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醋意橫生(一)

更新時間2014-5-20 19:42:36 字數:4973

兩個月後的一日傍晚,斜陽西下,炎夏的暑氣已在黃昏到來時漸漸消散下去,大病初愈的霈堯正垂着眼簾無精打采地倚在院子的游廊裏發呆。一身的純白素色,頭上只有簡單的幾樣銀飾,顯得她更加蒼白無神,唯有垂下的手腕上一抹碧綠有一些豔色,俨然還是一副喪中的模樣。蘇培盛奉命來到倚棠院中,走到院門口便看見了霈堯,只是他一路走進去霈堯竟是沒有半分察覺,一直面無表情地倚着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木雕似的。

蘇培盛輕嘆了口氣:“咳,年福晉,主子讓奴才過來通知一聲,晚上主子讓年福晉上正寝殿去。年福晉,您可得打扮打扮,晚上可不能這麽素了。”

霈堯愣了愣,方知是有人在和自己說話。心不在焉地回過神來嘆了口氣,雖說事隔兩個多月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每每閑下來那份孤獨總讓她想起惜語在時的歡樂時光,心中的傷也就一遍遍被重提出來,反反複複總是難以忘懷。她只動了動睫毛淡淡道:“告訴爺,我的病尚未全愈,不能侍奉,還請爺見諒。”

蘇培盛很是為難,不過見她臉色确實也并不太好,猶豫道:“年福晉,這……”

如今的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道:“你就實話告訴爺吧,若責罰下來,我抗着。”

蘇培盛也不能勉強:“那奴才這就回去禀主子,還請年福晉好生将養。”

“嗯。”她微閉了眼,思緒又飛去了別的地方,仿佛閉眼間又看到惜語歪着小腦袋笑嘻嘻地叫她額娘。

“奴才告退。”蘇培盛吃了個閉門羹,垂頭喪氣地從倚棠院出來,這樣公然拒絕的,她還是第一個。出院門沒走幾步正巧遇見了身着胭脂色繡花絲綢便袍的武玉欣婀娜地朝他走來,見了蘇培盛她笑嘻嘻地問:“喲,蘇公公,你這是打哪兒來呀?”

“喲,武格格,奴才剛從倚棠院出來。”

武玉欣酸溜溜道:“喲,今兒爺又叫了年福晉呀?”

蘇培盛也知道這些女人們私底下拈酸吃醋的厲害,故意打着哈哈道:“唉,唉……”

“爺可真疼她。”

“不過今兒年福晉身子抱恙,去不成。”

她又故意問:“喲,怎麽她身子這麽久了還沒好嗎?”

“奴才看年福晉氣色确實不好。”

“是嗎?竟是病了這麽久?”武玉欣懷疑着,心裏卻暗自打起了主意。

蘇培盛不想與她多言,只好繼續打着哈哈,一面點頭哈腰一邊嗯嗯啊啊地應着。

“行,那就不打擾蘇公公辦事了。”武玉欣一邊笑着,一邊又沖她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哎,哎,那奴才先行一步。”蘇培盛如釋重負般腳下加快了些匆匆回去禀告了胤禛。

胤禛聽罷倒是異常平靜,只吩咐讓霈堯好好休養,別的話竟一句沒說,蘇培盛好不容易才舒了口氣,他又小心翼翼問道:“那主子是否叫別的福晉或格格?”

胤禛沒有擡頭,不假思索地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他此時正在煩惱着戴铎的來信呢,哪有心思再想其他的。這個戴铎也真是有意思,寫了封密信,信中道“奴才查臺灣一處,遠在海洋之外,另各一方,沃野千裏。臺灣道一缺,兼管兵馬錢糧,若将奴才調補彼處替主子吞聚訓練,亦可為将來之退計。”胤禛覺得可笑,亦覺得戴铎可氣,這小聰明的家夥居然開始自作主張了,看罷他思考了片刻便燒掉了信件,攤開信紙罵道:“你在京若此做人,我斷不如此待你也。你這樣人,我以國士待你,你比罵我的還厲害,你若如此存心,不有非災,必遭天譴。我勸你好好做你的道吧。”他寫完丢下筆,心中的謀劃無比清楚,本不需要戴铎這樣的小聰明之人來擺布他,亦不需要所謂的退路。況且戴铎這般不收斂只會給自己帶來災禍。

