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醋意橫生(二)

更新時間2014-5-22 21:51:46 字數:7397

臨近年底重病多月的皇太後突然崩逝,舉國哀痛,年邁的康熙皇帝傷心過度一病不起。這日正是胤禛在暢春園侍疾,梁九功進殿啓禀道:“啓禀皇上,李光地等三位內閣大學士求見。”

康熙微睜了眼,言語吃力:“老四,你去看看吧。”

胤禛恭敬道:“是,皇阿瑪。”

胤禛吩咐梁九功叫幾位大臣到偏殿去候着,胤禛走進只見李光地面露疑惑,不過三人還是恭敬地走上前跪地請安:“臣等參見雍親王。”

“三位請起吧。”胤禛說着一邊坐于一側的圈椅上,打量了下垂手立着的三人道:“不知三位今日來是何事,若不是要緊的事三位就先跟本王說吧,皇上身子不适恐不便召見。”

李光地上前一步道:“雍親王,臣等今日來确有要事。”其餘兩人紛紛應和。

“不知是何等要事?”

李光地看了看胤禛有些為難道:“這……”

“李大人是有何難言之隐,不能對本王說的?”

“這個,微臣還是想面見聖上說。”

胤禛看他們的樣子大概也能猜到幾分,現如今皇帝病重,而太子之位懸虛,這幫文人書生們準是想來勸谏皇帝立太子的,但看康熙的樣子他心中恐怕主意已定并沒有這方面的心思,更何況他們這一說沒準又會惹得康熙惱怒,他便推脫道:“如果幾位大人非要面見皇上的話,恐怕不能如願了。皇上不願別人打擾,各位大人還是等皇上病好了再見吧。”

“這……難道皇上連君國大事都不管了?”李光地又問,其餘兩人也是連連點頭。

胤禛微笑說:“哈,當然不是,皇上時刻心系社稷,只不過目前将一些日常鎖事交由我們幾位皇子代為辦理。”

李光地臉上顯出了一絲無奈,猶豫了下才說:“既然這樣,那勞煩雍親王轉告皇上,微臣等三人請皇上立太子,以安國之基本。”

胤禛心想果然猜得不錯,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如果是這件事,那麽還請幾位回去吧,皇上不會同意的,你們現在去不是為社稷而是在逼迫皇上。”

“雍親王,這話怎麽說?”李光地忙問。

胤禛又道:“皇上不過是哀痛過度身子抱恙,你們便急着要立太子,這是不是說明你們覺得皇上時日無多?”

“微臣不敢。”三人聽了此言都惶恐地低着頭,誰敢擔詛咒皇帝的罪名呀。

“臣等決非這個想法,不過是覺得不立太子,人心難安,社稷難安。”李光地又道。

胤禛又問:“立了太子,人心就能安嗎?”

李光地說得堅定:“當然!”

胤禛冷笑了兩聲,也不欲明說,想必太子的兩立兩廢也足以說明。李光地等也略覺沒有底氣,一個個的站着也沒了言語。

胤禛擺擺手:“都回去吧,本王也是為你們好,惱怒了皇上萬一還背個罪名。”

李光地自知不是胤禛的對手,況且跟胤禛的關系也着實一般,便拱手道:“臣等不會放棄的,今日先行告退。”

見三人退出偏殿,胤禛自顧笑了笑回到康熙寝殿,見康熙睡着便沒敢打擾,悄沒聲兒地想走出去。

康熙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老四,什麽事啊?”

胤禛只得回到康熙榻前,輕聲禀報:“大學士李光地等請求皇阿瑪立太子。”

康熙頓時眼睛瞪大了些:“這個時候來請立太子是什麽意思?”

