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封疆大吏
更新時間2014-5-26 21:00:36 字數:5636
剛過了新年,福宜七個多月大了,期間身子也一直不是太康健,時有腹瀉、風寒,不過大多沒有大礙。只是這個普通的夜晚,福宜突然大哭起來,他的哭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也把沉睡的霈堯驚醒了,她披了衣裳下床點了燈來到小床邊抱起大哭的福宜,只見福宜的小臉憋得通紅,紅暈下還泛着星星點點的小包。她手指剛剛接觸到他只覺小小的身子滾燙吓人,叫她一下子驚住了,她撫過福宜的額頭,燙的叫她害怕,手下不自覺得顫抖起來。聽到哭聲的奶娘也趕了來,綠瑛和張嬷嬷也在随後趕到。
抱着大哭的福宜任誰都束手無策,急得幾人在屋中團團亂轉,倚棠院像是瞬間炸開了鍋一般哭聲叫喊聲響徹夜空。從宮中請來的太醫提着燈籠深夜趕來,驚動了整個雍親王府。
太醫瞧着福宜紅脹的小臉,又仔細檢查了他臉上身上起的小包,突然臉色變得煞白,驚恐地跪地道:“王爺、年福晉,小世子乃是得了天花,要速速隔離啊。”
“什麽?”霈堯聽到“天花”二字差點暈厥過去,要知道“天花”在那時算得上是絕症了,多少孩子甚至是帝王也拿天花沒有辦法,唯一得了天花而存活下來的就只有康熙。
衆人一聽“天花”避之不及,紛紛害怕地往後倒退幾步。
唯胤禛當機立斷:“快将小世子移出晚晴堂,另辟單間養病,任何人不許靠近。”
“爺……”霈堯噙着淚一下跪倒在地央求道。
胤禛忙扶起她:“你放心,福宜一定會沒事的,目前這是唯一的辦法。”他雖也萬般擔憂,但正如他所言,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次不容霈堯懇求,在胤禛的命令下張嬷嬷抱着福宜就奔出了晚晴堂,太醫也跟了下去,她哭着要撲上去,胤禛一把拉住她,她不住顫抖的身體和嚎啕的哭聲宣示着她的恐懼。看着福宜生死未蔔地被帶走,她的心再一次被掏空了。胤禛扶她在床沿坐下,看她大哭之下披着的外衣都掉落在地,寒冷的深夜只穿了個件單薄的乳白色寝衣,此刻卻不知道冷一樣呆呆坐着一動不動。滿頭青絲淩亂地披散着,滿臉的淚痕,叫他的心也軟了。
她的晚晴堂也像是被洗劫了一般,福宜碰過的衣物被褥通通被拿去焚毀了,而她只是呆坐不語,像是再也無法述說內心的悲痛,只是無聲地掉淚,胤禛輕悄支開了下人,親自安撫她入睡。
又是那樣的夜,又是那般的無助,一樣模糊的床頂,一樣跳動不已的心髒和無法緊閉的雙眼,當死亡再次逼近她的骨肉時她的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不想活了。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時卻被突如而來的沉重感壓得透不過氣來,待她反應過來,那人卻是胤禛!他緊緊地壓着她的身體,溫柔卻又帶着不可抗拒的侵略意味将她一寸寸揉進自己身體裏,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可是這一次她居然好想逃離,不過他的努力終于讓她不忍,在幾番無效的反抗下任由他去。
聽他疲憊過後沉沉睡去,她的眼角有幾滴清淚緩緩滑落……
霈堯不顧阻攔,每日都要去廂房看望福宜,可是沒有人敢讓她進去,只能遠遠聽着小福宜的哭聲,他哭聲嘶啞,聲聲如刀,陣陣似針,聽得她悲痛欲絕。除此便只能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她想閉眼虔誠念誦,卻是心亂如麻。可是福宜還是未能躲過這一劫,在正月夭折了,而她連他的屍首都未曾見到就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但這一次霈堯不可以病,因為她又有了另一個孩子。換了以前她大可以茶飯不思,嚎啕痛哭或者大病一場來發洩自己的苦痛,可現在看着一盤盤端來的山珍補貨縱然食之無味也只好一口口費力地咽下,直到哽咽地吞咽不下眼淚滴了滿桌子也不可以不吃,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喜交夾!
