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根據禁軍的人指的方位, 李堰所在的位置處于獵場的右後方,那裏離最初的着火點很遠,如果風向不變的話, 他應該很容易脫身。但風向的改變, 讓火場的火勢失控了。

短短半盞茶的工夫, 圍場內的幾處着火點便迅速蔓延,湧起的濃煙幾乎籠罩了半個獵場,四散的火星和未燃盡的灰燼, 又引燃了新的火點,眼看整個圍場不久後便會被大火吞沒。

柳臨溪策馬和随行的禁軍奔進獵場,但衆人沒走多遠,便到了火勢的邊緣。

火勢将前路堵的結結實實, 根本無法通行。

“柳将軍,咱們可否往尚未燒到的地方跑, 只要趕在火的前面便可以繞過去了。”一個禁軍開口道。

“有道理。”柳臨溪看了一眼風向,調轉馬頭道:“只不過不是往沒燒過的地方跑,而是往上風口跑。”

衆人大驚,心道往上風口不就燒死了嗎?

“趴低,遮住馬的眼睛。”柳臨溪說罷一夾馬腹,用被子蓋住自己和馬,飛奔着沖向了火場。衆人一看都大驚失色, 但見柳臨溪已經消失在火海中,也不敢遲疑, 一咬牙依着柳臨溪的做法沖向了火海。

不過想象中的炙烤并沒有到來, 衆人只經過了短暫的路程便沖了出去。原來這處地方遠看着是連成一片的火海,實際上因為風向的緣故,火勢尚未蔓延開, 逆着風很容易便能沖過着火的地帶。

“柳将軍,您怎麽知道從這裏可以穿過來?”一個禁軍帶着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問道。

“如果能活着出去,我會讓陛下安排一堂課,由我來親自教教你們。”柳臨溪一邊說着一邊辨別了一下方向,而後策馬沿着火線向獵場深處沖去。

實際上柳臨溪能有一些基本的判斷力,不止是因為原主曾經在西北的那場仗,還得益于他曾經難得上心積累過的“消防”知識。他倒是沒想到,竟能在今日用得上。

只希望李堰這次能安然脫險,要不然柳臨溪真不敢想象後果……

衆人策馬奔到了李堰所處的地點,卻發覺那裏的火勢已經蔓延多時,附近的草木早已被燒得差不多了。幾個禁軍見狀頓時心涼了半截,眼看打算要就地哭喪。

“你們确定是這裏嗎?”柳臨溪問道。

“是,如果風向不變的話,這裏看起來雖然離火點不遠,但在原定的時間內,火是燒不到這裏的。”一個禁軍道。

Advertisement

柳臨溪忍不住心道,秋天的樹林裏放火,還能有燒不到的地方?

你們大概是沒有經過大火的“洗禮”,對火這種東西簡直是一無所知。

但眼下此地顯然不宜久留,不遠處的火正在往這邊蔓延,柳臨溪幾乎能感覺到裸/露在外的皮膚溫度都升高了。

“他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在此地等着被火燒,定然是往某個方向跑了。”柳臨溪四處看了看,指了兩個方向道:“你們分別順着這兩個方向去找,馬騎得快些,若是找不到,便原路返回,不必戀戰。”

柳臨溪判斷李堰應該不會走得太遠,只希望他的直覺是對的。另外三人聞言兵分兩路而去,剩下的一人則依舊跟着柳臨溪,朝另外一條岔路奔去。

兩人在林中疾馳了約一盞茶的工夫,眼看火勢愈來愈大,隔着火場老遠都能感覺到溫度在逐漸變得炙熱。柳臨溪心煩意亂,腦海中不斷出現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假如他真的找不到李堰呢,又或者他找到的是李堰的屍體……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被柳臨溪打斷了。

他根本不敢繼續想下去……

有那麽一瞬間,柳臨溪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之間,李堰在他的人生中,原來已經成了那麽舉足輕重的人。