胤禛忙俯身安撫他:“皇阿瑪息怒,這群不過是些讀聖賢書的文人書生,江山社稷哪是他們懂的,再說皇阿瑪心中自有主意,兒臣便将他們都打發了。想必兒臣在這兒侍奉着,他們不敢再來。”

康熙平靜了些,眼神卻仍是無目的地游移着,似太子一事又觸及了一代明君的痛處叫他無法自處,喃喃着:“老四,你做得好。”

“為皇阿瑪分憂是兒臣應當之事。”胤禛誠心誠意地說着才叫康熙稍安了些神。

康熙感慨地嘆了口氣,顫抖着抓過胤禛的手,眼珠子轉了轉似細細地打量了胤禛,緩緩道:“這些年來真正肯為朕分憂的兒子恐怕也只有你一個。”

胤禛不免有些受寵若驚,驚喜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只道了聲:“皇阿瑪……”

康熙并未再多說什麽,只是捏了捏胤禛的手眼神中帶着肯定和贊賞,心裏卻不免對胤禛生出了許多的好感,想起這些年兒子們之間的風風雨雨,再看看眼前的胤禛,好像也就是他每每總是誠心誠意地侍奉着自己,并無二心。況且他也不與朝中臣工有什麽交往,一直就那麽淡淡的、默默的,曾經有一度自己也看不明白他,可現在才覺得這個兒子的好來,并不去争個第一卻總會在自己最需要父子親情時及時地站出來,想到這兒心中總算得了一些安慰。

再說隆科多,因康熙重病多月,見胤禛每每侍疾回府他都一路相送至暢春園宮門外,兩人有說有笑聊得熱絡,只聽着胤禛舅舅長舅舅短地叫着,好不親近。

康熙的病從年底一直到第二年到來都未見好轉,新年一過康熙就搬去了湯泉休養。胤禛只有不侍疾的時候才能回府,這還是新年後第一次回府,便召集了府裏的女眷們一起聚聚。侍疾的勞心勞力,再加上天氣寒冷他有些着了風寒,坐在正寝殿正中的他不停地輕咳着。淑禾坐在他旁邊關切道:“爺,您這是怎麽了?”

胤禛清了清嗓子說:“無妨,着了些風寒,不要緊。”

淑禾囑咐站在一旁的喜珠道:“喜珠,快給爺備些川貝湯來。”

“是。”喜珠腳步生風般就出去了。

李吟之問:“爺是不是侍疾辛勞了?”

“大概吧,我這個把月來确實有些累了,又要兩頭來回的奔跑。”說罷他又吸了吸鼻子。

幾位先到的格格也關切地問了幾句。

今日,霈堯盛裝打扮了下,于是出來也就晚了些。只見她一身玫紅色梅花冬袍,外加一件米色繡花毛緣人字對襟,顯得她格外明豔,這樣的豔色是她平時不常穿的,她的頭上更是簪了幾支紅瑪瑙累絲珠花。她腳下加快了些,花盆底鞋踩得噔噔響,綠瑛急急地跟在她身後。

跨進正寝殿見已來了不少人,自己算是晚的了,她稍放慢了腳步平複了下急走的情緒,上前屈膝道:“年氏參見爺,參見嫡福晉。”

“嗯,免禮吧。”胤禛愉悅地露出一個笑容。

淑禾見了她向往常般溫和地笑道:“年福晉這就對了,新年穿得鮮豔點才是,以往一直見年福晉那般素淨倒是不像你那個年紀的女子了。”

霈堯微笑道:“多謝嫡福晉。”

“坐吧,別站着了。”胤禛說罷又輕咳了幾聲。

“爺,怎麽在咳嗽?”她問。

“一點風寒,不要緊。”

“爺保重身子。”她起身來到自己的座位旁,對着李吟之行了個平禮,李吟之起身回禮。她剛坐下只聽淑禾道:“爺回府是不是也沒休息好?”

胤禛道:“那倒沒有,你多心了。”

淑禾知道胤禛回府的幾日幾乎都是霈堯侍奉在側,心裏不禁又泛起那些隐秘的嫉妒來,奈何一直以來她都找不到她的錯處,她看了看站在一側的蘇培盛,突然責問道:“蘇培盛,你是怎麽伺候爺的?害爺染了風寒?”

