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自謀劃(一)
更新時間2014-5-14 19:32:41 字數:4076
這一年的除夕家宴,金龍大宴桌後的康熙興致不高,簡單地致過賀詞便悶聲用膳。他原本烏黑的發絲中已略顯灰白,面上也越來越清晰地顯出了老人斑,他的眼晴裏淺淺地布着些血絲,低目之時仍有一些哀愁。再看那些皇子們,也都各自悶頭不語,誰知道他們心中懷了什麽鬼胎。
霈堯只覺這些年來這乾清宮的皇家晚宴上皇子越來越少了,最初是胤禔不再出現,後來是胤祥,現在是二阿哥胤礽也不來了,而其他人甚至是康熙除了略顯的暗淡外仍若無其事地推杯換盞着,多麽可怕的鬥争!這是怎樣的一群父子與兄弟?
還好她值得慶幸是嫁了雍親王這樣一位皇子,他沒有二阿哥胤礽般驕縱,沒有大阿哥胤禔般野心勃勃,也沒有十三阿哥胤祥的沖動,更沒有八阿哥胤禩那樣廣結人心。他總是與他們不一樣,樂于田園山水、參悟佛理之中,才算保得府中平安無事,否則她也會像那些消失了的皇子福晉一樣消失在這乾清宮中。
原來這皇家的婚姻是一場博弈,押對了棋就走對了路,一朝押錯就永無天日。誰說女人們就不是帝王的棋子呢,所有人都是帝王的棋子,不同只是在于帝王最後會如何對待這枚棋子而已。
康熙五十二年,又是一年初夏,圓明園中繁花争放,花團緊簇,終于讓人看到了一些生機。杏花村和織耕織前的田地中已繁盛一片,種了些茄子、黃瓜、豆角類的蔬菜,又有桃、李、杏、西瓜、葡萄類的瓜果,不過勞動的主力自然也不可能是那些從小嬌生慣養的女眷們。平地松土什麽的重活都是由園裏的奴才做的,她們不過是像征性的撒了些種子,澆澆水罷了。
淑禾是個愛幹活的人,經常時不時的去澆水施肥。霈堯也喜歡,也許是她的童心未泯,也許是這樣的日子讓她輕松快樂。其他的格格有的偶爾下地看看,有的根本也不管。不過霈堯可不在乎,只要她自己幹得高興,倒也是樂得自在,所以她覺得在圓明園的日子仿佛過得飛快。
這一日傍晚霈堯正在田間澆水,她就穿着普通漢人農家女子的粗麻布服,簡單的挽了個發髻在腦後,嘴裏哼着小曲兒,一手提着木桶,另一手舀着葫蘆瓢一心一意地澆着水,竟也沒有注意胤禛已走到了她身邊。胤禛看着她的模樣心中好笑,卻又莫名的有一些觸動,他默默的站在她身邊,倒是要看看她什麽時候會發現自己。誰想霈堯澆完這邊竟然轉過身背對着他走遠了,叫他一時語塞,只好站着再等等看。半晌她仍沒有轉過來,只有動聽的小曲兒在她嘴中傳出,好像是她年少時在武漢學得的民間歌謠。這下倒是綠瑛跑了過來,綠瑛見是胤禛站着心中暗暗為霈堯高興,悄悄走過去施了個禮卻被胤禛立馬制止,并做了個小聲的動作,綠瑛識趣地退後幾步站在一旁。
待那邊全澆完時霈堯才轉身,不過也不是馬上發現他的,而是在她準備往回走時才發現胤禛背着手站在那裏看着她,竟然也說不上胤禛是個什麽表情——胡子耷拉着,睛睛微眯着。霈堯自覺窘迫得很,忙跑着過來給胤禛施禮,低頭垂目間又帶着少女般的羞怯:“爺見笑了。”
“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不看我?”胤禛卻一本正經道。
“妾身不敢。”霈堯看他很嚴肅的樣子又要福下身去。
胤禛突然抑制不住哈哈笑起來,原本耷拉着的胡子也不适時地歡快抖動着:“哈哈哈,快起吧,我說笑呢,這也能吓着你?”
