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得失相半

更新時間2014-5-25 15:13:59 字數:5666

十月的陽光柔和而溫暖,大片的金色光芒灑進倚棠院,小院中一片絢麗秋色。剛剛從圓明園回來的霈堯頗有些不适應府中的擁擠,還好後院開闊一些,景致也是不錯。那些高高低低的樹上葉子都發黃了,特別是那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扇形的樹葉張張金燦燦的,遠遠看去就是一樹的金黃。張嬷嬷為她在後院亭子中的石凳上鋪了些軟墊,她便在軟墊上坐着,曬着暖陽賞着黃葉再看些詩詞打發時光。綠瑛突然到來讓她大吃一驚,也讓她憋悶了好久的心情突然間敞亮了,她似從石凳上跳了起來,眼中都放着光彩,興奮地呼道:“真的?”

“哎喲,年福晉您小心!”這一見讓張嬷嬷吓到了,慌忙要去扶她,生怕霈堯這一大動作就要動了胎氣。

霈堯不好意思地收斂了下,笑笑道:“嗯,我,我太高興了。”

張嬷嬷和藹地笑道:“剛剛胡管家來說的,是綠瑛姑娘回來了。”

“太好了,快快,我們回屋。”說着霈堯急忙要回去。

綠瑛大步跨入晚晴堂,主仆二人似幾十年沒見一般激動地抓着對方的雙手。霈堯仔仔細細地端詳着綠瑛,只見幾個月不見她竟是消瘦了些,精神也不是很好,心中疑惑又擔心,問道:“綠瑛,你怎麽瘦了?是他們對你不好嗎?”

綠瑛心中萬分複雜,聲音不免有些哽咽:“他們……他們……”吞吞吐吐兩個“他們”之後竟是不知道再如何解說。

霈堯更是不解,皺起了眉,着急道:“他們?他們怎麽了?是不是欺負你了?”

綠瑛故意避開那個話題,低下頭掩飾着自己的不幸,又似搖了搖頭努力寬慰霈堯,卻見霈堯身形有些臃腫,複又欣喜地問:“側福晉,您是不是又有身孕了?”

一提到這個霈堯的面上舒展了許多,露出了母親般慈愛的笑意,一手松開綠瑛撫過長袍下微微凸起的小腹,用力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側福晉!”綠瑛歡快地抓着她,這一瞬間讓她忘卻了很多不愉快。

“綠瑛姑娘能回來看年福晉真是太好了,年福晉一直盼着你呢。”張嬷嬷在一旁也高興地說。

“張嬷嬷,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側福晉了。”

“綠瑛姑娘客氣了,還有一位葉平姑娘和我一起伺候呢。”

綠瑛看了看霈堯,似在問葉平是誰,霈堯說:“葉平是嫡福晉新送來伺候我的婢女,剛剛派她去取東西了,所以沒在院裏。”

“哦。”綠瑛似有一絲被人替代的失落。

霈堯看出來了,但她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執着綠瑛的手拉她在椅子上坐下,一邊吩咐着張嬷嬷:“張嬷嬷,你取沏壺茶拿些小點過來。”

“是。”張嬷嬷應聲出去。

坐定綠瑛嚴肅道:“側福晉,今日回府奴婢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王爺的。”說着看了看屋外沒有外人便将自己聽到的遇到的那些事都告訴了霈堯。

霈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怎麽會?江昌和不是二哥推薦給爺的人嗎?怎麽會是十四爺派來的?不,不,不,一定不是二哥做的,二哥一定不知道。”霈堯似有些自言自語般絮叨着。

“奴婢猜二少爺也應該不知道,二少爺不會那麽做。”

“嗯,不會的,二哥對爺是忠心的。”霈堯說着說着才想到了綠瑛,綠瑛的這一番敘述才讓霈堯同情起綠瑛這段出嫁的日子,名為出嫁實際上不過是江昌和在利用她,想到這兒覺得自己萬分愧對綠瑛,酸楚道:“綠瑛,對不起,害你受罪了。”

綠瑛倒是釋然地搖搖頭:“怪我自己不好,嫁去江府是我自己願意的。”

“綠瑛……”

“側福晉,您別自責。”

霈堯才勉強地點點頭,心中發誓從此一定要對綠瑛極盡所能,才足以彌補自己對她的所有虧欠。霈堯撫過綠瑛瘦削的臉龐道:“你放心,等爺回來,咱們就告訴爺,讓爺給你做主。”

“嗯。”綠瑛應着,仿佛得到了希望一般輕松愉悅。

傍晚得知胤禛回府,兩人就匆匆趕去告訴了他。聽罷坐在圈椅中的胤禛雙手撐着膝蓋處,頭微垂着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好一陣沉默不語,許久他才沉沉地說了四個字:“我知道了。”

現在的霈堯多少能體會一些胤禛的心境了,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居然會派眼線來探查他的行蹤,這無疑會讓他驚詫又寒心,對于年羹堯自然也是産生了疑慮和不信任。胤禛此刻的腦袋中一定在極力地搜尋着什麽,以圖找到解決的辦法和應對的措失。她猜得一點也沒錯!