蘇培盛吓了一跳,惶恐地低着頭跪到他們跟前:“奴才有罪,請嫡福晉責罰。”

胤禛不解地瞥過淑禾一眼,擺擺手:“哎,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疏忽罷了。”

卻見淑禾不依不撓:“爺,若不是這些奴才伺候不力也不會讓您有疏忽呀。”轉而怒對蘇培盛道:“蘇培盛,你失職!”

“奴才知罪。”蘇培盛心道倒黴,心想這嫡福晉今兒是怎麽了,突然跟吃了炸藥般的火爆,平時不是一直都溫文而雅的嗎。

淑禾又道:“來人啊,将蘇培盛拉出去家罰處置。”

“嫡福晉!”胤禛突然厲聲制止,然後放低了幾分聲音轉頭有些不悅地問淑禾:“你向來溫和寬厚,怎麽今日非要找個茬子?”

淑禾被他一聲喝止心中火氣漸盛,又不敢當着他的面發出來,低着頭委屈道:“爺,我不過是心疼您的身子,并不是非要責罰于他,不過是想讓奴才們長些記性。”

胤禛不想好好的一個家宴氣氛搞得太過尴尬,緩和下來道:“罷了,新年就動用家罰不吉,罰些俸祿也就好了。”

“是,是我過激了。”淑禾道。

“謝主子恩典,謝主子恩典。”蘇培盛忙磕了個頭,心想總算是免了皮肉之苦,罰點奉就罰點吧,總比新年皮開肉綻的好。

胤禛方平和道:“嗯,你起來吧。”

霈堯心中惴惴,她也覺得淑禾今日的做法有些反常,她向來待人和善,即使對奴才也是一樣,這樣動不動就責罰人的時候她還真沒見過。可霈堯也突然明白過來,她那麽做可能是另有所指,而那個所指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畢竟胤禛在府上的這些日子一直是自己侍奉着的,淑禾既然怪侍奉的人,那麽自己自然也脫不了幹系。眼神偷偷瞟向淑禾那裏,正對上她怒火未平的眼光,那眼光仿佛直指自己,帶着責罵與不快,她不禁害怕地低下頭,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仿佛聽到了心髒噗嗵噗嗵的跳動聲。

八歲的弘歷突然跑去胤禛身邊才打破了這種尴尬,胤禛伸手拉過他的臂膀:“弘歷倒是壯了不少呀。”

弘歷欲往他身上蹭,胤禛阻止道:“哎,你就不怕阿瑪的風寒傳染給你?”

弘歷道:“兒子不怕,兒子不會因為阿瑪生病就不親近阿瑪了。”

弘歷這番言辭說得胤禛哈哈大笑:“好,好。”此刻殿中的氣氛才又緩和起來。

他攬過弘歷,微笑着問道:“最近先生都教你學了什麽呀?”

弘歷一本正經道:“兒子已經念完了《詩經》《尚書》《禮記》《論語》《中庸》,最近在讀皇瑪法的詩呢。”

胤禛好奇,問:“哦,那你可學到什麽?”

“兒子不敢說學到了什麽,但是兒子明白了一些。”

“哦,明白了什麽?”

“皇瑪法是一個至情、至性、勇武、果敢的明君,為君都如皇瑪法一樣就都是盛世王朝了。”

胤禛點了點頭,頗為贊同道:“嗯,說得好,你皇瑪法是個了不起的君主啊。”他摸了摸了他的頭,很是喜愛弘歷,又鼓勵道:“好好學。”

“是,阿瑪。”弘歷大聲應道。

“嗯,好。”他笑着撫過他,“去吧。”

“嗯。”弘歷小跑回慧月身邊,慧月見兒子如此乖巧又得胤禛喜歡,心中也是高興至極。

“弘時,你呢?最近學什麽?”胤禛看向已經成年的弘時。

弘時起身,已然不是當年不懂事的孩子了,他樣貌端正,儀表堂堂。但弘時卻有些膽怯,每逢阿瑪問起自己的學業總會遭來這樣那樣的責備,特別是在他在誇完弘歷後又責備自己豈不是讓自己很無臉面。他想了想盡量說得合阿瑪心意一些:“禀阿瑪兒子近來除了學習兵法還讀了二十四史。”

