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福兮禍兮（二）

更新時間2014-5-24 16:21:48 字數：4329

不久霈堯從胤禛那裏得來了江昌和的情況，那個江陵子說是已與一位內閣大學士的孫女結了親，若要娶，綠瑛也只能當一個偏房了，胤禛便讓霈堯問問綠瑛的意思。

霈堯喚了綠瑛，仔細地問起來：“綠瑛，江昌和的情況爺跟我說了，他剛剛與一位內閣大學士的孫女結了親，眼下你若過去就只能當個偏房了，我想問問你願意嗎？”

綠瑛自知自己出身貧賤，一個小小的婢女倒是不圖什麽官家正房夫人的名份，又加之自己對江昌和确有好感，倒也沒有什麽不願意的，臉上紅了紅害羞地低着頭不語，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願意。

霈堯看着又是高興又是不舍，立馬拉過綠瑛：“好，好，只要你願意就好，爺說了你出嫁讓我好好給你準備嫁妝的，看了你有了好歸宿我也放心了。”說着說着心中一并冒出了些酸酸的感覺。

綠瑛突然跪了下來，感激地謝恩：“綠瑛多謝王爺和側福晉，此恩情綠瑛難以為報。”

霈堯忙拉起她來，這個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女子，像親姐妹一樣的女子，她怎麽會需要她的感謝，只願她好自己就滿意了，只是為什麽那麽的不舍呢。

一月前江昌和的正房夫人進了門，今日是綠瑛進門的日子。倚棠院中擺滿了綠瑛的嫁妝，因為是胤禛的意思，她的嫁妝也很豐富，紮着紅綢的箱子、盒子、罐頭、瓶器擺了大半個院子，一會兒那些嫁妝就會随着綠瑛一起進入江家。耳房中并蒂蓮紋梳妝鏡臺前坐着的是一身繡有金鳳绛紅嫁衣的綠瑛，滿眼的紅色，滿眼的喜慶。霈堯正親手在為她梳着頭發，張嬷嬷欲要幫忙霈堯死活不讓，非說要自己親手為她梳妝，惹得綠瑛又好一陣感動，眼淚幾欲流出。

手下是綠瑛烏黑的發絲，根根柔順又細滑，霈堯輕輕地梳理着。鏡子裏映出綠瑛打扮标致的面孔，原來綠瑛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只是一直以來都只是別人的婢女從來都沒有像這樣好好打扮過自己。霈堯心生一些愧意又萬分不舍地撫着她的長發，這一別也不知她們主仆二人還有沒有機會再這樣朝夕相處了。

“側福晉，綠瑛會經常回來看您的。”鏡中顯出綠瑛不忍的面容，一絲歡喜的笑容瞬間被掩在了離別的悲傷中。

“嗯。”霈堯牽了牽嘴角忍着淚笑着應她，“去了江府一定要好好的，嗯？”

“嗯，奴婢會的。”

“記住，不要再叫自己奴婢了，以後你不是奴婢了。”霈堯又囑咐着她。

“嗯，是。”綠瑛怔怔地看着霈堯，如哽在喉，雖想道盡千言萬語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唯有一一應着。

打扮完畢，張嬷嬷便進屋催促着綠瑛出門，綠瑛起身立住頓了頓，突然就跪地沖着霈堯磕了三個頭，害得霈堯強忍的淚水突然間奔流而出，再也止不住地掩面哭了起來。

“側福晉，您別哭。”見到霈堯這副模樣綠瑛已然也控制不住了一個起身，主仆兩人竟然抱頭哭起來，害得一旁地張嬷嬷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好了，綠瑛，快走吧，不哭了。”霈堯一邊撫了撫她的眼淚一邊推開她。

“是啊，綠瑛姑娘該出發了。”張嬷嬷一旁催了句。

“嗯。”綠瑛深深地又望了一眼霈堯，只見她強忍着轉頭不再看自己，這才轉身跟着張嬷嬷出了耳房。

霈堯抹了抹淚又忍不住轉身去看，此時綠瑛已走至了院門，下一刻她便出了倚棠院，紅色的身影立刻被隔絕在了牆外，擡嫁妝的奴仆們紛紛擡起那些箱子、盒子一個個順着往院外去，沒一會兒的工夫院子就被搬空了，霈堯竟又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之後淑禾又給霈堯撥了一個丫鬟葉平來，那個女孩年紀比她還要小幾歲，做起事來倒是麻利，嘴巴很甜也會讨人歡心，但總是使喚起來頗不合心意。不是太關心了就是太疏忽了，不像綠瑛那樣貼心貼背不需要過多言語總是能叫自己滿意，每每這時霈堯總是會想念綠瑛，想着她過得好不好，想着曾經兩人共患難同甘苦的日子。這一段時間來她似也變得悶了些，不愛說話了，有時候又會坐在游廊裏發呆。

