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初登大位(一)
更新時間2014-5-31 13:45:14 字數:4512
乾清宮處的主殿和偏殿都是燈火通明,橙黃的宮燈映得殿外的地面都亮晃晃的,主殿中有進進出出慌忙奔走的太監,也有個別頤氣指使的在殿門口指揮着。來到偏殿,霈堯只覺跨上臺階的每一步都似浮軟無力,雙腳似變得如棉花那般柔弱無骨,不過幾步之遙卻似漫漫長路,走得她氣喘籲籲心慌意亂。入殿見一身孝服的胤禛垂目呆坐于正中楠木寶座上,臉頰似乎還挂着未幹的淚痕,悲痛之态溢于言表。霈堯跟着淑禾一步步向他走近,那一刻霈堯看着高高在上的他居然心生了害怕。
衆人在他腳下跪倒齊齊呼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胤禛突然回神看着腳下跪着的女人們,一時也有些沒反應過來,定了定神方嘶啞道:“都起來吧。”
女人們一個個低着頭起了身,無不覺得猶在夢中般不真實。那個滿目悲痛的男人,那個曾經和她們親密無間的男人,可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親近了,她們跟他有了君臣之別。
霈堯當真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會成為大清的新帝,也許這是表面平和無争的他真真想要的東西,或許他正是經過了十幾年的隐忍和暗中争鬥他才終于登上了那個位置,只是自己沒有看到而已。也或許他只是陰差陽錯當了這個皇帝,他內心深處是極其渴望閑适生活的。可究竟是什麽她怎麽會知道呢!只是今日這樣看着他心裏有些隐隐的不舒服罷了,有心疼他也有心疼自己,畢竟這一路走來他們兄弟間有多少的殘忍她不是不知道,看着黃袍加身又身心疲憊的他究竟是經過了怎樣的內心掙紮才走到這一步,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能給他的也許只有這個孩子。她低頭撫過腹部,腹內的胎兒正香甜地酣睡着。
殿中一時沉默無語,女人們都低着頭,胤禛只是四處掃視了一圈并不知道該如何說又該對她們說些什麽,只有奶娘懷裏的福惠突然半醒了過來,輕聲啼哭了幾聲讓奶娘一哄又睡着了。
胤禛才說道:“行了,你們都下去換上孝服吧。”
“是。”衆人才屈膝應着,退後幾步方轉身出了偏殿。
第二日向外宣布康熙皇帝禦駕殡天的消息,并宣布由皇四子胤禛嗣位的消息,一時間滿城轟動,人心惶惶,特別是那些曾經站在胤禩身邊的人,還好京城九門早已封鎖才不至于在這種時候出現大的亂子。随後又封胤禩為廉親王、胤祥為怡親王,任命其和隆科多、馬齊為總理事務大臣。安排妥當後一身孝服的胤禛率衆人在乾清門跪迎大行皇帝梓宮回乾清宮,衆嫔妃、皇子、福晉及王公大臣分列兩隊分別排列而跪。清一色的白色孝服或喪服、女人們也都素面朝天除去了所有首飾,整個場面莊嚴而肅穆。大殓開始,諸王、貝勒、貝子、文武大臣一一進入乾清門,瞻仰大行皇帝遺容。嗣皇帝胤禛、皇子弘時、弘歷、弘晝還有站都站不太穩當的福惠、及原雍邸各位女眷們都站在乾清宮丹陛上,行大殓禮。禮畢,将大行皇帝梓宮停放乾清宮正殿內,殿內已布置好了靈堂。
随後皇宮貴族人員回家齋戒,各級文武官員要到本衙門宿舍中集體住宿齋戒,不許回家。
霈堯倚着綠瑛腳步遲緩地回到偏殿,她已是有些支撐不住,一夜未睡好加上這一天的禮節操勞她只覺得腿腳十分酸脹,身子又沉得緊,一入偏殿內她便坐了下來綠瑛忙給她捏着腿。由是事出突然,潛邸的女眷們雖是進了宮裏但一沒冊封二沒分宮,這些天忙亂也就都宿在了偏殿裏。
慧月見了道:“年福晉有着身子沒想到突然出了這檔子事,真是辛苦了。”
霈堯苦笑:“這個孩子來得也不是時候,竟是給人添了亂。”
武玉欣突然插嘴道:“喲,年福晉這麽說可是不對,如今身份貴重,這孩子可是皇子或公主,怎能嫌他礙事呢。”
“姐姐說得極是,只是怪我沒用,帶着他一點累都受不起。”
“有孕本就是辛苦的事,年福晉還得多多注意才是,這接下來的日子少不得舉哀行禮。”慧月關切道。
“是,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霈堯道。
“哎,怪我沒有過孕呀,不能體會這番辛苦。”武玉欣泛着酸氣說道。
