煩惱——選秀,她真希望跟自己沒有什麽關系,她好再回到這個小屋來過幾天舒坦日子。
她躺在床上懶懶問:“綠瑛,你覺得我會選上嗎?”
“當然會啦,二小姐既美麗又多才。”綠瑛不假思索道。
“你覺得會?”
“怎麽,二小姐覺得不會嗎?”綠瑛詫異道。
“哎……”
“二小姐嘆什麽氣,這選上是多麽光耀門楣的事啊,哪怕不是進皇宮,進王府也是極好的。”
“如果必須選,我還是選王府吧。”霈堯有些洩氣道。
“為什麽?讓奴婢想想。哦,皇宮裏娘娘确實也很多了,不好,不好……”綠瑛倒像是有些自言自語。
“嗯,我睡了。”霈堯身子縮進被子中不再言語。
“是,二小姐,那奴婢退下了。”說完只聽綠瑛的腳步聲走了幾步,屋裏突然漆黑一片,随後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
這一夜輾轉反側注定難眠,對于婚姻她沒有多少概念,不過是想尋個一心一意之人相守到老。“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大概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
那邊是酒桌前的父子倆。
年遐齡小酌一口酒道:“霈兒那裏你探出什麽口風沒有?”
年羹堯皺了皺眉也酌了一口酒:“這個丫頭還是小孩子呢,很多事情并不懂,不過想多賴幾天家裏的好時光罷了。”
年父若有所思:“嗯……這樣也好,我本次回京述職[3]呆的時間也不能過長,倒是希望把這件事辦妥當了,給霈兒一個好歸宿也給我們年家一個好交代。”
“父親說得是,父親的意思兒子明白。四爺是咱們的主子,兒子想來想去也就四爺了。”年羹堯吃了幾口菜又說:“八爺那邊兒子也是盡力讨好的,不過如今皇上對八爺的态度爹您也看見了,這連帶着九爺、十爺、十四爺也不好過呀。”
年遐齡斟酌道:“你說得有理,除了這幾個也就剩下三爺、十三爺了。三爺是個不管事兒的主兒,一心在詩書研究上沒有過人的政治才能,十三爺跟我們主子那是一條道上的,主子表面上看着是個恬淡的人對誰都寬厚禮讓,但依我看他并不簡單。不管怎麽說就算最後他與大位擦肩,他将來的日子也必不會難過,做個閑适的王也絕不壞,霈兒跟了我們主子想來也吃不了苦。”
思慮片刻年遐齡又道:“如果這樣的話從此以後咱們可得一心一意跟着主子了,這年家的榮耀跟主子的前程可是連得緊緊的,若主子得志咱們年家便能光耀門楣,若主子無望那靠着主子庇佑咱們也能得個周全。”
年羹堯表示贊同道:“父親說得對,不過咱們也不能得罪了八爺和太子,畢竟他們在朝中的勢力不容小觑。”
“嗯,這正是你我要小心的事。對了這婚事咱要想辦法和主子提提,探探主子的口風。”
“兒子明白。”
“凡事也得圖個你情我願。”
“嗯。過些天爹和我一起去主子府上拜見主子。”
“好。”聊罷兩人開始喝酒吃菜。
早上微光柔柔地透過窗來,此時祥雲紋鏡臺前的霈堯早已起身梳洗完畢,不一會兒來教秀女禮儀的嬷嬷也來了。
嬷嬷上下打量了一下漢家小姐[4]裝扮的霈堯,将一雙藍花地繡花花盆底鞋遞給她道:“把這個穿上,奴婢知道你們漢軍旗的小姐走不慣這種鞋,不過從今天開始要習慣了。”
霈堯努了努嘴只好默默換上,穿上後她小心翼翼站起身,仿佛沒有想像得那麽難站,不過剛一邁腿她就差點摔了一個大跟頭,還好綠瑛及時扶住了她:“二小姐,小心。”
霈堯驚恐未定:“這個……好難走。”
嬷嬷倒是沒有笑她,仿佛已是見怪不怪:“先站穩了,步子不要邁得太大,腳也不要擡得太高,每一步将力量放在腳的中央,身子可以扭起來。”
霈堯借力站穩,綠瑛慢慢放開她,她照着嬷嬷的話輕俏地擡起腿來,每一步小心翼翼倒也開始走得穩當起來,随着那步子慢慢平穩加上手中甩着的帕子,當真優雅,只不過旗鞋配着漢裝多少顯得有些怪異。嬷嬷一旁看着也不由得面露欣慰。
綠瑛拍手稱贊:“二小姐真棒,這麽快就學會了。”
霈堯回頭沖她甜甜一笑,又努力地走起來。
幾十個來回下來也是把霈堯累壞了,她走到椅子邊還萬分慚愧地問嬷嬷:“劉嬷嬷,我可以歇歇嗎?”