出了正月胤禛被遣了去盛京祭永陵、福陵、昭陵。這邊霈堯一邊忍着喪子之痛,一邊忍着有孕的不适又開始了十月懷胎的艱辛日子。
“側福晉,有個好消息。”這日綠瑛笑盈盈地跑進晚晴堂。
一身寬大素色棉袍的霈堯面無血氣形容枯槁只呆呆地倚于暖炕上,連眼皮都不曾擡起,只是兩片慘淡的唇瓣動了動:“什麽好消息?”
綠瑛不敢跟她一樣悲痛,故意忍着心中的傷處,努力表現得輕松一些:“奴婢剛聽陳福說年将軍要進京入觐呢。”
她精神為之一振,方才擡起瘦削的臉龐問:“真的?”
“嗯,西北戰事獲得大捷年将軍立了大功,這次皇上該好好賞他了呢。”綠瑛興奮道。
霈堯方才露出了若有似無的笑意:“真為二哥高興,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見見二哥。”
“嗯,是啊,奴婢也是好多年未見到二少爺了呢。”綠瑛吐了吐舌頭調皮道:“哦,不,現在是年将軍了。”
霈堯被她逗樂了,捂着嘴輕笑了幾聲。
“對嘛,側福晉要多笑笑才對,這樣肚子裏的小世子也高興。”綠瑛勸着,一邊給爐子裏加了些新碳,又遞過一個手爐讓霈堯捂着。
霈堯苦笑了一下,想着自己又帶着生命的肚子,努力地點了點頭。
一身正二品大員官服的年羮堯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前後方都有大群的護衛守着。大隊人馬在長街上昂首闊步而行,眼下正是前往那座象征最高權力的皇城——紫禁城。騎在大馬上的年羮堯可謂威風八面、意氣風發,連花翎子都在馬上颠得上下晃動,仿佛在昭示它主人的英武。十年前的他還是一個無名小卒,一轉眼就成了衆人敬仰的帶着戰功而歸的大英雄,這等榮耀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端坐着的他不禁覺着腰板都挺直了,臉上驕傲的神色自是不言而喻。道兩旁是看熱鬧的百姓,有的在底下竊竊私語,有的指指點點,有的低頭哈腰盡獻谄媚之态,在他眼裏這一切無不是對他的羨豔和崇拜。
皇城前紅牆高聳,這鮮豔的紅牆也仿佛顯得那麽喜慶,每一寸都似在跟他道着喜,看得叫人心生愉悅。年羮堯下了馬,整了整袍服,挺直了腰杆闊步而入。
“傳年羮堯觐見!”一聲聲洪亮的宣報從乾清宮一路傳至乾清門。
年羮堯低首疾步而上,乾清宮前梁九功客氣地将他引至東暖閣,年邁的康熙帝頭發都幾乎花白了,身着了棕色壽紋團龍便袍正端坐在明黃軟墊的寶座上,暖閣裏溫暖如春,還迷散着淡淡的龍涎香。
年羮堯利落地甩下馬蹄袖單膝跪地道:“奴才年羮堯恭請皇上聖安,皇上萬福。”
康熙滿意地點點頭,笑道:“年羮堯,平身。”
“謝皇上。”年羮堯起身垂手而立。
“好樣的,年羮堯,此次西北戰事大捷你功不可沒啊。”康熙眯着眼不住地誇贊,這是這幾年讓讓他最高興的事了。
“奴才只是盡力配合好撫遠大将軍,此次得勝還仰賴于皇上的英明決斷。”
康熙道:“嗯,捷報傳來,朕心始安吶。雖然時間拖得有點長,不過總算不負衆望,由你和老十四前後照應着,西邊的安寧指日可待,再過一陣子朕希望可以聽到平定的喜訓。”
年羮堯堅定道:“皇上放心,奴才定不負聖恩。”
“嗯,梁九功。”康熙突然叫了梁九功過來。
“奴才在。”
“去把弓箭拿來。”
“嗻。”片刻梁九功端來一把通體鎏金鑲滿了各色寶石的弓箭,他遞到年羮堯跟前,年羮堯居然有些愣住。
康熙笑道:“寶箭贈英雄,朕這‘箭’不是那‘劍’卻是這‘箭’。”說着指了指那把鎏金弓箭。
見年羮堯呆立,梁九功輕聲提醒:“年将軍,還不快謝恩。”
年羮堯反應過來,激動地忙跪地叩頭道:“奴才謝皇上隆恩。”
“嗯,起來吧。”
“嗻。”他這份感激之情竟是無以言表。
康熙又道:“年羮堯!”