霈堯嘟着嘴假嗔道:“爺是故意吓妾身的。”
綠瑛看着他倆打情罵悄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悄遛走了。胤禛伸出一只背着的手,霈堯嘴角添了一抹蜜似的笑意,搭上一把跨出了田間。
“也就是你這麽晚了還在地裏呆着。”胤禛一邊拉着她一邊似埋怨地說着。
霈堯這才意識到天都快黑了。四下望了望:“竟是沒注意,爺來了也不出個聲,讓爺等了這麽久。”
“哈哈,無妨,看你高興便也不忍打擾。”
“下回爺可別這麽等了。”
說話間兩人攜着手一起回了霈堯的屋子,胤禛在正堂坐了片刻,霈堯已換了一身淺綠底鵝黃繡花的便服出來了,發髻間簡單地飾了個福字樣玉石簪子,一側墜了幾朵翡翠珠花,清新的就像這春日的嫩芽。
胤禛看了她一眼發出“啧啧”兩聲:“剛剛看你穿着粗布衣也別有一番風味。”
霈堯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那爺是覺得這旗裝不好看嗎?”
“那倒也不是,只是不一樣的感覺罷了。”
“王爺是誇側福晉穿什麽都好看呢!”綠瑛冷不丁地插嘴道。
霈堯瞪了她一眼笑着:“這丫頭。”
胤禛并不說破,只是跟着眯起了眼。
“爺留下來用膳吧,讓嬷嬷做幾個咱們自己地上摘的菜如何?”霈堯又問道。
“嗯,好。我倒是要嘗嘗你澆灌的蔬菜是什麽味道。”
霈堯幸福又滿意地笑着,這個春天真的是萬般的美好!
飯後胤禛讓霈堯跟着他一起回了清晖閣,胤禛這邊自己開始寫起詩來,寫得都是關于田園風光的閑适之情。“春深紅紫映樓臺,檻外風香花盡開。東海玉盤看乍湧,恰逢童子抱尊來。[1]”霈堯走近認真看着說:“倒是像極了現在的生活呢。”
“你覺得好嗎?”胤禛問。
“好啊,我希望一輩子都可以這樣。”霈堯一臉向往。
胤禛卻突然沉默了,臉色也嚴肅起來,他知道自己的心裏可不是只有這樣的追求,還有更大更遠的目标等着他去實現,目前不過是他迫不得已的藏身之法。不待霈堯發現他又恢複了正常的笑容,他不忍去破壞一個女子心裏簡單而樸實的夢,于是說了句:“你若喜歡可以多住些日子。”
霈堯沖他甜甜一笑,她的笑單純的沒有一點雜質仿佛是他內心中深藏的簡單和美好,不知不覺他看得有些入神了,似乎忘記了當初娶她進府的目的。霈堯婉爾轉頭:“我有一件事想請爺幫忙,不知爺能不能答應我。”
“什麽事?”
霈堯思忖了下:“我想請爺幫綠瑛找個好人家?”
“哦?”胤禛生出一些為難,畢竟這樣的事情他一個親王什麽時候幹過!不過看她萬分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絕,勉強道:“那我留意一下,怎麽,你不想留她了?”
“這倒不是,不過是覺得綠瑛年紀也不小了,不能總跟着我。”
胤禛抓過霈堯的手揉在掌心,喃喃道:“你倒是愛為別人操心。”
霈堯起身坐在他的身側,輕輕靠着他,男子渾厚氣息瞬時包圍了她,溫柔細語:“不過是希望她可以早點有一個肩膀依靠。”
胤禛心中觸動,一手撫過她柔滑的臉龐,她又靠近了些将他摟得緊緊的。
廢太子一事年初便昭告了天下,一時間風雲又起,人們似乎也更堅信天橋說書人的說詞了,那一句句直指廢太子的殘暴和狂妄也更讓人相信這八王的賢明。胤禩的行事較之過去要收斂了一些,不過也在積極的謀劃中,與朝中文官大臣的交往絲毫沒有減少。
胤禛心中有些不篤定,每每這時總會想起文覺來,這個充滿智慧又懂得收放的和尚叫他很是欣賞。文覺一眼就看出了胤禛的心思,只見他眼神游移毫無心思誦經念佛,便抓了把魚食與胤禛一同來到放生池邊。他手輕輕一揚,幾粒魚食落入水中,未等沉下一擁而上的魚已将魚食搶了一空,他帶着抹淺笑又撒下了兩三顆,然後是二顆,最後是一顆一顆地撒。
“魚多食少,如何?”文覺問道。
胤禛聽得出他說的魚食指的就是皇位,魚指的就是他們這些皇子們,皺了皺眉嘆了句:“哎,強者得之。”