嬷嬷看她如此上心學習也着實心疼她:“歇歇吧,歇歇吧,像小姐這般刻苦學的倒也真是不多。”
霈堯無奈只得抱以一個苦笑。
歇息片刻後嬷嬷又讓霈堯把前些天學的叩拜禮儀就着花盆底鞋重新溫習一遍。要說這花盆底鞋和平底鞋終究還是不一樣呢,這幾圈下來徹底把霈堯累趴了,嬷嬷心裏也不忍:“今兒就到這裏吧,小姐學得很好了,不過這花盆底鞋還得再多走走,沒事在屋裏多走走就熟練了,明兒奴婢再過來教小姐梳妝。”
霈堯累得有些無力,但又感激嬷嬷,勉強站起送到門口:“多謝劉嬷嬷,嬷嬷慢走。”
送走嬷嬷,霈堯這下才徹底癱倒在榻上。綠瑛心疼趕忙要給她揉腿:“哎,二小姐也走得太狠了,咱們可以慢慢學的。”
“凡事講究個用心,我也不想到時候讓年家出醜。不過這花盆底鞋可真是要了我的命。”說罷她也給自己捶起腿來。
綠瑛一邊揉腿一邊說:“一會呀我讓人給二小姐多備些好菜,然後給二小姐弄點熱水泡個腳,泡暖和了小姐就去睡一覺起來後就不累了。”
霈堯看着她感動又感激:“綠瑛你可真好。”
這話倒是說得綠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二小姐說得這是什麽話。”
說起綠瑛她們倆還真像是姐妹,綠瑛從小就是孤兒,來到年府的時候她才五歲,那時的霈堯才三歲,不過五歲的綠瑛已經很是懂事了,不僅跟霈堯一起玩還幫着照顧霈堯,所以順理成章的她後來就成了霈堯的貼身丫鬟,雖然身份有別,然而她們之間卻要比一般的主仆深厚很多。
按着綠瑛的安排她午飯後小憩了片刻,醒來後又趕忙穿上花盆底鞋時不時的在屋裏走動。看得綠瑛也是一個勁兒地笑她:“二小姐還真是用功,一起來就穿上這鞋了。”
霈堯假嗔:“不許笑話我,我得好好練習,改日嬷嬷來看見我走得很好了那嬷嬷也會很開心的。”
“是,是。二小姐已經走得很好了呢。”
餘下的那些日子基本上都是在家裏學習禮儀,嬷嬷也很耐心地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給了她。
八阿哥胤禩沒過多久就被放了出來,說是有人誣告了他。不過群臣請立太子的呼聲并沒有因此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惱得康熙不甚其煩。終于在外界的壓力和內心的鬥争下,康熙病了。
四貝勒府中。
胤禛坐在炕桌旁看着淑禾[5]說:“皇阿瑪這次病得急,我得去暢春園侍疾[6]了,恐怕會有陣子回不了府裏,我奏呈了皇阿瑪要求知藥理的幾位阿哥們同我一道檢視皇阿瑪的藥方,相信皇阿瑪會好得快一些,至于府裏的事你多操心了。”
淑禾一邊收拾胤禛去宮裏的東西一邊道:“爺說的是什麽話,這本就是我的職責,爺請放心去吧。”
胤禛走近捏了下淑禾的手道:“辛苦你了。”
淑禾溫柔一笑:“爺什麽時候變得小家子氣來了。”胤禛笑笑,如今此刻他心裏何嘗不是波濤翻湧,這些事情何時才能有個了斷。
收拾完東西胤禛便進了暢春園,與他一同來侍疾的還有胤祉、胤祺、胤禩。都說病中的人會想得多一些,即便康熙這樣的一代明君也不免有事沒事的嘀嘀咕咕。暢春園康熙的寝殿,殿裏是清一色象征着最高權力的明黃色裝飾——明黃的床幔、明黃的錦被、明黃的寝衣,唯有藍色的掐絲琺琅香爐中彌漫着淡淡的龍涎香卻也蓋不住濃濃的藥味。胤禛正在康熙在床前侍候着,一身明黃寝衣的康熙搖晃地坐了起來,見狀胤禛忙扶住他,問:“皇阿瑪今日覺得好些嗎?”