“嗯,多讀些書總是不錯的,心思要多放些在書上。”

“是,阿瑪。”弘時只顧一個勁兒應着,并不多說別的。

“過些日子,等阿瑪閑了再考你們的學問。”

“是。”弘時松了一口氣,好歹躲過一次。

胤禛又道:“弘時當真是大人了,也該成家了。”

“是啊,爺,咱們也該為弘時張羅張羅了。”在上旁一直冷着臉的淑禾才舒展了臉龐附和着。

李吟之起身,躬身道:“李氏代弘時謝過爺和嫡福晉。”

弘時心中暗喜,他雖對成家并沒有太大概念,但心想總能擺脫自己阿瑪的嚴苛教導了,否則真叫他無所适從。

家宴就在這種情形下開始了,每個人表面上看起來都很平和,但心裏卻有着各自的盤算和擔憂,霈堯的擔憂果然還是來臨了。宴畢衆人紛紛回去,霈堯也欲回去,淑禾追上一步小聲道:“年福晉,随我去太和齋,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霈堯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麻煩,但嘴上還是順從道:“是。”

跟着淑禾來到太和齋,淑禾支開了喜珠和綠瑛,讓霈堯坐在炕上自己倚在另一邊,慢幽幽道:“年福晉,找你過來,是有幾件事要問。”

霈堯心中忐忑,低聲應着:“是,嫡福晉盡管問。”

“爺近來回府是不是一直讓你侍奉着?”

霈堯心道不好,但也知躲不過,只好硬着頭皮道:“是,妾身侍奉不周還請嫡福晉見諒。”

淑禾冷冷一笑:“見諒?爺病了,你不知道?”

霈堯委屈:“妾身确實不知。爺上次回府還是好好的,妾身也是今日才知爺病了。”

“狡辯!”

“妾身不敢。”

“你可知錯?”淑禾突然面目嚴肅。

霈堯雖心中喊冤,卻也不知如何解釋,更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只好跪下道:“妾身知錯。”

淑禾心中暗喜:“知錯就好,爺的身子金貴,再加上現在在皇上那裏侍奉着,這下子染了風寒豈不讓爺在萬歲那裏也得了不是?你應該還記得當年爺的時疫,要是爺出點什麽差子我們整個雍王府該如何自處?”

這個擔子也太重了,奈何這個擔子都讓霈堯擔着,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哪有這番能耐?她低着頭只道:“妾身知錯。”

“你且跪着,好好想想孰輕孰重。”淑禾自顧自的看起賬來,便不去理她。

這正月的天還冷得很,又跪在冰涼的磚石上,才不一會兒霈堯就覺得寒氣從她的膝蓋直往身上竄,自己身子一向虛弱,這一跪更是讓她覺得酸疼難耐。

半個時辰過去,淑禾瞥眼看了看她有些發白的臉色才道:“起來吧,這大冷的天,不叫你起來是打算跪一直跪下去嗎?哎,我也不是存心要為難你,不過是要讓你長些教訓。”

霈堯方顫顫巍巍站起身,膝蓋處傳來的疼痛讓她不禁皺緊了眉,她扶了一把炕沿才勉強站直。

淑禾看了她一眼:“好了,回去吧,回去把《女誡》[1]抄百遍,明日交予我看,只盼着百遍能讓你記得,便不費那百遍的功夫。”

霈堯不敢反駁,一一應下。

“去吧。”淑禾只擡眼看了她一眼,便又不再理會。

霈堯艱難地一躬身,才拖着酸疼的雙腿緩慢地走出了太和齋,淑禾複而又擡頭看着她遠走的背影,心中沒有過多有喜悅,奈何是那般的複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霈堯推開太和齋的門艱難地跨出去,疼得她臉上的皮肉抽搐了一下。在外等得焦急的綠瑛見她出來忙過來扶住:“側福晉,您怎麽了?”