“不錯,為何它強?除去自身力氣充沛,必然占據了天時地利和運氣。我若将魚食抛于別處,得到的就不是它了,但我若獨獨喜歡它,總将魚食抛于它處,它得到的機會也就多了。”
胤禛思忖着他話中的意思,點點頭:“沒錯,若招人喜歡又自身強大那麽魚食就非它莫屬了。”
“王爺說得很對,魚尚且如此,人不也一樣嗎?”文覺神秘地沖胤禛一笑。
胤禛想這個抛魚食的人不就是康熙嗎,而所謂的自身強大不就是朝中的各派勢力強弱嗎?眼下自己最最缺的便是這自身強大了,也是叫自己這麽幾個月來總是惶惶不安的地方呀。可是哪些人才是可以歸自己所用的呢?胤禛的眉間緊鎖着,腦袋中搜索着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
“王爺瞧,這魚不僅動作敏捷還頗有策略,此乃文武雙全也。”文覺又說着。
胤禛叫他這樣一點倒是清晰了不少,文武雙全?對,要文武雙全!胤禩結交的基本都是朝中文官,文官雖有一定影響但手中卻無實權,難成氣候。自己眼下除了些在外做官的潛邸老人外也算得上是沒有半點勢力了,更別說什麽文武雙全,着實叫人擔憂。這樣想着突然一個身影浮現出來,隆科多!是啊,自己怎麽沒有想到隆科多呢,已是九門提督的隆科多還和自己有一些親戚關系呢,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後的弟弟,自己則是孝懿仁皇後的養子,怎麽也得叫他一聲“舅舅”,而這隆科多不就占了一個“武”字嗎?這樣想來胤禛的眉間才舒展了些。
“文覺幾句話如醍醐灌頂,破塵受益匪淺呀。”他贊賞地看了看文覺。
文覺捋了捋長長的胡須,也暗自己佩服胤禛的聰明。
這日胤禛面見康熙後從九經三事殿中出來,餘光掃過宮殿邊上,正見隆科多守在殿外。胤禛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一直快走到隆科多跟前,他突然叫了句:“舅舅,哎,果真是你,難得見你在此當值。”
隆科多似有一瞬間傻了眼,自己沒聽錯吧,堂堂一個親王叫自己舅舅,這簡直是要折壽呀,忙擺手:“哎呀,四爺,奴才不敢當,不敢當。近日萬歲爺有些不安所以叫奴才在殿外守着。”
胤禛私自揣度着,不顯露出一分:“哦,原來是這樣。算起來你不正是我的舅舅嗎,我叫你一聲舅舅也不為過呀。”
隆科多一伸手示意胤禛送他出去,胤禛會意,兩人一邊走一邊推辭着:“真是要折煞奴才了,奴才哪裏敢當這個舅舅呀,四爺還是叫奴才隆科多吧。”
“舅舅太客氣了,這個長幼尊卑還是要守的,我雖不是孝懿仁皇後的親生兒子,但我一直将孝懿仁皇後看作是親額娘,你不就是我的親舅舅嗎。”胤禛自自然然地叫着,未顯分毫虛假作态。
這個“舅舅”已經夠擡舉隆科多了,一個“親”字更是叫他心底一陣酥麻。這樣幾句話簡直要把隆科多捧上天了,直說得他心中甜絲絲的,又暖暖的舒服。“奴才若是有四爺這樣的外甥,那是幾輩子積的福份呀。”
“這不就是嗎?舅舅自然是有福之人。”
“哎哎,四爺過獎,奴才真是當不起呀。”
“舅舅還要推辭的話就是看不起我這個外甥了。”胤禛故意道。
隆科多這才滿心歡喜地應下:“哪敢,哪敢,被四爺叫上一句‘舅舅’我隆科多真是死而無憾了。”
胤禛爽朗地哈哈笑着,隆科多一邊言謝一邊将胤禛送出宮門外,這幾句“舅舅”果然有效,叫隆科多心中暗暗歡喜,又暗自有倒向胤禛的苗頭。
遠在福建的戴铎去上任後來信不少,多半是說去了南方,身子很不适應,南方悶熱潮濕,一到冬天又陰冷的很,多次請求回京,每每總被胤禛拒絕。這麽緊要的關頭他怎麽放心戴铎這樣愛多嘴的小聰明人留在京裏,好不容易将他支開,自然是不會讓他那麽容易回來的,相反是年羹堯那裏,眼下是他要急急拉攏的。
[1]雍正《雍邸集》,《春院小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