翌日一早,武玉欣便來了淑禾的太和齋,她假模假樣道:“昨日妹妹倒是遇到一件奇怪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淑禾溫和道:“武妹妹遇到什麽事了,不妨說來聽聽。”

她故意頓了頓,故作神秘道:“是這樣,昨兒妹妹遇着蘇公公正從倚棠院出來,蘇公公一臉的為難,妹妹就多嘴問了一句,誰知……”說着她瞟眼看了淑禾一眼,見她平和的臉上顯露了一絲好奇。

“誰知什麽?”淑禾也似被挑起了好奇心。

“誰知蘇公公說年福晉竟然回絕了爺。”

淑禾有些不解也有些不信:“你說年福晉不願去侍奉爺?”

“嗯。她借口身子抱恙,可蘇公公說明明看她一切安泰。”

淑禾想了想道:“她病了兩月有餘也該好了,前一陣子看她只是氣色差些,身子倒好得差不多了。”

“就是呢,妹妹也覺得她身子早該好了。”

淑禾這才有些生氣,又帶了幾分醋意:“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寵她竟然這般不放在眼裏嗎?”

武玉欣假意安慰:“嫡福晉莫生氣,我看她是得意忘形了。”

淑禾本是一個娴靜的女人,本不願根一個怨婦似的與其他側福晉、格格争風吃醋。這些年她在外永遠是一個溫柔大方、謙恭淑慎、善解人意的嫡福晉,但內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這個嫡福晉只是空有一個名頭而已,自己所得的恩寵甚至都不如地位低下的格格們。這些相繼而來的側福晉們一個個的都陸續霸占了她的丈夫,身為嫡福晉的她只盼來了自己丈夫的尊敬,而那些僅有的溫存成了她永遠都期盼和無法觸及的痛。本以為一個李吟之過後,她可以分來一絲絲的溫存,繼弘晖之後再添一個孩子也是她的夢想。可是不僅沒有盼來嫡子,反而是其他人一個個大了肚子。奈何這個本不曾讓她放在眼裏的年霈堯竟然無聲無息的全然搶去了本屬于她們這些女人的所有,原來她的丈夫從來都不曾屬于過自己。她不是不痛,只是這些年努力地做一個胤禛背後的女人,為他操持王府,為他與其他女人生養的孩子照顧操勞,到這一刻她真的有些不想再忍了,心中的嫉恨之火已經無聲的在她的每一根血管中蔓延開來。

武玉欣見她有些呆滞,心中暗喜,又火上澆油道:“年福晉一定是仗着她們年家,說到頭來她們年家也不過是爺的包衣奴才罷了,她便這樣嚣張了。”

淑禾也知曉武玉欣素來說話喜歡誇大,又受挑撥生事,自己的氣稍壓下了些,道:“如真如武妹妹所說,年福晉此般不識大體,我便找個時間教導教導她。”

武玉欣忙道:“到底是嫡福晉寬厚大量,遇了這種事也只是教導教導,這倒顯得妹妹小心眼了。”

淑禾解釋說:“本是一家子,求個和和氣氣不是?”

武玉欣又道:“話是不錯,不過年福晉做得未免也過分了些,也不知爺怎就那麽喜歡她。也是,她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的确是惹人心疼,不像咱們直來直去,又做不來那嬌羞樣兒。”

淑禾苦笑了下,原本被壓下的火苗欲有上升之勢,表面上故意表現出平靜和大氣道:“如妹妹覺得是這樣,那便也學學。”

武玉欣撇了撇嘴:“妹妹太笨,怎的也學不來。”

淑禾不欲與她多費口舌,免得惹得自己愈加惱怒和煩躁:“妹妹的性子不是不好,只是太直了也确實該改改。”

武玉欣自嘲道:“咳,本性難移,我那是破罐破摔了,什麽時候見爺進過我的屋門呀。只不過如今看年福晉這樣,是為嫡福晉您抱不平罷了。”

淑禾不悅,制止道:“好了,你說得我頭都疼了。”

武玉欣一臉緊張道:“呀,嫡福晉,您不要緊吧?”