片刻的沉默後綠瑛突然跪在胤禛跟前铿锵道:“王爺,奴婢不願再回江府,奴婢想要留在府裏繼續伺候側福晉。”

一旁的霈堯簡直驚呆了,她萬萬沒有想到綠瑛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怔怔地看着堅強的綠瑛,心底更是溢滿了感動和愧疚。胤禛同樣沒有想到,綠瑛話一出胤禛猛地擡起頭來看着跟前的鬟頭,只見她柔弱地外表下裹着滿滿的忠心和誠意,以及一臉不容置喙的堅決,這樣的女子怎能辜負她對雍王府的一片忠心,于是點了點頭:“你留下吧,我做主了。”

綠瑛忙感激地謝道:“謝王爺,謝王爺。”

胤禛似乎也有一些感動又說了句:“你放心,以後我再給你尋個合适的人家。”

霈堯聽了也感激道:“謝爺對綠瑛的關心。”

“好了好了,說什麽謝,綠瑛對你我也算是有恩,咱們為她張羅張羅也是應該的。”胤禛說道。

顧慮完這個霈堯又有些擔心起自己的二哥,也不知胤禛會不會怪罪他,于是為他求了幾句情:“爺,您不要怪罪二哥好嗎?二哥想來也不知道會這樣,他一定也被蒙在鼓裏。”

胤禛臉色陰沉下來:“這事我會弄清楚的。好了,綠瑛回來你看看需不需要置備些物品,就先回去吧。”

見胤禛欲有趕人的意思,霈堯不好再多問,和綠瑛躬身出了正寝殿。

綠瑛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耳房,她打開櫃子的抽屜,抽屜裏赫然躺着她曾經無比珍惜的月下美人圖,但此刻看來卻叫她悲喜交夾。她一狠心拿了畫軸便疾步而出,來到耳房一側偏僻的牆角默默地點燃了手中的畫。畫一着了火苗便似瘋狂地蔓延開來,米白的宣紙,濃烈的墨汁一瞬間就化成了灰燼,一片一片在風中剝落。那火苗竄得很高,将綠瑛吓得往一邊躲了躲,卻不想眼中不争氣地蒙上了一層霧氣,慢慢地溢滿了眼框,欲有奪框而出之勢。她不再有意抑制,就那麽讓它流吧,看着化為灰燼的珍寶一起變成過去,自此以後她綠瑛的心裏就不會再有江陵子了。

自那以後綠瑛便再沒有回過江府,胤禛對江昌和也不必要有什麽解釋,只是斷了和他的交往,更是斷了對他的幫助,江昌和自然也是明了了。

不久年羹堯便收到了胤禛的來信,信上道:“……你薦來的江昌和,此人無大用處,生得一張普通臉沒什麽大本事,惹事倒是不一般,叫我十分惱火。這樣的人你也忍得給我推薦來?真不知我待你的情份哪裏去了,怎就這樣負我?若下次再來這種人,你不要再叫我主子罷。”年羹堯看着這些字眼,莫名的驚恐,真不知江昌和做了什麽事叫這主子這麽惱火,不過卻沒往字裏深想也就看了個字面意思。

随後又匆忙回了一封信,來表明自己的心意:“奴才昏聩未識江昌和無用,輕率薦給了主子,主子若不用他便将他打發回來讓奴才教訓。除此奴才之一心一意,今日之不負于皇上,即異日之不負于主子……”

胤禛看罷又氣又惱,氣這個年羹堯怎麽竟是看不懂自己的提醒,于是又恐吓了幾句:“你不要存此異心,僅‘異日’二字便可要你全家的性命。一心待主方是你等奴才應該做的……”對于年羹堯胤禛絕對不會就此棄之,畢竟關鍵時刻不可少了他的支持,縱使對他産生了懷疑也不好打草驚蛇,只能這樣吓他幾句收住他的心便好。