康熙言語吃力:“嗯,身上松快了些,不過總這麽躺着也是累極。”
胤禛道:“那便好,改日等皇阿瑪再好些,便可以去園子裏走走。”他想了想又道:“二阿哥[7]聽說皇阿瑪病了也是萬分焦急,一直請求兒臣讓他出來照看皇阿瑪,不過兒臣不敢抗旨私自釋放,太子更是急得聲淚俱下,兒臣看着于心不忍。”
康熙眼神有些迷離:“他要有這份心便好,也不枉我這些年的教導。”
突然聽得外面有些吵雜,像是有人非要進來見康熙,康熙擰眉問道:“外面是誰啊,吵吵嚷嚷的?”
梁九功哈着腰道:“啓禀皇上,是二阿哥身邊的貼身太監王百非要面見皇上,奴才說皇上正在養病不見任何人,不過他說有非常要緊的事一定要見皇上。”
“哦,去叫他進來。”康熙思慮片刻招了招手。
“嗻。”
王百哭喪着臉進了來,手中拿着一個面目可怖的娃娃,跪地就哭:“皇上請為二阿哥做主,二阿哥絕不是要害皇上的人,而是有人要害二阿哥啊。”
康熙想要起身,胤禛便扶着他靠在了床榻上,他道:“先別哭,你慢慢說來。”
王百定了定神,道:“啓禀皇上,是這樣的,這個是奴才今日打掃二阿哥房間發現的。”說着舉了舉手中的娃娃。
“這是什麽?”康熙驚問。
“這個娃娃上寫着二阿哥的生辰八字,還紮了很多針。是有人要害二阿哥啊,所以二阿哥才會做出對皇上大不敬的事。”王百說得激動萬分。
“胤禛,你去看看。”康熙吩咐道。
胤禛接過娃娃看了看:“皇阿瑪确實如王百所說,這是一個巫蠱娃娃。”
康熙惱怒,嗓門也大了幾分:“誰幹的?”
“奴才不知,奴才要不是給二阿哥收拾衣物被褥奴才也不會發現呀。”
“梁九功,你派人暗中調查此事。”康熙激動道。
“嗻。”
看康熙氣極,胤禛道:“皇阿瑪息怒,您保重龍體。”随後揮手讓王百退下。
“胤禛,你覺得會是誰?”康熙問道。
“兒臣不敢妄自揣測,不過想來二阿哥的很多行為倒是能給出合理的解釋了。”
“你說說。”
胤禛道:“二阿哥一向對皇阿瑪敬愛有嘉,要說窺視皇阿瑪這種事不像二阿哥會做的,兒臣一直就覺得奇怪,皇阿瑪說二阿哥要兵變這個更是令人生疑,想來竟是那東西在作祟才讓二阿哥迷了心智。”
康熙斟酌了片刻:“你說得有理。這事待朕身子好些還會繼續調查的。”
“皇阿瑪明鑒。”
“胤禛啊,近來你也辛苦了,如今朕的病已有起色,你回府去吧。”
胤禛道:“兒臣待皇阿瑪康複後再回府。”
“如此你倒是有心,要是這些阿哥們都能有你幾分,也不用朕這般操心了。”
沒過多久,康熙的病就痊愈了,并誇贊了胤禛等人一番,說是其尊敬有道,如此想來倒是有了心藥心病也自然好了。
胤禛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府裏,這些天的侍疾沒少讓他憂心,一方面是想着法子為廢太子求請,一方面也好摸摸這個皇父的心思,但是卻不能讓人察覺了自己的分毫。他剛剛在書房坐定沒多久,蘇培盛就進來說戴铎來了,要求見胤禛。這個戴铎乃是胤禛府裏的家奴,這個人思維靈敏,還頗有些小聰明。
戴铎進了屋請過安他就站在胤禛的下手方:“你來有何事啊?”胤禛微閉着眼問。
“主子,奴才今天來是有一些重要的東西給主子。”他神秘道。
“哦?拿來看看。”
戴铎從衣裳的夾層裏抽出一封信來,恭敬地遞到胤禛跟前,神秘道:“主子,此信事關重大,奴才不敢輕言妄動,還請主子過目。雖然信裏奴才的這番話可能有失體統,不過确确實實是奴才的肺腑之言,主子對奴才的恩情奴才不敢忘,還也望主子睿鑒。”
胤禛有些詫異,覺得此人弄得神神秘秘的,事情必然也不小,他一臉嚴肅的接下信,打開看了沒兩眼,他的神色便變得凝重起來,這信裏的內容字字句句都寫進了他的心裏。戴铎在信中詳細地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并為胤禛計劃了一系列奪得聖心的計謀,不得不說這每一條都是有理有據、言辭懇切,也确實是胤禛心裏所想所做。不過他這分析地過分清晰也不得不讓胤禛警惕起來,他看完整封信神色有些不悅,故意訓他道:“放肆,這種話也是你這種奴才該說的?我待你不薄,你卻有意要害我?‘雖一言而死’氣度倒是不凡,不過也太妄自菲薄了,眼下的情勢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