“将軍,火越來越近了,卑職繼續往前找,您不能再往前了。”随行的那個禁軍開口道。

“你就算找到他,也未必能把他帶出去。”柳臨溪說罷一夾馬腹,朝中不遠處的一個土丘奔去。

他原想着土丘地勢高,或許能在上頭觀察一下附近的情況。沒想到他打馬剛上去還沒站穩,馬突然打了個趔趄,身子一矮,帶着柳臨溪連人帶馬滾到了土丘的另一側。

“将軍!!”随行的禁軍見狀不由大驚。

“別上去,有陷阱。”柳臨溪朝對方喊道。

這麽一摔,柳臨溪手臂的傷口又扯破了,疼得他險些暈厥。他強撐着意識打算起身看看馬有沒有受傷,轉頭卻見土丘下頭的溝壑裏坐着一個人,對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一臉沒回過神來的震驚表情。

兩人對視片刻,柳臨溪一時間胸中淤塞,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這會兒确認對方還活着之後,心裏那股子擔心終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憤怒。

“你……”柳臨溪爬起來三步并做兩步走過去,一把拽過對方衣襟,怒道:“你是不是瘋了?在林子裏頭放火,你知不知道多危險?你是想把自己燒死嗎!!”

李堰一臉愣怔地被柳臨溪抓着,半晌後突然笑了笑道:“往火場裏沖,柳将軍不瘋嗎?”

“你……”柳臨溪簡直要被他氣死了,心情乍驚乍喜,這會兒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虛脫。

但這會兒讓他真跟李堰生氣,他倒也生不起來。

“傷口裂了。”李堰皺了皺眉,目光落在柳臨溪又開始滲血的手臂上。

柳臨溪沒好氣的道:“先出去再說,再不走都得變成燒烤。”

他拉着李堰要起身,目光不經意間瞥見李堰的腿,不由一怔,卻見李堰小腿上沾着血跡,只是被衣擺蓋住了,所以不知傷勢如何。

“踩到了獸夾。”李堰無奈的道:“馬驚了,自己跑了。”

柳臨溪聞言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躲在這兒等死呢,原來是走不了了。

“得罪了。”柳臨溪說罷單手将李堰往肩上一抗,沒想到高估了自己的力氣,腿一軟沒站起來。柳臨溪一臉尴尬想換個姿勢,這時那個禁軍終于繞過了土丘,上前告了個罪攙扶起李堰。

好在柳臨溪的馬沒有受傷,兩人尚可共乘一騎。

柳臨溪原想帶着李堰原路返回,但火勢太猛,已經将他們的去路堵死了。柳臨溪策馬沿着火線奔了小半圈,也沒找到合适的路,眼看大火已經快要包過來,獵場入口的方向是萬萬回不去了。

“要是出不去,柳将軍可就要與朕死在一起了。”李堰伏在柳臨溪耳邊低聲道。

“陛下是盼着與臣同死?”柳臨溪沒好氣的道。

李堰道:“一起活着當然更好,咱們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呢。”

李堰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帶着幾分玩味,還有意無意的貼在柳臨溪耳邊……

柳臨溪顧不上去理他,一夾馬腹想要找個火勢弱一些的地方沖過去,無奈馬不願往前,長嘶了一聲,險些将他們摔下馬去。

獵場外頭,衆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

高臺上,林景澤急得來回踱步,長籲短嘆。

倒是一旁的柳向晚,一直目不斜視地盯着火場,一言不發。

“完了,眼看都快燒沒了……”林景澤喃喃的道:“早知道就是死谏也該攔住陛下。柳向晚,你怎麽一點也不着急,就算你不關心陛下,柳将軍可是你親哥啊。”

柳向晚道:“兄長定然能把陛下安然無恙的帶出來。”

“你怎麽知道?”林景澤問道。

“因為他沒有輸過。”柳向晚道。

林景澤:……

雖然毫無說服力,卻也沒毛病……

火場內,柳臨溪依舊沒放棄,一直在火線附近來回逡巡,試圖找到火勢薄弱的地方突圍出去。李堰坐在他背後,雙手攬在他的腰間,下巴抵在他的後頸窩處,倒是絲毫不見慌亂。

“你這麽大的計劃,難道沒有後手嗎?”柳臨溪焦急的問道。

“有啊。”李堰道。

柳臨溪聞言一臉期待,問道:“什麽?”