“姐姐這是想多了。”霈堯說了一句便低了頭撐于案旁,不想再與她多言。
武玉欣自覺無趣便走去了別處。
“年福晉別放在心上,武姐姐向來說話直。”慧月道。
“嗯,我也習慣她這樣了。”霈堯笑笑,心中卻越來越擔憂,舉哀還沒開始她便這樣了,接下來二十來天的日子該如何熬下來。
這日舉哀完畢胤禛正愁眉不展地在養心殿裏踱着步,允祥[1]、隆科多、張廷玉等站在殿裏待候着這位新皇發號施令。
“明日就要進行頒遺诏儀式,但是這漢文的遺诏如此潦草怎麽能用?朕要是自行拟一份那朕這皇位豈不是更要讓人有錯可挑?你們想想,這事怎麽辦?”胤禛焦急道。
這三人也是頭疼,大清這幾代皇帝沒有遇到過此種狀況,允祥道:“皇兄,您的皇位乃是皇阿瑪親口所傳,臣弟跟隆科多都能作證,皇阿瑪當時病的緊急才沒能完成漢文這一份,白紙黑字有據可依,抄一份正式的又叫人怎麽說去。”
“對,怡親王說得沒錯,臣也是這個意思。”老臣張廷玉道。
“隆科多,你的看法呢?”雍正又問。
“奴才覺得只有這個法子,況且有滿文正式的遺诏。”
胤禛左思又想也是想不出別的法子,無奈道:“那就這麽辦吧,張廷玉你負責拟旨吧。”
“臣遵旨。”
十一月十六日,如期在***前舉行頒遺诏儀式,滿漢文武官員穿着喪服跪聽遺诏。然後,禮部官員捧诏出大清門,送到禮部刊刻繕黃,随後由遣官頒發各地。各省文武官員摘冠纓、穿素服到郊外跪迎,回衙後跪聽宣诏。
百官散去。
“八哥,不是說皇阿瑪的遺诏沒寫完嗎?要不然那天幹嘛要傳口谕。”允禟問。
“現在他是皇帝,他想幹什麽還不就想幹什麽。”允禩道。
“八哥的意思是遺诏是他自己寫的?”
“那還能是誰寫的?”允禩道。
“呵呵,這倒是個好把柄。”允礻我打着壞主意。
“哼,十弟說得沒錯。”允禟一臉壞笑道:“他既這樣那就索性給他加點料。”三人陰笑着遠去。
十一月十九日,胤禛遣派官員告祭天地、太廟、社稷臺,随後京城九門開禁。
十一月二十日,迎來了胤禛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太和殿登極。這日天還未亮太監們便準備着給胤禛穿戴朝服,朝冠。朝服由朝袍、朝褂、朝裙等組成,通體上下鏽滿了着像征皇權的五爪金龍,有正龍、團龍、行龍等不同形狀,周身兼飾五彩雲福紋飾,衣前後并列有十二章,袍下有像征着江山一統的八寶平水、江山萬代紋飾,邊緣皆是紫貂皮毛。再扣上紫貂緣披領,戴上朝珠、戴上黑狐冬朝冠,冠上東珠三顆中間鑲以金龍,金龍上又各銜東珠數顆,頂端是大珍珠一顆。這一身明黃色朝服象征着皇權神授,象征着江山一統,象征着無上權威,是天底下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才有資格穿上的,這一日胤禛做到了,幾十年的隐忍和委曲求全方才讓他走到了這一日。但他更清楚穿上身的不只是一身袍服更是一個國家千金的重擔。
吉時已到,胤禛款步到達太和殿金龍寶座,接受衆文武百官朝賀。
堂下殿外滿朝的文武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呼聲大起,震驚天地。
“衆愛卿平身。”胤禛看着百官跪在他面前跪倒山呼“萬歲”心中不免激動萬分。
百官齊刷刷地站起來低頭肅穆而聽。
胤禛道:“朕乃承先皇遺命,繼承大統,望天下團結,共享升平之福,永圖磐石之安。着明年起改國號雍正[2]。”
堂下滿朝的文武又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平身。”高臺上的雍正乃是鎮定自若,然而誰又知道他內心的焦慌呢。結束只是另一個開始,他的王朝才剛剛掀開了一角。
大行皇帝賓天,國之大喪,所有的命婦都要到宮裏行禮,每日有兩次的舉哀行禮,時不時的要行各種跪拜禮節。霈堯是原雍親王的側福晉怎麽也會是當今皇上的妃子,不過只是懷孕哪有免了她行禮的份。一身缟素的她和李吟之跪在未來皇後淑禾的身後,聽着一聲聲的口令,跪了又起,起了又跪,還得不停地流下眼淚,以示對這位大行皇帝逝去的悲痛,可她好想不哭,好想為她的孩子留一些氣力,她這樣跪着這樣悲傷着她的孩子該多麽難受啊。就是再健康的人也經不起天天這般折騰,更何況是她一個有了四個多月身孕的虛弱女子。