“奴才在。”
“朕特此擢升你為川陝總督,正式輔佐撫遠大将軍平定西北戰事。”
年羮堯這下徹底被這接連而來的恩寵給擊懵了。什麽?川陝總督?沒聽錯吧?這可是封疆大吏啊,掌管着四川、陝西、山西三大省份的軍政要務,況且自己只是漢軍旗出身,歷來這都只有滿軍旗人擔當,簡直不可思議。
“怎麽?不滿意嗎?”康熙的聲音打破了他思緒。
他忙跪地,再次叩頭謝恩:“奴才……奴才謝主隆恩。”他激動的連話都快說不清楚了,結結巴巴的嘴皮子開始打起顫來。
康熙爽朗地笑道:“哈哈哈,好!朕等着你好的消息。”
年羮堯中氣十足道:“奴才定當竭力圖報!”
“好,平身。”
年羮堯站起身來,只覺得渾身上下有種說不上來的暢快,一股股熱血在他體內沸騰着,他恨不能馬上沖回戰場,來他個橫掃千軍。
從乾清宮得賞出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氣宇軒昂過,他的頭高高仰起。冬末的陽光透過他頂戴上的紅珊瑚珠,珊瑚的顏色鮮豔奪目,官帽下照着的那張臉異常的棱角分明,即使走在宮中狹長的甬道中也無比氣勢凜然。
胤禛聽說年羮堯升任了川陝總督,心中也是萬分欣慰,好在趕在他上任前趕回了京師。這一日年羮堯備了厚禮來了雍親王府。
“喲,年将軍來了,這可是大喜啊,恭喜恭喜!”胡管家拱手道賀,他可是府裏的老管家了,見了年羮堯也不免客氣起來。
年羮堯亦抱拳答謝:“多謝胡管家。”
“來來來,這邊請,主子在正殿等着您呢。”胡管家萬分殷勤地将他引進府內。
年羮堯轉身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将禮物拿進來。
胡管家忙道:“喲,這些給奴才拿着就行嘞。”
“不妨事。”
殿中胤禛悠閑地喝着茶,含笑而坐。年羮堯上前一步打了個千:“奴才恭請主子安,奴才今日特來叩謝主子提攜之恩。”
“嗯,亮工,快請起。”胤禛起身走前将他扶起,他臉上含而不露的笑意卻寫滿了欣慰。
“亮工,随我來。”胤禛先他一步跨出正殿,年羮堯尾随而來。再一次踏進那個密室,這次他不再陌生,許多話也不必明說,因為他們各自心知肚明。
胤禛将他拉至自己邊上坐下:“你我幾年未見,也該好好敘敘了。”
年羮堯看着眼前的胤禛,他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終究還是蒼老了些,自己又何嘗不是,多年的風餐露宿早就将原來的細皮嫩肉磨砺得一點不剩,他早就不是當年的白面書生了,換而之是飽經風霜卻又充滿力量與勇氣的成熟臉孔。
他道:“多年未見主子,我主子還是那樣神采奕奕。”
胤禛笑道:“哈哈,多年未見你,倒是變得又黑又壯了。”
“主子不知,西北風大沙疾,奴才也就皮糙肉厚了些,不過比起西北安寧,奴才的臉又算得了什麽。”
“亮工一心為朝庭的心我明白,今日看到你這般,我甚是欣慰,我能有如此奴才當真大幸。”
“主子過獎了,要不是主子提攜,時時刻刻鞭策奴才,奴才也不會有今日的榮耀。”
“嗯,好!此去你定在再接再厲,西北戰事始終是皇上的心頭病,你若能除去,必将是大清之福将。”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盡心竭力,報效皇上。”
胤禛一拍他的肩膀道:“好!”
年羹堯突然小聲道:“主子,蔡珽去接任奴才四川巡撫一職前,奴才想讓年熙安排他與主子相見,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胤禛一聽兩眼放光:“真的?那當然好。”
“行,那奴才一定好好安排。”
“嗯。”應罷胤禛話題一轉,道:“不知胤禵近來如何?”
“大将軍一切安好,主子不必挂念。”
“嗯,此去你代我轉告胤禵,說皇阿瑪和額娘身體康健,要他不必挂念,只一心平定西北叛亂。兄長等着他得勝回京團聚。”
“嗻,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帶到。”
“這便好,此去你也要好好配合胤禵作戰,還有……”胤禛再欲提醒年羹堯不要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話到嘴邊并未說出,只是眼睛瞟過一眼。
年羹堯這次立馬就會了意,堅定道:“主子放心,奴才唯主子之命是從。”
“嗯。”胤禛滿意地點點頭。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就像上一次一樣,只是幾句簡單的囑咐之話,他卻選擇了密室這樣的地方,但這次年羮堯卻不再疑惑,他知道自己的這位主子不僅是謹慎更是有心。
兩人又來到書房,片刻霈堯便被叫了來。
霈堯得知自己二哥來了府上,難掩心中激動之情,這些日來的哀痛之情仿佛一掃而去,她一路疾行而來,進了書房便直呼:“二哥。”
年羮堯上前打了個千:“奴才叩見側福晉。”
“二哥快起。”霈堯走近了些,端詳着眼前的至親,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年羮堯見她臉色有些慘淡,着裝也極為素淨,心中不解,問:“妹妹怎麽這樣憔悴?”