“後手就是你會進來救我。”李堰道。

“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柳臨溪道。

“朕并未說笑,你能來,朕很高興。”李堰道。

“有人陪你一起被燒死,黃泉路上倒是不寂寞了。”柳臨溪道。

“都說了……同你還有好多事兒沒做,不能輕易死。”李堰說罷伸手拉住馬缰,讓馬轉了個身,而後朝着不遠處的樹林一指。

柳臨溪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見火光中突然沖出一個“怪物”。那怪物朝他們狂奔二來,走進了才看出來是一只獵狗,身上綁着沾濕了衣服。那衣物被火一撩染上了一層炭黑,所以遠遠看過去十分怪異。

“跟着他。”李堰開口道。

他話音一落,獵狗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奔去。

柳臨溪遮住馬的眼睛,以便不讓馬因為懼怕火光而踟蹰不前。李堰在身後用浸濕的被子包裹住自己和柳臨溪,兩人策馬跟在獵狗深處沖向了林中。

身後的禁軍見狀也緊随其後,卻忘了安撫馬,那馬一沖進去便失了理智,長嘶一聲将背上的人摔進了火裏。那禁軍來不及掙紮,便被大火吞沒了。

柳臨溪聞聲想去救,卻根本來不及。

大火之中,若他耽擱分毫,自己和李堰的性命也将不保。

獵狗帶着兩人沖過火場,很快進入了密林之中,騎着馬已經難以通行。柳臨溪正發愁自己背不動的李堰的時候,密林中突然出來一個人,卻是許久不見的陸俞铮。

“臣來遲了,請陛下恕罪。”陸俞铮道。

“都安排妥當了嗎?”李堰問道。

“是。”陸俞铮道。

他說罷上前告了個罪,将李堰背在背上,朝着密林中行去。

沒過多久,衆人到了一處容量極小的水潭旁邊,陸俞铮将李堰放下,将水潭邊的水草扒開,露出了一個丈許寬的潭口。

“火勢太大,風向變了之後,咱們原來出去的路都被堵死了。”陸俞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火線道:“不出意外,咱們站的這塊地方,很快也會被燒光。”

“咱們……是要躲在這汪水裏?”柳臨溪問道。

這小水潭看着,三個人趴在裏頭都夠嗆能裝得下,而且火真的燒過來之後,這潭水的溫度肯定會升高,到時候躲在裏頭估計能煮個半熟。

“這潭水裏頭連着一個岩洞,潛水便可以過去。”陸俞铮道:“臣已經試過多次,憋一口氣很容易就過去了。”

柳臨溪看着那并不算太深的潭水,腦海中驟然浮現了夢中在湍河中溺水的畫面。那種窒息感和瀕死的恐懼感,一起朝着他襲來,他還沒下去,面色就白了。

李堰看了柳臨溪一眼道:“朕在前頭,你跟着朕,讓陸俞铮跟在你後頭。”

“我……”柳臨溪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道:“我不行……”

“什麽不行?男人不能輕易說不行。”李堰道:“朕跟着呢,你怕什麽?”

“我不會游水,會淹死的。”柳臨溪道:“你們先走……”

李堰看了他一眼,扯住他的手道:“那你跟朕一起下去,這潭洞并不窄,應該能容得下兩個人同時穿過去。”

柳臨溪被拉着下了水,李堰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時間,從身後抱住他往水裏一沉,低聲在他耳邊道:“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什麽都不要想。”

随後,柳臨溪便覺身體一沉,整個人被李堰帶着沉入了水底。

強烈的恐懼和窒息感撲面而來,他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張口呼救,卻險些嗆住。

李堰帶着他快速地通過潭洞,眼看快到出口時候,洞身卻突然變得狹窄起來,僅能容一人通過。李堰不得不放開柳臨溪,柳臨溪感覺身後一空,唯一的一絲安全感驟然消失,整個人瞬間被潭水包圍。