戴铎大義凜然道:“奴才句句肺腑,為報主子恩情奴才願意不顧一切。”
“這事以後不準再提,今天當你沒說,也當我沒看,你若還這樣,我這府裏便容不得你了。”說罷他竟然拿起信直接放在燭火上給燒了。
“哎,主子……”他欲阻止。
胤禛惱怒着不理睬他,戴铎看着自己嘔心瀝血的計謀轉眼變成了片片灰燼,不免痛心。
胤禛厲聲道:“還站着幹嘛?還不快出去。”
戴铎很是失落,他本以為胤禛看過會大大贊賞他一番,沒想到卻被狠狠批了一通,還被胤禛趕了出來,不過他的小聰明告訴自己胤禛對他的計劃有所心動了,他罵他只不過還是在隐藏自己,雖罵但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懲罰,這樣一來反而讓他更加堅信,因為他知道他太謹慎他太在意,所以不敢有一點點的輕舉妄動和輕易相信,以後自己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地去迎合胤禛,好讓胤禛充分信任他。
胤禛背着手獨自在書房中踱着步,戴铎的信無疑是說透了他心中的所有想法,他也一直都在這樣做着,他信中說“上之不能從赤松子游得達摩祖髓,作古今來第一**人物,次之又不能茍全性命不求聞達,甘隐逸于林泉下,而随波逐流,碌碌一生,醉生夢去,與草木同腐朽,良可悲也”。是啊,他胤禛怎麽也是康熙皇帝之子,有着平凡人不一般的夢想,他想展開自己的拳腳大幹一場,他又怎麽會甘心庸庸碌碌地過一輩子,如果只是這樣,良可悲也?如今太子被廢,自己心中沉睡的夢總算蘇醒了,可他似乎又沒有多少的勝算,如果就此讓別人都知道自己的這份心,過早的暴露只會讓人過早的沉寂,下場就會像胤禔如昙花般一現。所以戴铎的信就像是一把尖刀,一刀一刀的把他的心剖開了給世人看,仿佛要向世人宣揚,他的心中有個帝王的夢,這太令人可怕了。他不能容忍這樣的事實被他人揭穿,所以只有一再否認,一再責罵他人的不尊,但他不能就此将他置于死地,因為他或許還有用武之處,再者也不便打草驚蛇。眼下隐逸林泉,随波逐流才是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方式,所謂無為而為,他目前所能做的僅是這樣。
他預料的沒錯,現在還不是他出手的時候,也不是他沖在前面的時候。最後的調查結果是大阿哥胤禔放了魇鎮,于是乎大阿哥在這場鬥争的剛開始就第一個敗下了陣,落得了一個終身圈禁的後果。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份,太子複立,并昭告了天下。
随後冊封胤祉為和碩誠親王,胤禛為和碩雍親王,胤祺為和碩恒親王,胤佑為多羅淳郡王,胤?為多羅敦郡王,胤禟、胤裪、胤禵俱為固山貝子。
被封和碩雍親王的胤禛同時還獲賜了京城西郊的圓明園和熱河行宮附近的獅子園[8],這突來的恩典讓他受寵弱驚,給他希望的同時也幾乎澆滅了他的期冀。太子複立,康熙不過是想告訴衆人——你們不要再妄想了。但他內心的那點夢想像個倔強的小孩,摔倒了但拍了拍膝蓋又站了起來,前方的路途盡管昏暗,可是冥冥之中又有種力量在告訴他,要堅持,要堅持。不過此時他的夢只能再一次選擇沉睡。
[1]滿語,意為辦理文件、文書的人
[2]詩經《桃夭》,表達女子對美好婚姻的向往。
[3]派駐外國或外地的官員回來向上彙報工作情況,一般每六年考核一次,分不同品級向不同部門彙報,三品以上直接向皇帝述職。
[4]當時清廷對服裝的管理比較嚴,不允許旗人着漢服。但年霈堯年幼時長在湖北,雖是旗人但也一直延續了漢人的打扮,不過僅是在家中這樣穿。花盆底鞋更是只有滿族貴婦以上才能穿,年霈堯更是不會接觸到。
[5]胤禛嫡福晉,烏拉那拉氏。
[6]宮中皇帝、太後、嫔妃等生病,召見嫔妃、皇子、宗室等進宮服侍,一般不召見不能随意入宮。
[7]胤礽被廢後不用再太子的名號,稱回二阿哥。
[8]原在承德避暑山莊附近的一個皇家避暑園林,賜于雍親王,後被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