看到這幾個嚴厲的字眼再細細琢磨才算讓年羹堯明白過來,原來胤禛是在提醒要他認準他一個主子,不準與他人拉幫結派。再一細查才知這江昌和是胤禵的人,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這下才乖乖地一心唯胤禛是從。

康熙五十九年五月霈堯順利誕下了一個男嬰,男嬰洪亮的哭聲宣示着他來到了這個世上,霈堯吃力地看了看被催生嬷嬷清理幹淨包裹好的孩子。孩子的臉通紅,雙眼緊緊地閉着,或許是剛剛那一陣哭累了,此刻他已經沉沉地睡去,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而他那平穩的呼吸聲最是讓她安心。

霈堯也累極了,由着綠瑛跟張嬷嬷幫她換下了被汗水浸濕的衣物,擦淨了汗濕的頭發,填飽了肚子,她也沉沉地睡去了,這一覺甜美而安逸。醒來已是掌燈時分,她半坐起瞧了瞧床前小床上睡得正香的男嬰,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你醒了?福宜還睡着呢。”胤禛的聲音讓她吓了一跳。

她驚訝轉頭尋聲看去,見身着深青色長袍的他正倚在長榻上看着書:“爺,您什麽時候來的?”

胤禛放下手中的書道:“剛來一小會兒,來的時候見你睡着就沒叫醒你。”

她坐起身,披上了件粉色的外衣:“哦,爺突然說話真是吓了我一跳。”

胤禛說笑:“哈哈,你的膽子怎麽還是那麽小?”

“那怪爺總是背後吓我。”她嬉笑着,轉念突然被什麽事驚着了似的笑意剎那間隐去,轉而一臉驚慌地問:“爺,您剛剛叫他什麽?”

“福宜啊,怎麽,你忘了?”胤禛說得輕描淡寫,似沒有注意到她那驚慌的表情。

“沒……沒……”她有些呆住又問:“他真要叫福宜嗎?”

“怎麽,不好聽?”

“不……不是,只是……要不叫弘宜?”她試探道。

“為何叫弘宜?我覺得福宜更好些。”胤禛說着随意地翻過幾頁書。

“但是……”

胤禛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就想叫他福宜。”

“為何?”她輕聲問。

“我要他做一個有福氣的孩子。”胤禛一臉認真道。

霈堯不語,她知道了他的用心,可是又叫她為難:“爺,這般恩寵我受不起,孩子也一樣。”

“有何受不起的?”胤禛又擡眼問她。

霈堯眼光掃過熟睡的孩子,又低下眉眼:“我的孩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即不是嫡出,也不是長子,何來這樣的榮耀?”

胤禛卻似随口道:“你的孩子不就是特別的嗎?”

可也只是簡單的這一句話就讓她感動萬分,她背過身去,眼裏有些濕意。能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這份特別太不容易了不是嗎?既是這樣那無論要受多少妒忌和冷眼她都得去接受了。

“不對嗎?”見她轉頭不語胤禛又問。

“嗯?”她回過神來,轉頭擠出一個澀意的微笑:“那……謝爺了。”

胤禛卻突然沉默下來,或許此刻又生出了一些顧慮,又道:“等孩子大些就給他起個大名,福宜就當他的乳名吧,只是目前我沒想到一個好名字。”

霈堯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入了肚子裏。

不過這些話語還未聽全便傳到淑禾耳朵裏,淑禾聽罷跳似地站起身:“什麽?福宜?”

“嗯,千真萬确。”喜珠道。

“沒聽錯?”

“奴婢奉福晉之命給年福晉送些物品過去,出來時正聽着她們說呢,就是福宜。”

“福宜?憑什麽?”淑禾不甘道:“我的孩子尚且是弘字輩的,他為什麽不是?”

“嫡福晉,年大人現在是四川總督了,正是風頭正盛,王爺寵着年福晉也是說得通的。”喜珠一邊煽風點火道。

“你也覺得應該?”淑禾怒目看她。

喜珠怯怯道:“奴婢不敢。”

“我的父親好歹也是朝庭重臣,烏拉那拉家又是名門,難道還不如一個年羹堯?”

“嫡福晉息怒!”只見門外李吟之款款而來。

“你來了?”淑禾瞥過她。

“嫡福晉何必為了一個名字大動肝火呢。”李吟之淡然勸道。

淑禾冷冷一笑:“哼,難道李福晉不動怒嗎?”