“咳,有什麽要緊的,每日不都一樣過,你們少在我面前說些我就能好過些了。”淑禾有些埋怨道。

武玉欣自讨沒趣:“妹妹那是好意。”

“行了,你先回去吧。”

武玉欣撇了撇嘴欲再說什麽,見淑禾壓着太陽穴不再理她,躬身退了出來。

淑禾并不是假裝頭疼,也不是因為霈堯的态度當真讓她多麽氣憤,而是她一副弱不驚風、楚楚可憐的樣兒奪走了胤禛讓自己憤恨,這個女人再一次讓她從心底感到了不安和惶恐,或許淑禾本不不在乎那人是誰而在乎的是誰奪走了他。

這樣的鬥争永遠都不會結束!

這日正午陽光正烈,霈堯卻不管不顧地還是坐在游廊中發呆,好像要讓這烈日曬去她心中的冰冷,好讓她重新恢複生機和活力一般。

綠瑛看了心疼,心生憐惜時又分外擔憂,可是也是束手無策,她勸道:“側福晉,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您不能總是把自己關在院子裏呀。”

霈堯好像只是嘴巴張了張,聲音極小:“我沒事。”

“還說沒事,您看您都瘦了一大圈了。”

“不妨事。”她仍是動了動嘴巴。

“要不咱們去十三爺府上看看烏蘇福晉去?他們去年年底回府後咱也沒見過呢。”綠瑛想起來便提議道。

“這?”霈堯猶豫了下,“确實好久沒見她了,自十三爺禁足,她們也不常出府了。”

“那,咱們收拾收拾這就去?”

“也好。”她方松了口。

綠瑛将她扶起進屋稍修飾了下妝容,便來了十三阿哥府上。霈堯先是拜見了胤祥和兆佳氏得知這一趟出府胤祥的腿疾也好得差不多了,心情也開朗了不少,似又回到了當初意氣風發的那個十三爺,只是經過歲月的洗禮和不公的待遇還是讓這位十三爺滄桑了不少。拜見完畢霈堯才去了荟雅那裏。

荟雅正在自己的院子裏乘涼手中拿着宮扇輕搖着,幾年過去她也不是當年羞澀的小姑娘了,已為人母的她更顯穩重大氣了些,此刻穿了一襲的荷花緞子便袍,更是清麗端莊。荟雅見霈堯到來驚喜萬分,忙上前拉着她:“霈堯,你怎麽來了?”

霈堯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雖然胭脂粉黛掩蓋了她臉上的蒼白但依舊掩蓋不掉眉間的愁容。她添了分笑意道:“好久不見你,就來看看。”

荟雅頗心疼的看着她,她仍是一襲的素色不過不是那般的慘白,是淺淺的藕荷色:“惜語格格出事我都沒能去看望你,心裏過意不去,你看你當真是憔悴了不少。”

霈堯笑笑:“我沒事,放心吧。”

荟雅拉着她進了屋,吩咐了丫鬟上些新鮮水果來,倆人便很親厚地坐在貴妃榻上聊起家常。

荟雅發愁的看着她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但是畢竟日子還要向前看。”

“嗯,你放心,我就是前一陣子生了病,現在好多了。”

“那就好,身子要緊。”

“你們母子都好嗎?府裏最近還好嗎?”霈堯問。

荟雅輕嘆了口氣道:“我們都挺好的,孩子正巧讓奶娘抱走了,一會再帶你去看看。府裏還算過得去吧,四爺那裏不是一直給着接濟嗎,也就好些,不過別的開銷就都裁了不少,跟以前自然是不能比了。”

“十三爺也怪可憐的。”霈堯嘆道。

“我們爺就是性子太直,得罪了皇上,不過皇上也确實狠心了些,一直也都沒原諒我們爺。”

“是啊,也不知道皇上他為什麽這麽心狠。”霈堯猶豫了片刻又問:“十三爺對你可好嗎?”