霈堯黯然,咬了咬嘴唇道:“福宜……福宜他……夭折了。”
年羮堯一驚:“什麽?”
胤禛忙說:“前陣子,我忙着去盛京也沒來得及給你書信,福宜正月的時候得了天**折了,不過好在霈堯現在又有了身孕。”
年羮堯悵然道:“原是這樣,主子、側福晉還請節哀順變,側福晉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霈堯默然地點頭,看了看黝黑的年羮堯道:“看二哥也不如當年俊朗了呢。”
年羮堯笑笑道:“哈哈,剛還跟主子說起,奴才這是讓西北的風給刮的,又黑又糙,不過大老爺們的又不在乎這張臉。”
說罷胤禛也笑了起來:“那是好男兒志在四方。”
霈堯又道:“不過妹妹看,二哥這樣更威風了。”
年羮堯爽朗地笑道:“那二哥還是喜歡威風一點的。”
霈堯笑問:“不知二哥何日去上任?”
“明日,明日就該回去了。”
“這樣快!”
年羮堯只道:“西北戰事刻不容緩。”
霈堯覺得相見的時間太短,感慨道:“見二哥一面竟是這樣不容易。”
胤禛道:“等到西北戰事平定,我去求皇上讓你二哥回京多呆些日子,你們兄妹也好多聚聚。”
霈堯添了抹驚喜之色:“真的嗎?”
“嗯。”胤禛微笑點頭。
“那多謝爺了。”霈堯說罷躬身致謝。
年羹堯看着胤禛對霈堯多有呵護,心中很是寬慰。她雖憔悴但這接踵而至的身孕足以說明她的恩寵不斷,這一見也叫他這個做兄長的放心了。不過眼下是不敢再去胤禩府上了,一來胤禩境遇慘淡自己有意疏遠他,二來胤禛的提醒猶在耳旁自己不敢妄為。
三月康熙萬壽,胤禛與淑禾一同去暢春園給康熙賀壽。剛入了暢春園卻聽背後有人喊:“四哥,四嫂!”
回頭看只見胤祥攜着兆佳氏笑嘻嘻地從後方走來,胤禛喜出望外,快走幾步到胤祥跟前不可置信地拍上他的肩膀:“老十三,你來了?”
“四哥,我來了。”胤祥帶着複雜的情緒咧嘴笑着,這個笑有些苦澀似吃到一顆糖,裏面卻是黃連一樣。
胤禛也不知該如何表達這種情緒,除了高興還是高興,禁足了十年的胤祥今天出現在暢春園裏說明他自由了。兩位福晉也高興地執手而說,更有熱淚滾滾而落,看得兩個大男人鼻中都泛了些酸澀。
“好了好了,你們倆呀以後多得是機會碰頭細說,不像以前相見不便,今兒先留着點話改日再敘吧,先去給皇阿瑪賀壽要緊。”胤祥笑道。
“好,好,好,改日我去四哥府上找四嫂說。”兆佳氏激動道。
“走吧,老十三,你我兄弟也找時間好好敘敘。”胤禛說着摟了摟胤祥的肩膀,四人一同往園中走去。
十年的禁足生涯把心中郁悶無處可言的胤祥折磨得滄桑了許多,這最為寶貴的十年啊,就在看日出日落的無聊日子中荒廢了,這十年一過也似向胤祥宣判了他此生不可能再有任何的奢望,因為他錯過了最好的年華。然而十年來身處其中的胤禛雖然顯老了不少,卻日漸穩重和篤定,随着對手一個個地隐沒他正一步步朝着那個明黃的夢境走去。說不上對與錯,只是時光的陰差陽錯終是成就了這兩兄弟的深情厚義,至死方休。身旁的兩個結發嫡妻更是經歷了不同的十年風雨,此刻仍能相互陪伴着夫君一路走去,相知、相愛或只是相伴她們都與他們一起勇敢面對着所有的艱辛,無怨無悔地迎接所有未知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