李吟之淡淡一笑:“怒不怒都沒有意義了,現在爺的心都朝着她呢。”

“你倒是想得開,爺的心也曾朝過你,現在朝向她了,你就這般淡然?”淑禾反問。

李吟之嘴邊牽出一抹苦笑:“我已人老珠黃[1],爺不瞧我也是理所當然。”

淑禾冷哼一聲:“哼,這麽說倒是我不知趣了,奈何我也是人老珠黃了。”

“嫡福晉考慮之事必定比我輩多一些,除了兒女之情還有宗族禮法。”李吟之這話無疑将淑禾順利地擡到了嫡福晉的高度,既給了淑禾面子也讓她有了臺階,她意在說明淑禾并非為了兒女情長,而是與禮法不合,這樣一來倒也讓淑禾心中好受一些。

淑禾嘆息道:“你說得沒錯,這一輩的男孩都是‘弘’字輩,她的孩子楞是要起個‘福’字,豈非要與世祖[2]一輩?”

李吟之笑道:“所以,她的孩子才是孤立于外的,禮法不容。”

淑禾緩和了些乍一想還是不妥:“若是這樣對雍王府對爺也是不利,叫外人看了笑話去。”

李吟之卻只是笑而不語。

“不管爺是出于何種考慮總也不好。”淑禾又補充道。

“那便是要嫡福晉出力的時候了。”

“嗯,這事我會向爺說明的。”

這日霈堯正抱着福宜歡喜地逗着,出生才幾日的福宜身子軟若無骨又小得似一巴掌就能覆蓋過來,此刻正躺在霈堯的懷裏嘬着小嘴,眼珠子咕嚕咕嚕随着霈堯逗着他的小玩意四處轉着,對剛剛來到的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福宜乖,福宜看這是什麽?”霈堯拿着一個小布老虎在福宜跟前晃了晃。

“福宜,她是你額娘喲。”綠瑛一旁說着。

“福宜現在除了吃奶、睡覺哪裏知道額娘是誰?”霈堯說。

“那可不是,福宜雖然不會說但是心裏清楚着呢,對吧福宜?”綠瑛說着還似問了福宜一句。福宜大概正巧被逗樂了,咧了小嘴笑了起來。

“嘿,側福晉看他笑了,他真的知道。”綠瑛興奮道。

“呵呵,他哪裏知道,哎,這孩子笑起來還真像爺。”霈堯笑道。

“年福晉,在看孩子吶!”說話間只見淑禾款步而來。

霈堯抱起福宜沖淑禾一躬身:“嫡福晉。”

“嗯,我來看看你們母子。”淑禾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說着走至福宜跟前,摸了摸他軟軟的小臉蛋,福宜有點害怕,不高興地瞥過頭。“嘿,孩子有些怕生。”淑禾說着。

“是啊,福宜膽子有些小。”

淑禾聽到“福宜”二字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像晴天突然打下一個霹靂,她冷眼掃向霈堯,叫霈堯打了個激靈,又聽她語氣生硬地說:“福宜?福宜!當真是好名字!”

霈堯怯怯道:“多謝嫡福晉,福宜是孩子的乳名。”

“乳名?”淑禾沒有想到。

“嗯,爺說等他想到再給孩子取個大名。”

“哦,是這樣。”淑禾漸漸放松下來,心想不過只是一個乳名,自己居然這麽計較,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了。這樣想着除了有些羞憤,一時沖上頭腦的怒意也似偃旗息鼓了,只是再看那個長得很像胤禛的小娃娃時還是存有一些顧忌。

此時小福宜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小眼眨巴眨巴幾下有些困意。淑禾添了抹笑意道:“喲,孩子好像困了,趕緊哄他睡吧。我也不打擾了,這就回去了。”

“是,嫡福晉慢走。”霈堯并沒有和她有太多話可以說,除了面上的恭敬心裏真是害怕極了,也不知她今日來是不是又要為難自己,只見剛才那森冷的目光真叫人膽戰心驚,還好此刻她算露了笑意又說要走,這不趕忙就送她走吧。

待她走遠霈堯才長出一口氣,念道:“還好還好,我就知道她對‘福宜’這個名字會很不高興,我還以為她又要找我的麻煩了。”

“是啊,幸好是個乳名,嫡福晉一聽是個乳名臉上立刻就舒展了,咳,要不然……”綠瑛也後怕道。

“咳,爺究竟算是對我們母子好還是不好?幸虧只是一個乳名否則我會後悔當時我沒有堅持的。”霈堯幽幽道。

至此她們母子的日子還算太平,看着福宜一日日的地長大,也越來越像胤禛了。然而好景不長,福宜突如其來的重病讓剛剛有了笑顏的霈堯又蒙上了陰影。

[1]李氏較胤禛年長三歲,此時她已經四十六了。

[2]清世祖順治,名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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