荟雅臉色陰了下,低着頭難過地搖了搖。

霈堯訝異:“怎麽,不好麽?”

荟雅低着頭委屈道:“爺只寵我們嫡福晉。”

霈堯看她委屈的樣子也無法再問,這麽說來自己還算是幸運的。她輕拉過她的手,和自己一樣的溫涼。

荟雅喃喃道:“爺自被禁足以來脾氣不好,腿腳也生了毛病,楞誰去都不好使,只有嫡福晉能說服的了他。”

霈堯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你也不用為我擔心,這府裏這麽多女人呢,也不只我一個這樣,我還算好有了一個兒子。四爺,四爺寵你?”荟雅反問。

霈堯想了想也不知道怎麽回答,腦中卻很快閃過曾經一幕幕痛苦和快樂的片段:“這個,我也說不上來,我們爺好像并沒有偏愛誰,對我只是這些年要好一些。剛入府的那幾年我也是很少見到我們爺的面。”

“只是這樣便很好了,不是嗎?”荟雅的眼眸裏竟然有些晶亮的東西。

霈堯點點頭,是啊,誰能奢求什麽,能這樣就很好了。

離開十三阿哥府,霈堯的心情并沒變得好一些,只不過荟雅的一席話讓她更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寵愛,對于從未得到過的人來說她真的是值得羨慕的人。她不禁有些慚愧,那日自己竟然公然地拒絕了。

看霈堯不語,綠瑛抱怨道:“早知道不來了,看來你們聊完奴婢怎麽覺着側福晉心情更糟了呢?”

霈堯笑笑道:“沒有啊,你的提議不錯。”

“真的嗎?”綠瑛頗不信地問。

“嗯。”她微笑着。

綠瑛走上前又仔細看了一眼,道:“好像還行。”

“走吧,別鬧了。”霈堯拉過綠瑛要往馬車上去。

“喲,年福晉這是上哪去了呀?”剛進府門沒幾步便見到了淑禾正巧走來。

霈堯和綠瑛一福身:“參見嫡福晉,妹妹去了十三爺府裏見了下烏蘇側福晉。”

淑禾道:“年福晉身子未好,快起吧,原是去了十三叔府上,不知府上還缺什麽?”

霈堯起身道:“十三爺府上一切安好。”

“那便好。妹妹呢?妹妹身子如何?”淑禾故意問。

“好多了,多謝嫡福晉挂念。”

“既然這樣就別忘了自己的職責。”淑禾的臉色突然變得冷漠,話語也冷冷的,聽得霈堯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仍然順從的應“是”。

淑禾看着越發生氣,看她這般會裝,斜了她一眼:“那記住就好。”

霈堯心中納悶,躬身道:“妹妹謹記在心。”

淑禾不欲與她多言,一擡頭便走開了。霈堯一路絞盡腦汁地想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嫡福晉對她的态度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

綠瑛也納悶,小聲地問:“側福晉,剛剛嫡福晉說的是什麽意思?”

霈堯搖搖頭:“我也不清楚,近來是有什麽事嗎?”

綠瑛也是一個勁兒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啊。”

“我的職責?什麽意思?”霈堯自言自語:“難道是那日沒去爺那裏?”

“啊,有可能,難不成蘇培盛去多嘴了?”綠瑛猜測道。

霈堯搖搖頭,轉頭嚴肅地問道:“綠瑛,我太大意了是不是?”

“是這人心防不勝防。”綠瑛說着。

霈堯默默點了點頭,只覺人心叵測。

(作者的話:寫到這兒有些卡住了,所以接下來幾章可能會更新得慢一些,也是想盡量讓故事完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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