霈堯苦笑着搖搖頭:“不要緊。”

綠瑛看她步履艱難,又問:“側福晉是不是跪了?”

霈堯急着要走遠些,她道:“我做錯了事受罰是應當的,先扶我回去。”

綠瑛納悶:“側福晉,您做錯什麽了?”

霈堯看了她一眼,示意先不要問了,綠瑛會意,便不再出聲,一直扶她回了晚晴堂。她在炕上坐定,一路走了走倒是覺得膝蓋好些,沒那麽疼了。

“嫡福晉為何要讓您罰跪呀?”綠瑛才又問起。

“嫡福晉責怪我沒有侍奉好爺,害爺染了風寒。”

“什麽?嫡福晉不是罰過蘇培盛了嗎?”

“那不過做給我看罷了。”霈堯無可奈何地說着。

“太過份了,王爺病了怎麽怪到您頭上了?”綠瑛憤憤道。

“好了,綠瑛快給我敷敷膝蓋吧,張嬷嬷都把熱水打來了。”

“側福晉就這般受人欺負嗎?”綠瑛憤然。

“她是嫡福晉我能耐她如何?”霈堯心裏也是份外委屈,可是又能怎麽辦?她是當真沒有那麽大的能耐啊。

“告訴王爺呀。”

霈堯苦笑道:“告訴爺便是我太明目張膽了,還不是讓她更惱我。”

“那怎麽辦?”

“忍着。”她咬咬牙道。

“為什麽要忍着?”綠瑛氣不過。

“因為還不是時候。行了,這事不許說知道嗎?”她囑咐着并不想解釋太多,因為覺得有些累了。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概就是指的自己這樣的境遇。

綠瑛嘟着嘴頗不悅,只好擰了熱帕子忙給她敷膝蓋。

片刻霈堯又吩咐:“張嬷嬷,給我備上紙筆,還有把《女誡》拿來。”

“是。”

“這是做什麽?”綠瑛急問。

“抄百遍《女誡》。”

“啊?這也是懲罰?”

霈堯瞪了她一眼示意不要再說,綠瑛只好暗自生氣。霈堯當然也氣,自己平白無故受這樣的冤枉究竟是為什麽?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詫異嫉妒來得太快了,快得讓她沒有反應過來也沒有任何應對的法子。

淑禾是什麽人,在這府裏幾十年,做事定會滴水不漏,她這樣的懲罰雖有些過但也叫人怪不上她,即便告訴胤禛他又能怎樣呢,頂多說淑禾過了而已,反而會将她們本就脆弱的關系更加僵化。所以這樣的委屈只好自己無聲無息的吞了,雖然萬般的不情願。

霈堯為了不再讓人落下口實抓緊時間趕着百遍的《女誡》,一直抄到了深夜,仍是多盞燭火圍着她,照得晚晴堂東邊的寝室中明晃晃一片。直到燭火燃盡了又換上新的,不知疲倦。她時不時放下筆,輕捏酸脹的胳膊。

“側福晉,歇歇吧,都子時了。”綠瑛輕聲提醒道。

霈堯頭也不擡:“你先歇着去吧,不用管我這兒了。”

“明日再抄不成嗎?”