綠瑛自嫁去了江府，日子過得也不是很順心，由于自己的出身不好，總是被那個正房夫人冷眼相待，還說給了她丫鬟也不知道怎麽使，就是一個丫鬟的命。江昌和對她也是不冷不熱的，早不是當年那個賣畫的羞澀青年了，整日忙着差事很少着家，也許是看在雍親王的份上，偶爾才來她這兒。綠瑛有時想出嫁為人婦的日子真的不是那麽好，還不如主仆二人在一起相依為命，不管是多麽艱辛也都能相伴走過，也不知自己的主子一個人在雍親王府會不會很孤單，會不會又受人欺負。

好在霈堯這兒還有慧月，現在唯一與霈堯走得近的是慧月。慧月為人平和、謹小甚微、不愛惹是生非又與她年齡相仿，所以霈堯還挺喜歡她。

綠瑛出嫁後，霈堯又回了圓明園濂溪堂。九月份，午後的天氣還有些燥熱，霈堯穿了一身淺藍色蝴蝶蘭花紗袍在水榭的背陰處坐着，身子整個懶懶地倚在了欄上。袖口随意地翻卷在手臂上，露出了纖細白嫩的手臂及那透亮的翡翠镯子。身旁放着一個黃地粉**玉滿堂魚食罐，她抓了一把魚食捏在手裏，一邊心不在焉地賞着荷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撒下一把魚食喂着游魚，好在這兒涼風習習又有荷香四溢，日子算得上惬意。

“年福晉好興致。”慧月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

她回頭看去，只見一身淺綠紗緞便袍的慧月袅袅而來。她笑着直起身子：“原是慧姐姐。”

慧月走近福了福身：“慧月參見年福晉。”

“慧姐姐請坐。”霈堯伸手示意慧月坐到身邊。

慧月在她身側坐下，一手接過她遞來的一把魚食，五指快速地揉出幾顆揮手一撒落入水中。她柔聲說着：“這兒的荷香當真好聞，沒有蓮花池[1]那麽濃，淡淡的更叫人舒暢。”

“你要喜歡就多來陪陪我。”霈堯笑說。

“好呀，我也正愁悶着呢。”

又一把魚食扔下去一大群游魚擠了過來争先恐後地搶着，“慧姐姐看，魚兒們都過來了。”霈堯興奮道。

“是啊，是啊，诶。”慧月又扔了些下去，只見魚兒們聚得更多了，密密麻麻地成了一個圓圈，兩人說着看着傳出一陣陣的歡笑聲。

看着這麽密密麻麻地一大堆魚霈堯只覺突然一陣惡心的感覺從胃裏翻湧而來，她欲嘔出剛感到嘴裏一絲絲的酸楚時卻又回了胃裏，臉上一陣陣的泛白。

“年福晉，這是怎麽了？”慧月吓了一跳忙問。

霈堯拍了拍胸口，“懷孕”兩字眼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但她只是說：“沒事，沒事。”

“葉平。”慧月忙呼了站在遠處的葉平：“快去請大夫來。”

“哎。”葉平應着欲要走。

“不必了。”霈堯道：“姐姐，無妨的，或許是……”她眼光瞥向了自己的小腹。

慧月會意，高興道：“年福晉，這麽說……是有了？”

霈堯不敢完全确定，但她的月事沒有按時來到，又加上這時有時無的惡心讓她覺得有了這樣的可能，臉上漸漸湧上一抹紅暈，像一朵蓮花婀娜地綻放，她羞怯道：“大概吧。”

慧月喜道：“既然這樣更要叫大夫來看一看了。”于是沖着立住回望的葉平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去叫。

千真萬确，霈堯再一次懷孕了，就在惜語離開兩年後。這個孩子無疑給了她創傷的心一劑最好的安慰，她撫着自己的小腹，激動之情無以言表。

“太好了，年福晉。”葉平高興地說道，就像綠瑛那樣會為她高興。

“是啊，年福晉，太好了。”慧月笑盈盈地一旁和着。

“嗯。”她點着頭，心中已是滿滿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和愛了。

得知這個好消息胤禛也是高興極了，時間和新生總會帶走原有的傷痛。

江昌和難得這樣興沖沖地來綠瑛的房中，這叫綠瑛驚喜萬分，她本想招呼丫鬟去備些小菜，江昌和卻一聲制止了，揮了揮手将那丫鬟支了出去，一臉神秘地将綠瑛招呼到裏屋問道：“你在雍親王府也待了多年了吧，你可知道雍親王平時可與什麽人來往嗎？”