他雙手亂抓,嗆了口氣進去,第一次感受到了夢中的那種絕望感。

與此同時,柳臨溪感覺被人抱住了脖頸,緊接着有人貼緊他的雙唇,渡了一口氣給他。

唇上柔軟的觸感,讓柳臨溪短暫地恢複了理智。

他在水中張開眼睛,便見李堰拉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腿,柳臨溪會意伸手握住李堰未受傷的那只小腿,整個人也不敢再掙紮。

李堰快速游向出口,浮出水面後,伸手撈住柳臨溪的胳膊将人拉了上來。

片刻後,陸俞铮緊随其後自行浮出水面。

“沒想到你這麽怕水?”李堰坐在案邊氣喘籲籲地朝柳臨溪道。

柳臨溪狼狽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西北沒有水……所以……”

李堰輕笑一聲,伸手将柳臨溪額前的濕發順到耳後,又道:“回頭朕教你游水,左右朕水性好,不僅能教你游水,關鍵的時候還能給你渡氣。”

柳臨溪:……

這水中渡氣根本無濟于事,不過是把他吓了一跳,暫時恢複了理智而已。

不過……柳臨溪不由自主地看向李堰的雙唇,想起方才的觸感,心還是忍不住猛跳了一拍。

這會兒工夫,陸俞铮起身離開片刻,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個包袱。

他将包袱放在兩人面前打開,裏頭不僅有幹糧還有傷藥。

“此前想着備着點或許有用,沒想到真用上了。”陸俞铮道。

李堰從中拿了塊幹糧遞給柳臨溪,然後輕輕翻開柳臨溪的衣袖,将已經被水浸濕的布巾取下,重新上了藥包好。陸俞铮則替李堰檢查了一下腿上的傷勢,好在獸夾已經老化,力道不算太大,沒傷到筋骨。

“獵場裏為什麽會有獸夾?”柳臨溪問道:“而且還有陷阱。”

“這恐怕就得問湍河營的人了。”李堰道。

但這獸夾看着并不是新放的,陷阱也已經沒太大作用了,所以應該不是新制的。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湍河營辦事不利,未曾好好檢查過獵場。

“此事倒也無法過于苛責。畢竟秋獵一事比較倉促,湍河營又未曾主持過秋獵,經驗不足出了纰漏也在情理之中。”李堰道:“朕若為此追究太過,難免讓人覺得朕嚴苛。”

柳臨溪聞言所有所思的道:“所以雖然有很多方法可以給湍河營一個錯處,但你還是選擇最狠的一種。”

“獵場大火,險些将朕燒死,就算朕不追究,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的。”李堰道。

“萬一湍河營狗急跳牆呢?”柳臨溪問道。

“那就……把狗提前關進籠子裏。”李堰道。

李堰說這話的時候雲淡風輕的,但柳臨溪能想象得到,他這一句話背後定然包含着許多驚心動魄的部署。如何穩住近在咫尺的湍河營大軍,如何控制湍河營的主帥,又要如何在事情了解之前穩定朝中的局勢……

這其中的樁樁件件,一旦有一環出現問題,後果都不堪設想。

反倒李堰被困之事,成了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你有把握嗎?”柳臨溪問道:“萬一……我是說萬一,籠子不結實狗跑了出去,或者狗的力氣太大,把籠子咬壞了……”

“柳将軍,咱們在這地方要困個一天一夜,你這麽操心外頭的事情,倒不如想想火勢若是太大,會不會透過這岩洞把咱們烤成了叫花雞。”

柳臨溪:……

合着你們留的這個後手也不是完全穩妥?

“不過朕想過了,就算是烤成叫花雞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李堰看着柳臨溪,目光中帶着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道:“咱們可以在這之前,把許多沒辦的事兒辦了,這樣就算是被活活烤死,朕也沒有遺憾了。”

柳臨溪一臉疑惑的看向李堰,心道都這種時候了,你是認真的嗎?而後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陸俞铮,莫名竟有些尴尬起來。

陸俞铮覺察到他的視線,非常自覺地開口道:“臣可以去……另一邊待着,不會影響陛下和柳将軍辦……辦事。”

作者有話要說:  提示:虛構情節,請勿模仿~遇到大火,請報消防~水中渡氣也救不了人的命,要潛水得戴氧氣瓶~

同類推薦