“嗯,我再抄幾份,你先下去吧。”

“那您早點歇息,有事再叫奴婢。”

“嗯。”霈堯一邊應着,一邊手下并不停歇。

霈堯被燭火照出的大大的影子映在窗格上,寂靜的深夜,顯得那麽寂寥。不知過了多久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才不得已放下了手中的筆,身側已是厚厚一疊《女誡》了。《女誡》中說“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她想了起自己入府的這些年,一直也都做到“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婦德當真也不缺。“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于人”,婦言自然也不差。“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婦容也不怠。“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婦功也不少。她苦笑了下,雖知自己并無錯處,但也是奈何不了的事。

清晨她早早的起來了,簡單換洗完畢又開始抄寫了,直到下午才算把這百遍的《女誡》完成了。她立刻又吩咐道:“綠瑛拿上《女誡》随我去太和齋交予嫡福晉吧。”

“是,側福晉累不累,要不要給您先捏捏胳膊?”綠瑛收拾着問。

“趕緊去交了差吧,免得再落下錯處。”

“哎,嫡福晉懲罰您也夠了吧。”

霈堯也不知道還會生出什麽事來,只好愈加小心地囑咐:“不讓人落下話茬子總是不錯的。好生拿着,別讓人看見了。”

“是。”

太和齋中淑禾慵懶地倚于炕上,手下翻看着府中的帳本,看到霈堯進來才直了直身子。

霈堯屈膝:“年氏給嫡福晉請安。”此時她既不敢叫自己“妹妹”也不叫自己“妾身”而是生疏地叫着自己“年氏”。

淑禾卻好像還是那般和氣:“妹妹請起吧。”

“謝嫡福晉,這是我抄的《女誡》,請嫡福晉過目。”霈堯起身将一大疊《女誡》遞到淑禾手邊。

淑禾接過,随手翻了幾頁又無意間看到霈堯布滿血絲的眼睛,生出一絲不忍來:“嗯,抄得很是工整。但願你不要記恨我,懲罰你不過是讓你長些記性,免得再出這樣的事。”

霈堯恭敬地應着,雙手交疊在身前,正巧碰到溫熱的镯子,心中五味雜陳:“年氏明白,年氏定會謹記嫡福晉教誨。”

淑禾也看得真切,也許正是那對镯子又叫她不快了,又道:“嗯。你可記得《女誡》裏說‘婦不賢,則無以事夫’?”

“記得。”

淑禾語氣聽起來還是那般的輕柔,好像真是在教導一般:“記得便好,婦不賢,無以事夫。這些日子,你先不要侍奉爺了,我會告訴蘇培盛,就說你身子不适還需要好好調理。”

可是卻聽得霈堯心中一驚,沒想到淑禾還會想這樣的法子為難自己,可又無可辯駁,頓了頓才勉強道:“年氏明白。”

淑禾看她頗不情願:“怎麽?不高興了?”

“不敢。”

“嗯,那就先回去吧。好好調理身子是要緊事。”

“是。”霈堯心中更加明白一定是她的專房之寵讓淑禾嫉妒了,也讓其他人忌憚她了,可是淑禾緊逼而來的為難着實叫自己難以承受,這不過是剛剛開始,以後會是怎樣?這個看似溫良的嫡福晉還會怎麽麻煩自己?她郁郁地出了太和齋,只是悶頭走着,甚至都沒招乎在廊下等着的綠瑛。

綠瑛見她悶不吭聲地急走,忙追上問道:“側福晉,您怎麽了?”

霈堯不語,只是疾走,到了僻靜處她才放慢了腳步,看着她生着氣綠瑛也不敢多嘴。

“欺人太盛了。”霈堯這才難掩心中的憤怒脫口而出。

“怎麽?嫡福晉又欺負您了?”

“她近期不讓我侍奉爺了。”霈堯蹙眉說道。

“為什麽?”

“因為我不賢。”

“不賢?”綠瑛納悶。

“我看大概是我太礙眼了。”

“嫡福晉這般容不得人嗎?”綠瑛愈加不解地問着。

一直到了初夏霈堯都沒再侍奉過胤禛,不過這樣一來也似緩和了兩人的矛盾,這段時間淑禾沒有再想什麽法子為難她,見了面只是淡淡地問候。其實淑禾并不是什麽妒婦,只不過是情緒一來便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之後也知道自己有些不應該,說到底她真算是一個和善的嫡妻了。可是嫉妒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就是像淑禾這樣出生名門修養極好的女子也不能例外。

[1]古代約束女子德行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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