綠瑛十分不解地看了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為何打探這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是側福晉的奴婢，平時見王爺見得很少，王爺見些什麽人并不清楚。”

江昌和又問：“就是不見難道連聽說都沒有嗎？”

綠瑛又是搖頭：“沒有，只聽側福晉說王爺喜歡舞文弄墨，參悟佛道，別的就不知道了。”

江昌和有些不可置信地瞥了瞥綠瑛惱怒地低聲嘀咕了句：“沒用。”

“嗯？”綠瑛歪着頭斜眼看他，顯然是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麽。

江昌和敷衍了幾句：“哦，沒什麽，我說我要走了。”

“怎麽不留下來嗎？”綠瑛失落地看向他。

“不了，我還有差事要辦，改日吧。”說着他起身就出了屋子，大踏步而去，心裏想着這下要如何跟十四爺交代。

綠瑛總覺得事情蹊跷，不免有些警覺，自己的這個丈夫是年家的二少爺年羹堯推薦給雍親王的人，為何現在開始打聽起雍親王來了？不過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究竟來，也就放下了。

又過了幾日江昌和又來了，好似帶着丈夫的溫柔體貼：“綠瑛啊，過幾日你不如回雍王府看看你的舊主吧，聽說年福晉自你出嫁一直悶悶不樂總是提起你呢，你來江府也有一段時間了，有時間就回去看看年福晉。多住幾日也無妨，再伺候伺候她。”

一提起霈堯，綠瑛心中一軟，也感激起丈夫的體貼來，眼神中也溫柔了許多，欲要說幾句感謝的話，江昌和又道：“不過你回去可得幫你夫君辦一件事。”

“什麽事？”

“幫我留意雍親王與朝中什麽人有來往。”

“這個，為什麽？”綠瑛問。

“哦，年将軍說讓我留意一下好再給王爺推薦幾個人。”

“哦，那我盡量吧。”綠瑛并沒有多問，雖然江昌和的這個理由簡直無法說通，但是出于見舊主心切也就沒有多想。

幾日後綠瑛正要向夫人告假回王府幾日，走至夫人屋外聽到屋內有小聲的談話聲，綠瑛腳步放慢了些想聽聽是不是有什麽客人在，如果那樣自己便在門外候一會兒再進去。屋裏傳出一男一女的聲音，好像是府裏的管家和夫人在說。只聽管家道：“老爺剛去八爺府上了，前幾日十四爺來信讓老爺多多留意京中幾位皇子的動靜，這不老爺忙得焦頭爛額啊。雍親王那裏聽說也沒打聽到什麽消息，這會正愁着呢，夫人您要找老爺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戲。”

“雍親王？我們府裏不是有個雍親王府來的丫鬟嗎，怎麽不去問她？”聽得夫人不屑道。

“哎，怎麽沒問，不是問不出來嗎。”

“這丫頭嘴巴這麽嚴？”

“咳，也不是，老爺說二夫人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想放她回雍王府幾日打探點消息。”

“哦，這樣那就趕緊讓她回去呀。”夫人道。

“是呀，是呀，前幾日老爺已經說去了，恐怕二夫人也就這幾日就要去王府了，老爺還讓奴才告訴夫人，二夫人若是來告假就讓她回去。”管家說着。

“哼，老爺還怕我不放她回去？她要回就回我可管不着。咳，我說老爺究竟幾時回來？我還有要事……”

聽到這兒綠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這是一個陰謀，這個遠道而來的江昌和不是什麽王爺的人而是十四爺派來京城打探其他皇子消息的人。而自己的存在竟然只是別人的一個眼線，嫁進江府或許是正中了他人的計策！難道二少爺也被蒙在鼓裏才會跟王爺推薦他？這可不行，她想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當這個奸細，自己是雍王府的人，對于舊主的忠心遠超過如今這不鹹不淡的夫妻之情。要不是今日聽到這些自己差點就成了雍王府的罪人，這樣想着綠瑛煞白着臉轉頭就走，也不去告假了，急急地就回了雍王府。

[1]圓明園四十景之一，乾隆時期改名為曲院風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