這日,已是舉哀行禮的第十二日,霈堯在人群中已有些搖搖晃晃地站不穩,雖是寒冬額間卻冒出了些許細密的汗液,腦袋也随之迷糊起來,身子更是軟綿綿的像是沒有了支撐。随着一聲跪令下,衆命婦又齊齊跪下,然而她卻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只隐隐聽着有人呼叫她,但她真的太累了,累得睜不開眼睛了。
先是李吟之看她突然倒地忙起身扶她,淑禾這才轉身過去,忙喚了人将她擡去了偏殿。
“李福晉,你去殿裏守着吧,那裏不能沒有個主,這邊我看她。”淑禾啞着嗓子道。
“好,那我就去那邊了。”李吟之應道。
太醫為霈堯把了把脈,退出來跪地說着:“禀娘娘,年娘娘身子虛弱加之有孕又勞累才暈了過去,沒有大礙,不過需要好生修養,否則怕保不住龍子啊。”
“無礙就好。”淑禾嘆了口氣,“保住龍子最要緊。”
“是,奴才給年娘娘開了藥,這就給娘娘抓藥去。”
“你去吧。”淑禾柳眉緊鎖,說不上來的心煩。
這邊,霈堯漸漸醒轉過來,見着自己躺在榻上是竟是有些發愣。想了想才想起自己剛剛是暈了過去,見着綠瑛在一旁焦急不安,她吓了一跳,忙問:“孩子沒事吧?”
綠瑛欣喜道:“側福晉,您可醒了,吓死奴婢了,還好還好,孩子沒事。”
霈堯總算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淑禾聽着聲音也走了進來,問道:“妹妹醒了?”
看是淑禾進來她也不敢怠慢,忙坐起身,微微颔首以示施禮:“勞煩姐姐了。”
淑禾邊走邊說:“說的什麽話,自家姐妹,何況還有一個小祖宗在肚子裏。”
“是妹妹沒用。”霈堯慚愧道。
“這大喪本就辛勞,你有着身孕還是身子最重要,我去給你求請減免一些你的禮節吧。”
這句話倒是出乎霈堯的意料,忙道:“這怎麽好,這樣我豈不是對大行皇帝的大不敬。”
“朕這就允你減掉一半禮節。”說話間一身明黃帶孝的雍正走了進來。衆人跪地呼道:“參見皇上。”
“都免禮。”雍正走到榻旁阻止将要施禮的霈堯,“你身子不适就免了。”說着在她塌邊坐了下來,“其他人都先退下吧,你也下去吧。”說着看向淑禾。
霈堯微微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黃袍加身卻又緊鎖着的眉宇,近在眼前卻似遙遠在天邊。多日不見他竟是憔悴了許多,胡子、頭發都有些許雜亂。許久她才輕喚了一聲“皇上”,突然身份轉變她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接受。
“辛苦你了。”雍正只是滿眼心疼地看着她,一如以往。
她柔柔道:“臣妾怕辜負皇上。”
“你別多想,好好調養身子。”
霈堯定了定神,又道:“臣妾知道您的為難,如今雖已是皇上但這千萬雙眼睛盯着呢,他們巴不得皇上出點差子,這種關鍵時刻臣妾怎麽能給皇上拖了後腿,就是我們的孩兒也不會讓他的皇阿瑪難堪,皇上千萬別因為這件事情讓人落了口實,對外便說臣妾傷心過度暈了過去,待臣妾恢複些便去行禮。”
雍正沉默了片刻,握住她微涼的手:“委屈你了。”
她緊緊了手,擠出一個微笑道:“臣妾不怕,都會過去的。”
雍正也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随後又在升起的愁容裏消失地無影無蹤:“你先養着,允禵一會兒就要進宮了,恐怕又将是一場腥風血雨,朕要先去安排一下。”
“嗯,皇上快去,臣妾沒事。”
“嗯。”他捏了捏她的手起身大走了出去。看着他走去的背影她竟然又讓淚水迷了眼睛,這個男人他心裏究竟裝了多少的事情,他究竟是忍受了多少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本以為登上了這個位置他就不會再受委屈,可是讓他為難讓他無能為力的事情竟然還有這麽多。誰說皇帝就能無所欲為呢,只要是一個人,無論他是誰只要生命還在繼續,都會有那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時候,他縱然是天子,卻也只是孤家寡人。
[1]新皇繼位後,為避新皇的諱,将其他皇子的胤字都改成允字。
[2]從這裏起,為了文章意思表達需要,會将“胤禛”大部分改稱“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